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你飯量咋這麼小,怎麼伺候我兒子?"李嬸笑著給我夾了一塊紅燒肉,熱氣騰騰。
我捧著搪瓷碗,熱淚盈眶。
半輩子沒吃過這麼有家味的飯菜,我暗下決心:這樣的婆婆,這樣的家,我一定要嫁進來!
那是1994年的春天,國企改革的浪潮席捲全國,到處都在傳"下崗"兩個字。
我,葉思雨,二十二歲,從技校畢業被分配到市紡織廠成衣車間。
廠區大門上方的紅色標語"為人民服務"雖然有些褪色,卻依然醒目。
推開車間的木門,縫紉機的轟鳴聲和線頭的氣味撲面而來,十幾個婦女埋頭在各自的機器前忙碌著。
"新來的?跟著李師傅學。"車間主任叼著一支煙,頭也不抬地指了指角落。
李淑華,人人尊稱的"華姐",是我的師傅,比我大二十歲,已經在廠里工作了二十五年,是出了名的技術能手。
她個子不高,留著一頭齊耳短髮,發梢微微捲起,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像極了電影里的女工形象。
我第一天上班,手忙腳亂地坐在縫紉機前,線總是斷,針總是歪,縫出來的衣服歪歪扭扭。
"這丫頭,手笨嘴拙的,怕是幹不了幾天。"有人小聲議論。
其他老師傅都搖頭,只有華姐耐心地走到我身邊:"思雨啊,腳踏板要穩,手要輕,像撫摸孩子似的,別著急。"
她用粗糙的手握著我的,一遍遍地教我如何控制速度,如何轉彎收針。
那時候,華姐已經是車間組長,本不用親自帶新人,但她堅持手把手教我。
午休時,車間裡響起了熟悉的《新聞聯播》前奏,大家三三兩兩圍在收音機旁吃飯,談論著菜價漲了多少,哪家供銷社又進了新貨。
其他人都在閒聊,華姐卻拿出一本筆記本給我看:"這些年我琢磨出來的小竅門,你抄一份。"
我翻開發黃的筆記本,密密麻麻記滿了各種疑難問題的解決方法,有些頁腳還沾著油漬和針腳,字跡工整得像印刷的一樣。
"華姐,您寫字真好看。"我由衷地讚嘆。
"那時候沒條件上學,就跟著掃盲班的老師學了幾年。"華姐笑了笑,眼睛裡閃著光,"人啊,不管條件多差,總得往上爬。"
下班後,華姐邀我一起走,順便帶我熟悉廠區周圍的環境。
紡織廠旁邊的小巷子裡,幾個小販支著煤爐,賣著煎餅、烤紅薯,香氣四溢。
"這家的紅薯最甜,"華姐指著一個戴著舊軍帽的老人,"你愛吃嗎?"
"愛吃!"我點點頭。
"那下次發了工資,咱倆一人來一個。"華姐的笑容如初春的陽光,溫暖人心。
華姐是個寡言的人,但她的手藝和為人在廠里有口皆碑。
她丈夫趙建國是市機械廠的高級工程師,頭髮已經花白,戴著一副老式黑框眼鏡,總是騎著二八大槓來接華姐下班。
兒子趙明遠在北京讀大學,後來公派出國深造,是廠里職工子女中的驕傲。
廠里人都羨慕華姐家庭和睦,兒子有出息,常有人向她打聽教育孩子的經驗。
車間角落有箇舊鋁製暖水瓶,那是大家共用的。
每天早上,總是華姐第一個到廠,燒好一瓶熱水,保證大家上午有熱水喝。
紡織廠的車間冬冷夏熱,夏天每個人都汗流浹背,華姐總會帶些綠豆湯,一碗一碗地分給大家。
冬天寒冷刺骨,她會熬薑糖水,那甜絲絲的溫暖,驅散了北方冬日的寒意。
五年里,我和華姐從師徒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