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
「不搭話你賣什麼柴!怕不是個傻子吧!」
來人憤憤離開。
視線忽然清明。
街對面矗立的一抹紅色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人騎在馬背上,也正向我這邊看。
是她!
……
我帶穆黎去了間茶館。
「抱歉,我身上錢不多,只能請你喝這個。」
我將斟滿的茶杯遞給她。
穆黎挑眉,看似不情不願,卻也還是接了過去。
她忽然垂下眸子,淡淡道:
「杜予棠死了。」
我手下不穩,茶杯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你說什麼?」
穆黎嚇了一跳,眨巴著眼睛:
「你這麼大動靜做什麼?他人沒死,我是說他心死了。」
我扶住心口,長長舒了一口氣。
穆黎白了我一眼。
「真是看不得你們這個樣子。我就告訴你好了。我們沒成親,退婚了。」
「這個婚呢,是我一早就打算退的。我從小就瞧不上杜予棠,悶死了,嫁他還不如嫁杜翎。」
她抿了口茶,剛入嘴又吐掉。
「呸……這什麼茶葉渣子都敢拿出來賣。小二!」
一陣折騰,兩人才又坐定。
我問穆黎:「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這兒離京城可遠得很呢。」
穆黎晃晃手裡的佩劍:「闖蕩江湖,遊歷天下。不行啊?」
眼前的少女生動鮮活。
我這才知道,原來穆黎是這樣一個人。
許是看我眉目間皆是讚賞,穆黎反倒忸怩起來。
「咳。我早就想出來遊歷了,只是我祖父怎麼都不同意幫我退婚。從小他就教我有約必踐,婚約在身,我走不掉。
「杜予棠對你態度不一般。原來抓走你,只是想把事情鬧大,引他犯點什麼錯,這樣我才好再去跟祖父提退婚。
「誰知道他那麼沉得住氣,竟然一走了之了。」
想起這件事,我不禁勾起了唇角。
穆黎氣鼓鼓的:
「要不然,這婚年前就能退了。最後還得我撒潑打滾以死相逼,磨了好幾個月,真是的!」
她看向我,一副恨鐵不成鋼:
「你怎麼還笑,我說了這麼多,你當真不明白?」
我搖搖頭:「明白什麼?」
穆黎:「笨死了!我是讓你回去找杜予棠啊,他一直在等你。你還記得我曾說過杜予棠藏過一副畫像嗎?」
「那個時候,他說什麼也要留著那幅畫。杜伯父怕影響我們兩人的婚約,一把火把那幅畫燒了。要不是杜伯母一直攔著,他們兩個差點就因為這件事斷絕父子關係呢。」
「還有,他每年都會派商隊四處談生意。但其實,他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李,棲,年。」
我愕然看著她。
穆黎最後喝了口茶,站起身來:
「話呢,我就說這麼多,今天我還要趕路。去找他吧。晚了,他可能就真的病入膏肓了。」
12
我猶豫許久,最終還是來到杜府。
一路顛簸,可能是此時的我過於狼狽。
看門的小廝沒好氣地告訴我,杜予棠出門了。
我急道:
「他去了哪裡?」
小廝搖頭:
「不知道。」
我守在大門口,直至天色晦暗。
直至月上枝頭,直至拂曉將至。
杜予棠都沒有出現。
我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上街頭。
不知不覺回到了自己的京郊小院。
連日奔波,加上一夜未眠,我實在是疲憊。
倒在床上的那一刻,我卻忽然感覺壓到了什麼東西。
溫溫軟軟的,像是活物。
我嚇了一大跳,立刻站了起來。
床上的東西翻了個身,發出一陣咕噥,然後從被子裡露出頭來。
「杜……杜予棠!?」
我靠在牆邊,驚魂未定。
杜予棠半眯著眼,嘟嘟囔囔:
「棲年……你又來夢裡看我了。你過來,靠我近一些。」
我環視周圍,才看見床邊丟著幾個空酒罈。
心裡泛起一陣酸楚。
「杜予棠,你真傻。」
我坐在床邊,輕撫他的額頭。
杜予棠反握住我的手,猛地將我拉進他的懷裡。
「好睏。再睡會兒,讓夢再長一點。」
「……好。」
困意再次襲來,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
醒來時,不知過去了多久。
杜予棠將我緊緊箍在懷裡,用臉頰蹭著我的頭髮。
「醒了?」
他啞著聲音問。
我一下子清醒,坐起身來。
「我……我……」
杜予棠又將我拉回去,輕聲道:
「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回來,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留下來,或者帶我走,都可以。」
他低低埋起頭:
「沒有提早退婚,是因為我知道,到了時間穆黎自然會去跟穆老太爺說。上一世就是如此。我怕做太多,反而改變了事情的結果。
「剛見到你的時候,劉管家的事沒有解決,我不敢認你。
「上一世就是因為我執意要跟你在一起,才害你身份暴露的。對不起。
「可是李棲年,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這一世,我們兩個好像都變成了哭包。
我幾乎話都說不清楚:
「不關你的事。都是我連累了你,連累了爹娘。」
杜予棠幫我拂去眼淚。
「你還記不記得,上一世,我最後跟你說了什麼?」
我當然記得。
那時他氣若遊絲,在我耳邊呢喃:
「李棲年。若有來世,我定要娶你,為妻。」
此刻的杜予棠單手捧著我的臉,眼中一片柔情:
「上一世我沒聽到你的回答。你……」
我淚中帶笑:
「好。我同意了。」
13
新任兵部侍郎入京,我請杜予棠想辦法帶我過去拜賀。
杜予棠幾經打點,卻陰沉著臉告訴我,這一世的兵部侍郎並不是我爹。
我心急如焚。
「怎麼可能呢!難道是我爹娘遇到了什麼意外?會不會有人惡意頂替!」
杜予棠也不解。
我們連夜趕往江南老家。
李家的門匾仍然高掛,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妥。
我攔住路過的老嫗問道:
「阿婆,您知不知道這家人去哪了?」
老嫗抬起頭道:
「哦,李縣令啊,應該在縣衙吧。
「他呀,聽說本來該去京城做大官的,只是他們家早年丟了女兒,夫婦兩個人怕以後女兒回來找不到他們,就留在這兒啦。」
我訥訥站在原地。
原來在等我的,不止杜予棠。
我和杜予棠坐在台階上,看著門口的小橋流水。
我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決定坦誠。
「杜予棠。這一世我爹娘沒有去京城。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留在這裡陪他們。」
杜予棠沒有說話。
他默然從馬車上拿出個包裹。
裡面是兩把柴刀。
一把,是他當初從我這裡拿走的。
另一把,是他為自己準備的。
他笑道:
「我說過,不管你去哪裡,我都不會再離開你。哪怕你想繼續砍柴也可以。
「出發之前,我已經做好當柴夫的準備了。不知道李小姐能不能賞碗飯吃,讓我為李家供柴?」
我板起臉故作深沉:
「你這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幹得了這種粗活嗎。我再考慮一下。」
二人笑作一團。
遠處橋上出現兩個身影,互相攙扶,一步一喊:
「棲年!棲年是你嗎!」
不知是誰通知了爹娘,有年齡相仿的女子在李府門口逗留,二老便匆匆趕來確認。
我眼中帶淚,向他們奔去:
「爹!娘!我回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