10
我沒有猶豫,「當然願意。」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報完恩情,我是無法渡劫的。
更何況,七年的朝夕相處。
我想。
我應該是很喜歡他的。
如今想來,當年的決定真是幼稚得可笑。
但那時我還是只涉世未深的小妖。
只覺得自己運氣真好。
宋滁算是個很不錯的夫君。
婚後他細心體貼,從不讓我受累。
家中又無婆母磋磨。
前陣子更是高中狀元,名揚京城。
左鄰右舍的嫂子們都誇我有福氣。
可是。
我萬萬沒想到。
這個當年因善良吸引我的男人。
會在發覺我是人魚後,與聶輕語共同商量了利用我生財的計策。
怨不得那日他坐立難安。
還親手給我盛飯。
原來是因為心虛啊!
想到這裡,我越發氣憤。
「你讀了那麼多聖賢書,憐憫萬物,卻獨獨將這腌臢算計給了我。」
我素來對他是溫柔的。
這是我第一次在宋滁面前如此厲色。
宋滁猝不及防,僵在原地。
「霜序,我承認那是我情急之下犯了錯。」
「我是實在沒了辦法,走投無路之下才……」
他眼底晦暗一片,面露哀色。
「是輕語她……」
「她在婆家受盡屈辱,靖安侯夫人不是個好相與的,說她想要離開侯府就得將這些年花用的銀子盡數還回……」
我冷聲冷氣。
「路是她自己選的,個中苦楚與我何干?」
「沒了銀子你便將這主意打到我頭上了,這世間哪有夫君會為了旁的女子來給自己的妻子下藥?」
宋滁被我問住。
臉上浮現一絲彷徨和悔意。
他喉結滾動數次,嗓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礫磨過:
「霜序,是我……我錯了。」
「你中了藥,與旁人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怪你。」
「昨夜我徹夜難眠,心知對不住你,你同我回家,往後我們還如以前那般過日子,你還是我妻……」
彈幕滾動飛快:
【霜序你不要信他。】
【哪怕他如今有了一點愧疚,看見聶輕語還是會聽她的話。】
【後面他們會將你囚禁起來,逼著你落夠珍珠淚來給他們倆積攢財富。】
【我真想打編劇一頓,你看你改的這個男女主人設崩到哪裡去了?】
我的心像是浸在陳年的醋里。
酸澀慢慢滲進血肉,連呼吸都帶著疼痛。
這七年里。
我從懵懵懂懂的小妖到深陷其中。
宋滁當然是對我好過的。
我喜歡吃城東的芙蓉酥。
可我們太窮了,很少買。
他便親自求人問了方子,做了十幾遍練會,時常做給我吃。
甜瓜最嫩最甜的瓤。
鱸魚脊骨旁的側線肉。
他永遠會給我。
有次我偷喝酒醉了過去。
他不知我們人魚肌膚的溫度高於凡人,只以為我生病了。
在沒過膝蓋的雪地里背著我,一口氣走了十幾里路。
他是那麼好的人。
如今卻變成這樣讓我陌生的人。
11
宋滁看我不應聲。
離我更近了些,聲音也帶著哽咽。
「霜序,我後悔了……」
「那日我給你下了藥就後悔了,我明明想過要和你白頭偕老共度此生的,是我一時糊塗……」
我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看著他鬆動的神情。
不知這裡有幾分真心。
「宋滁,你忘記允諾我什麼了嗎?」
一道柔弱的女聲適時出現,打破我們之間的僵持。
我側頭。
看到聶輕語站在檐下。
她烏髮紅唇,撐傘而立。
即便穿著一身灰色素袍,也掩不住艷麗容顏。
她眼眶微紅,貝齒緊咬朱唇。
一派楚楚可憐。
「宋滁,你說過的。」
「你會帶我離開,助我脫離苦海。」
「你還說,你心中的妻子從來都只有我。」
這話對著宋滁,卻是說給我聽的。
我心知不該去想。
卻仍覺得,字字如針戳在我心頭。
我成婚的時候,尚不了解人間的夫妻代表著什麼。
可後來我在人間住得久了。
見到了鄰家嫂子和妹妹們各自與夫君的相處。
我才知這世間夫妻相處有千萬種不同的樣子。
但獨獨有一樣,是相同的。
那就是彼此相愛。
可宋滁,他從不愛我。
他只是當年被聶輕語放棄了,逞一時之氣娶我。
婚後他是後悔了的。
好幾次我都在他醉酒後,聽到他的夢囈。
「輕語,我心中只有你。」
「我與霜序成親,只是為了氣你罷了。」
我也是有些脾氣的。
當即就收拾東西回了族裡。
可是姑姑說,「你的恩尚未報完呢!」
「左右凡人壽命很短,你且忍忍。」
我這才咬牙認命。
本想與宋滁安穩度過他的一生。
他若愛上我,我們便如世間普通夫妻一樣過。
若愛不上,左右陪他虛度幾十年光陰罷了。
可他。
偏偏如此待我。
12
我冷了眉眼。
就算這天劫渡不了,我也不願再忍耐了。
「既如此,我們今日便和離。」
「往後你再娶什麼妻子,與我也毫無干係。」
宋滁如遭雷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霜序,你竟然這樣輕易就要與我分開……」
他好似有很多委屈和不舍。
但很快看見了聶輕語眼中的淚。
呼吸一滯,僵在原地。
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氣。
「也罷。」
「霜序,既然你想和離,我便如你意。」
我輕輕嗯了一聲。
七年報恩,如此收場。
不覺有些唏噓。
可我尚來不及傷心,就聽到聶輕語說:
「霜序姑娘,當年宋滁救你一命。」
「如今你們和離另當別論,這救命之恩,是否該還了?」
她從宋滁手下掏出一塊玉環。
「你也知道我如今難以從侯府脫身。」
「只要一百兩金,我就將這玉環還給你。」
那玉環。
從我記事起,它就掛在我的脖子上。
長老說將來我可用它渡天劫。
當年宋滁大病難愈。
我才送給他傍身。
可沒想到,這兩人竟如此無恥,想要用玉環要挾我。
我氣極反笑。
「我倒不知,拿回自己的東西還需要支付銀錢。」
聶輕語咬了咬唇,看向宋滁。
他蹙了蹙眉。
「霜序,當日你口口聲聲說感謝我救你一命。」
「如今你已非完璧,不過是隨意哭一場落些珍珠淚,便可解除我與輕語的困境。」
「你為何不願順手解除我們的困境?」
彈幕比我還要生氣。
【我是不是聽錯了?】
【霜序欠你們倆的啊,報恩都報了七年了,到底欠你們倆多少東西啊?】
【而且之前聞輕語落水那次,霜序也救過她,要算也該算上這個啊!】
我胸口起伏不停。
深吸口氣,在腦中想好措辭要與兩人對峙。
不料在一側靜默許久的曇因突然上前。
伸手一抓,就奪回了玉環。
「滿腹經綸的狀元郎竟能如此厚顏,真叫人開了眼。」
「只可惜我們妖族也不是那等看重顏面的人。」
「今日,這玉環我曇因便自取了。」
他握住玉環的瞬間。
我正巧看到了聶輕語唇角揚起詭異的弧度。
「曇因,鬆開!」
太晚了。
那玉環上騰空乍現一道金色符咒。
落在他手上,皮肉頓時灼出青煙。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才站穩。
外間腳步聲明顯。
隱約聽到「捉住這隻大妖」的話。
我拉起曇因,咬牙使出術法。
與他一同消失。
13
玉環上的符咒顯然是法力高深的獵妖師所下。
就連曇因這種大妖,都難以抗衡。
我剛將他帶回水下。
就發覺他眉間妖紋明明滅滅,周身妖力四溢。
手上灼傷的黑色印跡已經蔓延到手臂。
還有繼續擴大的跡象。
他明明額角已疼得青筋暴起。
卻還緊緊握著那隻玉環。
「霜序,給你……」
我眼中氤氳一片,模糊地看不清他的臉。
心裡焦灼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突然我靈光乍現。
想到了他的妖丹。
我顧不上害羞,俯身貼上他染血的唇。
將內丹渡至他口中。
甫一入口,他臉上黑霧就消散了幾分。
有用。
我大喜過望。
當即要抬頭離開。
卻被他壓住後腦勺,狠命地吻住。
「霜序,別走。」
「我喜歡你,已經許久了。」
我掙扎著再看。
發現曇因身體緊繃,像是承受著極大的痛楚。
眼底一片猩紅。
他已然失去了神智。
只是順應著身體的渴求,不斷攻城略地。
帶著侵略的意味。
九條蓬鬆的尾巴也一同出現,縛住我的手臂與腰肢。
力道極大。
與他的親吻一樣霸道。
好像要將我吞食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