翹翹不知道完整後續

2025-07-23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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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的夫君帶回來一位貌美的姑娘。

正當下人們以為她要與我爭寵時,美人卻嬌弱地窩進了我懷裡,眼波流轉,媚意橫生:「阿翹,外面打雷了。」

將美人帶回來的夫君反而一改平日裡的溫柔,面色陰沉地望著我,將我拽進懷裡:「翹翹要離開誰?」



那日我的夫君帶回來一位姑娘,只安頓在了府里,同我們一道兒吃了頓飯,什麼也沒多說。

府里以我婆母為首到看門的大黃狗,大家都不開心。我的婆母拉著我的手,話說得咬牙切齒:「翹兒,你放心,我這就叫人將那逆子和那個賤人一齊打出去!」

「啊?」我正想那姑娘想得出神,被婆母突然喚了一聲,又聽她這樣一說,嚇得一個激靈,「阿娘彆氣,齊瑄哥哥不會做出格的事的,再說了卿姑娘生得那樣好看,不像是壞人。」

婆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伸出一根指頭來戳我的腦門:「翹兒!你可長點兒心吧!」

我連忙點頭,挽著婆母的手臂撒嬌:「翹翹知道了,阿娘放心吧。」

婆母拿我沒辦法,讓嬤嬤端了好些點心給我吃,又囑咐了許多事,才放我走。

我的夫君不是沒同我講過這件事,只是我當時忙著縫香囊,實在是沒認真聽。他見我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對我說我想問什麼都可以。在他充滿期待的眼神下,我將繡好的香囊擺了出來讓他挑一個。

齊瑄很無奈,揉了揉我的腦袋在我的額心落下一吻。

我的夫君是珧國赫赫威名的小齊將軍,不過有名的主要原因不是戰功,而是因為實在過於俊美。大家都喜歡美人,這是一件很容易理解的事。

我叫梁雲翹,是齊瑄的童養媳,我爹在我三歲那年戰死沙場之後我娘便一病不起,不久也跟著去了,我娘同我的婆母是閨中密友,臨死之前將我託付了過來。一開始府里的人都叫我小姐,後來不知怎的,我就成了齊瑄的夫人。

我活到十五歲最喜歡的事物莫過於美人和美食,齊瑄長得好看,喜歡齊瑄的貴女極多,我的婢女有時候會替我擔憂,但隨即又會告訴我齊瑄真心待我,定不會同外面那些臭男人一樣。

其實細想之下,絲毫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人人都喜歡漂亮的事物呀,尤其是齊瑄這樣罕見的美玉,更是讓人垂涎。

問小齊將軍為何物,引得無數女子競折腰。

腦子裡這樣想著,嘴裡便把話說了出來。我挽著袖子坐在廊下吃侍女剝好的蓮子,嚼了兩口還未咽下去,便聽得身後一聲嗤笑。

我轉過頭來一開,頓時喜笑顏開:「是你!」

元念卿正站在不遠處,雙臂交疊在胸前,殷紅的唇角似翹非翹,身上的硃紅色錦裙很襯她的膚色,只是穿得有些鬆鬆垮垮,見我瞧見了她,只是淡淡地看著我,並無動作。

生得這樣艷麗的眉眼,可真是好看呀。我從未見過比齊瑄還要好看的人,元念卿當真是頭一個,身材高挑纖細,腿長腰窄,瞧著便如同玉樹在庭,鳳眸朱唇,一張臉美得濃烈,同齊瑄那般月光似的人立在一處,好像一副《血雲侵月圖》,叫人完全移不開眼。

隔了兩天再見,我的心裡依舊洶湧澎湃,真美呀。

我的貼身侍女姜丹脾氣一向不大好,瞧見她這副樣子,有些氣惱,便要上前:「見了夫人還不行禮,杵在那裡做什麼?」

元念卿定在那裡,只瞥了姜丹一眼,轉身便要走。

「欸!」我撐著身子,轉坐為跪,跪在墊子上立起上半身,左手撈了一把自己的裙擺,右手握著蓮子,有些著急,「你吃不吃蓮子?」

美人的動作頓了一頓,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蓮子,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我,抬腳便走了。

姜丹見我跪在墊子上,也顧不得元念卿的態度,皺著眉頭,伸手來攙我:「夫人,您不能這樣,膝蓋還傷著呢。」

我拉著姜丹的手站了起來才後知後覺地覺出來膝蓋處火辣辣地疼,我揉了揉膝蓋,再抬眼時元念卿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等到齊瑄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正趕上飯點兒,我進屋時,齊瑄與元念卿已經都在了。

兩個人坐在那裡,隔得遠不說還沒有絲毫言語交流,有一種極為詭異的氣氛。我抬腳走了兩步,忽然有種想法,真是暴殄天物。

放著美人在側居然置之不理,兩個都是傻蛋。

齊瑄見我進來了,唇角捻起笑意來,鬆開右手裡把玩的香囊將我拉到身側坐下。雖為少年將軍卻帶著滿身的書卷氣,只在偶然抬頭時你才能從笑意里察覺出些許凌厲的光芒,這樣神祇一般的人物,生得眉目綺麗,滿身光華。

就只是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

美人還是一副懨懨的樣子,看都不曾看我,玉琢般的手握著一雙象牙筷子,那手很瘦,比象牙還細膩瑩白,指節分明,玉骨修長。

我瞥了一眼美人,美人正盯著桌子上的一盤水晶餚肉出神,眉宇之間滿是陰鷙之色。我歪了歪腦袋,有些疑惑,難道卿姑娘是餓了?

晚膳有我最愛吃的八寶葫蘆鴨,鴨肉酥爛、糯米軟糯,我咽下一口鴨肉,滿嘴的鮮香,幸福地快要流下淚來。齊瑄坐在我的身旁,瞧著我塞得滿嘴鼓囊囊的,端過我的碗給我盛湯,面上一片柔和,滿目溺愛:「翹翹,少吃些,晚上易積食。」

我將嘴裡的東西全部咽下,乖乖地點頭,衝著齊瑄笑了笑。捧著碗啜了幾口喝湯,半斂著眸子偷偷地看美人。

我對這位美人充滿了好奇。

美人吃飯很有規矩,慢條斯理,沒有任何聲音,只是面上仍舊一片沉寂。吃著吃著便要停下來衝著那盤水晶餚肉發愣。

我將碗放下,在齊瑄的目光里把那一碟沒有動過的水晶餚肉推到元念卿的面前:「姑娘多吃點。」

許是我的舉動太粗魯了,美人轉頭看向我,秀眉微撇,不再動筷,也一言不發。

我被美人盯得有些發毛,不自覺地坐得離齊瑄近了些,偷偷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壓低了聲音:「齊瑄哥哥,卿姑娘似乎不大愛說話?」

齊瑄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唇角的笑壓下一點點,目光從元念卿臉上掠過,不動聲色地動了身影,遮擋住了元念卿投過來的視線,頗為無奈:「翹翹,食不言,寢不語。」

我「唔」了一聲,正要將碗里剩下的湯喝完,一道聲音便插了進來,冰冷散漫,聲線低沉還帶著些喑啞:「你只知道吃嗎?」

美人突然出聲,著實是驚到了我,我顫了一下,重新把碗放下,有些茫然地看向美人,但目光卻只能落在齊瑄的胸口。

唔,這不就說話了。

齊瑄不滿地轉頭瞧了元念卿一眼,拉過我的手放在手心,極為溫和地開口,想要安撫我:「翹翹,不要理她。」

「也不是只會吃的。」我小聲地抗議,任由齊瑄拉著我的手,指腹傳來的溫度有些灼熱。我動了動指尖,將腦袋從齊瑄身側探了出去,終於看到了美人。

美人嗤笑一聲,摸出來一方帕子,極為矜貴地拭了下唇角,邁著長腿便走了。

唔,美人不大願意理人。

「翹翹。」齊瑄嘆了一口氣,伸手捧住我的臉,將我的臉轉過來,與他四目相對。齊瑄垂著眸子看我,睫毛纖長濃密,一雙桃花眼中柔光溫軟,操著哄孩子的口吻同我講話,「元姑娘脾性不好,可是叫翹翹不悅了?」

我搖頭,美人都是有脾氣的,連齊瑄這般溫潤、細膩的人在某些事上都嚴厲得過分,更不要說卿姑娘看起來就脾性略差。

可以理解。

「那翹翹吃飽了?」齊瑄見我搖頭,唇角含著笑,看不出來是個什麼態度,「膝蓋還疼嗎?」

「吃飽了。」我蹭了蹭齊瑄的手,想到晌午時姜丹給我塗藥,掀開我的裙擺露出膝蓋來,白嫩的皮膚上一大塊兒瘀痕,青紫得有些發黑,看著就害怕,又補充了一句,「真的可疼了。」

齊瑄收回手,唇畔的笑自始至終都沒有消弭,即使知道我只是在撒嬌,也順著我的話站起身來逕自將我從座上抱起:「那翹翹便少走些路罷。」

我被齊瑄抱回臥房,姜丹在後面跟著一路小跑,時不時地捂著嘴笑一笑,每每我同齊瑄在一處時,姜丹都很開心,整張臉都紅撲撲的。

被姜丹看得有些害羞,我往齊瑄懷裡縮了一縮,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齊瑄多年習武,身體強健,臂膀有力,胸口一片溫暖。我忍不住收了一隻手回來,戳了戳他的胸口:「齊瑄哥哥,你今日怎麼回來這麼晚呀?」

「朝中有些事情走不開,明天一定早些回來陪翹翹。」齊瑄沉沉地呼了一口氣,喉結上下滾動,語氣愈發溫柔,「翹翹今日在家都做什麼了?」

「去阿娘那裡吃了點心,在廊下吃了蓮子,我還遇到了卿姑娘!」我一向喜歡美人,說到卿姑娘便來了興致,但一想到美人似乎並不大喜歡我,又有些氣餒,「但是卿姑娘很冷漠,她不同我說話。」想到下人討論的內容,我抬起頭來:「齊瑄哥哥,你要將卿姑娘納進後院嗎?」

齊瑄抱著我進了臥房,將我放在床上,然後蹲在我的面前,脫了我的鞋襪,將我的裙擺向上捲起,露出膝蓋處的淤青,手裡握著我的腳踝,抬頭望向我,眼中的笑意細碎,甚至流露出幾分驚喜來,似乎很希望我能問問他:「翹翹可是不開心了?」

「沒有啊,我覺得卿姑娘真好看。」我抿了抿唇,低頭看著齊瑄接過姜丹遞過來的藥膏,蘸了藥膏的指腹輕點在我的膝蓋上,一片涼意,我將腿伸直,把腳擱在他的腿上,笑容滿面,「齊瑄哥哥,你應該給卿姑娘多吃些飯,她好瘦啊,又高又瘦的,看著就很單薄。」

「元姑娘追求身材纖細,翹翹不必為她憂心。」齊瑄塗好了藥,起身坐在我的身邊,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神情認真,又續上了方才的話題,「我將元姑娘帶回來,翹翹應該不開心才對。」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癟起嘴來,大家都喜歡身材纖細的女孩子嗎?我咬了下下唇,不知應該如何回應齊瑄,按道理來講,我是應該不開心的。

可是我相信齊瑄,再者說要是齊瑄真的要納妾,我也不會拒絕。

我一介父母雙亡的孤女,被將軍府養大,用姜丹的話來說就是從小時候砸了腦袋就一直有點憨,能成為齊瑄哥哥的妻子,已是身在福中了。

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見我歪著腦袋發愣,齊瑄以為我沒有明白他的意思,耐著性子同我解釋:「因為我是你的夫君,所以如果有人要跟你分享的話,你就應該要拒絕,這才是正常的。翹翹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仰身癱倒在床上,不想面對這個問題。

前些日子聽姜丹說吏部的申大人同夫人當街打架,就是因為申夫人不願申大人納妾。

我盯著床帳發了一會兒呆便覺得有些睏倦了:「齊瑄哥哥,我睏了。」

和往常一樣,我就癱在那裡不動,等著齊瑄給我梳洗,往常我是不會睡著的,但是不知道今日是為什麼,睏倦得非比尋常,我嗅了嗅齊瑄身上的味道,倦怠得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了。

起初睡得不沉,迷迷糊糊的感覺被人攬進了懷裡,我動了動胳膊,手剛抬起來便被攥住了。困意更加濃烈,在我即將陷入沉睡的時候,我好像聽見齊瑄喚了我一聲。

掙扎了一番,我還是睜開了眼。

齊瑄已經不在了,我的身側空蕩蕩的,身旁屬於齊瑄的熱度還在,看來是剛剛走。我坐在床邊愣了一會兒,兜上了鞋,走到了房門口,猶豫了半天還是推開了房門。

今日姜丹值夜,坐在廊下的靠椅上已經睡著了,我勾了勾唇角,躡手躡腳地從她身邊經過。

剛走出院門,便碰上了齊瑄與正在他對面的美人。

齊瑄穿戴整齊,面無表情地說了些什麼,美人滿臉的不耐,抱著自己的雙臂,懶散地望著齊瑄。我一出來,兩人便齊刷刷地望向我,齊瑄凝眉朝著我走來,美人只是立在原地,唇角掛著一貫嘲諷的笑意。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心情,在齊瑄給我披上外衣以後訕訕地笑了出來:「齊瑄哥哥,你應該跟著卿姑娘回院子的,外面這樣冷。」

「翹翹也知道冷的嗎?」齊瑄難得地打斷了我的話,攏緊了披在我身上的外衣,有些發急,將我的手裹進掌心,「怎麼只穿了中衣就出來了,姜丹呢?手這樣涼,不知道自己愛生病嗎?」

我原本是懵懵的,被齊瑄一說,卻突然有些委屈,眼淚說來就來,可又不敢發脾氣,極為小聲地辯駁了兩句:「我醒了,你不在,我出來找你。」

越過齊瑄,我看見美人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走了。

見我哭了,齊瑄不再捨得說我,反而有些慌了手腳,念了幾句「對不起」,抱著我回了屋子。

外面確實很冷,我蜷縮進齊瑄的懷裡汲取熱意,沉默著不知道說什麼,但是有些莫名地慌亂。

齊瑄順著我的後背,將我裹緊,挑起了話頭:「翹翹現在是覺得不開心嗎?」

我在齊瑄的懷裡動了動,想要翻身,被他摁住後,誠實地「嗯」了一聲。

誰承想我「嗯」了一聲後,齊瑄居然低笑了一聲,極其愉悅地撫摸我的後頸,然後吻在了我的臉頰:「方才是齊瑄哥哥不對,翹翹可願意聽齊瑄哥哥解釋?」

「好。」我捂著自己的臉,安靜地窩在齊瑄的懷裡,心緒漸漸地平靜。

「齊瑄哥哥要做一件事,需要元姑娘幫忙,她住在府中只是為了方便。」齊瑄的聲音很輕很輕,落在我的耳邊柔軟得好像一個吻,「沒有在一開始就告訴翹翹是齊瑄哥哥不對,但是翹翹出來找我,我很開心。」

屋子裡靜悄悄的,我和齊瑄的呼吸交纏在一起,他的手帶著溫熱的觸感划過我的後背。我抬頭看他,他也正在看我,那樣漂亮的眼睛,好像天上明月,眸光柔和,水波蕩漾。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臥房裡已經只剩我一個人了。

齊瑄要上早朝,晨起時從不打攪我,婆母體諒我身子弱,也從不叫我去請早安,我一向起得稍稍晚些,姜丹推門進來的時候我還坐在床上發愣。由著姜丹擺布了我半晌,我坐在梳妝鏡前突然靈光乍現:「丹丹,待會兒我們同卿姑娘一齊用早膳吧?」

昨晚稍稍地生出來的芥蒂,今日已經完全煙消雲散。

「同她吃早膳?」姜丹拿著梳子的手一頓,旋即臉上換上了一副欣慰的表情,大有老母親嫁女兒的架勢,眼中都已經淚花閃爍了,我心中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總覺得她誤會了什麼。

果然,姜丹從妝檯里挑出了一對兒用雲珠雕了小兔子的發梳給我戴上,一邊梳頭一邊點頭:「夫人,您終於悟了!就是要擺出夫人的架子來,在吃早膳的時候讓她服侍您!說吧夫人,您要怎麼刁難她,丹丹一定鞠躬盡瘁!」

果然是誤會了什麼呀……

由於我磨蹭得太久,我到花廳用膳時,元念卿已經坐在那裡了。

美人坐得極為挺拔,只用了一支玉竹簪將頭髮綰了起來,柔順的黑髮垂在身後,隨著美人的動作划過朱紅的綢緞,莫名地有些勾人。

早膳已經擺好了,我快走了兩步,坐到了元念卿的身旁,咽了口口水,忽然有些緊張:「卿姑娘,你怎麼不吃飯呀?」

「夫人不來,我哪裡敢動筷。」元念卿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忽然唇角一勾,那笑轉瞬即逝。可我卻覺得那笑並不算友好。

啊,美人大晚上餓著肚子等我吃飯,我還遲到了。

「對不起呀卿姑娘。」我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想撓頭卻又怕把姜丹梳的髮式撓散,只得將手收了回來,「卿姑娘,今天早膳有鴨絲粥,是我讓廚房做的,你多吃點吧。」

美人端著瓷碗,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裡,抬眸看了我一眼,不曾搭話。

真是個冰美人呀。

我默默地咽了幾口粥,卻沒有來時雀躍了,難道真的是因為我臉上肉多,所以美人才不願意理我嗎?

愣了半晌,美人開口了:「你怎麼不吃?」

「我臉上肉太多了。」我乾脆放下了筷子,雙手撐著腦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齊瑄哥哥說卿姑娘你追求身材纖細,我覺得你大概是會覺得我胖。」

元念卿喝完了碗里的粥,看樣子也不準備再繼續吃什麼了,我以為她要直接起身走了,可她卻坐在位置上沒動。

我抬頭朝元念卿看去,她也正在看我,見我抬頭,直接伸出手來抬了抬我的下巴:「你想讓我喜歡你?」

「對啊,卿姑娘你真的好好看呀。」我有些激動地點點頭,按捺不住與美人說話的喜悅,衝著她笑了笑。

「不必喚我卿姑娘。」元念卿收回了手,似乎很不喜歡我叫她卿姑娘,擰著眉站起身來,「不胖。」

撂下這句話,她便往外處走了。

美人住在將軍府的竹林那處,環境幽閉,也沒有隨侍丫鬟,總是不見人影。

我反應過來那句「不胖」是答的我上一句話,有些開心地將碗重新捧了起來,鴨絲粥,我愛吃。美人看起來很孤獨的樣子,等我待會兒去看完婆母,便去找她玩耍。

我前幾日在家無事,挑著花樣繡了好些香囊,塞了丁香、沉香、艾葉、佩蘭、肉桂、益智仁、小茴香、菖蒲石、蒼朮、薄荷、藿香,每一隻拿在手裡都沉甸甸的。我坐在床邊對比了半天,才從繡筐里拎出來兩隻花樣不同的。

一隻是藏青色的底子繡了竹子和仙鶴,這隻給婆母;另一隻是水紅色的,只繡了兩朵金線勾邊的小雲,原本是打算留給自己的,可是現下怎麼瞧著怎麼覺得配元念卿。

我揣著香囊進了婆母的院子,延壽院的院子裡栽著一顆桂花樹,這樹已經有些年頭了,生得枝繁葉茂、蒼翠挺拔。婆母正在樹下與人喝茶,我進院門時極為歡快地叫了一聲「阿娘」,可是瞧見了還有別人,便訥訥地收了聲。

同婆母一齊品茗的,是一位看起來極為雍容的夫人。

「翹兒來了?」婆母見我來了,攜過我的手,將我拉到身邊來,滿臉憐愛地摸了摸我的臉,讓我轉向那位夫人,「來,翹兒,快見過邕王妃。」

我很少見生人,按道理來說是該有些膽怯的,可是這位王妃實在是面目慈祥,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王妃那雙柳葉眉一揚,笑得和善極了:「這便是翹兒了?生得真好看,跟個玉娃娃似的。怪不得你阿娘與齊小將軍將你藏得這樣嚴嚴實實。」

見我手裡捧著兩枚香囊,邕王妃一副瞭然的樣子:「這是給你阿娘繡的吧?」

我點點頭,把另一隻遞給姜丹,將那隻翠竹映鶴的香囊捧到婆母面前:「阿娘,這是翹翹給你繡的香囊。」

婆母面上一喜,拿著那香囊便開始夸:「翹翹將學了不久,做出來的香囊這般精緻,真是心靈手巧。」

「我瞧著也是呢,我家那丫頭整日裡不學無術,如今叫她繡朵花兒都繡不出來。」邕王妃掩唇輕笑,動作極為自然地拍了拍婆母的手背,「過幾日王府擺個小宴,不若叫小齊將軍帶著翹兒一齊來罷,叫翹兒也教教我那傻女兒。」

我轉頭看向婆母,覺出婆母有些不願可是礙著什麼不好拒絕只得點點頭,然後便轉移了話題,朝著姜丹抬了抬下巴:「翹兒,那隻香囊是給誰的?」

「是給卿姑娘的,這個顏色很襯她。」我沖婆母笑笑,湊過去環住了她的胳膊,想起她要將美人與齊瑄打出去的話,有些怕她不開心,「阿娘這隻香囊是翹翹做的最好的一隻呢,旁人的都不如阿娘的,齊瑄哥哥的都不如。」

婆母臉色稍霽,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叫婢女從屋裡端出一隻盛滿了點心的食盒來給了姜丹捧著,手裡撥弄著香囊的墜子,溫聲道:「還是翹兒最貼心。晨起天涼,要穿厚些,這是給你的點心。翹兒,去玩吧。」

我點了頭,總覺得婆母在趕我走卻又不知道為什麼,按捺住想要撓頭髮的手,同邕王妃行了禮,便走了。



姜丹捧著食盒在身後跟著我,小臉皺成一團,不樂意極了:「夫人,您當真要去看卿姑娘?」

翠竹苑就在眼前了,姜丹已經抱怨了一路,我接過她手中的食盒有些無奈:「丹丹,你不願意去呀?」

「奴婢是不願意讓您去!萬一打起來了,您這麼瘦弱,哪兒能打的過她呀?她比您高了那麼多。」姜丹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抬眼望了望翠竹苑的牌匾,攥緊了袖口,「夫人,若是她要打您,您就快些跑!讓奴婢來承受這一切!」

打我?美人為什麼要打我?

我手裡捏著香囊,站在翠竹苑的門口有些猶豫不決,方才不應當讓姜丹先回去的。元念卿的脾性似乎真的不大好,不會真的打我吧?

可是美人吃飯、走路都有教養極了,動手打人這樣不合禮儀的事情肯定也不會做的。

我推開院門走了進去,院子裡一個人也沒有,翠竹苑本來就位置偏僻,寂靜得很。我握緊了手裡的香囊,往裡走了幾步:「卿卿在嗎?」

我原本是想叫卿姑娘的,可是想起早上吃飯時,元念卿叫我別再叫她卿姑娘了。齊瑄喚我翹翹,阿娘叫我翹兒,似乎大家對待喜歡的人都會親昵地喊她的小名。

美人的小名叫什麼呢?姑且先叫卿卿吧。

我剛抬腳踏進屋內,便聽見美人一聲呵斥:「別進來!」

美人的聲音冷硬極了,帶著濃濃的戾氣,我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真的好兇啊,我咬了咬下唇,朝裡屋望去。

隔著一扇比尋常屏風高出些許的錦屏,隱隱地可以看見一個身影正慢慢地站起來,伴著水聲,搭在屏風上的衣服也被拿走了。

過了半晌,元念卿才從屏風後面出來。

美人的頭髮還濕著,沾過水的面容更顯綺麗,濃眉深目,整個人帶著水汽,唇色嬌艷。走到我的面前站定,垂眸看我:「哭什麼?」

我癟著嘴,被她這樣凝眉盯著看,有些害怕,把香囊塞到她的懷裡,便要往外跑。

被身後的人一拽,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我轉過頭看向美人有些不解,美人的手好燙啊。「你的手好燙。」

美人鬆開了箍著我手腕的手,將香囊提到眼前掃了一眼,淡淡地開口:「你繡的?」

元念卿的頭髮還在滴水,胸前的衣襟濡濕一片,我點了點頭,舔了一下唇角。

美人的胸真平呀,怪不得方才那麼凶,原來是在沐浴怕我看見她胸平嘲笑她。

可能是我的視線太過於熱烈,美人察覺到了不妥,順著我的目光低頭落在自己的胸口。元念卿眼神一凌:「你在看什麼?」

齊瑄曾經跟我說不可以一直盯著別人的不足之處去看,這是很沒有教養的行為,方才我這樣直勾勾地盯著美人的胸,想必是惹得美人不悅了。

「沒關係的卿卿。你多吃些飯,還能長。」我斟酌著字句,想著安慰安慰她,看來美人是很在意自己的身材的,先前齊瑄還告訴我元念卿喜歡瘦的,想必是對自己要求極為嚴苛,於是便補充了一句,「人哪兒有十全十美的呢,你已經很漂亮啦。」

美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越來越黑,我心虛地摸了摸鼻尖,開始轉移話題:「卿卿,你不把頭髮擦乾會生病的。」

生病了一瘦,那豈不是更沒有胸了?

美人走到桌子邊上,將香囊往上面一放,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攏起頭髮,隨意地擰了擰,掀起眼帘:「剛才哭什麼?」

「因為我眼睛裡進沙子了。」若是說被元念卿那一聲嬌喝給嚇到了,那多丟人啊。再說了美人也不是故意的,怕被別人發現自己平胸這種小心思,多可愛呀!

我忍不住笑了笑,旋即又皺起了眉頭。今日走的路有些遠,方才又站了好一會兒,現下膝蓋已經開始疼了,我緩慢地移到桌子邊,眼巴巴地望向元念卿:「我可不可以坐下呀?我的膝蓋受傷了。」

怕美人不信我,我乾脆伸手直接掀開了裙擺,膝蓋上的淤青已經沒有原來那樣可怖了但是仍舊嚴重。

我剛把裙擺掀起來,就被美人給摁了回去,元念卿的臉上極少出現除了淡漠與不屑意外的神色,我意外地捕捉到了一絲慌亂,有些不解:「卿卿?」

元念卿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將我摁在凳子上,抿著唇,面色晦暗,耳垂卻紅得似乎要滴血一般:「不許掀裙子!」

我「唔」了一聲,大家都是女兒家,美人原是這般容易害羞的嗎?

我將裙擺理好,忽然想起邕王妃說過幾日府上要辦個小宴的事來,實在是有些苦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腦子不好,我有的時候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而且每次遇見我,她們都要同我打聽齊瑄的消息,問的最多的便是齊瑄厲害不厲害,只要我輕輕地點點頭,她們就開始滿臉通紅地小聲尖叫。

我不明白她們為何會做出這種反應,齊瑄年少有為,又生得極為漂亮,連陛下都對他稱讚有加,自然是極為厲害的,這有什麼可問的?難道不是眾所周知的嗎?

元念卿已經坐了回去,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迅速地抿了幾口,耳尖還是有些發紅。

美人應該不討厭我吧?

「卿卿,你想不想出門啊?」我伸手扯了扯元念卿的裙角,有些期待起來。

被我這麼一拉,元念卿喝茶的動作一頓,看著我不語,示意我把話說完。

「你想不想去邕王府呀?」我將雙臂撐在桌子上,身體往前一探,絞盡腦汁誘惑著美人,「會有好多好吃的,還有許多漂亮的人,不過她們都沒有你好看就是了。你若是願意同我一齊去,我可以把好吃的都讓給你。」

美人將茶杯放到桌子上,伸出一根指頭來摁在我的眉心,把我摁了回去,將我們之間的距離拉開,似乎有些興致:「哦?邕王府?」

我瘋狂地點頭,在我赤誠又炙熱的目光里,美人驕矜地「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為自己添水。

算算時候,齊瑄也該回來了,動了想走的心思,我戳了戳桌子上的香囊,站起身來,還是打算禮貌地詢問一下:「卿卿,我要去接齊瑄哥哥了,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呀?」

許是濕發浸透了衣領太過難受,她又穿了件繁繡的立領,束在脖子上實在不舒服,美人伸手想要扯自己的衣領。動作進行到一半,指尖略過衣領變成了掩唇咳了一聲,元念卿斜睨了我一眼,將手擱到桌子上:「不去。」

也對,哪有讓美人頂著大太陽親自去接人的道理呢?

我走得已經很快了,但路上同我打招呼的人太多,我剛到前廳便迎面碰到了齊瑄,沒剎住車直接一頭撞進了齊瑄的懷裡。

「慢一點。」齊瑄長臂一伸,攬住我的腰,將我圈進懷裡,撥開我額前的碎發親了下來,眼裡的歡喜快要溢出來,「小心些,今日怎麼這樣著急?」

前廳伺候的下人很多,齊瑄身後還跟著兩個僕從。我摸了摸被齊瑄親過的額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怕趕不上找齊瑄哥哥啊,卿卿住的翠竹苑太遠了,我從那兒走過來都餓了。」

我從齊瑄懷裡退出來,伸手去拉他的手,想起婆母今日給我的那一食盒點心便有些發饞,裡面好些東西是單給齊瑄留的。

齊瑄順著我的指縫兒將自己的手指順了進來,與我十指相扣,眉宇間一片和煦。我被這樣的美色盯得臉頰發燙,有些匆忙地錯開了視線:「齊瑄哥哥,我們回去吃點心吧,阿娘今日送了我好多點心,我給齊瑄哥哥留了。」

齊瑄笑而不語,被我牽著往前走。走了幾步,見我臉上紅撲撲的,便止住了步子:「翹翹是不是累了?」

我點點頭,確實是有些累,今日的運動量怎麼說也太超標了。

齊瑄哥哥同我住在一個院子裡,離婆母的院子最近。卿卿的院子在翠竹苑,在府里最偏僻的角落。我今日去尋卿卿,路實在是有些遠。

煩惱明晃晃地掛在臉上,齊瑄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笑了出來。如同抱小孩兒一般攬著我的腰往上一提,托住我便將我抱了起來。齊瑄星眸璀璨,一雙眼亮得驚人,在我耳邊輕聲道:「這樣就不累了。」

齊瑄抱著我穿過了半個將軍府,到我住的院子時才將我放下來。

從我到了將軍府認識齊瑄起,他就很喜歡抱著我穿梭在將軍府的院子裡。少年自小習武,臂膀有力、身材健碩,輕易地就將我抱起,抱著我逛一整天也不會累。

院門大開,姜丹正一臉焦慮地在院子裡踱來踱去,連我與齊瑄回來了都未曾發現,口中念念有詞:「汴繡平日裡吃得多,身強體壯,肯定打得過,對,找汴繡。」

我聽得一臉茫然,忍不住喚了姜丹一聲:「丹丹,你打誰呀?」

姜丹被我突然這般叫,嚇得打了個激靈退後兩步,瞧見我與齊瑄牽著手站在門口,長出了一口氣,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我面前:「啊呀,夫人,奴婢都要去救您了!」

接觸到齊瑄的視線以後,姜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繃緊了身子,趕緊行了一禮:「啊,將軍您回來了呀。」

「嗯。」齊瑄牽著我的手往屋內走,眼神落在姜丹臉上,「夫人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

「夫人,您去翠竹苑那麼久,奴婢以為你們打起來了,準備去搬救兵找您呢。嘿嘿,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姜丹有些窘迫,兩隻手絞在一起,險些踩到自己的裙子絆倒,被我伸手扶了一些才站穩。

我總覺得姜丹有些怕齊瑄,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姜丹比我大兩歲,從我進了將軍府就被送過來照顧我了,許是家生子的緣故,對齊瑄又敬又怕。齊瑄比姜丹還要大上兩歲,我倆自小一起長大,入府時婆母囑咐了要他照顧我,齊瑄便去哪裡都帶著我。後來齊瑄子承父業,帶兵入了越奕,大勝而歸,回來以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我娶了。

婆母問我願不願意嫁給齊瑄哥哥,我說了好。

「丹丹,卿卿人很好的,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很容易害羞的,我給她看我膝蓋上的傷口,她還害羞。」我坐在桌子邊上一邊靜靜地等待齊瑄將食盒拆開把我最愛吃的牛乳茯苓糕挑出來給我,一邊扭頭同姜丹說話。

未等姜丹答話,我的腕子便被人一把捉住了。齊瑄抿了抿唇,臉上難得沒有笑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向姜丹:「你先出去。」

姜丹逃也似的出了門,只留下我與齊瑄屋內,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些緊張,齊瑄似乎很不高興。屋內氣壓很低,我望著齊瑄,晃了晃被他握著手腕的胳膊,試探著叫了他一聲:「齊瑄哥哥?」

齊瑄神色如常,目光鎖在我的臉上,淡淡地「嗯」了一聲。見他這副樣子,我有些發怵,齊瑄本人一定是不開心了。

我往後縮了縮手,試圖把手腕抽出來但是沒能成功,齊瑄依舊牢牢地握著我的手腕,如同靜止了一般,緘默著看著我。

齊瑄眼底風雲涌動,但又擺出將我無可奈何的模樣,只盯著我,不言不語。

他不開心得莫名其妙,我的手腕被他握著,既不讓我吃點心又不同我說話。我今日既沒有亂跑,也沒有亂逛,不過是去了一趟卿卿那裡,為何齊瑄要不開心?

我心裡有些委屈,鼻頭一酸便要哭。

見我眼眶紅了,齊瑄慌了神,面上的沉靜順著裂紋破碎,沉了一口氣後鬆開了我的腕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抬手將我摟進懷裡揉我的腦袋:「好了,好了,是齊瑄哥哥錯了,嚇到我們翹翹了,不要哭。」

「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我揪著齊瑄的衣襟,抬頭看他,齊瑄胸前繡的麒麟被我拽得皺巴巴的,我伸手撫了兩下才弄平展,繼續望著齊瑄。

齊瑄的手掌落在我的頭上,認真地看著我,臉上仍舊沒有笑意,語氣卻緩和了許多:「翹翹今日去看元姑娘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

齊瑄「嗯」了一聲,拉著我的手循循善誘:「那翹翹為什麼要給元姑娘看自己的膝蓋呢?」

「嗯,因為我想給卿卿看我膝蓋上的傷,好讓她知道我沒騙她。」我似乎知道了齊瑄不高興的原因,硬著頭皮為自己辯解了一句,「她是女孩子呀。」

「不可以。翹翹,這是很沒有禮貌的。而且我會不高興。」齊瑄頓了頓,大概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同我講,卻仍舊耐著性子,將我垂落的碎發重新別回耳後。音色溫軟柔和,「我知道沒人陪翹翹玩,翹翹很無聊,翹翹願意同元姑娘多待在一起。但是翹翹以後不能這樣了,只有姜丹和齊瑄哥哥才能看翹翹的腿,別人都不行,你知道嗎?」

我總覺得都是姑娘家,是差不了什麼的,姜丹便時常地看我的腿。那些貴女公主也是看過我的手臂與脖頸的,聽齊瑄這樣一講,原來是這般意思。

齊瑄說得對,我幾乎是沒什麼玩伴,也很少出門。卿卿又漂亮又住在府上還是個能幫齊瑄的好人,我願意同她在一處玩耍。

所以美人今日其實不是害羞了,是覺得我這樣不合規矩?

我鄭重地點了頭,表示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齊瑄滿意地揉了揉我的腦袋,今日姜丹梳的髮式又亂了,我剛想抗議,一塊牛乳茯苓糕便送到了眼前。

我咬了一口糕點,心滿意足,嗯,頭髮可以再梳嘛。

用午膳的時候並沒有見到元念卿,下人說的話也極為含糊,只說元姑娘不大舒服不來吃飯了。齊瑄也沒多問,只是叫下人裝了些吃食送到翠竹苑去。

我本來還特意讓姜丹告訴廚房記得做水晶餚肉,這下美人不來,病了便只能吃些清淡的,這盤水晶餚肉就擺在桌子的正中間。我望著那碟菜,有些擔憂,美人怕不是真的因為沒有擦乾頭髮所以才病了吧?

可是齊瑄在的時候,我是必須要陪齊瑄的,不能去看美人。

我撐著腦袋望著齊瑄的臉發獃,齊瑄的長相與元念卿截然不同。元念卿長得極為熱烈,整張臉都濃墨重彩,但齊瑄卻更加柔和,臉龐隨時都保持在一個被月光籠罩的狀態之下,柔和皎潔。天上的神仙大概就長這樣吧。

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見我不吃飯反而一直盯著他發獃,齊瑄抬眼朝我望過來,眼中宛若溪流潺潺,叮咚碰撞,那種光彩讓人無法形容。「翹翹不吃飯,是哪裡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指著一道離我遠些的松鼠魚開口:「齊瑄哥哥,我要吃這個。」

齊瑄把魚肉夾進自己的碗里,細細地把刺都挑了出來才夾進我的碗里,目光緩緩地掃過我的臉,最後定格在我的雙眼:「翹翹在想元姑娘嗎?」

我抬頭看向齊瑄,他的臉上仍舊掛著笑,溫柔得不像話。在這樣溫柔的注視下,我選擇了搖頭:「我在想我得陪齊瑄哥哥,還有齊瑄哥哥真好。」

這應該是不算撒謊的吧?雖然我的確想到了美人,但是我也是真的想要陪著齊瑄。

我同齊瑄已經認識許多年了,關係是極好的。美人固然很美,但是齊瑄也很好看,在這種難分伯仲的情況下,我是講究先來後到的。

這也是齊瑄教給我的,他說凡事不管做什麼,都要講究先來後到。

因著吃飯的時候走神,我一口咬到了舌尖上,痛得我直接丟了筷子捂住嘴。

還不待我說什麼,齊瑄便傾身向前,非常熟稔地將我整個人扳過來面向他,拉開我的手,溫聲細語:「翹翹張嘴。」

看過我的舌尖並沒有咬破,齊瑄接過僕從遞過來的水杯送到我的嘴邊。不知為何,我的臉有些發燙,張了張嘴,伸手去拿水杯,聲若細絲:「我自己喝吧,齊瑄哥哥。」

好丟臉啊…

這不是明擺著告訴齊瑄我撒謊了嗎?

用過午膳,齊瑄帶我回去午睡。

我坐在床邊,手裡拿著發梳把玩,齊瑄手裡握著玉梳將我剛散開的頭髮梳順。其實齊瑄只能待一會兒便要去軍營里了,並不能陪我太久,我想著同他多說幾句話,還不太想睡。

這幾日齊瑄隱隱地有要忙起來的趨勢,我有些捨不得齊瑄,但總不能耽誤齊瑄哥哥做正事。

「齊瑄哥哥,今天我去找阿娘的時候,邕王妃也在。」我揪著一縷頭髮,在胸前繞著玩,也不等齊瑄搭話,就自己往下繼續說,「邕王妃說過幾日小宴,想讓我去。」

「那翹翹想去嗎?」齊瑄放開我的頭髮,將梳子放回妝檯,蹲在我的面前仰頭看著我。那樣親昵的姿態和語氣,讓人從心底便覺得無可戒備,不自覺地想要依賴。

齊瑄似乎很喜歡看著我的眼同我說話,即使是沒有什麼話可答,也會點頭微笑,謙和知禮。

我自覺地往一邊坐了坐,給齊瑄騰出地方來:「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阿娘已經應承給邕王妃了,所以就去吧,而且卿卿也說會同我一起去的。齊瑄哥哥,你也去吧?」

「好,要去的。」齊瑄並沒有如同往日一般坐到我的身側來,而是站起身來朝我走近了一步,有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將我整個人籠罩,「翹翹不睡覺嗎?」

睡啊,當然要睡了,午睡可是人生中排名僅次於吃飯的美事了。

軍營中有事,齊瑄走得比往日還要早些,我心裡挂念著美人生病的事,醒得很早。齊瑄哥哥說卿卿是來幫忙的,那便是客人,自然要待她好些。

從婆母給的點心裡挑出來幾樣我覺得最好吃的裝進另外一隻雕著雲紋的小食盒裡,打算給元念卿一併帶去。

姜丹好像對美人非常不喜歡,我便沒有叫她,提著手裡的食盒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個詞來,叫借花獻佛。

自顧自地「嘿嘿」笑了兩聲,便繼續往前走。

剛走了兩步,便聽見身後有人叫我。連名帶姓,一聲「梁雲翹」叫得我立馬站定,我轉過頭去,目光陷進一大片火紅之中。

原來是美人。

我拍了拍手裡的食盒,將食盒舉到她的眼前:「卿卿,吃點心嗎?」

元念卿的視線糊在我的臉上,雙臂交疊在胸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站在我的面前。我總覺得她好像在審視我。

「你不是生病了嗎?病了就不能亂跑呀。」我伸手去拉美人的胳膊,沒有拉動,我乾脆變為了拽著她的袖口。

元念卿把胳膊放下來,臉上的神色極為不自然:「做什麼?」

「卿卿可不可以幫我提一下食盒啊?」我提著食盒已經走了一段路,手有些發酸。

元念卿把自己的袖子從我的手裡扯開,伸手接住了食盒,移開視線不再看我:「嬌氣。」

經過後花園的慰寧湖時,我看了一眼闌乾上捆著的紅色緞帶,突然想起來一些小時候的事。

我六歲那年時候,有一日趁著下雨跑到花園裡玩,結果踩到了湖邊長著苔蘚的石頭,一頭栽進了湖裡,還不知道怎麼磕到了頭。

被撈上來以後,整個人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大夫都覺得我肯定是活不下來了,活下來了多半也是個痴兒了。結果我挺過來了,除了身體虛弱了些,下雨天就頭痛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麼大礙。

我昏迷了多久,齊瑄便守了我多久,衣不解帶、寢食難安。我醒來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齊瑄,他抱著我默默地哭了許久,我的頸間一片冰涼全是他的眼淚。

自那之後每次我生病的時候都會老老實實地待在院子裡養病,齊瑄說只有聽話吃藥好好地養病病才會好。齊瑄怕我待在院子裡太悶了,便稱病不上朝在家陪我,那些朝臣送來的補品全都落進我了的肚子裡。

像美人這樣病了還往外跑,肯定是好不了的。

元念卿腿長,走得快些,我跟在後面只能加快了腳步,伸手扯住了她的裙帶:「卿卿,你等等我。你怎麼往這邊走啊?這邊是我住的暖翹閣的方向。」

美人頓住步子,瞥了一眼我拽著她裙帶的手,面露不悅:「不是將食盒給你提回去嗎?」

「不是啊,卿卿,這盒點心是我給你的。嗯,算是婆母與我一同送的吧。」我不自覺地開始絞她的裙帶,並沒有注意到元念卿的神色變化,想了想才繼續說:「不能多吃,藥苦,吃完藥再吃一塊點心就行。」

我以為元念卿會改換方向,直接回翠竹苑去,結果並沒有,她很是不耐煩地提著食盒將我送回了暖翹閣,坐也沒坐就又頂著一張拽臉回到翠竹苑去了。

難道,生病了就應該多走走?

齊瑄忽然之間軍務繁忙了起來,在家的時候少之又少,就連原本院中沒有僕從的美人都添了幾個下人使喚,我去三次有兩次都被一個扎著雙螺髻的小丫鬟擋在門外。

有一日齊瑄將美人叫到書房議事,派了下人請我一同過去,我覺得無趣便回絕了。後來齊瑄親自來尋我,但我仍舊沒去。

討論正事,我幫不上忙,還是不去添亂的好。

被我回絕了三次之後,齊瑄便不找美人議事了。



這般挨了幾天,便到了要去邕王府的日子。早上醒的時候,我以為齊瑄已經走了,閉著眼便往旁邊翻身,卻直接被人帶進懷裡。

齊瑄的聲音里還帶著濃濃的睡意,聽著有些喑啞、朦朧:「翹翹醒了?」

我「嗯」了一聲,以為自己尚在睡夢中,伸手撫上齊瑄的臉捏了一下,被他拉住了手往下帶,混沌之中,指尖一痛,一片濡濕。

不是夢!

我猛地縮回手,有些錯愕地抬起頭,想要撐起身子來。齊瑄咬我?

可能是我的動作惹得眼前還未徹底醒來的人有些不滿,齊瑄收攏手臂將我重新摁回懷裡,揉了一把我的發頂,眼睛都未睜開:「翹翹乖。」

我知道齊瑄最近很累,昨日夜裡我都已經睡著了他才回來,於是便安分了下來。我原本就是因著記得今日要去邕王府才醒的,實際上還沒睡夠,這樣安分的往齊瑄懷裡一趴,不待片刻便又睡著了。

於是便有了現在的場景,我坐在馬車裡一動不動不敢動,齊瑄在前細細地給我描眉,姜丹在後把一支纘著金絲的珊瑚珠步搖給我簪上。

這支步搖是齊瑄給我挑的,他下朝之後常給我帶些東西回來。有的時候是首飾,有的時候是糕點,甚至還有一些小玩意兒,齊瑄說瞧見了覺得我會喜歡便買回來了。

我確實喜歡得很,齊瑄買的,我都喜歡。

原本是想著若是我起得早些,還能去瞧瞧美人,我聽婆母說元念卿是被齊瑄從邊陲苦寒之地帶回來的,我想起我第一次同齊瑄進宮時的緊張模樣,心中篤定美人也是會忐忑的。

但今日起晚了只能作罷。

我應當護著些元念卿才是。

姜丹給我梳完頭髮便下了馬車,我支棱著腦袋漫天神遊,盯著齊瑄瞧了半天,忽然想起什麼來,頓時來了精神:「齊瑄哥哥,花家的兩個姐姐是不是也要來呀?」

齊瑄手裡握著我的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捏著虎口處的肉,水藍色的衣袖同我交疊在一起連成一片,如同蕩漾的碧波。我望著齊瑄袖口的銀線雲紋,只覺得他的聲音柔得如水掠過耳畔:「是啊,上次齊瑄哥哥見到花太傅時,他說花家的兩個姐姐都很想你。」

花家的兩個姐姐是一對兒雙胞胎,姐姐叫花辭鏡,妹妹叫花辭樹,兩個人不僅長得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連那性子也都一模一樣。若是她們不自揭身份,旁人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誰是誰來,但是我卻總能蒙對,於是花家的兩個姐姐都很喜歡我。

京城並蒂蓮,絕代雙姝。要是我,我便將這兩朵花兒都採回家去。

齊瑄素來知道我的想法,笑著替我理了理步搖上墜下來的珊瑚珠:「翹翹,這次見了辭鏡姐姐便好好地同她說些話吧,過了今年,你大概是不會常見到她了。」

「為何不能?」我有些急切地扯住齊瑄的手,隱隱地覺得齊瑄可能要說一些讓我覺得傷心的事。

大概是知道話說出來我會傷心,齊瑄頓了頓,指尖從珊瑚珠上滑落到我的肩頭:「澌瀾派了使臣來替澌瀾王子求娶花家嫡長女,陛下同意了。」

澌瀾?

那豈不是很遠?

我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依偎在齊瑄身旁靜靜地攬著他的胳膊。齊瑄哄了我幾句,還不等我緩過勁兒來,便已經到了邕王府。

等我扶著齊瑄的胳膊下了馬車,元念卿已經站在一旁了。依然是一襲紅裙,束著玉帶的腰肢怎麼看怎麼覺得窈窕,玉簪半綰著長發,同平時並沒有什麼差別。見我沖她一笑,倒也沒有再生疏地別過頭去,只是看了我一眼以示回應。

我同齊瑄先見過了邕王妃,便攜元念卿入了女賓席。

許是元念卿臭著一張臉坐在我的身旁叫人不敢靠近,旁的世家小姐們都只是遠遠地同我打招呼,並沒有再如之前那般蜂擁而上。我鬆了一口氣,以為今日會是個平和的日子,這念頭剛生出來,後邊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梁雲翹呢,梁雲翹在哪兒?本公主來了。」

這嬌橫的聲音直擊我的天靈蓋,震得我腦殼疼,我下意識地往元念卿身邊靠了靠,偷偷地瞧了美人一眼。

美人也正在瞧我,黛眉緊蹙,「不悅」兩個大字就寫在臉上。

我撇過頭,粉衣小姑娘已經站定在我眼前,一雙杏眼裡滿滿的傲氣,朝著我伸出手來:「本公主允許你坐到本公主的身邊來,你還不快同本公主來。」

這句話,我每年至少聽兆然公主同我說一次。

兆然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兒,齊瑄哥哥告訴我,她的母妃早亡,只是個地位低下的貴人,但是由於兆然公主降生那日天象大吉,所以兆然公主十分受寵。這位極為受寵的公主人生到目前為止最大的愛好就是齊瑄。

在兆然公主認識我之前,婆母一直不敢讓我見她,生怕這位刁蠻任性的小公主會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直到某一次宮宴,這位兆然公主帶著四個膀大腰圓的婢女將我逼到牆角,凶神惡煞:「梁雲翹是吧?本公主命令你,你得喜歡本公主!」

當時的我聽得滿臉疑惑,不知所措地搖了搖頭。兆然公主咬牙切齒:「你為什麼不喜歡本公主!」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是齊瑄同兆然公主說若是她想要喜歡齊瑄必須得我先同意,而想要我同意那就必須得讓我喜歡她才行。於是這位明明喜歡齊瑄的小公主從來沒有纏著過齊瑄,反而是見到我就要與我待在一處。

兆然往前一步,拉住我的手:「梁雲翹,快點兒呀,你同本公主坐到那邊去。」

我搖搖頭:「公主,今天不行的,我要陪卿卿。」

兆然雖然是拉著我的手,眼神卻不住地往元念卿身上瞟,上上下下地將人打量了一遍,臉上的驚艷之色難以掩飾,隨即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立即換上了一副痛恨的表情,將我的手撒開,直指美人的鼻尖:「你就是那個住進將軍府的狐媚子!」

被兆然公主這樣在眾人面前指著鼻尖罵「狐媚子」,元念卿只是掀開眼帘瞥了她一眼,絲毫不為所動。兆然顯然是沒有受過這種忽視,櫻唇一抿,臉上的憤怒更上一層樓,伸出手來便要掌摑元念卿。我坐在一旁,來不及想便站了起來,一把握住了兆然的手腕,兆然的力氣大些,我險些沒有握住,踉蹌了一下才站穩。

我將兆然的手拉下來,整個人都有些發顫,張了幾次嘴,才發出聲音來:「公主,我們坐到哪裡去?」

「梁雲翹!」兆然面色一變,將我的胳膊甩開,伸手便要將我撥弄到一旁但又瞧著我剛站穩怕傷到我,已然有些發急了,一張小臉漲得都紅了,雙眸瞪得圓圓的,「你護著她做什麼?」

其實我是有些怕兆然公主的,她總是會突然上手揉搓我的臉頰,有的時候還會掀開衣領看我的脖子,動作一點兒也不溫柔,但是既然是我叫美人來的,必然是要承擔責任的。我只得硬著頭皮開口:「公主,卿卿是齊瑄哥哥的客人,你不能這樣說她。」

齊瑄並沒有將元念卿納為妾室,也沒有同她一起玩過,她只是住在後院裡而已,公爹在世的時候,府里是有許多客卿的,他們住在將軍府的另一角,我從未見過他們,姜丹說他們是公爹請回來的客人。我覺得元念卿應該也是齊瑄哥哥的客卿吧,只不過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才住在後院裡。

我將一隻手背在背後,沖元念卿悄悄地晃了晃,也不知道她看見沒有。只是聽到背後沒由來的笑聲,很輕但是很好聽。

不笑不要緊,一笑兆然公主便炸了,非要命人將元念卿綁了扔到河裡去喂魚才行。

眼瞧著要攔不住了,花家的兩個姐姐來了。一雙嬌蕊站在那裡,都是翠綠的衣裳,鬢髮若雲,身姿裊裊,明明都是又嬌又媚的臉卻偏偏養得氣質沉靜。

花辭鏡率先抬腳,然後兩人雙雙走了過來,同時開口:「公主殿下在做什麼?」

許是花太傅教過公主念書的緣故,兆然公主一直都對花太傅恐懼得緊,連著花家的兩位姐姐都一起害怕。大家都知道兆然公主是有些怯意的,偏偏公主本人從不承認。此時花家的兩位姐姐都在此處,兩雙眼睛笑意盈盈地瞧著她,兆然嘴角一抽,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起來:「本公主在同梁雲翹講話,怎、怎麼了?」

「自然無礙,公主殿下一向待人親厚,我們是知道的。」花辭鏡沖我微微一笑,繼續同兆然說話,一旁的花辭樹接過話頭,順著自己姐姐的話往下說,連語氣都一模一樣:「是呢,家父近來時常提起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如今可是還能背下《習新思賦》來?」

兆然後退一步,臉上的憤怒已然全部化為驚恐:「你們、你們是魔鬼嗎?」

她後退其實並不要緊,要緊的是我正站在她的身後,她這一退將我撞得人仰馬翻,我眼前一晃直接坐進了元念卿的懷裡。

元念卿半環著我的腰,另一隻手抓著我的胳膊,不等我反應過來就帶著我站了起來。我靠在元念卿的身上,心裡忍不住地感慨,長得真高啊。只是將我帶了起來,美人便鬆開了我。美眸一掃,元念卿的目光在花家的兩位姐姐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兆然的臉上,然後嗤笑了一聲。

四周很安靜,因著兆然公主的身份,即便是有許多貴女在場,她們也並不敢說些什麼。於是元念卿這一聲嗤笑就分外刺耳。兆然的臉色陰沉得可以滴出墨水來。

被這樣的人公然嘲諷和輕視,受盡榮寵的小公主已然壓不下心下的怒火了,黑著一張臉不由分說地拽著我的手腕將我從元念卿的身邊扯走拉到自己的身側。兆然公主一向不愛帶侍衛婢女,出宮時所有的僕從都是隔著些距離跟著的,等到兆然吩咐才會近身。顯然,在不遠處候著的宮人已然按捺不住了,我悄悄地瞥了一眼那邊躍躍欲試的宮人,心裡有些慌張,只能朝著花家的兩位姐姐投去求助的目光。

花辭鏡與我目光相交,微微頷首,這一對兒姐妹花都平靜得出奇,攜手上前,占據了我方才的位置,一人伸出一隻手來握住兆然的手,目光懇切:「公主殿下,許久不見了,如今竟然已經生得這般好看了。」

按道理來講,其實兆然應該甩開她們的手,可是兆然架不住。我覺得,任誰也架不住這種待遇。一雙如花似玉的美人雙雙執起你的手,眼波流轉,媚意叢生,溫軟的語調落進你的耳朵里,將一句好看說得這般懇切。

若是我,我不僅受不了,我還要流鼻血。

趁著兆然被花辭鏡和花辭樹搞得暈頭轉向,我悄悄地後退幾步拉開距離,衝著元念卿眨眨眼示意她隨我走。

明明這一切的騷動都是因她而起,可是她卻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只是淡然地立在一旁,恍如隔絕了一切,只是睥睨著這一場鬧劇。

真的好美啊!

分明是我叫她同我走的,可是她卻走在我的前面。我有些跟不上她的步子,快走了兩步,將自己的手塞進她的手裡,抬頭看她:「卿卿,你莫要聽兆然公主胡言亂語,她只是個小孩子,說的話算不得數。」

元念卿牽著我的指尖,沒有低頭看我,只是「嗯」了一聲,放緩了腳步,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重新看向我:「兆然公主比你還要大上一些。」

「大怎麼了?齊瑄哥哥說了,有些人只是虛長些年歲。」

齊瑄哥哥說的話,那就一定是對的。



我的話還未說完,元念卿便捂住了我的嘴,下一瞬我整個人騰空而起,被元念卿箍著腰同她一起站進了假山的空隙里。我與美人本來就是在邕王府的後花園閒逛,現下突然被她抱進這裡,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空隙很窄,勉強能容納下我們兩個,我的後背緊緊地靠在元念卿懷裡,心臟「怦怦」直跳。

隱隱約約地可以聽見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只能大概辨別出是一個少女和一個年長些的婦人。

少女似乎很是焦急的樣子,聲音里全是煩躁與不耐:「他回來了?現在回來做什麼?殺了他呀,叫父親找到他殺了他!他早該死了,他怎麼不去死!「

年長些的婦人安撫了少女幾句,少女依舊處在一個暴躁的狀態,嘴裡的話越來越難聽:「我不要嫁給一個廢物,那就是個賤婢的孩子!我會被全天下人恥笑的!」

婦人耐著性子哄著少女,再三承諾一定會找到這個人並且殺掉他,少女才安靜了下來。等到外面徹底地沒了動靜,元念卿才鬆開捂著我的嘴的手,緩緩地將我放了下來。方才我被美人攬著腰肢架在懷裡兩條腿都使不上勁兒,現下將我放下來以後,我的腰肢酸得不行,兩條腿都發軟。元念卿捏著我的手腕,手上的力氣很大,她並沒有看我而是望著某一處發獃,整張絕倫的臉都埋在陰霾之中充斥著暴雨過境以後的頹敗和惡毒。

我的手腕很痛,但是我不敢動,只能用另一隻手去拽她的裙擺,努力地朝她笑了一下:「卿卿,我們該去吃好吃的了哦。」

元念卿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我的臉上,那種無邊無際的冷意從臉上開始流逝,美人垂下眸子,鬆開了我的手腕。我將手腕縮進袖口裡,心裡有些發顫,美人看起來情緒並不好,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許我應該找齊瑄才對。

我縮手的動作落進元念卿的眼裡,她逼近我一步,聲音冷冽且聽起來有些陌生:「伸出來。」

出於本能的畏懼,我開始發抖,目光到處亂飄想要找到齊瑄的身影。齊瑄在就好了,美人這樣,有一點可怕。

我不知道到底是因為恐懼到不敢違抗還是我覺得這終究是美人,大抵是不會傷害我的,所以我將胳膊伸了出去。方才被元念卿握著的地方紅了一片,指印明顯,我不敢亂說話,只能搖頭,一張嘴眼淚就下來了:「不疼,卿卿。」

元念卿沒有說話,伸出手來遲疑了半晌才落到了我的頭頂,美人的手只是停留了一瞬便拿走了。她的聲音悶悶的,我幾乎以為她要哭了:「阿翹,不能撒謊。」

我抬頭看她,那樣美的一雙眼,波瀾微起點點漣漪,是有些濕潤。我曉得了,卿卿被嚇到了,方才她們嘴裡都是殺人都是罵人的話,卿卿是齊瑄從那種苦寒的地方帶回來的,她從前一定過得很苦吧?害怕會死,所以聽到跟死亡有關的事都會感到痛苦。

後來過了很久我才知道,那不是痛苦,那只是滿滿的仇恨。

「卿卿,沒事的,不要害怕,齊瑄哥哥和我都會保護你的。」我的手裡還拽著她的裙擺,這種艷麗的顏色真的很襯她,我想到了自己頭上與她裙擺同色的步搖。

美人頭上只有一支極為樸素的玉簪,我伸手將頭上的步搖拆了下來,我的頭上除卻這隻步搖還有兩支珍珠髮釵,取了這隻步搖後頭髮並沒有散落只是有些松垮。我朝著元念卿招招手示意她蹲下,她並沒有蹲下來,只是抿著唇彎下腰來。

我伸手將她的玉簪取下來,把我的那支步搖換上,然後將她的發簪還給了她,真是漂亮啊,我的心情好了起來:「卿卿這樣可真好看呀。」

我很少有不高興的時候,但是我只要看到那些精緻玲瓏的小物件就會覺得很開心。

現在,美人應該不會再難過了吧?

我牽著美人往回走,她在我身後跟著我,一言不發,我回頭看她,她便看我。

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齊瑄差人來尋我,我將姜丹從丫鬟用飯的院子裡叫出來陪著元念卿才出來,我剛出了女賓席所在的院子便看見了齊瑄。

齊瑄靜靜地站在那裡,立如芝蘭玉樹,還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

瞧見我出來了,便來迎我,牽我的手時瞧見了我的手腕,面色一沉:「翹翹,誰欺負你了?」

齊瑄極少有黑臉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腕子,眼裡的心疼掩都掩不住,頗為自然地朝著身後的下人伸手要了藥膏,牽著我坐到不遠處的一座涼亭坐下,開始給我上藥:「是兆然嗎?」

我搖搖頭,湊得離齊瑄近了些,小聲地將事情同齊瑄講了一遍。

藥膏已經上完了,我吸了吸鼻子往齊瑄的懷裡蹭。齊瑄無奈地將我攬進懷裡,從我的發頂順到我的後背,動作輕柔又緩慢,溫柔的聲音如同從酒窖里撈出來一般,讓人有些沉醉:「翹翹怎麼總是這麼不小心呢?我原先元姑娘跟著翹翹會照顧好翹翹的,往後還是我親自來吧。前些日子傷了膝蓋,現下手腕又傷著了,叫我好生心疼。」

我面上飛霞,被齊瑄說得有些害羞,齊瑄哥哥每日事情那樣多,事事都顧著我,我本來便覺得已經很歉疚了。

卿卿她,她大概也是沒有注意到而已,本來大家就沒有義務要一直照看我。

我從齊瑄的懷裡退開然後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心下一片祥和,齊瑄哥哥真好啊。

「早聽聞齊將軍同夫人伉儷情深,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這熟悉的聲音一入耳,我便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這就是方才的那個少女!

我握緊了齊瑄的手,下意識地朝著他的方向靠了靠,扭過頭去。齊瑄遞給我一個安撫的眼神,拉著我沖那少女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軒和郡主。」

軒和郡主的面色很差,整張臉如同籠在一團霧氣里一般,眉眼很淡,眉宇之間堆砌著脆弱和一些化不開的幽怨。

好像我伸手一抹就能抹掉她整個人一般。

我從前從未見過軒和郡主,且不說我不愛出門,這位郡主因著小時候被賊人綁走過,身子一直病著怎麼也不好,於是很少見人,就連宮宴都沒有去過。在我的構想里,軒和郡主該是個病美人,嬌柔孱弱,我從未想過,她是這般模樣,如同從水中剛撈出來的女鬼一般。

我對軒和郡主有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手心裡冷汗都冒了出來,齊瑄鬆開我的手改為攬住我的肩膀,見軒和郡主的眼神正穩穩地落在我的臉上,不動聲色地將我往懷裡帶了帶,面上是笑著的可是那笑意卻只在表面上浮動:「軒和郡主見笑了,我家翹翹怕生。」

我整個人都靠在齊瑄的懷裡,被他的氣息包裹,緊張散去了幾分。衝著軒和郡主微微一笑:「軒和郡主好。」

軒和郡主的目光終於從我的臉上收走,不知為何從臉上扯出一抹笑來,那笑淡淡的,愚鈍如我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屑與輕蔑,「嗯」了一聲便轉身走了。

齊瑄揉了揉我的發頂,保持著剛才那種保護者的姿態,指尖撫過我的眼睫,我幾乎有些睜不開眼,齊瑄的笑從眼底收攏,慢慢地帶上些凌厲。但我被他摸著眼睛,什麼也沒有看見。

只能感受到他的另一隻手掠過我的髮髻,聲音低了些:「翹翹的髮髻鬆了。」

我點點頭,將他的手從我的眼上拉下來:「齊瑄哥哥,我將我的步搖給卿卿了。」

「翹翹很喜歡元姑娘嗎?」齊瑄被我握著雙手,低頭看了一眼我上過藥的手腕,反手過來握住我的指尖,眸光攥緊了我的視線。齊瑄神情專注,臉上沒有笑,抿著唇瓣,難得的嚴肅,嚴肅到我甚至覺得他有些緊張。

我認識的人真的不算多,但是元念卿是我認識的女孩子中最好看的。拋開我就是喜歡漂亮的人,而且她還是齊瑄帶回來的這兩點不說,我喜歡元念卿更多的是因為她像一隻貓,張牙舞爪的小貓咪對所有人都伸出爪子來但是其實若是有人伸手來順順她的毛,她便不情不願地伸出小腦袋來讓你摸,很像我以前養的那一隻狸花貓小狸。

而且,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玩,她還戴了我的步搖,我們應當是好朋友的。

於是我點了點頭,解釋道:「我覺得卿卿是我的好朋友。辭鏡姐姐跟我說兩個女孩子常常在一處說一些體己話,一塊兒玩,就是好朋友呀。」

齊瑄愣了一下,搖著頭笑了笑,春色回籠:「那,齊瑄哥哥呢?」

這話問得我很疑惑,齊瑄莫不是今日吃酒吃多了傻掉了,我抽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齊瑄哥哥是我的夫君呀,我們不是拜堂成親了嗎?」

齊瑄的高興來得很突然,一向持重端莊的少年將軍,笑出了聲來,星眸璀璨面容和悅,長臂一展,勾住我肩膀的瞬間將我摟緊。我的臉埋在齊瑄懷裡,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激動,但是我能感覺到他真的很開心。在齊瑄的身上是一派春意盎然,月華拈起春風,一樹花開。

等我回到女賓席的時候,臉上還是很燙,不用看我就知道我的臉一定很紅。唇瓣上溫軟的觸感好像仍舊存在,齊瑄從未這樣激烈地親吻過我。

「梁雲翹!」

又是兆然公主......

我剛才走的時候,不僅將姜丹叫了回來,還拜託了花家姐姐照看她,於是現在元念卿坐在花辭鏡和花辭樹的中間,兆然公主坐在不遠的位置咬牙切齒。

可能是見識過了軒和郡主,就覺得兆然公主可愛多了。我難得地停下了步子,朝著兆然走了兩步。

「翹翹。」

今天我的點名率著實有一點點地高。

這次是花辭鏡,對上兆然兇巴巴的面孔之後,花辭鏡莞爾一笑:「公主殿下不若一同過來坐,辭鏡即將遠嫁,是有些捨不得姐妹們的,過來說說話吧。」



兆然整個人的氣勢明顯地萎靡了下去,卻不是平日裡那種怕花太傅的萎。然後這位驕傲的小公主就滿臉不情願地拉著我坐了過去。

我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元念卿的身邊,撐著腦袋看眼前這番花團錦簇的情景,實在是賞心悅目。兆然嬌生慣養、錦衣玉食,每每用餐便數十道菜等著她夾幾筷子,被生得體態豐腴、面若銀盆;花太傅與其夫人身量都高,花家姐妹便理所當然地身材高挑,比一些生得矮些的男子都要高上幾分;元念卿自是不用多說,這樣濃烈的美顏充滿了攻擊性。徐家還有一位妹妹叫諾諾,今個兒不知為什麼沒來,祖上有胡人血統,生得黑了些,素來有「黑珍珠」之稱,也是極具野性之美。

這滿園子的嬌花,各有各的美法。若是擱在平日裡,我是能樂得起身轉好幾個圈圈將每個美人的手都摸一遍,只是不知為什麼心裡還是隱隱地有些難過。

「此番遠去澌瀾,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翹翹呢。花辭鏡坐在我們中間,瞧見我不知出神地想著什麼,逕自伸過手來拉住了我,秀眉斜長,這點笑意恰到好處地映出整張粉面的俊柔來。若是非要我說我是憑藉著什麼蒙出來兩個姐妹的身份的,那便是這點笑了。」

我點點頭,整個人黯然下來,不自覺地靠到了元念卿身上:「姐姐,若是翹翹有機會,定然會去看你的。」

繞是我都這般難過,同辭鏡姐姐一母同胞的辭樹姐姐想來更難過吧。我朝著花辭樹看過去,她難得地沒有同自己的姐姐坐在一處,而是安靜地坐在兆然公主的身側,唇角若有若無的笑已然有些掛不住了。

見我看著花辭樹,花辭鏡也轉過頭去,收了握著我的手,想要去摸摸妹妹卻因為中間隔著兆然公主沒有摸到,只能柔柔一笑:「樹兒,莫要不開心了。」

兆然公主向來跋扈,自小到大想來是沒有安慰過誰的,乾脆面朝花辭樹而坐,有些彆扭地伸出手來想推一下她的胸口,那手剛觸到花辭樹的衣料便縮了回來。我瞧得清楚,有一滴淚落到了兆然的手背上。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

我的眼眶也有些酸澀,揪住了元念卿的衣袖,垂頭看自己的鞋尖。美人扯走了自己的衣袖,我咬了咬嘴唇,心裡更難過了。淚還沒落下,就被人攬住了肩頭,那隻漂亮的手輕輕地拍了兩下我的肩膀,我猛地抬頭,對上美人的雙眸,淚水來不及流落就被元念卿拭走,我正欲張口,便聽得兆然公主一聲抱歉。

這一聲「對不起」是兆然衝著花辭鏡說的,這位驕傲的小公主仍舊保持著面朝花辭樹的姿勢,可是不知為何,我就是覺得這聲道歉是說給花辭鏡的。

「花辭鏡,對不起。」

「我珧國疆域萬里,朝堂上花太傅和小齊將軍這樣的天縱奇才不勝枚舉,我原以為夠了,卻還是要你遠嫁和親。」兆然豁然起身,那張軟和的包子臉上有前所未有的堅毅,「本公主今日來此,不過是想說這些罷了,既然已經說完了,那本公主便先走了。」

回將軍府時,齊瑄有事被急召進宮,只剩我與元念卿兩個人坐在馬車裡,我本來便是個心裡藏不住事情的主兒,今日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我盯著馬車壁發了一會兒呆,決意還是同美人講講這件事:「卿卿,你可知道今日我們在假山那處遇見的是誰?」

元念卿本來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聽我說話只點頭示意我繼續往下說,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我只得硬著頭皮往下講:「我同齊瑄哥哥在涼亭里坐著說話時,遇見了軒和郡主,我記得這聲音,軒和郡主便是那個滿口胡言的少女了。」想了想,元念卿來京城不過幾日,一直遠在邊陲之地,大概是不知道軒和郡主是誰,我又補充了一句:「軒和郡主,就是邕王的女兒。」

那豈不是同她講話的便是邕王妃了?

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有些難以置信,邕王妃那樣端莊知意,怎麼會教養出這樣的女兒,還同自己的女兒一同謀劃如何害人呢?

元念卿習慣了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這會子這樣安靜,她倒是有些不習慣,於是睜開了眼睛,倚在軟墊上隨意地將手往我的肩頭一搭,慵懶之至:「怎麼了,阿翹?」

於是我將我的心思全盤托出,實在是悶悶不樂。

美人的手搭在我的肩頭,指尖一動便觸到了我的耳垂,我的耳垂是穿著耳洞的,只是總挑不到心儀的耳鐺便很少戴。耳垂落在美人的手裡,被她的指尖輕輕地捻了一下,美人一笑,重新閉上了眼:「阿翹,不要只相信自己雙眼看到的。」

緊接著像是一聲嘆息,美人收回了手:「阿翹,你太單純了。」

回到將軍府以後,元念卿逕自回了翠竹苑,姜丹一副哈欠連天的樣子,想到今日全家數我起得最晚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便讓姜丹回去歇著了。既然從宴會回來了,理當是去找婆母說說的,而且今日遇見了好幾位夫人都托我向婆母問好。

我到婆母那處時,婆母正坐在榻上喝茶,手中拿著幾封信,那信該是有些年頭了,信紙都泛黃了。

榻上的小几上擺著一碟新鮮的碧玉果,婆母見我進來了將手中的茶盞往小几上一放,把信疊好遞給嬤嬤示意她收起來,招手叫我快坐下,連著那一盤碧玉果也都推到我的臉前來。

我同婆母講了今天的事,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軒和郡主的事情,婆母與邕王妃關係似乎是不錯的,本來來的路上都打算好了要提醒婆母小心邕王妃,但是到了面前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還是交給齊瑄來辦吧。

「阿娘,澌瀾是個好地方嗎?」我趴在小几上,捏了一顆碧玉果塞進嘴裡,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炸開,甜得舌頭都軟了。我將嘴裡的碧玉果咽下以後,抬頭望向婆母:「澌瀾是不是離我們很遠啊?」

婆母端著茶盞的手顫了一下,茶盞脫手而出,上好的白瓷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水花來,連著婆母的裙角都濕了一片。我從榻上彈下來,慌忙地拉過婆母的手:「阿娘,沒有燙到吧?」

婆母的手上並沒有濺到茶水,許是茶盞突然落地嚇到了婆母,她的手心驚起了一片冷汗,我摸出一方帕子來,細細地將婆母的手擦拭了一遍,低頭去給她擦裙擺上的水漬:「阿娘,不若去換身衣服吧?下次可要小心些。」

「無礙,無礙,阿娘上年紀了,老了,連個茶盞都拿不穩了。」婆母嘴角扯著笑,臉上的神色卻有些不安,伸手揉了揉眉心,接過了我手中的帕子,將我拉了起來,寬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阿娘沒事的。」

我乾脆坐到了婆母的身側來,翻過手掌握住了她的手:「阿娘那裡老了?阿娘最年輕了。」

這倒不是我獻殷勤說好聽話,婆母確實看不出來什麼老態。雖然齊瑄都已經同我成婚了,但婆母看起來也不過是剛為人母的年紀。

齊瑄生得像婆母,尤其那一雙深海鮫珠一般的眸子簡直是從婆母的臉上拓印下來的。單看齊瑄便能知曉婆母年輕時該有多麼驚為天人,可能上了些年紀做了婆母以後便不注重那些小女兒家喜愛的打扮了,但婆母仍舊稱得上是一位美人。

「翹翹的嘴真甜。」婆母將帕子放到小几上,任由我拉著她的一隻手,然後揉了揉我的腦袋,視線柔柔地落在我的臉上,目光專注,「翹兒怎麼問起澌瀾來了?」

「辭鏡姐姐過幾日便要嫁到澌瀾去了。」我鬆開婆母的手環住她的胳膊往她身上一靠,又有幾分不舍從心底生了出來,「阿娘,澌瀾遠不遠啊?」

婆母攬住我的肩頭,嘆了口氣:「澌瀾啊,澌瀾的確很遠。」

其實我一直很不明白,珧國富強,這麼多年想要與珧國聯姻的他國皇室數不勝數,珧國從未同意過,只是怎麼偏偏就同意了將花辭鏡嫁到澌瀾去呢?僅僅是因為澌瀾所求的花辭鏡是臣子之女並非皇室公主嗎?

快到將軍府的時候,元念卿告訴我,珧國之所以不得不答應澌瀾的和親之請,是因為珧國理虧。大概二三十年前澌瀾的聖女在珧國走失,至今下落不明,雖然澌瀾並沒有藉此發難,但是畢竟是在帝都之內天子腳下走丟的,珧國實在是理虧。

澌瀾的聖女地位極高,幾乎是與澌瀾所信奉的蠱神同等地位,聖女親自出使足見澌瀾對珧國的誠意和重視。可是珧國還沒來得及盡地主之誼,這位聖女就丟了。澌瀾聖女地位如此尊崇,當然不可能獨自外出,除了澌瀾的保護,珧國也派了許多人保護這位聖女。可即便是這樣,這位聖女還是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被找回來。

聖女又不傻也不殘,怎麼可能自己走丟?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澌瀾聖女可能是被劫走了。發生這樣大的事,所幸澌瀾沒有過分追究,但是從那以後,珧國總是在澌瀾面前有些心虛。

我抬起頭,本想再問問婆母有沒有聽說過這位聖女,可是婆母卻揉著眉心,倦態難掩。婆母時常頭痛,總也治不好,往常我同婆母說話時,若是她頭痛發作,便要躺上好一會兒才能緩過勁兒來。我將婆母扶到床邊,婆母虛虛地握著我的指尖:「翹兒,阿娘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數。澌瀾啊,不是什麼好去處。」

我出了婆母的院子,整個人有些恍惚,既然婆母都說澌瀾並非好去處了,那澌瀾定然不是什麼好地方,辭鏡姐姐那般溫婉的一個人,若是去了澌瀾,也不曉得會不會好過。這幾日還是再找個機會去看看辭鏡姐姐的好。

我回到暖翹閣的時候,姜丹正在給院子裡的月季花澆水,月季的花期似乎要比一般的花花期都長些,已經開了這麼久了,還是朵朵嬌艷,枝繁花嫩的。若是有風吹過來,滿院子都是香味,好聞得緊。

見我滿面愁容地回來了,姜丹忙端著水壺迎上來:「夫人,您怎麼了?瞧著無精打采的,莫不是餓了?」

「你這麼一說倒是有點兒餓了。」我挪了兩步實在是不想再動,便往院子裡的鞦韆上一坐,盪了兩下又覺得沒什麼意思,「丹丹,過不了幾日辭鏡姐姐便要嫁到澌瀾去了,我想著是不是能再見她一面。」

姜丹放下了水壺,手裡抓著剪刀細緻地將那些有些殘破泛黃的葉子剪掉,聽了我的話,頓住了動作轉過頭來看我,臉上的震驚滿滿當當:「夫人,花小姐要去澌瀾和親,準備嫁妝必然很忙的。您這麼貿然地上門打擾,會不會不妥啊?」

「會很忙嗎?」我在鞦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我記得我和齊瑄成婚時,並沒有很忙呀,除卻那些珠釵的樣式太多了我有些挑不出來,別的倒是沒覺得怎麼樣。

姜丹顯然是看出了我的心中所想,小臉一揚,說得眉飛色舞:「那是當然了,您和將軍的親事是早就定下的了,老夫人天天給您添嫁妝。將軍疼您,所有的事都沒讓您操心呢。」

這些話姜丹已經說了無數遍了,我盪著鞦韆,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幾聲,惹得姜丹有些不快,提著修剪花草的剪刀掐腰站在那裡,嘴噘得能掛個油瓶:「夫人,您到底有沒有在聽呀?」

「在聽,在聽,兩個耳朵都在聽!」我的腳踩在地上,剎住了鞦韆,揉了揉自己的兩個耳朵,想起一件別的事來。

我記得我的嫁妝里有一副極漂亮的耳墜,碧湖珠綴著白雀雛羽,湖珠碧翠若透,雀羽潔白如雪,那羽毛長長地垂下來,掃在肩頭,樣式實在是罕見。白色的孔雀本就不多見,更別說了幾支雀羽用來做耳墜了。我不愛戴耳墜,這一副雀羽墜子在我手裡著實是有些暴殄天物,我站起身來就要往屋裡走,總不能白白地打攪了花姐姐,將這副耳墜也送給她罷。

姜丹侍弄好了那些花草,才進屋尋我,進來時手裡還舉著兩支花,剛將那兩支花在玉瓶里安置好便瞧見我在妝奩里翻東西。也顧不得那玉瓶正不正,在裙擺上拭掉了水珠來捉我的手:「我的好夫人,您別再被簪子扎了手。要找什麼東西,讓奴婢找便是了。」

「我在找我那一對兒雀羽的耳墜子。」我訕訕地將手收回來,想起自己的手腕還有膝蓋到處都是傷,有些心虛地搓了搓指尖,「我記得是在這個妝奩里的,怎麼不見了?」

姜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我說的那一對兒耳墜子是哪一對兒,伸手去整被我翻亂的妝奩,雙眼放光:「夫人怎麼突然想起來那一對兒耳墜了?那對兒墜子那樣漂亮,夫人戴肯定好看。我收拾的時候將那一對兒耳墜放到妝奩最下面了。」說著拉開了妝奩最下層的小抽屜,從裡面取出一隻小錦盒來,笑吟吟地遞到我手裡:「喏,夫人,在這兒呢!」

我的首飾都是姜丹給我收拾歸置的,放在妝奩最底層的首飾不一定是最華貴的但一定是姜丹最寶貝的。姜丹從小就跟著我,她從來不愛戴這些首飾,卻很喜歡打扮我。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年過年時她得了婆母的賞,賜給她的掛玉掛瓔珞圈在她自己手裡還沒捂熱,她就掛到了我脖子上。小的時候我常常偷偷地叫姜丹姐姐,姜丹不讓我叫,後來我便叫她丹丹了。

我接過錦盒,被突然上涌的回憶沖酸了鼻頭,其實算算年齡,姜丹也該嫁人了。

「丹丹,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我將錦盒擺到桌上,拉著她坐下,看著她搖了搖頭又替她著急又覺得鬆了口氣。

被我問得一臉茫然的姜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一如既往地會錯了意:「夫人,您該不會要趕奴婢走吧?」

這回又換我搖頭,我拍了拍姜丹的肩頭,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給出了最深刻的保證:「放心吧,丹丹,就算我同齊瑄哥哥分開都不會同你分開的!」

我同齊瑄是一定不會分開的,所以肯定也不會和姜丹分開。



「翹翹要同誰分開?」

這溫潤、和煦的聲音插進來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倒是姜丹一掃方才的姐妹情深,迅速地提著裙子竄出了屋子,還將門也帶上了。

沒看懂姜丹出門前遞給我的寫滿了「您自求多福」的眼神,我有些雀躍地站起來往前上了兩步,想要鑽進已經走到我面前的齊瑄的懷裡,卻被他摁住了肩頭,進退不得。

齊瑄垂著眸子看我,唇邊還抿著點笑,但是看不出一絲的愉悅來,雙手摁著我的肩頭,又把話問了一遍:「翹翹是要同我分開嗎?」

「當然不是了。」我拍了拍齊瑄的胳膊示意他放手,這人沒有動作,我只好往前拱了拱然後伸手環住了他的腰,「丹丹以為我要趕走她,所以我才這麼說的。在這個世界上翹翹最不可能和齊瑄哥哥分開了,所以我不會趕走丹丹的。」

齊瑄將我環在他腰間的胳膊拉開,然後捏著我的手心坐了下來,動作極為自然地將我整個人擱在了他的腿上,認同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明明方才還有些黯然,這會兒又開心起來了,我「嘖」了一聲,齊瑄哥哥最近真的有些奇怪。

「齊瑄哥哥,我想去看辭鏡姐姐。」我坐在齊瑄的腿上,伸手去摸他衣襟上盤金彩繡的花紋,「但是丹丹說辭鏡姐姐最近一定很忙。」

不知為何齊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攬著我的腰將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這個姿勢叫我有些不舒服,我不得不扭過身抱住齊瑄的脖子。齊瑄的手撫著我的後背,隔著衣衫便能覺出他的掌心有些發燙,連聲音都沉沉的:「齊瑄哥哥帶翹翹去,好不好?」

齊瑄的狀態怪怪的,我想要低下頭來看齊瑄的臉,只動了一下就被他扼住了後脖頸,齊瑄直起了身子來,我被迫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裡。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頭上戴的發梳懟在他的臉上,我伸手想要將那枚發梳摘下來,只動了一下身子,齊瑄便將我攬緊了。

「齊瑄哥哥。」我奮力地別著頭揚起腦袋,呼吸到一口新鮮的空氣,將一隻發梳扯下來,連帶著扯掉自己幾根頭髮,痛得「嘶」了一聲。

齊瑄持續地收緊手臂的動作頓了頓,有著蒙昧地喚了我一聲「翹翹」,我的手一抖,發梳直接掉在了地上。我被齊瑄抱在懷裡如同坐在火爐里一般,齊瑄整個人都在散發熱汽,呼出的氣息灼熱滾燙。這股帶著濃烈情慾的氣息在我唇瓣和耳垂上流連。

被親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齊瑄不對勁!

我在他的懷裡掙了幾下,齊瑄一動,我以為他要將我鬆開,可是他卻直接抱著我起身,將我摁在了桌子上。一雙沉水墨瞳湊在我的眼前,眼尾緋紅一片,語氣溫柔黏稠得如同落入糖漿里的月錦一般細細密密地纏在我的頸間。

唇齒不清,但是絲毫不妨礙他動作。

「翹翹,我的翹翹。」

我來不及反應,齊瑄的吻又落了幾下,即將陷入迷亂之中的思緒被外面一聲烈馬的嘶鳴拉回了現實。

下一刻門被暴力地撞開,披著青玉色錦袍的小郎君破門而入,手裡的馬鞭一揚,朝著齊瑄而來,齊瑄雖然神志恍惚但是還是憑著本能帶著我往旁邊一滾。

不滾不要緊,這一滾,齊瑄未曾護住我的後腦勺,我的頭在尖銳的桌角猛地一磕,痛感鋪天蓋地地卷過來,在我暈倒之前,我的腦子裡全是:這位小郎君胸前繡的那隻麒麟可真大呀。

等我再醒過來時,齊瑄正坐在我的床邊,握著我的一隻腕子,垂眸不知在想什麼。我目光一轉,忽然瞧見床邊的冒出來一頂累絲嵌寶的金質發冠,嚇得我整個人一縮。

齊瑄本就握著我的腕子,我這麼一動,他便抬頭來瞧我,喃了一聲「翹翹」,絲毫沒有鬆開我手腕的意思。

我有些顧不上回應齊瑄的呼喚,眨了眨眼再看向那頂發冠才發現原來正是那位胸口繡著一隻碩大的麒麟的小郎君。小郎君唇紅齒白,眉目間的稚色未脫,滿臉的委屈跪在床邊,對上我的視線喜得跳了起來,臉上的鬱悶一掃而空:「齊瑄,你看,你的小夫人醒了!」

小郎君被齊瑄淡淡地一瞥,又跪了回去,悶悶地將頭垂在胸前。

齊瑄收回視線,伸出手來,指腹划過我的眼角,手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語氣溫軟:「翹翹眼睛不舒服嗎?」

「齊瑄,你怎麼變臉這麼快?你剛才對我那麼凶?」垂著頭的小郎君抬起頭來,雙手扒著床邊,眼睛瞪得老大。

齊瑄將我的被角掖得更緊,轉向小郎君,聲音冷了幾分:「陵翊,聒噪。」

我回握住齊瑄握著我手腕的手,後腦勺痛意依舊:「齊瑄哥哥,疼。」

我有理由懷疑我是個倒霉的人,出門磕到膝蓋,去花園傷到手腕,在自己屋子裡磕到頭。淚意上涌,眼淚還不及落下,便眼瞅著,小郎君被一隻玉手拎住了後衣領扔到了一旁,一團火紅占據了他方才的位置。

坐在地上的小郎君一副受辱的表情,顫抖著指尖指了美人一會兒,莫名地臉紅了,然後收回了手捂住心口:「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我抬眼看向元念卿沖她扯了扯嘴角,美人的雙臂交疊橫在胸前,滿臉的不屑和煩躁,看看我又看看齊瑄,最後抬腳將剛剛爬起來想要湊近的陵翊一腳踹了回去。

可能是躺得久了有些背疼,我動了動身子,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齊瑄,上手捏了下他的小指,他的關節處有一層細細的薄繭,我忍不住摩挲了幾下。齊瑄的眸光始終軟軟地搭在我的臉上,感受到我的動作後小指顫了一下卻沒有收走,將我扶了起來。

我靠在齊瑄懷裡,瞧著陵翊的樣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陵翊我是見過的,但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若不是方才齊瑄喚了他一聲,我是斷然不能認出來這就是小時候來將軍府做客爬到樹上下不來的小胖子。

永信侯老來得子,對陵翊這麼一個小公子呵護得如珠如玉,委實是嬌養得很。小時候像個白面發的小糰子一般,如今竟瘦了這樣多。

「還能笑得出來,看來是傷的不重。」元念卿聽見我的笑聲,長眉一挑,從牙縫兒里擠出句話來。美人的頭髮難得梳得規整,頭上戴著我的那支步搖,露出的下頜線有些清晰、鋒利。我總覺得女孩子家的線條還是柔和些好,太瘦了身子骨怎麼撐得住呢?

瞧我只是衝著她傻笑,卻不回話,元念卿沉了一口氣,轉身便要走。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地來了一句:「卿卿多吃飯呀!」

元念卿的步子頓了頓,很不耐煩地回了句「知道了」,然後加快了步子出了門。不知為何,我瞧著美人的背影,總覺得她有些緊張。

這邊陵翊見大美人走了,跟齊瑄扯了兩句便追著去了。一時之間屋子裡只剩下我和齊瑄兩個人,氣氛莫名地有些尷尬。

我率先開口打破了長久的沉默:「齊瑄哥哥,你沒事了吧?」

齊瑄攬著我肩頭的手動了動,我抬頭去看他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題。

「齊瑄哥哥沒事。」齊瑄伸手將我額前的碎發撥開,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觸碰什麼珍貴的易碎品,少年帶著嘆息聲親吻了我的眼睛,「對不起,翹翹。」

其實我不明白為什麼齊瑄要道歉,但是我想知道到底怎麼了,我避開了齊瑄即將要落下來的吻,但是他那張寫滿了受傷的臉又讓我於心不忍,我環住他的脖子,把臉埋起來不再看他。

「翹翹要知道真相是不是?」齊瑄的手順著我的脊椎骨往上撫摸,帶起一層酥麻的感覺,我又把臉埋得緊了些,在齊瑄的懷裡點了點頭。

我暈了三日,齊瑄便在我床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三日,陵翊便被他押著在這裡懺悔了三日。

那日齊瑄突然被召進宮,其實是因為兆然。兆然公主哭著回了宮的事情,被皇上知曉了,皇上不知為何理所當然地認為就是因為兆然對齊瑄愛而不得所以她才傷心難過,於是他親自做主,將齊瑄騙進宮去然後在他的茶里加了點料。

若是生米煮成熟飯的話,齊瑄是必須要娶兆然的,不然玷污皇家公主必然是死罪。

兆然一臉懵地被宮女領進屋子裡,正好看見本應該被五花大綁的齊瑄已經掙脫了繩索,將茶盞摔碎,拾起就要往自己手上割。

兆然扭頭就關門出去了,從陵翊的姑姑淑妃的宮裡將陵翊揪了出來讓他把齊瑄送回來。在陵翊的馬車上齊瑄被灌了八碗靜心安神湯,但是效果並不如意,還是需要解藥。

於是小侯爺就將齊瑄放在了將軍府大門口趕回去取解藥。一路上小侯爺將馬車都棄了,快馬加鞭才及時趕到。

後來小侯爺每每提起這件事,都要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臉的得意:「還不是多虧了我,小嫂子還未及笄呢!差點兒就慘遭齊瑄毒手了!」

不過據說他因為這件事被老侯爺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凈壞人好事。

各中許多東西我是不明白的,但是我覺得皇上很過分,這種做法很卑劣,作為一個皇帝實在是上不了台面。

我在齊瑄懷裡表達了我的想法,齊瑄的指尖繞著幾縷我的長髮,點了頭:「翹翹說得是。」

「但是兆然公主是個好孩子!」我剛剛生出的同齊瑄的隔膜,因著他的解釋消失殆盡,我在心裡默默地決定下次一定答應兆然公主同她坐在一起。

「翹翹。」齊瑄放開了我的頭髮,捧著我的臉的手有些發涼,很認真地瞧我,「往後會有更多的事發生在我們身邊,你會怕嗎?」

我搖搖頭:「齊瑄哥哥在我就不怕。」

我隱約覺得齊瑄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但是我並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也不太想清楚,因為齊瑄同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如實地告訴我並且同我站在一起。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齊瑄摟緊了我,突然轉變了話題:「那過幾日,齊瑄哥哥帶你去看花家的大小姐,好嗎?」

其實齊瑄像一條蛇一般纏在我身上的情況很頻繁,但是今日似乎這條染著我溫熱體溫的蛇需要更多的溫暖。我在齊瑄的唇瓣上親了一下,點頭:「好。」

外面突然響了一聲悶雷,風很快就帶著雨來了。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頂上,屋子裡有些發暗。我蜷縮在齊瑄的懷裡,腦子裡沒有來由地想到一句話。

要變天了。



一連好幾天都是陰雨天,磕到的頭本就疼痛難忍又碰上雨天舊疾復發,我整個人都昏昏沉沉得恍若夢遊一般,甚至同來看我的元念卿說話的時候,都會不知不覺地窩在齊瑄的懷裡睡著。

齊瑄在家陪了我三日又三日,依舊沒有去上朝的打算,但是邊陲阿合達部蠢蠢欲動,皇上從宮裡派了人來請齊瑄入宮議事,這實在難以推辭。

我獨自在屋子裡躺著,可能是最近實在是躺得太多了,屋裡又很悶,所以我有些喘不上氣來。撐著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屋內一片靜謐,耳邊只能聽見一陣若有若無的沙沙聲。睡得太多了,我的臉有些發燙,裹著裡衣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突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一個冷戰。

房門響了一聲,我以為是姜丹,轉過頭去一看,進來的竟然是元念卿。我「唔」了一聲,才反應過來原來已經到了元念卿每日來看我的時辰。

披著水紅薄衫的女子裊裊得如同一縷煙霞,由近及遠地飄過來,我看著元念卿,不知為何總覺得屋子都亮了幾分。

美人一言不發地坐到了床邊,伸手來撈我的手。我的手還帶著酣睡的餘溫掌心燥熱,落到美人的手裡時只覺得她的手冰涼得很。我想了想,拉著她的手擱到了被子裡。

「外面還在下雨嗎?」我感覺到美人的手在被子底下動了動,似乎想要抽出來,於是我乾脆伸腿壓住了她的手,拍了拍靠近枕頭的位置,讓她坐得近一些,「卿卿,你是不是很冷啊?」

美人緩緩地將那一隻被我壓在腿下面的手抽了出來,臉上的神情沉了幾分,卻莫名地有些柔和,垂著眸子搖了搖頭:「不冷。」

翠竹苑離得那般遠,外面還下著雨,元念卿的手又這樣冰涼,定然是冷極了。那張惑人的臉上寫滿了「我好冷」最後卻還是咬著下唇說了自己不冷。

元念卿睫毛忽閃,掀開眼帘來看我,眸子在一片昏暗裡幽幽地閃爍著,解釋為什麼要把手抽走:「我太涼了,阿翹還病著。」

嗚嗚嗚,真是人美心善!我被美色擊中,正慾望邀請她不如一同來被子裡,屋子突然被一道閃電照亮,緊接著雷聲轟隆而來,由遠及近地在天邊炸開。

坐在床邊的美人身形一動,動作乾脆地裹進了我的懷裡。

是的,我的懷裡。

元念卿身上的確帶著寒氣,鑽進我的懷裡的時候那股子冷氣激了我一下,我下意識地一縮,她便乾脆地收緊了環在我腰上的雙臂。

「卿卿?」我的手落在她的頭髮上,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發上帶著一片潮意,原來是淋著雨來的嗎?

元念卿沒有回答我,只是在又一聲雷鳴以後再次往我的懷裡埋了埋臉。

原來是害怕打雷啊。

我伸手捂住了元念卿的耳朵,心底泛起一絲柔軟來。在我殘缺不堪的幼年記憶里,我的阿娘還在時,我是怕過打雷的。每逢下雨打雷,阿娘就摟著我唱一支我從未聽過的曲子哄我睡覺,後來到了將軍府以後,婆母還擔心我怕打雷,結果我卻不知為何不怕了。

元念卿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氣,鑽到我的鼻腔里有些發甜,我莫名地有些困,卻還是捂著她的耳朵哄她。

「卿卿不怕,翹翹在這裡呢。」

莫名地有一種我做了阿娘的感覺,若是以後能生出這般貌美的孩子,我肯定要大賀三天。都說女兒像父親,想來美人的父親一定也是位絕世美人。齊瑄生得那般好看,我以後也生女兒好了。

我忍不住捻了一下元念卿的耳垂,柔軟、細膩,指尖卻不小心觸到了她耳後一塊觸感不同的地方。借著閃電的光亮,我低頭看清了自己觸碰到了什麼。

是一條疤。

很猙獰,沒有多寬,但是卻很長,一直從耳後蜿蜒到衣領里我看不見的地方。

這道疤橫在那裡,實在是很礙眼。美人冰肌玉骨,即使有些疤也只是白璧微瑕,並不影響美觀,但是我心底卻固執地覺得,不該有的。

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應該受傷害。

我的指腹掠過這道疤,有些心疼美人。可能是她平日裡過於驕矜、傲然,讓我從心底里覺得她就應該是個高高在上的貴女,竟然忘記了她是從邊陲戰亂之地來的。

我的問題總是來得不合時宜,我學著齊瑄的口吻,揉了她的頭髮:「卿卿,活下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懷裡的元念卿抬起頭,波瀾不驚的臉上有裂痕閃現後又迅速地恢復平靜。美人的睫毛顫著,沉默不語地將我放下的雙手重新拉回自己的雙耳上,一雙手因為汲取了我腰間的熱度已經變得溫熱。

被窩和我的身上本就暖烘烘的,元念卿又環著我的腰,我這一張床上的暖意更盛。

美人身上的香氣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鉚著勁兒往我的鼻腔里鑽。我打了一個又一個哈欠,終於還是靠著床頭睡了過去。

恍惚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在我的唇角,我努力地想睜開眼卻還是沒能睜開。

大概是齊瑄哥哥回來了吧?

太暖和果然容易犯困啊。

我只睡了一會兒便醒了,齊瑄並沒有回來,反而是元念卿趴在床邊睡著了。美人握著我的一隻手,闔著雙目,呼吸綿長。頭髮挽著,用的是那一支她常用的玉簪,可能是方才鑽進我的懷裡時蹭亂了頭髮,現在鬆鬆垮垮地插在頭髮里,好像隨時都要摔到地上碎掉一般。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將那支發簪取了下來。

美人除了我那隻步搖之外好像只戴過這麼一支發簪,想來喜歡得緊,若是待會兒發散簪溜摔壞了可就壞了。

我將那支玉簪放在枕邊,然後望著美人發獃,腦袋磕到的地方其實也沒有很痛,反而是頭裡面陣陣地疼,太陽穴都跟著發緊。

「阿翹?」

美人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坐起身子來看我,長發傾撒而下順滑柔軟,堪堪地遮住了半張臉。元念卿伸手將頭髮撩到身後,露出了左邊的臉頰。大概是方才睡覺時姿勢的原因,左臉上壓出了一片紅痕。

我有些想笑,可是太陽穴在這時卻狠狠地抽了一下,這笑戛然而止,我死死地摁住太陽穴,心中的煩躁升了又升。

「頭痛?」元念卿拉開了我摁著太陽穴的手,換了自己的手上去揉了兩下。

隨著元念卿的湊近,那股暗香又縈繞了上來,甜味散盡後竟然有些松柏的冷香,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撫弄著我的額心。

好像沒有那麼疼了?

元念卿替我揉了一會兒,卻又突然收手。我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向她,她卻站起身來後退一步。美麗的臉上愁思浮動,眼睛卻直直地盯著我的神情:「阿翹,我忽然想起我出來時忘記關窗子了。」

那股香氣似有似無地飄在我的鼻尖,我往前傾了傾身子,伸手揪住了她的衣角,幾乎想都沒想就開了口:「我同你一起去。」

「可是外面在下雨呢,阿翹。」隨著元念卿往後退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我手中的衣料也一點一點地被抽走。

那股馨香緩緩地抽離,我的額角猛地一跳,手緊緊地攥住了那點僅剩的衣角:「卿卿,別走。」

美人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終於停住了後退的步伐,上前一步彎下腰來捧住我的臉,指腹揉過我的唇珠,聲音浸滿了愉悅:「那阿翹要披上外衣。」

外面的雨仍舊下著,我身上披著元念卿從柜子里給我翻出來的雲狐皮斗篷,牽著她的手出了門。

出門時我將放在枕邊的玉簪遞給她,她卻替我收進了妝奩。

元念卿對我說那支玉竹簪是我的東西了。

天色已經泛暗了,我想到姜丹素來就怕元念卿便沒讓她跟著。

姜丹撐著傘站在雨里,看著站在廊下牽著我的手的元念卿,握著傘的指節都泛白了,堅持了一陣只說出來一句話:「奴婢去給夫人和元姑娘拿兩把傘來。」

「不必了。將你手裡這柄給我就好。」美人朝著姜丹伸出一隻手,卻轉頭看向我,朱唇含笑,「怎好讓夫人親自撐傘?」

走出院門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姜丹,她仍舊站在雨里,被我急切地催促了兩聲才走進了檐下。

美人牽著我的手將整個傘都撐在我的頭上,微微地側過臉來,察覺到了我整個人心不在焉的狀態後,捏了捏我的手心:「阿翹在想什麼?」

我有些恍惚,不覺地慢了幾步,這才發現元念卿有大半個身子在傘外面,半身衣裳已經濕透了。我仰頭看她,視線略過她腰間掛著的那隻我贈的香囊:「卿卿,你淋到雨了,會生病的。」

元念卿頓住步子,望了一眼天色,動作利落地傾身過來,勾著我的大腿直接單臂將我抱了起來,我驚呼一聲扶穩住了元念卿的肩頭,那傘穩穩地撐在我的頭頂,連晃動都沒有。

美人就這般抱著我朝著翠竹苑的方向走去,步履平穩、健步如飛,飛濺的泥水落在她的裙擺上,她卻加快了步子,對上我還寫滿震驚的雙眼,在愈發滂沱的大雨中喃喃低語:「阿翹,要來不及了。」

幾乎是進到翠竹苑的一瞬間,身後的院門就被兩個婢女給合上了。元念卿逕自抱著我進了裡屋才將我放下,又轉身合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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