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當天,我收到一條匿名簡訊。
簡短寫著四個字:新婚快樂。
不用想都猜得出是誰。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婚禮會是什麼樣。
我一襲白紗,手握捧花,一步步走向盡頭西裝革履的男人。
和他交換戒指、共許誓言。
如今眼前場景分毫不差。
白紗、捧花……
站在盡頭的人卻不是他。
1
婚禮上,角落裡。
一個戴著帽子口罩的人隱匿在人群里。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我就知道程硯明會來的。
他絕對想不到今天這場婚禮是一個圈套。
一個為他而設的圈套。
天殺的程硯明!竟然敢在婚禮上逃婚!
我這麼睚眥必報的人,怎麼會輕易放過他!
果不其然,角落裡的程硯明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拉住我。
「晴晴,我錯了,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晴晴……」
我驟然夢醒!
程硯明推門而入,手上端著一杯蜂蜜水。
「醒了?頭還疼不疼?」
他關切道。
我如釋重負,周身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
是了,這是我們結婚的第三年。
程硯明特意請假陪我過紀念日,我們現在正在雲南旅行。
沒有逃婚,沒有食言。
一切只是一場夢。
程硯明覷著我稍加緩和的臉色,不由好奇我究竟夢到了什麼。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一字不漏把夢中所見轉述給這位「始作俑者」聽。
他哈哈大笑,差點笑彎腰。
「放心,就算是死了,我也得拖著魂魄回來找你,絕不讓我們晴晴獨守空房!哈哈哈哈哈……」
「再廢話信不信我拿解剖刀拆了你!」
我拎起手邊抱枕沖他使勁砸過去。
好朋友曾戲稱我們是金童玉女,除了程硯明再沒有第二個男人敢娶我。
就因為我的職業是法醫。
程硯明呢,正好是警察,天生一對。
後一句我同意,前一句我一百萬個不認同。
什麼叫做除了程硯明再沒有第二個男人敢娶我?我是法醫又不是妖怪。
我這麼心細膽大與眾不同貌美如花的仙女,想娶我的人從這裡排到了法國好麼!
是程硯明撿了大便宜。
程硯明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這樣的工作狂竟然請假陪我來遊山玩水,說明在他心裡我還是排在第一位的。
我們一路牽手看洱海、逛花市,揣著氧氣瓶爬玉龍雪山。
他嘲笑我體力差,我佯裝生氣要揍他。
還沒擡起手就高反倒下了。
程硯明慌張扶著我,不管不顧扛起我就往山下跑。
我好了。
他倒下了。
連夜照顧他三天,我困得沾枕頭就睡。
一場夢做下來更是心力交瘁。
我們決定在雲南旅行的最後一天以洱海結束。
蒼山洱海,美不勝收。
我不僅喜歡滿目風景,更愛它背後的動人傳說。
情人的眼淚,能蓄成一汪湖泊,落淚的人該有多痛不欲生。
還未出發計劃便夭折。
程硯明失蹤了。
他扔下我——跑了!
2
閨蜜渺渺來接我的時候,我正在隔著網線痛罵渣男。
大家都說七年之癢,難道第三年就開始變了?
對話框里滿屏綠色。
程硯明一個字都沒回我。
「死渣男!」
我恨不得順著網線爬過去掐死對面的人。
渺渺望著我生氣的模樣,幾次欲言又止。
「他有可能是在忙公務呢?他們不是老有保密任務,理解萬歲嘛!」
她呵呵一笑,當起和事佬。
從前她還肯站在我這邊罵一罵程硯明,不知從什麼時候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明里暗裡都在幫他。
叛徒!
算了,她說的也有道理。
程硯明也不是第一次消失了。
次次都會花盡心思來哄我,變著法子要我消氣。
我這次絕對不要輕易原諒他!
直到第二天傍晚,程硯明才有消息。
他捧著一束桔梗花,一早等在我單位門口。
遠遠看見我,一路小跑過來,嬉皮笑臉地討好。
我故意無視他,徑直走向我的車。
「還生氣呢?」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阻止我開車門。
我別過臉,無論他出現在哪個方向,我都轉頭望反方向看。
程硯明見懷柔沒用,便把花一把塞進我懷裡。
開始在大庭廣眾下撓我痒痒。
原本立下的flag瞬間打臉!
也許是因為我太怕癢。
反正不是我早就原諒了他。
程硯明開車載著我一路朝小區的反方向駛去。
我一頭霧水,問他幾遍要去哪。
得到的只有故弄玄虛的一笑。
懶得理他。
手邊花束散發出陣陣清香。
奇怪的是這香味與我往日買的桔梗有些不同。
淡淡的味道,像在消毒水裡洗過。
程硯明大約又被騙了。
我窩在副駕駛,抱著桔梗,美美進入夢鄉。
再醒來時,車已穩妥停下。
是我們的大學母校。
放眼望去,一溜長長的小吃攤。
上學的時候,我們倆最愛來的地方。
程硯明熟練地走到賣串串香的小攤前,把我愛吃的串串挨個點了一遍。
滿滿兩大桶。
一趟下來,但凡是我大學時候愛吃的,基本全在程硯明手上掛著了。
「你在這餵豬呢?」
我佯裝生氣,白了他一眼。
「小的哪兒敢啊?這不是難得來一趟,想滿足一下我可愛漂亮溫柔善良獨立勇敢完美的老婆嘛!」
略微有點油膩。
為制止他做出更油膩的舉動來,我果斷拎過串串開始吃。
程硯明笑眯眯地看著我,不時幫我擦個嘴角。
吃得開心,壞心情消散一半。
我非常大度地原諒了他。
學校附近有一家巨好吃的小龍蝦。
難得來一趟,當然不能空手而歸。
程硯明十分有眼色,自告奮勇表示願意去給我買兩份當夜宵。
我站在路燈下吹風,等他回來。
「季晴?」
一道男生響起,驚訝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望向聲音主人,怔住一秒。
3
胃裡忽然一陣不舒服,開始極為強烈的翻江倒海。
一個沒忍住,吐了出來。
張子恆慌忙遞來紙巾和水,侷促地立在我身邊。
渾身都在小心翼翼。
「你還好吧?」
半晌,他試探性地問出口。
「如果剛剛沒吐的話,相當好。」
聽到我的回答,張子恆先是微微舒了一口氣,隨後又神色複雜地問我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一腦袋問號?
大學是他家?我還不能回來了?
我這麼想的,也這麼說的。
張子恆楞怔一瞬,旋即乾笑幾下,連聲道沒有沒有。
他邀請我去旁邊的咖啡廳坐坐。
我想到渺渺,便答應了。
他找我也無非是為了渺渺。
他們大學時候是一對戀人,同我和程硯明一樣。
我和渺渺修法醫學,他們兩個男生修禁毒學。
四個人常常湊在一起玩耍。
他們兩個的感情和乾柴烈火沒什麼分別。
熾熱、濃烈。
久久不熄滅。
我和程硯明一直認為畢業後用不了多久就能喝上這兩個人的喜酒。
誰知天意弄人,畢業沒多久兩人就分道揚鑣。
具體細節我不知道。
渺渺對這個話題閉口不談。
至於張子恆,則是迅速相親、結婚,一分鐘都沒耽誤。
在三年後的今天,我才終於窺見一絲緣由。
「渺渺當年的選擇很對,和我們這樣的人在一起,是沒有好結果的。」
沉默許久,張子恆自嘲般開口。
我們四個人里,只有渺渺畢業即改行。
入職新公司做設計師那天,她解脫似的開心歡呼。
我曾問過她為什麼會改行,畢竟選專業時,她是因為喜歡。
渺渺沉默半晌,才苦澀一笑:「我不想有朝一日,在解剖台上看見我的愛人。」
他們分手那天,是張子恆入職單位那一天。
「對不起。」
這是張子恆離開前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他滿目悲愴、歉疚。
我這才發現他白了一半的頭髮,和一瘸一拐的雙腿。
直到程硯明護著小龍蝦回來,我都未能從張子恆的巨大變化中醒過神來。
明明剛才還是明朗晴夜,轉眼落起濛濛細雨來。
「我剛剛遇見張子恆了,這才幾年他就滄桑成那個模樣,說他今年四十歲我都信。」
「要是渺渺看見,不知道會不會慶幸當初的決定正確。」
我抱著八卦的心態和程硯明閒嘮嗑。
當初他們倆分手,最不能接受的人是程硯明。
他死活不明白,為什麼相愛的人拒絕在一起。
僅僅為了虛無縹緲的未來就放棄。
時至今日,他大約依舊是倆人的頭號CP粉。
「是啊,也許渺渺的選擇是正確的。」
出乎意料的,程硯明竟然認同二人的分開。
「分手未必不是好結果。」
他說。
4
我始終沒明白那天程硯明為什麼會那樣說。
生性樂觀的他,竟然也會悲傷春秋。
那天起,他的眉宇間就染上淡淡哀傷。
抹不去,化不開。
張子恆找我並非只為感慨他和渺渺早已逝去的愛情,而是想邀請我參加他女兒的滿月宴。
我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尤其是結婚後。
催婚催生,堪稱兩大咒。
本想推脫,但看到張子恆小心翼翼提出的樣子,我最後還是答應。
滿月宴,小小嬰兒看見我就笑。
似乎很喜歡我。
可我卻沒來由很抗拒她。
不是討厭,是抗拒。
尤其是站在一側,看到他們一家其樂融融的畫面。
我的胃裡一陣翻湧。
從廁所一出來,程硯明就等在門外。
我有點懷疑是不是腦袋開始犯迷糊了。
他一大早就接到緊急通知出任務,出發前還鄭重其事把參加滿月宴的光榮任務交給我,並承諾
此刻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我一定是眼花了。
我無視幻覺,朝著喧鬧房間走去。
剛邁出兩步,就聽身後有人喊:「你竟然無視我!」
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委屈。
沒等我開口問,他就自己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任務取消。」
他附在我耳邊,輕輕說道。
溫涼的氣息拂過耳畔,痒痒的。
張子恆看到程硯明時一楞,手中小碗脫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程硯明眨眨眼,笑著和對面人打招呼。
隱蔽角落裡,張子恆餓狼撲食般緊緊抱著程硯明。
差點把他勒死。
兩人低聲說著什麼,我完全聽不清楚。
我盡責在旁邊放風。
張子恆臨時更改酒店,將我們打發到隔著三條街的酒店裡。
而他和程硯明藉故出門。
臨走前,程硯明向我再三保證,一小會就回來。
我坐在對面商場的餐廳里,心不在焉望著玻璃窗外。
酒店大門,遲遲沒有出現程硯明的身影。
一陣短暫的騷亂過後,張子恆隨著一群警察出現。
等到人群散開,程硯明都沒有再回來。
我強壓下心慌,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等啊等,等啊等。
等來程硯明失蹤的消息。
張子恆說,程硯明那天是來執行任務的。
毒販在同一個酒店做交易。
為掩護我們的家屬身份,保證抓捕行動順利進行,這才瞞著我。
原本他可以順利撤出,為救張子恆這才慢了一步。
我滿心絕望,日夜祈禱。
只盼他平安,活著就好。
「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
透過貓眼,我看到一大束綠色桔梗,捧著他的人是外賣小哥。
他要求親自簽收。
無奈我只能開門,誰知開門的一瞬間,他閃身就想我門裡擠。
我一悚,往回收門的同時大喝一聲:「你幹什麼!」
「當然是回家啊。」
程硯明摘下口罩帽子,捧著花笑嘻嘻說道。
5
經此一事,我開始寄希望於神佛。
常常出入各大寺廟。
渺渺拎著我大大小小護身符,嘖嘖道:「人家是收集動漫手辦,你這是收集護身符做手辦?」
程硯明也不甘落後,從衣領里、錢包里掏出護身符。
「那我就是手辦展示架。」
他攤手,無奈道。
吐槽歸吐槽,每一次他都好好戴在身上。
儘可能給我安心。
程硯明的同事整天嘲笑他,掛的花花綠綠像個神棍。
「沒有老婆的人是不會懂的~」
他嗤笑一聲,挨個顯擺。
結婚三年,他還和從前一樣。
活潑、有趣,從內到外沒有一絲絲變化。
天知道我有多嫉妒他。
尤其是在照鏡子時,發現自己又多了一條頸紋的時候。
「我才27歲啊……」
「你為什麼一點變化都沒有?我不服!」
我大聲抗議,忿忿不平。
「我也很想變老啊,可是沒機會。」
程硯明放下手中的書,故作悲傷地表示。
給我氣笑了。
人和人的悲喜果然並不相通。
應該把我臉上的皺紋、眼睛裡的疲憊都加在程硯明的身上。
讓他也嘗一嘗變老的滋味。
我仔細端詳他這張臉,腦補了一下等我七老八十,他還依舊烏髮童顏的模樣。
還真是……讓人開心不起來啊。
我逼迫程硯明發誓,發誓他一定會比我先老去。
等以後他長三根白頭髮,我才能長一根。
最好以後出門的時候,他看起來能比我大個三五歲。
程硯明死活不同意,在我的百般攻擊下大喊:「臣妾做不到啊!」
時間一晃而過,又到我的生日。
既是生日,也是結婚紀念日。
在三年前的同一天,我站在程硯明的身邊,一字一句說著「我願意」。
一大早這人就消失了。
神秘兮兮,說是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嗤之以鼻。
程硯明口中的驚喜和驚嚇常常沒什麼區別。
比如婚禮當天。
我滿心歡喜在梳妝打扮時,他放了我鴿子。
臨時出任務,還口口聲聲稱回來給我一個大驚喜。
我信他個鬼。
他口中的大驚喜就是一個巨丑的玩偶服跳「今天你要嫁給我」。
好土。
我擦掉眼角的淚。
還算他說話算數,在婚禮開始前趕回來。
我再三強調,要是婚禮上的那種「驚喜」就算了。
經歷一次,我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程硯明再三保證,絕對不是。
我開始在心底隱隱期待起來。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晴天霹靂。
6
「我們離婚吧。」
程硯明一張臉在燈光下略顯蒼白,笑著說道。
字字真心。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們早該結束了。」
他攬著一個姑娘的肩膀,十分親昵。
這就是他口中的驚喜。
這就是他送我的生日禮物。
昏暗的酒吧里,處處都是搖曳身姿。
我站在霓虹燈外,格格不入。
程硯明始終沒再看我一眼。
冷漠的像另外一個人。
我原以為他是開玩笑,沒想到他竟然來真的。
他擬好離婚協議讓我簽,並要我凈身出戶,離開這裡。
我不明白。
離開這裡,他又讓我去哪兒?
一切的反常在我看到他改名換姓的資料時得到解釋。
他們單位需要一個人深入敵營做臥底。
程硯明是最好的人選,沒有之一。
我的心臟驟然傳來一陣劇痛。
鋪天蓋地的痛感仿佛要將我覆蓋到窒息。
我第一次開始無理取鬧。
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程硯明陷入兩難中。
他說,既然穿上這身衣服,就要對得起它。
「那我呢?」
我舉著刀,眼看就要觸到皮膚。
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劃破大動脈。
程硯明終於還是妥協。
他不必再去。
我如釋重負,為自己終於救下他而開心。
他和往常一樣,認真上下班,用心陪我。
每天醒來都會給我一個額頭吻。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醒來,身邊空無一人。
與程硯明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照片。
所有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全都不翼而飛。
留給我的只有一封信。
「晴晴,對不起。我還是無法做到袖手旁觀。穿上這身衣服,就要對得起它。原諒我的不辭而別,照顧好自己。」
我還是沒能留住程硯明。
沒關係,我會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