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人終於來解遼城之困,可婆母卻沒能挺到離開的那天。
她折騰了整整一夜,彌留之際像是清醒了。
她攥著沈修文的手,眼中儘是不甘與憤恨。
「早知今日,當初你就不該手軟,若用了我的法子,如今你也能娶到林煙兒。」
沈修文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我在一旁聽得真切。
婆母遺憾沒有用的法子究竟是什麼?
我突然有一個驚悚的猜測。
前世林煙兒眼看就要與三皇子完婚,卻突然冒出個狂徒污了她名聲。
難道說那個狂徒是沈修文找來的?
如此林煙兒才不得不嫁給沈修文。
一切變得合理起來。
前世婆母並未在流放的路上病逝,故而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蒼老的手緩緩垂下,婆母咽氣,死不瞑目。
「娘!」
「祖母!」
沈修文和沈瑜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可我和三娘卻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婆母被破草蓆裹著草草葬在亂葬崗,連塊墓碑都沒有。
沈瑜對於我的冷漠非常費解。
他問我:「祖母慈愛和善,母親為何始終與她過不去?」
我反問他:「若你是女子,可想要你祖母這樣的人做婆婆?」
沈瑜答不上來。
看吧,他也知道自己得到的偏愛,只因他是沈家長孫。
12
歷經三個月,我們終於到了寧古塔。
流放的犯人需要做苦役。
即便現在是深冬,依舊每日要外出去幹活。
沈修文接連遭受打擊,已是強弩之末。
他身上的傷口連成片,現在連下床都是問題,根本不能去幹活。
前世,沈修文的傷雖然早就被我養好,但我心疼他是個讀書人,不捨得讓他乾重活。
他的那些苦役,都是我與酒兒一起分擔的。
可這一世我不會這麼傻了。
沈修文躺在病床上,委婉地問我們誰能替他,但無人應答。
沈瑜期待地看著我,我卻低頭裝作沒看見。
沈修文苦澀一笑:「罷了,明日我便撐著這副老骨頭去幹活。」
沈瑜怕被人說不孝,只好應了下來。
我每日都給酒兒和宴潭擦蛤蜊油,他倆沒像沈瑜他們一樣生出大片的凍瘡。
本以為沈修文會挨不過這個冬天,誰知臨近年關,京城竟然來了人。
那人我認得,是林相身邊的人。
他不僅帶來了郎中,還給沈修文帶來一個好消息。
晚上吃飯的時候,沈修文難得上桌。
他激動地對沈瑜說:「瑜兒,京城來信,咱們很快就可以回京了。」
我手中的筷子一頓。
因為我也剛收到京城的消息。
似乎與沈修文得到的信,不太一樣。
沈瑜一聽能回京城,立馬眉開眼笑。
「爹爹,我沒聽錯吧,咱們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回去?」
「我們只要一起等三殿下的好消息便好。」
前世我們在寧古塔待了整整兩年。
直到三皇子發動宮變後登基為帝,這才將沈修文召回京城。
可這一世怎麼提前了?
13
沈修文日日盼著王都易主。
終於在立春那日,一隊奉命傳旨的內侍來到我們院中。
沈修文笑著與傳旨太監寒暄。
「怎的不是三皇子管用的福公公前來宣旨?」
傳旨太監皮笑肉不笑:「福公公他來不了。」
「也對,新帝登基,定是有許多事要忙,福公公想必已經升任總管了吧。」
傳旨太監笑意更深。
「沈大人,還是先聽旨吧。」
沈家眾人跪了一地,我也跪在後面。
傳旨太監聲音高亢: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國公府長女溫氏即日起與夫和離……」
沈修文壓根沒有顧得上聽後面的,便震驚地看向我。
沈瑜也是一樣的驚訝。
可我卻十分淡定,因為我早就知曉此事。
我跪在地上,雙手接過詔書。
「謝主隆恩!」
傳旨太監笑著對我說:「恭喜溫小姐,拿了這封和離書,你便不必再忍受寧古塔的苦寒,擇日便啟程回京吧。」
我已不是沈家婦,自然不必與沈家一起流放。
「娘!」沈瑜急切地喚了我一聲,「您當真不要我與爹爹了嗎?怎能一人苟且偷生?」
事已至此,我也不怕他們知道。
我站起身,冷冷地看著沈修文。
「我從未有一刻比現在更希望與你父親和離,我與你們沈家人,最好是此生不復相見!」
沈修文從一開始的疑惑,突然變成暗喜。
「夫人,你可知陛下為何要讓你我和離?」沈修文嘴角噙著一抹竊笑,「是因為他要為我賜婚。」
14
原來沈修文以為三皇子已經登基。
讓我們和離後,會給他和林煙兒賜婚。
我只道:「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你若肯低頭,我可以給你個妾室之位,回京後依舊照看你的家族,免你困苦。」
前世他看往日的情分,便是誣陷我家向三皇子邀功。
他的情分我可不敢領。
我抬手止住他的話。
「大可不必,你我還是莫要再扯上關係的好。」
免得讓我受連累。
沈修文冷哼一聲:「既然你不識好歹,我也不必與你多費口舌。」
傳旨公公對沈修文道:「沈家諸人聽旨。」
說著,他又拿出了第二封詔書。
沈修文喜出望外,趕緊拉著沈瑜跪下。
他得瑟地對我說:「等著吧,定是三殿下……不,是新帝的大赦詔書。」
傳旨太監冷然地撇撇嘴角。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三皇子謀反案牽扯一干人等,秋後問斬!」
沈修文越聽越心涼,最後直接撲倒在地。
這次沈瑜沒有做他的大孝子,而是大聲質問沈修文:
「爹,你不是說三皇子會來救咱們嗎!」
沈修文急火攻心,嘔出一口血來。
沈瑜懊悔地直捶地板。
「還不如一開始不要瞎折騰呢,我就算靠著外祖父也能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
傳旨太監尖著嗓子嘲諷:「沈修文,接旨吧。」
言罷,不由分說地將聖旨塞到沈修文手中。
沈修文看了又看,確認真的是砍頭的旨意。
他不服地喃喃:「不!三殿下怎會敗?我聽過他的計劃,若非有人提前知曉,不然絕不會敗!」
三皇子的計劃的確天衣無縫。
可有人提前將他的計劃都泄露給了太子,而那個人,就是我。
15
那晚我讓宴潭去國公府送信。
信中我將三皇子之後謀反的一應計劃全都詳細寫下,請父親代為轉告給太子。
作為回報,太子會給我一封御賜的和離書。
三皇子在宮變那日被事先埋伏好的禁軍一箭射殺。
其餘黨羽全都被下令問斬,沈修文也在其列。
直到傳旨太監離開, 沈修文才如夢初醒。
他膝行到我面前,仿佛一下老了幾十歲。
「夫人,救救我……你能讓陛下賜你和離書, 自然也可以救我對不對?」
我後退避開他的手, 望向他的眼神厭惡至極。
「宴潭,看好院子,莫讓某些人逃了!」
我還要收拾回京的行囊,沒工夫跟他在這裡耗。
沈修文見我離開,聲嘶力竭地喊我。
「夫人, 你我成婚二十載, 我一直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冷血?
「只要岳父願意拉我一把,日後我必唯國公府馬首是瞻!你看看我,求你, 回頭……」
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清。
沈修文口口聲聲說他待我不薄, 可我又何嘗對他有愧?
夫妻走到最後,憑的都是良心, 可惜他沒有。
16
沈修文沒能秋後問斬。
因為他自從拿到聖旨,病情就急轉直下。
在除夕那晚, 他為林煙兒做了一首絕筆詩後, 獨自咽氣。
而我和宴潭、酒兒正在房中吃暖鍋, 並不知曉。
我舉杯歡飲:「慶賀咱們馬上又要回京吃香喝辣的了。」
酒兒偷笑:「小姐, 這一路上的麻辣鮮香你是隻字不提啊?」
宴潭抿嘴,嘴角微微上揚。
「對了!」我湊上前捏住宴潭的臉,「就該這樣, 多笑笑, 打小你就不愛笑。」
宴潭艱難地咧開嘴, 做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17
沈瑜發現沈修文的屍首時,已是三日後。
他這些天一直賭氣不肯見沈修文。
沈瑜嚇得不輕,跌跌撞撞跑出屋子, 狀若瘋癲。
接連打擊下, 他竟然瘋了。
啟程前我將三娘叫到身邊。
「三娘, 與我一同回京城吧。」
可三娘卻很堅定。
「不,我要留在這裡照顧相公。」
「他之前那般對你, 你還願意留在他身邊?」
「若我回娘家,必然會被家人逼死, 若與你回京,還要忍受旁人非議,留在這裡是我最好的選擇。」
三娘含笑看向院中大喊大叫的沈瑜。
18
再次聽到關於沈瑜和三娘的消息是數年後。
段爺又去寧古塔押送犯人。
他路過沈家院外, 看到沈瑜正坐在地上說瘋話,竟一把抱住段爺的腿。
「爹, 你來接我回家了嗎?」
「沈公子?」
突然一個體態魁梧的女人從屋內走出來, 手中持著棍棒,二話不說就往沈瑜身上招呼。
沈瑜被打得嗷嗷慘叫, 可他絲毫不敢反抗,捂著頭強忍。
段爺細細看了半天,才發現那個女人就是昔日嬌弱的三娘。
聽周圍街坊鄰居說,三娘每日都要毆打她男人。
我聞言不免唏噓, 這都是沈瑜自己的報應。
又是一年桃花開,我與酒兒三人一同南下遊歷山河。
山川修廣,不思過往。
- 完 -
備案號:YXXBrYWaAGyBNEim5x81YfZZ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