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蓮舟見我不跟他見外,倒是分外開心。這「待我好」幾字聽在他耳中,想是比恭維話還要受用。
「我倒忘了,你之前幫那李榜眼之妻主持公道,在京中都傳開了。不少人都稱你是小青天呢。」
我被誇得臉熱,忙喝了口茶以作掩飾。
「那日幸虧福惠公主在,不然我這樣行事,還不知會如何收場。」
謝蓮舟盯著我泛紅的臉,神思早不知飛到何處。是空了一瞬,我才聽到他緩慢而有力的聲音。
「有朕在,你怕什麼?」
我離開公主府時,酉時已過了三刻。
天色初沉,倒是勉強能看得清路。我還沒走出兩步,竟撞見了秦景。
他許是在冷風裡等了好一會兒了,臉色煞白,很不好看。
「怎麼,怕我被公主活吃了?」
謝蓮舟剛送了我一副朴庵的煙江欲雨圖,我這是升官發財,心情正好。見了秦景倒也有心調笑兩句。
他板著那張死人臉,盯了我半晌,最終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我是怕皇上為難你。」
我一愣,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手上的煙江欲雨圖竟似變得頗為燙手。
我低下頭,聲音發飄。
「你想多了。」
月光把我和秦景的影子拉得很長,卻隔得很遠。我盯著石階上映出的身影,自顧自地轉換了話題。
「今日的事,多謝。」
他神情有些許的鬆動,接著又恢復成了平日那副波瀾不驚的面孔。
「我本就對你不起。更何況夫妻一場,總不能看你去死。」
是意料之中的解釋。可惜,他寫和離書的時候卻沒想過我的死活。
遲來的總歸是遲來的,縱使他秦景為我橫屍當場,這所謂情意也是比草芥低賤。
「緗緗,抱歉。」
他低聲喚我的閨名,向我鄭重地道了歉。這聲音很輕,也很熟悉。
卻好像隔了數百年那麼長。
……
入夏時分,我已領了大理寺丞的職,在大理寺斷了幾個月的公案。
雖比翰林院忙了不少,但勝在工作充實,倒比之前更愉悅些。
謝蓮舟來尋過我幾次,忙幫不上,凈給我添麻煩。他還說這是微服私訪,我是轟也轟不得,趕也趕不走。
他之前提的御史一事,我向他薦了秦景。
謝蓮舟當時便吃了一驚,直問我怎地會推薦這個冤家仇敵。
我答,私仇是私仇,公事是公事,我還不至因私廢公。
實在是我想來想去,他這種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又為人精明,深諳官場人情事故的人,最是適合這職位。滿翰林院也尋不出第二個了。
再者,也算還了他那日甘願替我頂罪的人情。
我同秦景,還是算得清清楚楚最好。
福惠公主也來過兩次,一次是跟著她哥來玩。坐不了兩刻,便嫌這兒沉悶,午飯還沒用就走了。
第二次便是今日,福惠身邊那個領頭的侍女犯了事,她這是來找我說情。
我查了卷宗,是過失傷人,證據確鑿,無從抵賴。雖不至死罪,但下大獄是免不了的。
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公主的侍女。
我同福惠講了好一會兒的道理,又溫言勸了她半日。又給人抹眼淚又給她說笑話,這才將將把公主哄好。
也怪我一時忘了現在是男子身份,同公主太過親近了些。不光惹得福惠不好意思,還被謝蓮舟給撞了個正著。
他陰陽怪氣地冷了我半日。直到晚間時分,我整理完卷宗準備回家休息,這才看見這位皇帝陛下還在裡間等著我。
「不知是誰之前說,若應允公主便是不義。我看你倒是樂意得很。」
謝蓮舟這話看來是憋了許久,少見的怒氣沖沖。
我頗覺好笑,一面把幾份卷宗歸攏,一面玩笑道:
「也不知是誰說,讓我考慮考慮他妹妹。還說公主容貌昳麗,我看所言不虛。正巧公主也鍾意我,不如……」
剩下的話被謝蓮舟突如其來的吻堵了回去。我嚇得不知如何應對,只好狠著心咬緊牙關。
鐵鏽般的鮮血充斥在口中。
是謝蓮舟的血。
我下意識跪伏在地,心也漸漸往下沉。
「臣該死。」
謝蓮舟沒理會我。他拿帕子擦凈了嘴上的血,又蹲下身湊上來擦我的臉。
好像擦凈了就能把適才的不愉快全部抹除。
哪裡有這樣的好事呢?
「是我該死。」
他的聲音微啞,好像含著許多情緒。
「福惠確實很鍾意你。若你願意,下月初八就是個好日子。」
我只覺一顆心丟進了寒冬臘月的冰水裡,冷得我說不出話來。
他喜歡我,卻以為我是男子。所以最好的結果,就是讓我成為駙馬,定一定我與他之間的名分。
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辦法。
可惜,我是個女子。
「臣,領旨,謝恩。」
七月初五,秦景跑廢了三匹馬,從濟州趕回了京城。他風塵僕僕地來尋我,連那身被雨淋濕的官服也沒換。
「御史大人難不成是特地趕回來喝我的喜酒?」
三日後我將與公主完婚,這是謝蓮舟的旨意。
我心中雖毫無成算,卻也暗暗打定了主意。若此事再無轉機,便在大婚前去自請謝罪。
我總不能因一己之私,耽誤福惠一輩子。
左不過就是一條性命。我以男子身份考科舉時便已有了心理準備。
秦景摘下官帽隨手放在案上,盯著我搖了搖頭。
「我是怕趕不上給你送斷頭飯。」
我被逗笑了,伏在桌案上樂不可支。我與他上次這樣輕鬆愉快地說笑,不知是何年月了。
「秦景,我沒想牽連你。」
我低著頭,在心中思付了一會兒,終還是開了口。
畢竟,這些話不說,可能就沒機會說了。
「你負我在先,我確實恨你。我氣不過,想同你爭,想比過你,想讓你生氣。但我從沒想過要害你性命。」
「我知道。」
他聲音很輕,一雙鳳目卻定定望著我。
「是我誤了你。」
我緊抿著唇,隨手剪起了正燃的燈芯。燭火跳動著,室內仿佛更明亮了些。
「雖然我考科舉是同你有關,但總歸是我貪心不足。考了狀元便想施展抱負,入了大理寺又想肅清天下不平事。」
明明享了謝蓮舟喜歡自己的好處,卻又裝作不知。
說來說去,皆是我咎由自取。怪不了旁人。
我朝他粲然一笑。
「所以啊,若我真下了大獄,會盡力將你撇清。你休了我也好,儘快把和離程序走完也罷。咱們二人夫妻一場,好聚好散。」
秦景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端坐著,好像在做什麼決定。
「我不和離,也不休妻。」
「明日一早,我會去找皇上請罪。告知實情。」
我眨了眨眼,愣了幾瞬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你這是想和我一道死。」
他背過身去,隨手剪著窗邊那盞即將熄滅的燭燈。
「皇上不會殺你的。」
「你認罪,皇上有心回護也難。我認罪,一切推到我身上。你有皇上相護,就算治罪也不過是革職。」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定是料想了個清楚。
我生,他死。這便是他的道歉。
「值得嗎?你寒窗苦讀二十載,終於得中甲榜,現在還做了御史。對我有歉疚,不必用這種方式。」
我嘆著氣,想起當年和他一道讀書的日子。他是書院最用功的學生,天不亮就起來溫書,數九寒天也未敢懈怠。
我看在眼中,記在心裡。縱我同他鬧得再難堪,我也不忍他落得個鏡花水月。
「緗緗,那你要我如何?看著你去死,裝作和你毫無關係,撇得乾乾淨淨,然後逢年過節去給你燒紙錢?」
秦景轉過身,燭火在他背後映出一個好看的輪廓。
我知道他是氣急了。
他在濟州公幹本就是苦差事,來回奔波又頗為辛苦,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現在更是慘白著一張臉,我都怕還沒治罪他人先沒了。
於是我嘆了口氣。
「就按你說的辦吧。」
我程緗緗,最擅撒謊。也最會陽奉陰違。
不做個佞臣真是糟踐了。
是我騙了百官,騙了天下,騙了謝蓮舟。
現在我也騙了秦景。
秦景有錯,對我不起。但我不能讓他替我受過。
於是在這個雨夜,我除下官服,換上一身素白衣裙。
手捧官帽,跪在宮門前自請謝罪。
「罪臣程襄,實為女子。化名科考,進士及第,得上恩遇,累進官祿,罪犯欺君,深負皇恩。」
髮絲被雨水浸濕,雜亂地貼在面頰上。鞋襪衣裙上沾了污泥,如同墜進溝渠。
「請聖上治罪。」
6 絆他野鶴在深籠
我被送進了刑部大牢聽候發落。
雨早把我全身澆得濕透,衣裙黏在身上,牢里又陰冷,這滋味實在不好受。
這一宿我沒能合眼,待到天蒙蒙亮時,我終於等到了來提審我的人。
「你是要氣死朕才罷休嗎?」
謝蓮舟連衣服都沒換,穿著裡衣披著大氅,就這樣急匆匆地來了獄中。他臉色比我好不了多少,表情駭人得很,上來就對我劈頭蓋臉一頓數落。
「程襄你真是厲害啊,還自請謝罪。你知不知道現在這事滿朝都知道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早跟我說?為什麼不能跟我關起門好好商量商量?非要拼個人頭落地你才開心?」
幾句話訓完了,他才意識到我現在狀況很不好。雖談不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卻也是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謝蓮舟的臉瞬間白了幾分。他想都沒想,脫下大氅將我裹了個嚴實,拉著我的手放在自己懷裡暖著。
對朋友兄弟勉強說得過去,但我是女子,是罪臣,這終究是不妥。
我輕推了推他,隨即就陷入了昏沉。
在睡夢中,我依稀聽到了謝蓮舟的聲音:
「……襄……這簡直是我聽過的最好的消息了。」
我睜開眼時,入目是謝蓮舟焦急的臉。
如果我所料不差,這裡是謝蓮舟的寢殿,而我身下的是他的龍床。
把犯人直接從刑部大牢提到龍床上,他這皇帝當的可真是任性妄為。我要是諫議大夫,我現在就在大殿外面跪著死諫。
「太醫說你是寒氣入體,將養幾日就沒事了。先把這藥喝了。」
說著,謝蓮舟就要親手喂我喝藥。
且不說我睡了一覺身體已經好多了,他個皇帝喂我喝藥算是怎麼回事?我趕忙把藥碗搶到手裡,無論如何也沒讓他喂。
「程襄,朕難不成是什麼洪水猛獸嗎?」
謝蓮舟拉下臉,一副怨夫相。
「臣是戴罪之身,怎敢勞煩皇上。」
我嘴上客客氣氣,語氣是半點沒軟。其實我心裡多少有幾分埋怨他,要不是他抽了風非得指婚,我這事還不至這麼快敗露。
哎,但說到底,還是我自個惹的禍,哪裡怪得著謝蓮舟呢。
他對我千好萬好,我實是虧欠他良多。
「那朕得好好議一議你的罪。」
謝蓮舟唇角帶笑,看起來心情甚佳。
「你真是把朕騙得好苦啊。程襄也不是你本名吧?」
我點點頭,一邊喝著藥一邊道:
「程緗緗,縹帶緗枝出絳房的緗。」
「緗緗,程襄。你騙了我,我也瞞了你,姑且算一筆勾銷。你以後可不准扯謊。」
我面上點了點頭,心中卻頗為不安。我不知道哪裡還有以後。就算他是皇帝,能拼著把我保下,我與他又能有什麼以後呢?
謝蓮舟是等我喝完了藥,這才直視著我的眼睛開始問責。
「旁的我都不計較。可你怎就這般不信我,為何寧肯自請謝罪也不同我說?」
我垂下眼瞼,巧妙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沒不信你。我自知有錯,理應受過。」
若他早知我是女子,我又要如何面對他的好感?我話音一頓,仰起頭輕笑道:
「謝蓮舟,或者說,皇上。我跟你講明又會如何?你會讓我繼續假扮男子,繼續為官?」
謝蓮舟被我的笑容晃了一下,怔了一瞬才瞪著眼睛道:
「如何不可?」
他隨手取了顆蜜餞,塞進我口中。動作自然,像哄家中小妹,又似……親昵愛侶。
「只要你想,我定讓你如願。」
他話音未落,一個熟悉的女聲突地出現在大殿里,還伴隨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皇兄偏心,竟拿我最喜歡蜜餞去給駙馬爺獻殷勤。」
福惠的笑臉出現在我眼前,她重音放在駙馬爺三字上,顯然是揶揄,而未帶氣惱。
我怔愣片刻,隨即便手忙腳亂地準備下跪請罪。不論結果如何,這件事中最無辜的還要屬福惠公主。秦景最初有意接近她就未必存著真心,後又機緣巧合同我定下婚事。無論如何,我也該向公主道個歉。
「臣……罪臣……實不該欺瞞公主……」
我思緒混亂,心中還未想清楚便被這兩兄妹給攙扶起身。福惠笑盈盈的,一雙美目滴溜溜地轉。
「你是不該騙我。很是該罰。」
她端詳了一會兒我,又瞧了瞧正扶著我手臂的謝蓮舟,這才曼聲續道:
「不如……就罰你給我做嫂子,好不好?」
我被這句話驚了一下,只覺謝蓮舟手掌下覆蓋的手臂也燙了起來。他倒是反應快,忙斥了福惠一句:
「緗緗還在病中,你莫要嚇她。」
說完還輕輕地捏了捏我的手,寬慰似得。他將我扶回床榻躺下,又提起了適才未說完的為官一事。
「我且問你,你還願不願意做官?」
這話一時竟將我問住了。我捫心自問,考科舉只是為著一時意氣。可這半年來,一樁樁一件件棘手的案子都經了我的手,費了我的心血。我也曾寒窗苦讀,為何不能憑自己的本事為民請命呢。
福惠見我猶豫不定,忽然拉住我的手道:
「你既能考中狀元,便是有定國安邦之才,緣何不能入仕為官?」
我一愣,沒想到最支持我的人,竟會是福惠。
「我好好的駙馬,忽然變成了女嬌娥,我起初……很是氣惱。但細細想來,只覺敬佩不已,心嚮往之。若失了一個駙馬,能換來一個女狀元,豈非我們女子的幸事。」
她頓了頓,直視著我的眼睛,神情是難得的鄭重。
「程襄,你不光要做官,還要做大官,做好官。最好讓天下人都知道,女子可以科舉,可以入仕,不比他們男子差半分。」
翌日,大殿之上。烏壓壓的群臣立在兩側,我以女子裝束跪伏在中央,接受著審視。
這是一場審判。
秦景隔著人群望了我一眼,我仍低著頭,沒有回應。我知道他大概在氣我,又不聲不響地把他騙了。
「皇上,程襄罪犯欺君,不將其治罪,國法難容。」
說話的人很眼熟,我回憶了一下才記起,這不是那位娶了尚書千金的李仲遠李兄嘛。
那日馮氏尋親並沒有阻撓他的婚事,但在蔣尚書父女跟前,李兄大概還是不好過的。想來是恨毒了我,竟直接做了這齣頭鳥。
不少大臣都出言附和,我知道這些都是前朝老臣。謝蓮舟初登基,地位不穩,雖說他願意為我出頭,但這又何嘗不是他與老臣們的博弈。
「你們都說程襄欺君罔上,不如讓朕來問個清楚。」
謝蓮舟坐在帝王寶座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臉,這是我第一次對他是皇帝這件事有了切實的感受。
做皇帝,面目是模糊的。
「程襄,你蟾宮折桂高中狀元,可是自己親力親為,無冒名頂替,亦無科考不端?」
我愣了一瞬,仰起頭來看向他。他沖我微微笑著,不知為何,我適才的恐懼竟盡數消散了。
「回陛下,是。」
「程襄,你能高中狀元,可是十幾載春秋不知疲倦,日夜苦讀所致?」
「是。」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高。我大概明了他的意思,只覺心中大震。除了是,也不知該答些什麼了。
「程襄,你在大理寺數月,可曾日夜翻看卷宗,可曾訴不平之事,又可曾替百姓鳴冤昭雪?」
我跪伏在地,高聲應道:
「罪臣……日夜未敢懈怠。」
皇帝不再多言,看向群臣,沉聲道:
「程襄憑真才實學考取狀元,為官時亦盡職盡責,何曾欺君?」
階下群臣啞口無言。那李仲遠還待開口,卻被他的岳丈蔣尚書給擋了回去。
「既無異議,即日起,允程襄以女子之身留用大理寺。」
謝蓮舟的話擲地有聲,久久在殿內迴響。
我知道,這場仗,年輕的帝王勝了。
「想不到,我丟了個駙馬,卻換回了個至交好友。」
自那日後,我和福惠的關係便近了許多。她似乎對我女扮男裝求學遊歷的事很感興趣,得了空就拉著我在公主府談天說地。
我心裡感念她,亦覺得福惠性情真摯可愛,自是誠心相交,知無不言。
「不過啊,兜兜轉轉,我挑中的駙馬竟便宜了我哥哥。」
我知福惠喜歡拿我們倆打趣,起初還駁她兩句,日子久了倒也懶得說了。
「什麼好事便宜了我?我怎麼不知。」
說曹操曹操到。咱們這位皇帝陛下穿了件杏色常服,外罩一件白狐里的鶴氅,乍一看還真像位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福惠偷眼看了看我,又打量了一會兒謝蓮舟,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我這才意識到,我今日竟也穿了件杏色的衣裙。
「哎呀,今兒個不巧,我還約了幾個手帕交。不如皇兄你替我陪陪緗緗?」
福惠直衝謝蓮舟擠眼睛,笑得很狡黠。我知她想撮合我們二人,這樣的事幾個月來也有好幾回了。我不知該作何感想,只覺尷尬非常,但又不知該如何推拒。
謝蓮舟面上浮著淺笑,把福惠打發走後就自顧自地坐在了我身側。離得不近,卻也沒緊貼著,是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難為你最近總要應付福惠。這孩子性子嬌縱,若是耽誤公事,或是惹你厭煩了,大可直言。」
他的聲音很輕,眼睛含著水似得,直直地望著我。可不知怎的,我不敢回望他。
「公主很好,也未曾誤了公事。」
我淡淡回著,卻不知哪裡惹了他不滿。謝蓮舟的眉緊緊皺起,忽地拉住我的手,掙也掙不開。
「你我二人也要如此生分嗎?緗緗,你躲我。」
是的,我在躲他。這幾個月來,每次我都以公事推脫,細細想來,竟是許久沒好好說上幾句話了。
「我是哪做的不對?還是因為旁的緣故?緗緗,你大理寺斷案也要審清楚再判,憑什麼直接判我的死刑?莫不是……你嫌我?」
他的手仍緊緊攥著我的手,我卻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是皇帝,萬金之軀,我怎麼敢嫌你?」
他賭氣似得,忽地鬆開了手。
「你就是嫌我,嫌我是個皇帝。」
謝蓮舟的聲音很低落,像小孩子發脾氣。我不由得抬起頭來,入目是年輕帝王沮喪的臉。
「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
我低嘆了口氣,又湊過去哄他。捫心自問,謝蓮舟如此待我,我不可能不動心。他是皇帝,也確實是我的顧慮之一。
但最重要的,是我已為人婦。就算能和離,又怎能改嫁給帝王。這實在聳人聽聞。
「你要是願意嫁給我,我就不生氣了。」
這人,怎麼還蹬鼻子就上臉呢。我被他這話噎了一下,氣不打一處來,這便也板起臉氣道:
「你愛生氣就生氣,氣死活該。」
謝蓮舟不見惱怒,反而又歡喜了。他輕攬著我的肩,把下巴支在我的頸窩處。這是個極親昵的姿勢,我來不及推開他,只能這樣僵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