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重度抑鬱症患者。
自從那天被一條土狗碰瓷,它天天到我夢裡來罵我。
「狗飯加點鹽,加點鹽啊!」
我跟它解釋:「狗吃鹽會掉毛哦。」
它怒罵:「你也脫髮,有本事你也別吃啊!」
我說我撞邪了,村裡人讓我拜了一棵樹當乾媽。
結果樹也來了我夢裡:「我是男的!是你爹!」
好的,我終於沒救了。
1.
【2024 年 4 月 8 日,晴。是個跳河的好日子。】
2.
想開了。
突然覺得神清氣爽,百病全消。
路上遇到一群狗打架。
哈哈笑死,第一次在城裡看到狗打架。
反正我也不趕時間,索性留下來看熱鬧。
其中有隻大狗,長得可真帥氣啊。
別人都是棕黃色,只有它一個金燦燦的,在太陽下好像在發光。
我嘴欠:「嘬嘬嘬。」
狗回頭,狗茫然,狗突然兩眼放光。
我:「?」
它「汪汪」叫著就沖我過來了!
媽呀!
我嚇得扭頭就跑:「對不起!我就是路過啊!沒有打擾你們的意思!」
狗:「汪汪汪——」
3.
無路可逃我蹦進了河裡。
只要我死得夠快,狂犬病就追不上我!
可狗也下來了。
狗把我拖上了岸。
然後一路把我攆回了家。
4.
回到家,我哭著跟狗說我不能養它。
還拿出遺書給它看。
「我看你那麼強壯,自己一個狗也可以過得很好吧?」
狗「啊嗚」一聲把我的遺書吃了。
我:「……」
它怎麼那麼霸道啊!
5.
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狗跟我說:「來,給我起名。」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它:「叫大黃?」
它說:「方大王?好像還可以。」
……它怎麼知道我姓方?
不過不重要了。
我知道我在做夢。
自從確診重度抑鬱,我有很嚴重的臆想症。
之前還夢到過騎著蟑螂飛了一整晚。
剛開始會驚厥嘔吐,現在已經麻了。
更何況,這是個場景很舒服的夢。
夢裡是一片芳草萋萋。
狗很開心地撒歡打滾。
我在心裡想,要不給它找個領養再死吧?
狗突然跑過來,鼻子上還頂著一隻小蝴蝶。
它說:「睡覺要蓋被子啊。」
我:「?」
6.
【2024 年 4 月 9 日。可能晴吧。
昨晚我踢被子著涼發燒了。
39.2°。
渾身骨頭好痛!
啊啊啊,為什麼我還沒死,還在這裡受罪啊!
還有那個新來的狗,到了飯點就叫。
你有沒有邊界感!
我自己都厭食了,你還跟我要飯吃!
7.
可是生病的是我,不是狗。
我不知道它為什麼來。
它也不知道我為什麼不給它飯吃。
所以我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拿起手機給它看——
「給你點健身餐你看可以嗎?」
狗不吵了,歪在我身邊。
毛茸茸,暖呼呼。
好的。
8.
配送時長,45 分鐘。
狗在等,我也在等。
想睡不能睡。
渾身發冷,餓得胃抽抽,主要是閒著也是閒著……
我默默給我自己也點了一份粥。
備註:要熱乎乎的。
9.
病了幾天。
這幾天每天都昏昏沉沉。
其實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
不過我每天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現在可不一樣了。
因為這個狗,作息非常好!
而且一天要吃三頓飯!
每天晚上我都會夢到它。
第一天它要求我給它買蔥油雞。
第二天要求我買紅燒肋排。
第三天要求我買清蒸獅子頭……
我病歸病,也很講原則,狗哪裡能吃口味這麼重的東西?
所以每天起床,雷打不動地給它點健身餐。
然後再給我自己點點熱湯熱面。
主要是死也死不了。
既然活著那就飽飽地活著吧。
10.
【2024 年 4 月 14 日。晴。
我的體溫穩定了。
這段時間天天做夢,以昨晚那個夢最為古怪。
狗又來了我夢裡。
它盯著我看了半天。
竟嘆氣:「人,我原諒你了,等好了再去給我搞蔥油雞。」
然而這還不是最古怪的地方。
是我仗著是夢,抓著它吸了一口。
能聞到它皮毛里陽光和青草的香味。
自從生病以來,我五感好像被封印了大半,嗅覺和聽覺都分外遲鈍。
可竟在夢裡能聞到味道了。
狗還說:「人,你靠在我的背上好好睡,明天起來就好了。」
它怎麼這樣說話啊!
好油膩啊!
不,夢是我自己的潛意識。
所以……
油膩的不是狗,是我?!】
11.
半夜我醒了過來。
發現狗果然在床上。
其實這些天它一直上床睡覺。
剛開始我挺害怕的。
主要我倆也不熟。
可現在我發現,它好像是在幫我壓著被子啊。
就這麼一大坨,團在我被子上。
「汪?」
它也醒了,好像有點惺忪。
然後跳下床,去給我叼了一瓶水。
12.
【2024 年 4 月 18 日。晴。
我大病初癒帶狗出門。
狗很高興。
我很難過。
它還不知道我要帶它去找領養。
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養你。
附近寵物店的小姐姐人很好,你以後都會幸福的。
我內心已經哭得天崩地裂,為了不讓它發現,我還得擠出笑臉。】
13.
但是那天我連寵物店的大門都沒進去!!!!
因為狗一出門就像脫韁的野狗!
這能怪它嗎?
不能啊,這是它的天性啊!
在家裡憋了這許多天,都是在廁所解決的。
只能怪我力氣小拽不住它啊!
狗有它自己的想法。
它拽著我遛完又拽著我回了家。
體力耗盡的我,回到家,直接在地板上昏迷了一會兒。
14.
躺在地板上,還夢到狗來嘲諷我。
「人,你要做我方大王的人,必須得好好鍛鍊身體。」
15.
我半個月沒寫日記了。
我這種文藝癌選手。
高燒快昏迷的時候都能堅持爬起來寫一點有病呻吟的日記。
每天不寫點東西我就腦殼癢。
但是最近腦殼都沒癢過!
我每天,起床、吃飯、被狗遛。
直被遛到體力掏空。
剛開始是暈倒在地板上。
後來狗會把我扯到沙發上再暈。
然後來我夢裡喊話——
它說:「你要長命百歲啊。」
……它又在嘲諷我嗎?!
我努力吃更多的飯!!!
厭食症是什麼?
笑死厭不了一點。
被它遛完我恨不得坐在鍋里吃!
16.
四月下旬的某一天。
我被狗遛完,衝進家門。
最近幾天已經不會暈過去了。
我直接汗流浹背地跑到廚房去喝水。
天氣突然變得好熱啊。
廚房的小窗對著小區外,陽光晃得我有點睜不開眼。
我喝了半瓶水,突然聽到好聽的蟬鳴聲。
……之前那段時間我的耳朵每天跟堵了棉花一樣。
怎麼突然通了?
我愣愣地站在窗邊聽了很久。
狗走過來,一臉莫名其妙:「汪?」
我說:「今年蟬竟然在春天就開始叫了。」
而且我突然又能感覺到季節了。
真神奇。
我恍惚有點明白養狗的意義了。
就是無論生活有多糟糕,它都能把你拉回正規。
這段時間,跟著它作息規律,每天吃得飽飽的。
過一過正常的日子,好像也不是非死不可。
狗:「汪汪!」
我現在就像個人機,立刻懂得了我家大王的意思。
哦,吃飯。
17.
這世界上最有效的調整作息的方式就是養狗。
必須是一隻霸道的狗。
頭一天晚上我固態萌發奇想熬夜看小說。
沙雕小說。
哈哈哈笑死我了。
狗來我床前轉了兩圈,不解:「汪?」
我翻了個身:「別鬧,看完這兩百章,哈哈哈。」
狗:「汪汪汪。」
我鑽進了被窩裡看。
於是那天晚上我夢到了我的診斷書。
狗扔過來的。
它對我破口大罵:「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
上面只有四個大字:調整作息。
我一笑置之。
夢,是我自己的潛意識。
肯定是我自己也知道我做的不對,所以才做了這個夢。
熬夜是不對,可是爽啊。
狗盯著我:「我會懲罰你的。」
……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狗準時把牽引扔到了我床上。
哦,好的。
只要地球不爆炸,狗還得遛。
我暈頭轉向地去遛狗。
18.
今天狗帶著我一路狂奔兩個小時!
死了死了死了。
九敏九敏九敏!!!
19.
「等,等一下!歇一下!」
我一屁股坐在公園長椅上死也不肯走了。
腦瓜子嗡嗡的。
狗鄙視地看了我一眼,扭著屁股走了。
這兩個小時它都在跑,估計得抓緊上個廁所。
躺平躺平,喘氣喘氣,我等一下再去撿狗屎。
過了一會兒,狗回來了。
它嘴裡叼著一瓶水。
我露出姨母笑。
公園的諸位請看看,我有給我送水的狗。
你們有嗎?
等一下,這不是在家啊,狗哪裡來的水?!
我驚疑不定地往它身後看。
發現,它後面跟著個穿著運動服的男生。
一臉懵逼。jpg。
哦,偷(搶)的。
天爺,這是我夢到都會害怕的社死場面!
20.
誰懂啊!當時我跟一條鹹魚一樣躺著,呼哧呼哧地大喘!
沒來得及爬起來,對方已經找到我面前了。
他個子不知道多高,像個巨人,膚色還偏深,雖然隔著一個禮貌的距離……
但是好有壓迫感啊!
對,對視上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想翻個身,裝不認識狗。
狗過來把水瓶吐在了我手裡。
我:「!!!」
「汪!」
男生恍然大悟:「果然是給你送水啊!」
我滿臉通紅地站起來:「對,對不起,這水多少錢,我轉錢給你。」
男生笑眯眯地調出二維碼。
「滴」,申請好友。
我:「?」
男生說:「你好。」
「你,你好……」
他問:「你這狗賣嗎?」
哦!原來不是看上我了,是看上狗了!
那一瞬間我的心情,又竊喜又糾結,還有一點點心酸,最後變成釋然——
「我得先看看你的條件,適不適合——」
狗大怒,突然罵得很髒:「汪汪汪——」
狗攆我來了!
21.
事發突然!
狗罵罵咧咧地就追上來了!
我也不知道啊,本來像灌鉛的雙腿突然又邁得動了!
狗追,我跑!
怕路人以為是惡狗追人。
我還得邊跑邊解釋:「沒事沒事,我們賽跑呢,啊哈哈……」
狗:「汪汪汪——」
我想我此時像個癲婆。
男生竟然一邁腿就追上來了:「我叫張民生!附近 X 農大獸醫專業的研究生!
「已經接到了 offer 要去畜牧局當科研員,很穩定的工作!
「住的地方有大院子!
「雖然工資不高但是我家條件不錯。
「這條件還不錯吧,你考慮一下!」
我邊跑認真考慮 ing……
狗:「汪汪汪——」
媽呀!
我兩條腿頓時像加了螺旋槳一樣掄得冒煙了!
張民生停了下來,遠遠地喊——
「我是一見鍾情!
「等你消息!
「聯繫我!
「一定要聯繫我啊!!!」
22.
久違了。
我剛跑進家門就暈倒在家門口。
昏迷前最後一個記憶是——
狗坐在了我頭上。
23.
我又做夢了。
夢裡夜黑風高。
陰風呼呼地吹——
突然,電閃雷鳴,嚇得我尖叫一聲。
狗齜牙咧嘴的臉出現在電光中。
我嚇得大哭。
「狗,我不是不要你,我養不了你啊,我有病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復發……」
突然雲收雨歇。
天空恢復晴朗。
齜牙咧嘴的凶狗不見了。
陽光草地上出現了我的帥狗,乖巧坐 jpg。
它神情複雜地看著我:「原諒你了。」
我鬆了口氣,吃力地爬了起來。
狗小聲道:「人,你好好的。」
我:「?」
它說:「等你徹底好了,你給我搞蔥油雞、紅燒肋排、清蒸獅子頭……不行你給我的狗飯加點燒烤料吧。我就一點也不生氣了。」
24.
加點燒烤料?
做狗飯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那個夢。
低頭看看眼前的煎雞肉、西蘭花、胡蘿蔔……
又看看端坐在我身邊的狗。
最終,我還是把所有材料都丟進了料理機。
「驢兒」一聲。
狗瞬間垮臉,扭頭跑了。
我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哈,自己嚇自己。」
跑回屋,鑽進了被子裡。
25.
我有臆想症的。
我說過。
記得剛生病的時候,要辭職,老闆羅以不讓。
他說:「你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們的事業也終於有了起色,我們感情也很穩定。你矯情什麼,突然得什麼抑鬱症?」
哦對了,我前老闆也是我前男友。
大學畢業之後他帶我見父母,被他家裡人趕出來了。
因為他是個富二代,而我是小村裡考出來的孤兒。
門不當戶不對嘛。
那時候羅以堅定地選擇了我。
他用存的零花錢創業做遊戲小公司,我入職做了設計師。
運氣很好,設計的第一款低成本小遊戲《永夜》就爆了。
確實好像好起來了。
所以……
他問我為什麼會得病,我也回答不上來啊。
我只能自己去看醫生,吃很多藥,可是依然會產生很多幻覺。
當時《永夜 2》的項目組剛成立。
我沒辦法分清幻覺和現實,只能用刀片偷偷在手上割一道,來讓自己清醒。
到後來,連這一招都不管用了。
那天,我把來開會的同事當成了我幻想出來的。
當著整個團隊的面,我開始了我的花刀表演。
於是羅以把我開除了。
26.
那些夢是我臆想出來的吧。
心理醫生說過,我缺愛。
笑死,我一個孤兒,他說我缺愛。
那我不要活了好唄?
可現在我不得不面對現實。
我太孤獨了,甚至把我自己的感情強加到狗身上。
27.
晚上我躺在床上,放小視頻給狗看。
【為什麼不能給狗狗吃人類吃的東西?】
【重油重鹽給腎臟造成負擔,等於慢性自殺……】
狗慢慢地扭過頭,看著我,一臉不解。
我:「你看,這才是正常的,這個才是現實,其他都是幻覺!」
狗:「……」
它把我的手機拍倒了。
我又把手機立起來繼續看。
我知道狗看不懂,我是在提醒自己。
當一天狗主人做一天飯,我得保持清醒,不然把狗毒死了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睡著了。
反正,我又做了個夢。
夢裡狗用爪子輕輕拍我的頭,嘆氣。
「……笨蛋啊。沒有燒烤料,我也原諒你了。」
28.
隔天我是螃蟹行下樓的。
昨天被遛+攆過度了。
狗蔫頭耷腦地遛了我十五分鐘。
突然嘆氣,往回走。
我大喜,吃力地抬起痛到撕裂的腿子。
「等等,等等!掉頭有點困難!」
我剛蟹行掉頭,突然一抬頭看到個人。
左手捧著鮮花,右手提著包子和豆漿。
我:「……」
哇,他是我煩惱的源泉,羅以啊!
我想逃跑。
心理醫生說我有迴避衝突的性格特點。
被人辜負傷害,再相見,我竟然會想逃跑!
不是應該上去給他兩個大嘴巴嗎?!
我深深唾棄我自己,又拿我自己沒辦法!
煩死了!
眼看著他走過來。
那張嘴像是吃過死屍冰冷無情且劇毒——
「你怎麼養了條這麼丑的土狗?」
嗯?
我都懵了:「你罵我就算了,為什麼罵我的狗?!你禮貌嗎?!」
狗:「汪汪汪——」
羅以本來想走過來,見它這樣又後退幾步,皺眉呵斥。
「方舒!管好你的狗!如果你還想跟我和好,就必須把這狗丟了!」
狗發火了!扯著牽引恨不得咬死他!
我使出吃奶的勁拉住狗:不行的,咬人你會被抓走的!
沒一會兒狗更煩躁了。
因為不遠處,張民生兩眼放光地跑了過來:「哇,帥狗!」
「汪汪汪汪汪——」
狗的舊仇人也出現了!
它快煩死了!
29.
狗一身牛勁,我的兩條腿都快抓不住地了!
都這種時候了我哪裡還顧得上別人。
滿腦子就想著我狗不能被安樂啊!
它是全世界最好的狗!
死腿爭點氣啊!
偏偏這時候張民生還跑過來,他可太喜歡我的狗了。
狗發癲的樣子直接給他釣成了翹嘴。
「看這背脊,看這臀肌,看這力量感,威風凜凜……」
狗好像被騷擾了一樣跳了起來,調個頭又對著張民生一頓怒吼。
「汪汪汪——」
羅以遠遠地沖我喊了一聲:「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狗又掉頭吼他:「汪汪汪——」
沖羅以叫一會兒,又沖張民生叫一會兒。
好像還沒決定好這兩個男的它重點討厭誰。
羅以大驚:「方舒!管好這個畜生!」
好的決定了。
狗甩開我,攆著羅以就去了。
我要瘋了:「大王!快回來——」
30.
羅以跑了。
狗去追。
張民生一邊大喊「優秀,太優秀了」,也追上去了。
我心想:到底誰是神經病啊!
剛剛蟹行了幾步,就看見張民生和狗一邊吵架一邊回來了。
確切地說是狗單方面在罵他,但是沒攻擊。
它好像是個嘴炮啊!
我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長椅里,一邊揉腿。
看到我,狗跳起來直接扯回牽引跑回了我身邊。
張民生往我身邊一坐,開始八卦:「那個是你前男友嗎……」
狗:「汪汪汪——」
我沒吭聲,甚至暗自竊喜。
i 人不想聊這個,討厭沒有邊界感的獸醫研究生。
張民生連連擺手:「好吧,我站著跟她說,站著說,行了吧!」
狗用鼻子噴了一大口氣,十分不屑。
它都這樣了,張民生還給它水喝。
一瓶礦泉水直接塞到狗嘴筒子裡,就「噸噸噸噸」……
我:「???」
嗯?
專業人士這麼喂狗的喝水的嗎?!
還有他怎麼那麼自信啊,不怕狗咬他嗎?!
我那個蠢蠢欲動想給狗找領養的心,又活泛了。
張民生喂好水,然後跟我說——
「哎,你這狗我養不了。」
我一個激靈:「哈?怎麼了?!我家大王哪裡不好?!」
狗瞥了我一眼,好像嘆了口氣。
張民生猶猶豫豫。
我:「???」
他說:「……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夢到它罵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頓時就激動了,差點跳起來:「我信啊,我可太信這個了!你快給我展開說說!」
31.
張民生昨晚也做了夢。
夢裡狗對它破口大罵。
但是!他沒有放棄!
「我說實話你別生氣。」
我:「好的。」
「我跟狗說你精力那麼差,照顧它也挺吃力的。」
我:「……」
「它比較適合像我這種精力旺盛的人。」
我低下了頭。
嗯……
我窩窩囊囊地想,他說的對。
「那你為什麼又不要它了?」
張民生說:「是它不要我啊,它說要照顧你。」
我很驚訝,扭頭看了狗一眼,狗卻正好扭開臉在看別的什麼東西。
「……只是夢而已啦。」
張民生說他本來也這麼想。
但是他今天路過遇到我們,特地觀察了一下。
「不管是不是夢,但是我感覺它一直在遷就你的體力啊。」
32.
張民生走了以後,我獨自在長椅上坐了很久。
腿酸。
心酸。
一時分不清哪個比較酸。
我體力那麼差,活人微死,還時常分不清幻想和現實。
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狗主人。
它為什麼那麼排斥張民生,反而無怨無悔地跟著我啊?
還是我說要有狗愛想瘋了?
我低頭看了狗一眼,它的眼神很溫和,一點都不像剛才那隻癲狗。
那一瞬間我腦海里仿佛世界之初大爆炸那般混亂的思緒突然平息了。
「走吧,回去做飯。」
33.
然而這個世界,只有煩惱最真實。
我牽著狗,艱難地蟹行回家的時候,竟然又碰到了羅以。
他手裡的豆漿包子已經跑丟了,只有一捧花,然後單手插兜。
以為自己很帥?
羅以:「你把那畜生拴起來再說!」
呵 tui。
我蔫蔫地道:「沒什麼好說的,我不會跟你和好的。」
羅以震驚:「什麼?」
我說:「還要我拴我的狗,你什麼身份啊?滾啊。」
說完我就渾身一哆嗦。
好嘴好嘴,今天要賞大雞腿!
然而我還沒爽完。
羅以就說:「你瘋了嗎?
「不會以為我這花是送給你的吧?!
「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和廢人有什麼區別。
「甚至,還成了狗奴。
「我來找你是因為看看你死了沒——」
下一瞬狗沖了出去。
「汪汪汪——」
羅以被攆上了樹!
沃日,羅以竟然會爬樹!
34.
羅以讓我把他剛掉在地上的手機撿起來給他,他要報警。
我哄狗的百忙之中還抽空笑了一下。
叫我給他撿……
我扯著狗,跟他講:「你別罵它了,它很聰明都聽得懂。等我們走遠了你再下來吧……」
然而這邊的動靜把路人吸引過來了。
羅以驚喜大叫:「快來人!這裡有瘋狗!報警啊——」
35.
又開始厭世了,真的。
因為世界上有這麼討厭的人。
狗,自古就是護主的,這是它的本能。
是他來騷擾我,被狗凶了直接走就好了啊。
我又不是沒牽繩。
現在他甚至不讓我們走人。
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丟臉了嗎?
那一瞬間我冷靜得自己都害怕。
我想到大王還沒有狗證,如果真的鬧大了,它就完蛋了。
怎麼辦呢?
解決一個麻煩的最好辦法,就是製造一個更大的麻煩。
眼看羅以還在喋喋不休地跟路人求助。
我從旁邊撿起一根樹枝就戳向了他的屁股。
羅以瞳孔地震:「方舒!!!!你瘋了嗎!!!」
36.
我用樹枝指著樹上的羅以就罵——
「你鬧夠了沒有!都分手一個月了,還來糾纏我幹什麼?
「滾啊!死渣男!」
路人:「咿~」
一種吃到瓜的喜悅聲音。
羅以掛在樹上漲紅了臉:「大家別聽她的,她有重度抑鬱,還有嚴重的臆想症。趕緊幫我報警……」
我衝過去一腳踢開他掉在地上的花。
這就是證據!
以為我沒聽到他剛才說的,「如果你還想跟我和好,就必須把這狗丟了」這種鬼話嗎!
路人:「哈……」
一種瓜實錘的喜悅。
我沖他破口大罵:「是的我有重度抑鬱,你不是嫌我吵鬧跟我分手了嗎,現在拿著一捧破花上門欺負我的狗?!」
我曆數他的罪狀。
大一開始跟他交往九年,給他打工五年,他卻在發現我得了抑鬱症之後毫不猶豫地把我開除。
因為嫌我吵鬧,就和我分手還把我掃地出門讓我去「冷靜冷靜」。
我在重症之下還想過要自殺。
是狗把我從河裡拉上來的!
「誰給你的自信啊,你這個無恥、自私、普信、毫無責任心、小腦萎縮、腦幹缺失、大腦病變的大傻逼啊。
「你哪裡比得上我的狗一根毛!
「滾啊!不要像鬼一樣纏著我!」
說完我拿著樹枝朝羅以扔去。
羅以「嗷」的一嗓子。
我牽著狗,昂首挺胸蟹行穿過吃飽了瓜的人群。
走遠一點我拎著狗就落荒而逃。
37.
爹的爹的爹的爹的。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我扯著狗就衝過去辦狗證。
體檢、拍照、填資料……
被告知最快要七天。
如果這幾天羅以上門報復我怎麼辦?
回到家,我崩潰大哭。
抓著狗一頓搖。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羅以的心眼小得微生物都穿不過去啊!
這會兒,我已經幻想到羅以帶著人上門抓狗了。
然後路上假裝車禍,殺狗滅口!!!
「大王你為什麼不跟那個沙雕研究生走!」
狗無語地用爪子推開我的臉。
我突然有點清醒了。
想起來了,心理醫生說我有嚴重的 PTSD 傾向。
當事情發生的時候,總是不斷不斷不斷預演最壞的可能,最嚴重的時候會臆想到魔怔。
哦。
我是發病了。
那沒事了。
38.
室內回歸平靜。
我像虛脫了一樣癱在沙發上。
狗在屋裡走來走去,發出一些動靜。
我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然後嚇出了雞叫——
「方大王!!!」
它竟然把我的學位證書掏了出來,然後當著我的面,抬起後腿——
「不要啊!!!」
狗沒真尿,它只是汪汪叫著跑掉了。
它好像在嘲笑我。
我快速走過去,撿起我的學位證書。
呵。
真是的……
39.
我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我的學位證書了。
它和錄取通知書鎖在一起,是我一段不願意觸及的記憶。
在三歲那年,我父母雙亡。
爺爺奶奶把我當垃圾一樣丟出門。
是外婆開小賣部養我。
她最經常說的話就是:「要好好讀書」、「考好大學」、「去城裡找個坐辦公室吹空調的好工作」……
小時候,她知道我成績好,但因為她自己不識字,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好。
直到我高考完。
那是我離幸福最近的一次。
因為我考得太棒了啊!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天,我跟同學在學校查完成績回家的路上。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
我迫不及待跑回家,想看到外婆喜極而泣的樣子。
然而我剛走進家門,就聽人說,外婆從鎮上趕回來的時候,車禍去世了。
那一刻,我醞釀已久的幸福,像剛剛噴發的火山,熱烈的岩漿一瞬間全部湧入了萬年的冰川。
從那以後我就不敢看一切和學位有關的東西了。
後來我遇到了羅以。
《永夜》爆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會求婚。
那也是離幸福很近的一次幻覺。
我太想有一個自己的家了。
可羅以說「這點程度的成績根本不夠」,一心只有工作啦。
說來當初他毫不留情地把我開了的時候,我受到的創傷很大。
他為我放棄了家庭,又怎麼會這麼冷血?
現在想來真是笑死。
什麼為了我放棄家庭,他和他那個超雄的爸,神經質的媽,關係本來就不好。
他想創業,想擺脫家族的控制。
他下意識讓我背了鍋。
是我自己太缺愛,還把這美化成了一種相濡以沫。
40.
我想我是一個很愚蠢、很懦弱,也很糟糕的人。
我竟然任由我自己沉浸在醜陋的、虛妄的、算計的九年時光里。
不敢回頭看一眼。
因為我怕,我回過頭,看到的依然是那個,在十七歲那年夏天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的少女。
41.
夜。
夢。
狗不耐煩地罵我:「你有病啊!老想把我送人。老子是需要人的狗嗎?老子不需要!少自作多情給我安排了……」
我說:「有的有的,我有好多病,什麼 GAD、PTSD……」
狗跳起來給了我一腳。
我掙紮起來。
狗挨著我坐了。
看著遠方。
突然說了一句——
「……原諒你了。」
我有些茫然地回過頭:「嗯?」
它認真地道:「好好養我吧,我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的。」
42.
因為夢裡狗一句「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我很衝動。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就收拾東西帶著狗回老家了。
那裡有大院子大草地,還有一群可以跟它玩的狗。
我要給它最好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昨天它叼出了我的學位證書。
我覺得冥冥之中,這或許是一種暗示。
回頭看吧,別害怕。
說不定能找到那個最初的自我。
43.
羅以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已經開出來六個小時了。」
羅以很明顯愣了一下:「你去哪兒?」
我竊喜:「回老家。你別想抓到我的狗了。」
羅以:「……你真是瘋得不輕。」
我管他怎麼說。
現在我想通了,何必老是有病痛羞恥。
如果我真的在發瘋,困擾應該是他們。
要麼原諒我,要麼別找我。
羅以以前是後者。
現在突然跑來犯什麼賤?
羅以竟然跟我說:「小舒,我承認,之前對你太苛刻了些。」
我:「……哈?」
44.
就離譜啊。
這種火葬場情節竟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羅以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
他說沒想到我會輕生。
只是那段時間,我們吵鬧得很厲害,所以他想分開一段時間,大家都冷靜冷靜。
現在他想清楚了,他很愧疚,以後會多多關注我的。
我毫無感覺,甚至有點想笑。
「那個,我很感動你的心意,還跟我廢話那麼多。」
羅以無語地道:「你還生我的氣嗎?」
「不是,是我現在有狗了。」
羅以:「……別賭氣。」
可我是真的不生他的氣。
我甚至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們本來就兩個世界的人。
他的煩惱是爸媽的愛太過窒息,女朋友太過吵鬧,今天少賺了多少錢,被狗攆上樹好丟臉啊。
而我,光是為了活著就已經用盡全力。
他不理解我是正常的。
老實說,人優先為自己考慮沒有什麼不對,甚至我還要向他學習呢。
對於孤兒來說,「我本位」是多麼優秀的品質啊。
「我們不合適的,羅以。」
羅以的音量微微提高:「你要放棄你自己嗎?」
「不呢,明明是放棄你。」
羅以沉默了。
然後他突然沖我大喊大叫。
「九年的感情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你一個重症抑鬱症患者亂跑什麼?!
「趕緊回來!
「想孤零零地死在鄉下嗎?!」
我說:「這是我的事。而且我覺得我已經好多了。」
他冷笑一聲:「笑話!憑你自己能治癒這麼嚴重的症狀?!你能好起來我去吃屎,我餘生都吃屎……」
爹的嚇死我了!
難怪大家都不喜歡吵鬧的對象!
我趕緊掛了電話順便把他拉黑了。
世界安靜了。
我抬頭看看後視鏡里的狗,它懶懶地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於是我又打起了精神。
「大王,走咯!我老家有藍天!白雲!大草地!」
「GO GO GO!」
45.
我的老家在千里之外的白水村。
也有一點近鄉情怯。
想當年,我可是村裡考最好的學生。
村民們敲鑼打鼓地把我送出了村。
好像我不是去上學的,是去飛升的。
萬一他們問我:怎麼回來了,是在城裡混不下去了嗎?
又或者:這麼大年紀,怎麼連個男朋友也沒有啊?
哎。
我蹲下來,一臉嚴肅地看著狗。
狗眼迷茫:「汪」?
我說:「方大王,請我給力量吧!」
狗竟然沒有罵我呢!
它用頭輕輕拱了我一下!
46.
我牽著狗,昂首挺胸地進了村。
……
大家對我突然回村表示了一下稀奇,順便誇我的狗很帥。
然後不止一個老鄉提出想借它去配種。
我:「……」
狗被 rua 得肉眼可見地煩躁起來了!
好的,我不煩了。
啊,原來壓力不會消失,只會轉移嗎?!
47.
【2024 年 5 月 5 日,晴。
我和大王回到了鄉下,住進了外婆的小院。
躺平的感覺真棒啊。
感謝曾經努力的我自己。
我以後又有時間寫日記啦。】
48.
笑死,躺不平,根本躺平不了一點。
因為我的狗,精力!特別!旺盛!
到了鄉下,它每天竟然起得比太陽還早!
我要是不起床它就來夢裡罵我。
「起床啊!你快起床啊!」
如果不起,它就在我夢裡用狗爪子反覆扇我的臉!
我又沒養過狗,到了鄉下也不敢放它一個人出去。
只好每天黑燈瞎火地起床。
然後拿上牽引跟著它往外跑。
一路跑過村道、田埂……
迎著朝霞!!!
路上還會遇到在田裡勞作的老鄉。
全村都知道我天不亮就被狗遛了!
他們笑話我!
但也會送我吃不完的西紅柿、茄子、空心菜、黃瓜……
我社恐,也不好意思拒絕。
隔壁的辛阿奶說:「你閒著也是閒著,要不我那一小塊荒地給你種吧。」
……好的。
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莫名其妙種上地了。
更忙了。
那破日記寫不了一點。
49.
狗還特別有想法!
有天它突然託夢給我說它想去山裡打獵。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它一巴爪蓋我頭上:「你一個本地人沒進過山?」
我老老實實地說:「沒有啊,小時候只顧著讀書,他們都叫我書呆子。」
它跳得老高:「老子帶你去長長見識!」
我說:「夏天山裡的蚊子能咬死我。」
可我能怎麼辦啊,我又不敢拒絕。
於是我第二天渾身噴滿了 sixgod,跟狗進了山。
50.
那又是一個大早。
狗扯著我走到山下,我抬起頭,就看見未散的晨霧在山林間緩緩流動。
白水村多竹。
清晨的竹林籠罩著一層朦朧的青灰色。
說來也巧,就在我被狗拎著走上山道時,一陣山風吹過。
竹林在風中翻湧成綠浪。
鳥兒們輕巧溫柔的鳴叫聲,被震耳欲聾的蟬鳴淹沒。
好像沉睡的山林被叫醒了那般。
那一瞬間我的心情很難形容。
我腳下是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年的腐葉土,理當比我的心更腐朽。
可這古老的山林,又迎來了新的日出。
我站在原地思考人生。
狗不耐煩了,「汪」一聲,跳得老高,恨不得踹我一腳。
然後它掙脫牽引跑了。
……它最近掙脫項圈越來越熟練了!
所以為什麼一定要遛我呢?!
51.
「方大王!等等我!別跑太遠,小心山裡有野獸,啊嗚一口吃掉你啊!」
笑死,等不了一點。
沒一會兒它就在林子裡失蹤了。
沒一會兒它抓了只山雞就回來了!
我驚得頭髮都豎起來了。
紅腹錦雞!
牢底坐穿雞!
我趕緊去搶:「你鬆口!快鬆口!」
狗從興奮到很氣,它一口吐出那隻蔫巴巴的雞,破口大罵:「汪汪汪——」
我氣喘吁吁地撫摸著那隻山雞漂亮的尾羽,仔細看看,沒受傷,好像就是嚇到了。
一撒手就跑了。
狗衝著我罵個不停。
我說:「這些動物是天生天養的,沒有吃過人一粒糧,我們不要殺它們,也不要吃它們。」
狗又把我罵了一頓。
然而我很堅持:「這是外婆教我的,我們必須得遵守。」
狗似乎是想了想,然後「嗤」了我一聲,走了。
但到底是不打獵了。
52.
【2024 年 7 月 2 日。雨。
媽呀,終於下雨了。
我今天可以在家裡宅一天了。
那個黑皮研究生說狗一直在遷就我的體力,這句話的含金量真的一直在上升。
回村這些天,我竟然沒有錯過任何一場日出。
雖然感覺很清爽,但是偶爾賴一下床更舒服啊。
可能人年歲漸長,就會重新感受到先輩感受到的道理。
一日之計在於晨。
現在我感覺我每天時間好多好多……
我認真種上了地。
還重開了外婆當年開的小賣部。
發現竟然還有時間呢。
前天跟村主任搞了一場助農直播。
不過我社恐,只敢在後面幫忙舉著果子,哈哈。
所以說……
偶爾賴賴床就好了。
等天晴了還是要早睡早起,去看日出,去勞動,去出一身汗。
什麼抑鬱症都會好。
會成為一個合格的狗主人。
包的。】
54.
假的!不要信!
不包!
一點都不包!!!
55.
事情的起因是那天我在猶豫是不是應該重新開始接畫稿。
我手裡有爆款,雖然從公司辭職了,可還是陸陸續續有約稿過來。
之前因為我狀態不好,靈感枯竭,我通通拒絕了。
現在我開始想要仔細審視我自己的狀態。
所以我就跑到山裡,尋求一下內心的平靜。
當時天氣熱,我把腳泡在山泉里涼涼。
然後看著頭頂的一棵老銀杏樹發獃。
這棵樹,據說有一千五百年了,是村裡的重點保護對象。
我記得我小時候,村裡人還會來山下送貢品,點香火。
直到我稍微大一點,山里多了幾個告示牌——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狗在我身邊興奮地躥來躥去。
趁著四下無人,我放肆地釋放了我那個文藝病人的人格。
我說:「老樹老樹回答我,一千五百年前的人長什麼樣?
「大唐的風景美不美?
「宋時的明月可比今日圓?
「正所謂,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嘿,大樹大樹告訴我,我是不是全村最會養狗的畫……」
突然一陣勁風刮過。
山里響起了一陣響亮的巴掌聲。
「孽畜!」
狗:「嗷!」
嚇得我直接跳起來:「哪來的狗賊!大王別怕!我來救你了!!!」
然後風也給了我一巴掌!!!
還有人罵我:「聒噪。」
我:「!!!」
56.
那天我拉著狗跟被鬼追似的逃回了家!
跑回家,一照鏡子,發現我,和我的狗,被風扇出了一個五指巴掌印!
這是什麼很新的幻覺嗎?!
我是又復發了嗎?
57.
那天晚上,我又夢到了狗。
它也長吁短嘆。
我嚇壞了:「你別這樣我害怕,我還是喜歡你以前囂張的樣子。」
它說:「囂張不起來了,闖大禍了這回。」
然後我夢見狗給我講了一個很離譜的故事!
狗說,就那個樹,最粗的那根樹枝上,長出了一條形似大蟒蛇的巨瘤。
我說:「我看見了,也聽過這個傳說。」
是村裡流傳下來的。
傳說當年村中有大蛇為禍,樹仙挺身而出和蛇妖大戰三天三夜!
最後以樹身封印了樹妖,為民除害!
狗簡直要跳起來了!
它說:「你在放屁!什麼降妖除魔,那是人家的女朋友!跟那老東西共生了!」
我:「???」
狗說樹長壽,捨不得和愛人陰陽兩隔,所以上千年來一直以身滋養著愛人的屍身。
它走過去就尿人家女朋友身上了!
我哆哆嗦嗦地問:「你,你為什麼要尿……」
它捶打自己的頭:「尿之前我也不知道啊!」
我:「……」
它衝到我面前說它不連累我。
我抱著它哭:「不!大王!我一定會救你的!」
它嫌棄地把我推開。
說讓我算了吧。
「你光自己活著都費勁。」
58.
【2024 年 7 月 3 日。晴。
我的臉腫了。
沒辦法解釋。唯一的可能就是我病情復發了,自己打的。
現在想來我是心存僥倖了。
正常人誰會天天夢到狗跟自己說話呢?
我錯了,我不該因為缺愛就放縱自己。
加油方舒,你能挺過去的!】
59.
我鎖好門窗拉上窗簾,用攝像頭對著我自己,躲起來了。
忍著沒有玩花刀。
忍著沒有想死。
我現在要堅強,要反抗註定枯萎的命運——
我,方舒,一定要治好自己。
當一個合格的狗主人!!!
60.
狗在門外叫我:「汪汪汪——」
我說:「大王!你出去玩吧!今天准你去別人家吃雞!」
它還在外面叫。
我說:「別這樣,我怕我會發病了打你!」
狗又在外面汪汪叫了一會兒,走了。
61.
過了大概兩個多小時。
我收到了張民生的綠泡泡。
【你幹嘛呢?】
我有點莫名其妙。
這個人我都好久沒聯繫了,就是過節的時候他會給我發個節日快樂。
祝我和狗。
這沒頭沒尾的……
我:【在變強。】
張民生:【?】
過了一會兒他直接打了個電話來——
「你的狗在我這呢。」
我:「???」
我閉上眼:「幻覺幻覺幻覺……」
「別幻覺了,它摔折腿了!」
我:「!!!」
62.
之前張民生說工作 offer 是在畜牧局做科研員,要下放到村裡。
我萬萬沒想到是來白水村。
更沒想到我狗比我先知道了。
而且它竟然徒步一個多小時去找張民生了!
還帶傷!
張民生在電話里跟我說——
「我睡午覺夢到它,它跟我說你瘋了。」
我:「……啊?」
「其實我最近經常夢到它,本來也沒當成一回事。
「就今天很奇怪,它跟我說你好久不瘋了,突然又瘋了,還讓我去看看你。
「我以為我又亂做夢呢。
「誰知道我午覺睡醒,它真的找過來了。
「方舒,你竟然真的在白水村……」
我在車裡鼻涕眼淚已經流了一臉。
聽他廢話,我大吼一聲——
「它傷得怎麼樣!」
張民生愣了一下:「啊,沒事,連手術都不用做,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63.
我跟瘋了一樣衝到畜牧局。
當時的情況不記得了。
就看到我狗躺在手術台上。
張民生是不是說不用做手術來著?
可它怎麼躺著一動不動呢?
「大王!」
我嗷的一嗓子衝上去:「大王!對不起!我再也不發瘋了,我一定會控制好自己……」
狗茫然地回過頭看著我。
穿著白大褂的張民生跑來安慰我:「沒事,它就是吃了三個鴨架可能撐了,在休息……」
我哭到要虛脫:「有事!有很大的事!」
張民生:「?」
我指著狗:「它可能,是被我打的!」
狗「汪」的一聲站了起來。
張民生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
「你?打得過它?別逗了。」
64.
事已至此。
我一屁股坐了下來。
跟張民生交代了。
包括我之前得了重度抑鬱,臆想症很嚴重等等……
張民生愣了愣:「真沒看出來。」
我有點沒反應過來:「什麼?」
他說,他第一次見到我,就是體力比較差的女孩。
雖然被狗遛得脫力了,但是意志力很頑強,看起來很有生命力。
萬萬沒想到我竟然有重度抑鬱症。
他有些尷尬地道:「我真該死啊,你這種情況,我竟然還跟你搶狗。」
看他懊惱的神情,感覺半夜起來都要扇自己兩嘴巴子。
有點好笑。
但我現在笑不出來。
我說:「其實那時候你提出要我的狗,我還挺高興的。因為我怕我的情況確實養不了它。」
張民生上下打量我:「我覺得,你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吧?這次又是為什麼?」
說到這個。
我有些嚴肅地道:「其實我懷疑我一直都沒好。」
正常人哪有天天夢到跟狗說話的呢!
張民生尷尬地道:「啊,這不正常嗎?」
嗯?
張民生指著他自己:「我不止一次跟你說我也是啊,你沒注意嗎?」
65.
張民生來這邊工作的第一天就夢到狗了。
狗好像是來視察工作的,老神在在地道:「來了?」
來什麼?
張民生的心大的很,根本沒在意。
後來陸陸續續也有夢到。
狗經常無聊在他這邊轉一圈,然後老氣橫秋地跟他說讓他好好工作。
聽他這麼說,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問他:「你們畜牧局,是不是會烤一種鴨架?」
張民生說對,用來喂老鄉的狗的。
「你說它今天是第一次來?」
「對啊。」
「可有一天,我夢見它跟我鬧那個鴨架吃。」
多新鮮啊!
一直鬧蔥油雞、紅燒肋排、獅子頭的狗,突然鬧上了烤鴨架。
我倆都沉默了。
然後一起回過頭,看著方大王。
方大王無聊地在手術台上,鄙視地看我們一眼。
我問張民生:「你也有病嗎?」
張民生立刻搖頭:「沒有。」
笑死,他怎麼可能有病。
他可太陽光了。
簡直就是毛孔都被太陽給曬透了的那種人。
張民生說:「那就是狗有問題了。」
我猛地變了臉:「你才有問題!」
張民生:「???」
66.
張民生沒有跟我計較。
他提出要跟我回去看看我說的那棵樹。
行吧,看他這一身腱子肉,這腿子這腰,這肩膀這肱二頭肌。
我心想他高低是有點多動症的。
於是他給狗包紮固定了後肢,順便給它打包了幾個鴨架。
開上車,拉上我和狗,直奔山里。
等到了地方,張民生四處看了看,感慨:「景色真不錯。」
又指著樹:「古樸蒼勁。」
再回頭看看我們:「你們躲那麼遠幹什麼,過來啊,沒事的。」
我站得遠遠的,瘋狂搖頭:「不不不,你看看就行了。」
狗也一反常態,半點不敢囂張,夾著尾巴縮在我腿邊。
張民生圍著樹繞了一圈。
他說:「我應該怎麼做?也尿一個嗎?」
我:「!!!」
他露出八顆大白牙:「開玩笑的。」
我:「……不要開這種不穩重的玩笑!」
剛鬆了口氣。
張民生突然摸出一把刀,對準那個蛇狀樹瘤。
「就這條蛇是吧,看我把它鋸下……」
剎那間林間妖風起。
一聲清脆的大嘴巴子聲從天而降。
我抱起狗剛想跑路,迅速也挨了一個大嘴巴。
我:「……」
又是「啪」一聲。
我懷裡的狗:「汪嗷!」
連狗也沒放過!!!
67.
最後就是張民生把嚇傻的我和狗一起抱起來就跑。
我路上都在大哭:「我就在旁邊看看也要挨打嗎——」
張民生也沒吭聲,悶頭跑路。
直到端著我倆一起跑下山,在我指路下跑進我家。
我們一起鎖死了門窗。
外面,突然雷聲陣陣,一場大雨正在醞釀……
一秒就瓢潑似的下下來了啊!
狗「嗷嗚」一聲躲進了床底下。
我倆對望了一眼,我驚恐,他疑惑。
「那是……」
我拿了鏡子給他看。
他臉上也一個大巴掌印!
張民生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喃喃道:「我好像聽到一個人罵我。」
我也聽見了……
那個「人」罵我們是神經病,罵我們全村都是神經病,夾雜著幾句我聽不懂的話,聽著像是古俚語,勉強分析的話應該是「都吃太飽了」、「養出這麼多神經病」……
張民生說——
「站在樹的立場,我們確實都挺神經。」
我無話可說。
68.
下山沒多久,天就黑了。
張民生提出要留宿。
我說:「不用,我自己可以……」
該說不說,我雖然從小破破爛爛的長大,但可能因為經歷的事情也比較多,我的人生是又應激又脫敏。
張民生尷尬一笑:「不是,是我害怕。」
我:「……」
張民生指了一下窗外。
夜黑風高、電閃雷鳴、大雨噼里啪啦地下。
又拉我的手摸他的胳膊,全是雞皮疙瘩。
我又看了看他臉上巴掌印,再次沉默了。
主要是我沒見過這麼坦率的人!
若是羅以,他肯定會說是為了保護我,如果我拒絕,他會讓我「別逞強」。
他撓撓頭:「可以嗎?我不敢開車回去。」
「哦,好。」
69.
我做了個夢。
夢見了狗,還有張民生。
好傢夥,我們仨在一個夢裡了。
狗氣得跳腳,指著張民生一頓罵。
「你說你惹他幹什麼呢?!嗯?!你惹他幹什麼?!你這爪子怎麼比我還欠呢!
「死慘了,要死慘了,把老東西得罪狠了——」
狗:「wer——」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狗在夢裡發出這種叫聲!
它在我夢裡都說人話的啊!
70.
我嚇醒了。
或者也可以說是被吵醒的。
低頭往床底下一看。
張民生昨晚和狗一起在我床底下打地鋪,結果他睡覺不老實,抱著狗不撒手。
熊,熊抱……
狗四條腿一直劃拉,好像在夢裡用力,嘴裡慘叫:「wer——」
我大吼一聲:「張民生!放開我的狗!」
張民生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
狗逃到了我身後。
他就這麼直挺挺地坐在那……
外面的雷打得很妖,總感覺下一道就要劈死我們。
然後他站起來,就開始脫衣服。
我:「你幹嘛?!你幹嘛啊!」
他有點無奈:「想什麼呢,你過來幫我看看。」
嗯?
71.
張民生脫了衣服給我看。
饒是我屋子裡的老燈不太明亮,有一圈昏黃色,我還是看清楚了。
他身上有一層層淡淡的痕跡。
好像被人順著胸肌、腹肌、肱二頭肌……
咳咳,像被人拿著鞭子抽了一樣。
但是很奇怪,那個痕跡是不破皮的,只有一層淡淡的顏色。
他讓我伸手摸一下,我就摸了。
「也沒有鞭傷的淤腫。」
張民生點點頭:「但是在夢裡是很疼的,沒想到醒了只剩這個痕跡了。」
他說,他本來夢到和我在商量對策,但是我突然失蹤了。
……不是失蹤了,是醒了。
然後就出來一個人,高高的,看不清楚臉。
突然拿著鞭子追著他和狗攆。
他抱著狗在夢裡狂奔不知多久,時不時被抽一鞭。
直到被我的聲音嚇醒。
我看向狗。
狗狂點頭:「wer——」
難怪,我看見他熊抱我的狗。
好了。
接下來是不敢睡了!
我怕我睡夢裡也被鞭打!
接下來我們三個一夜無眠。
狗像小嬌狗,團在張民生懷裡瑟瑟發抖。
可惡啊,這時候知道去找肌肉男了。
72.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我一起倒霉。
天亮之後,我和張民生互相鼓勵。
「我們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嗯,都有頂級學府的學位。」
「我挺聰明。」
「我也是。」
「汪。」
「一定能想到辦法!」
Plan A。
張民生打電話求助研究植物的教授。
「您聽我說,我遇到了一棵樹妖——」
教授建議:「去看看精神科吧。」
張民生說:「不是,您沒懂我的意思,我被一棵樹入夢鞭打了幾百下!」
電話里教授笑出來豬叫:「哦,那找個神婆看看吧。」
張民生很生氣,這還用他說。
找神婆,明明就是我們的 Pla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