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收拾妥當,聽到有人敲門。
「大人回來得真早……」
我笑著開門,看到外面的人時卻一下愣了。
是許久不見的魏瑾。
他一襲墨色錦袍,頭束玉冠,還是那個俊朗出塵的小侯爺。
看到我時,晃了晃手裡的一隻精巧的匣子。
「雲珠,我們去逛夜市吧,我還買了你最喜歡的點心。」
點心?
我疑惑不解,隨手想把門關上。
「民女不去,魏小侯爺請回吧。」
「等等!」
他一把將門擋住,有些急迫道:
「雲珠,你不記得了嗎?你跟……跟了我的第一年上元節,我帶你出去玩。
「當時,你喜歡一隻祥雲紋燈籠,還吵著要吃粵香樓的點心。」
這麼一說,往事漸漸浮現。
五年前,我剛被太夫人指給魏瑾。
夜裡痴纏過後,他將我圈在懷裡,輕聲說要帶我去逛上元節的集市。
我來了京城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逛街,看到什麼都新鮮。
魏瑾給我買了一盞祥雲紋燈籠,一手提燈,一手拉著我在街上逛。
忽然,飄來一陣香氣。
我忍不住問:「好香,是哪裡做了點心?」
「我知道哪裡買,雲珠你在這等等。」
魏瑾把燈籠塞給我,轉身跑進了人群中。
9
「想起來了嗎,雲珠?」
見我發獃,他笑了起來,眨了眨彎翹的長睫。
「到現在我都記得,你那天笑得有多開心。」
我看著他滿是懷念與欣喜的笑容,平靜開口:
「小侯爺那日去買點心卻再沒回來。雲珠苦等不見人影,惶恐害怕,跌跌撞撞跑回侯府叫人。
「後來在酒樓里尋到了,原來小侯爺在買點心的路上被人拉去吃酒。
「那晚,你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回來。雲珠卻被太夫人罰跪了一整晚,手掌更被打得鮮血淋漓,腫得像個饅頭。」
「什麼?」
魏瑾嘴角的笑僵住,眼中有些慌亂。
「我……我怎麼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
「小侯爺當然不知道,因為第二天你酒醒了,就急著去了江南,為丹陽公主尋一幅字畫,再回來已是一個月後了。」
他怔愣住,像是回憶往事。
許久,才結結巴巴地說:「雲珠,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怎麼我回來後,也不告訴我?」
我漠然地搖了搖頭。
「那日太夫人罰我,就是說我輕狂,以為爬了床便能教唆主子。所以雲珠無論受什麼罰,也怎敢跟小侯爺說一句?就算說了,小侯爺又真的會在意?
「五年前的上元節,小侯爺記住的是雲珠的笑,可對雲珠而言,卻是最痛苦不堪的回憶。」
我平靜地一口氣說完,又要關門。
「小侯爺若沒別的事,就請回吧。」
他的眼眶一下子紅了,手死死抵住門框,不肯鬆開。
「雲珠,對不起,我……我……」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叫人來把他趕走。
一隻修長的手臂伸來,抓住魏瑾,一把推開。
謝雪瀾不知何時來了。
仍舊淺淺笑著,目光卻無比嘲諷。
「剛剛我出宮時,還遇到了丹陽公主,正鬧著要找你一起過上元節。魏小侯爺既然佳人有約,為何又來糾纏雲珠?」
「我沒有約丹陽。」
魏瑾臉色蒼白,直直看著我,著急地解釋。
我往謝雪瀾身後躲了躲,低下了頭。
「魏小侯爺的事與雲珠無關,還是請回吧。」
魏瑾終於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看了看燈影下面沉如水的謝雪瀾,心中很是忐忑。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會找來,給大人添麻煩了。」
謝雪瀾垂下眼眸,沒有回應,卻拉起了我的手。
握在掌心裡,細細撫著。
「雲珠,我若知道你在魏家過得這麼苦,定會早點找個由頭,把你解出來。」
「什麼?」
我滿心疑惑,「大人之前就認識雲珠?」
他不語,拉著我進了屋。
從柜子里取出一盞燈,點了蠟燭。
燈上的祥雲紋一圈一圈,似波浪般蕩漾。
我瞪圓了眼睛,盯著那燈,腦中突然有什麼一閃而過。
「大人,原來你就是那晚的……」
我一下子語結,不知該如何形容。
五年前,我等不來魏瑾,急著回去找人時,在街角看到一個蜷縮的少年。
衣衫髒破,瘦骨嶙峋,像是一個乞丐。
我心生憐憫,將燈和隨身帶的銀子都給了他,又匆匆走了。
難道那小乞丐就是如今權傾朝野的掌印?
在我無比錯愕的目光下,他笑了起來。
細長的眉眼上揚如月,煞是好看。
「就是我。」
「大人對雲珠這麼好,是因為五年前的事嗎?」
他愣了下,眸色轉深,卻答非所問。
「走吧,街上熱鬧極了,我們去逛逛。」
他一手執燈,一手牽著我,出了門。
我想不明白,為何短短五年,他能從一個小乞丐做到掌印的位子。
也總覺得他心裡藏著許多事。
可這些疑問,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10
上元節之後,謝雪瀾又忙了起來。
魏瑾和丹陽公主大婚將至。
雖然皇帝仍舊萬事不管,但丹陽公主是長女,她的婚事朝堂上下半點馬虎不得。
明日就舉行婚典了,謝雪瀾又沒有回來。
他已忙得幾日未歸。
我將備下的宵夜湯水分給府里的人,便準備歇下。
推開臥房的門,猛地有個黑影躍出,捂住我的嘴,直接將我抵在牆角。
「雲珠,是我。」
聲音無比熟悉,卻讓我忍不住發抖。
「你明日就要成親了,還來做什麼?」
黑暗中,魏瑾將我緊緊擁在懷中,將聲音壓得極低:
「婚禮不過是個幌子,明日送親的衛隊中安插了羽林衛,只等天亮,就捉拿謝雪瀾一黨。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早已查清,謝雪瀾原名薛瀾,竟是前朝餘孽,這些年一直蟄伏在宮中,意欲謀反。
「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雲珠,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被牽連,今晚就帶你離開。」
說完,不給我任何掙扎的機會,對著我的後頸用力一劈。
劇痛之下,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再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在馬背上。
身後的魏瑾一手抱著我,一手緊握韁繩,不斷催馬狂奔。
跑了許久,最終停在一處僻靜的院落外。
抱我下馬時,見我醒來,他溫柔一笑。
「雲珠,我知道你不願回魏府受委屈,以後就安心住在這裡。
「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院子,裡面的一切都按照你的喜好擺設。」
我看著這院子,心中一片冰冷。
「小侯爺是想讓我做個見不得人的外室嗎?」
「別胡思亂想,絕對沒有!」
他忙不迭搖頭,慌忙解釋道:
「雲珠,你從十五歲就跟了我,這麼些年,在我心中,其實跟……跟妻子沒什麼兩樣。
「可我們畢竟身份有別,我娶不了你,又擔心你被人欺負,所以才想讓你住在這裡。」
他說著,捧起我的臉,一瞬不瞬地看著。
眼中是從未有過的繾綣深情。
「別再離開我了,雲珠,你走了這段日子,我才明白,自己有多愛你。」
我淡淡笑了笑,從他懷中掙脫開。
「魏瑾,我無名無分地跟了你五年,府中那些冷嘲熱諷,我不信你從不曾聽到過。
「以你的身份,只要當眾維護我一次,便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可你有做過嗎?
「在塞北軍營,你折磨了我一整晚,聲響傳遍軍營,你有在意過我的半點尊嚴嗎?
「還有那個孩子,只一句別讓你為難,就輕易沒了,你可有想過,他也是你的孩子?」
面對我的聲聲質問,他徹底慌了。
不知所措地想來拉我的手。
「我也曾提過給你名分,卻一直被母親壓著。軍營那次,許多人鬧著要娶你,我嫉妒地發了瘋,才沒了理智。那個孩子……孩子……」
所有的解釋都這般蒼白無力。
我不想再聽,轉身想離開。
卻被他一把扯進懷中。
環在腰上的手用力到顫抖。
「我知道錯了,雲珠,求你別走。等天亮剷除了謝雪瀾,我上奏辭婚,一生一世只守著你一個人,行嗎?」
天亮剷除謝雪瀾。
腦中又浮現出那張溫柔昳麗的臉。
我仰起頭,看著天空皎月,深深吸了口氣。
「好,只要你辭婚,我就不再離開。」
魏瑾眼中瞬間綻出狂喜的光,嗓音沙啞哽咽:
「雲珠,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
11
魏瑾帶著我進了院子。
從庭院的一草一木,到屋裡的裝飾擺設,果然都和原先我住的地方一模一樣。
就連我平時為他熬藥煮湯的小廚房也在。
我一樣一樣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雲珠,你終於又肯對我笑了。」
魏瑾喜笑顏開,撫了撫我散落的長髮。
「往後,我們兩個就住在這,相守一生。」
我點點頭,轉身進了廚房。
「離開了這麼久,不知道小侯爺想念雲珠做的羹湯。」
「當然想了!」
他湊過來,將下巴放在我頭頂,輕輕蹭了蹭。
「做夢都想。」
「那小侯爺等等,雲珠這就去做。」
生火、燒水、和面、調味。
我一切做得輕車熟路。
沒多久,便端出一碟熱氣騰騰的乳酪酥。
「小侯爺,請用吧。」
他握住我的手,眼中溫柔似水。
「叫我阿瑾。」
我有些羞澀地低下頭,輕聲道:「阿瑾。」
他暢快笑了起來,拿起乳酪,一連吃了幾塊。
「雲珠,有你在,真好……」
說話聲戛然而止。
眼前的人突然抓住喉嚨,劇烈喘息起來。
「怎……怎麼回事……」
我看著痛苦倒地的他,漠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