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五載,我與夫君陸昱修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三月前他南下查帳,歸家那日恰逢中秋家宴。
我端著桂花釀踏入花廳,卻見夫君膝上坐著個佳人。
那姑娘杏眼流光,笑起來的梨渦,竟與當年的我有七分相似。
見我進來,她不慌不忙,反將手搭上夫君肩頭:
"昱修哥哥,這位就是您常念叨的夫人吧?"
"果真風韻猶存,連眼尾細紋都透著雅致呢。"
滿座賓客霎時噤若寒蟬。
我摔碎手中酒盞冷笑:"陸老爺年過而立,倒學起那些紈絝養起外室了?"
眾人慌忙打圓場,而夫君始終垂眸把玩著酒杯。
突然覺得,這齣戲有些乏味了。
1
"夫人舟車勞頓,快些上菜吧!"
"聽說夫人在西域大展身手,談下了波斯商隊的買賣,當真了得!"
席間剛有些活絡,那姑娘又嬌聲道:
"姐姐真是巾幗不讓鬚眉,不像我,連杭州城都沒出過呢。"
"常聽人說能在商談中占上風的女子,都有過人手段..."
說著就往陸昱修懷裡靠,眼尾泛紅:"不像我這般愚鈍,前些日子還弄丟了布莊的老主顧。"
滿座賓客神色各異,目光在我二人之間游移。
我蹙眉:"什麼主顧?"
想起在西域時,小廝提過布莊有個老主顧突然斷了往來。
當時正與胡商周旋,未曾細問。
陸昱修握著她的手:"不過是些舊日往來,不值一提。"
"謝娘,雪芷年紀小,你莫要與她計較。"
說罷竟摸著她的髮髻起身:"想看西域風光有何難?明日就帶你去!"
見我面色不豫,岑雪芷假意推辭:"別...姐姐要不高興的。"
"我高興得很。"我冷笑打斷,"我們和離,你愛帶她去哪兒都行!"
陸昱修嗤笑:"謝娘,以退為進這招,你用著實在難看。"
"別忘了你簽的婚書,和離便凈身出戶,你捨得?"
他甩袖帶著那姑娘離去,賓客們也紛紛告辭。
原本為我接風的宴席,轉眼冷清下來。
我執筷將菜肴一口口咽下,直到胃裡翻江倒海。
當年成婚時,婆婆嫌我出身商門,逼我簽下契約:若夫妻離異,我分文不取。
可笑陸昱修以為我是貪圖陸家富貴?
當年是他親自登門求的親。
夜風刺骨,我強撐著回到陸府。
三月未歸,府中已處處透著陌生。
廚房擺著繪著兔兒的瓷碗,廊下掛著桃紅紗簾。
丫鬟見我嚇得發抖:"夫人...您..."
"老爺...帶著那位...在正房住過..."
我踉蹌衝進臥房,只見滿屋女兒家物件。
繡著並蒂蓮的枕褥,妝檯上排開的胭脂水粉。
我的嫁妝箱子,早已不知去向。
難怪那丫頭如此囂張。
我褪下玉鐲,收拾僅剩的幾件衣裳。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
將和離書差人送去商號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陸府。
2
一連五日,陸昱修都未曾回信。
終究是我按捺不住,親自去尋他。
與西域商隊的絲綢契約既已簽訂,我的繡莊生意也漸漸步入正軌。
是時候與他做個了斷,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先去了一趟醫館。
成婚五載,我與陸昱修始終膝下無子。
每年我們都會請大夫診脈,結果總是不盡如人意——問題出在他身上。
顧及他的顏面,我從未說破。
婆母本就嫌我出身商門,為此更是沒少給我臉色看。
陸昱修也總是避而不談,每次診完脈都說"無礙"。
可這次老大夫的話,卻讓我如遭雷擊:
"陸老爺的精關之症,半年前就已痊癒。上月還帶了個年輕姑娘來診脈,說是要做孕前調理。"
"夫人是來取安胎藥的吧?想必很快就能聽到喜訊了。"
醫館外的石凳上,我攥著帕子的手不住發抖。
秋風卷著落葉,就像我此刻紛亂的心緒。
陸昱修偷偷治好了病,卻瞞著我另尋新歡!
五年間任憑婆母對我冷嘲熱諷,如今竟要別人給他生孩子!
我將脈案撕得粉碎,更衣梳妝後,徑直去了陸家商號。
還未進門,就聽見裡頭傳來陣陣說笑聲。
"陸老爺待岑姑娘真是大方!不僅帶著游西湖,還送了南海明珠的簪子!"
"謝夫人可都沒這待遇呢!"
我緩步走近,看見岑雪芷正撫著鬢間的珠釵,笑得得意:"昱修哥哥說了,我值得最好的..."
眾人這才發現我的到來,頓時噤若寒蟬。
岑雪芷強作鎮定地起身:"姐姐看這簪子可好看?"
我瞥了一眼:"南海明珠,值三百兩銀子。不過你得還我一百五十兩。"
"什麼意思?"她臉色驟變。
"你一個外室,花的可是我們夫妻共同的錢財。"
她突然挺直腰杆:"姐姐莫非忘了婚書?和離後你分文不得!"
我冷笑一聲:"提醒得好。不過..."
"不過什麼?"她趾高氣揚地打斷,"昱修哥哥早厭棄你了!五年都生不出孩子..."
啪!
我一巴掌打得她踉蹌後退。
"去告訴陸昱修,"我甩了甩髮麻的手掌,"我在帳房等他。若一炷香內不來,我就把他私販鹽鐵的證據交給知府大人!"
大不了魚死網破。
3
聽聞我這般說,他的帳房先生慌忙去尋陸昱修。
我冷眼掃過岑雪芷,徑直走向帳房。
身後傳來她的哭喊聲,卻無人敢應和。
剛坐下不久,陸昱修便陰沉著臉闖了進來:"你究竟意欲何為?雪芷年紀尚小,不過一支珠釵,你何至於此!"
"沒什麼意思。"我將和離書拍在案几上,"在我離開前,管好你的外室。若再敢到我面前放肆,休怪我不留情面!"
"不簽字,我就將你私販鹽鐵之事告到知府衙門。"
陸昱修聞言竟笑出聲來:"謝娘,用這等手段引起我的注意,實在拙劣!"
我叩了叩案幾:"我的耐心有限。"
這時岑雪芷抹著眼淚走進來:"昱修哥哥,都是我的錯......"
"姐姐,我這就走,再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
她作勢要離開,陸昱修當即起身欲追。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簽字!"
"否則我立刻讓全城都知道她是個外室!"
"如今我雖勢單力薄,可你的對頭趙家、錢家,可都等著抓你的把柄!"
外面突然傳來驚呼:"岑姑娘摔下樓梯了!"
陸昱修甩開我衝出去,只見岑雪芷倒在樓梯下,抱著腿啜泣。
"誰敢說你是外室!"陸昱修將她打橫抱起,"你是我心愛之人!"
我倚在門邊,把玩著手中的密信:"好一對痴情鴛鴦。不知這封信送到知府手中,陸家商號還能開幾日?"
陸昱修目眥欲裂:"謝娘!"
"不必嚷這麼大聲。"我淡淡道,"不簽字,就等著身敗名裂。"
"你可以全身而退,但這丫頭的名聲......"
"聽說她是城南女學的?巧了,我與山長有些交情。"
岑雪芷頓時面如土色:"姐姐......"
"別叫我姐姐。"我冷笑,"我們謝家可養不出這等不知廉恥的姑娘。"
陸昱修最終咬牙切齒地簽了和離書,將毛筆狠狠擲在我裙擺上,墨汁濺出點點黑梅:"謝娘,你好自為之!"
我收起和離書,頭也不回地離開。
秋風卷著落葉,就像我此刻決絕的心緒。
陸昱修,此生不必再見了。
4
回到繡莊後,我望著滿屋的織機,心中百感交集。
這些年為了能與陸昱修比肩,我苦心經營這家繡莊。
雖借了陸家的名頭,但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我親自把關。
他以為我會為和離痛不欲生,殊不知,我早已厭倦了這樣的日子。
成婚第二年,他就開始流連青樓。
我鬧過,他收斂了些,可後來變本加厲。
五年間,他的紅顏知己換了一個又一個,直到這次,觸碰了我的底線——他竟想與外室生子!
和離的消息我並未隱瞞,反而讓夥計們傳遍全城。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從今往後,我與陸家再無瓜葛。
第一個登門的是沈家大小姐沈思彤。
"還以為你會以淚洗面呢。"她打量著我,"看來是我多慮了。"
"不過一紙和離書,何至於尋死覓活。"
她鬆了口氣:"聽說波斯商隊的絲綢買賣談成了?陸昱修還不知道吧?"
我遞過一份契約,沈思彤看後驚呼:"你竟暗中收購了陸家商號三成股!若讓他知道......"
"想分一杯羹,就幫我聯繫其他商號。"
她毫不猶豫按了手印。
這本該是與陸昱修共享的買賣,可他既選了岑雪芷,就怨不得我。
和離文書尚需官府核驗,這一個月我忙得腳不沾地。
陸昱修音訊全無,倒是岑雪芷在茶樓酒肆大肆宣揚:
"那老女人總算走了!"
"昱修哥哥帶我去看花燈,說我是他的心愿。"
"他送我的宅子,我把那女人的嫁妝全當掉了!"
她不知,這些狂言會為陸昱修招來多大禍事。
這日,岑雪芷偎在陸昱修懷裡,假意道:"姐姐一直不回來,要不我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