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文對往日他最瞧不上的賤籍衙役賠上笑臉。
「段大哥,這一路上有勞你多多照看,我和我娘都生了病,可否給我們找個郎中?」
段爺眯起眼,一把搶過金條,狠狠地啐了一口沈修文。
「還想看郎中?做夢!這錢是多少渝州災民的命換來的,你當我不知道?」
沈修文傻了眼。
他不知道,這位段爺是個剛正不阿的人,不吃他那套。
因沈修文惹怒了段爺,我們快馬加鞭趕了三日的路。
沈修文的傷口潰爛流膿,婆母則腹瀉快要虛脫。
下山時,婆母一腳踩空,滾下兩階台階。
她掉下去的時候,手下意識抓住酒兒,拉著酒兒一同摔下去。
「酒兒!」
「娘!」
我和沈修文都沖了下去。
婆母竟然拉著酒兒給她當墊背,將酒兒死死地壓在下面。
沈修文:「娘,您沒事吧?」
婆母搖搖頭:「沒事,幸好有這個賤婢當墊背。」
我怒視著婆母,忍無可忍,一腳將她踢開。
「滾開!」
婆母慘叫一聲滾向沈修文。
沈修文氣急:「你怎能對我母親如此無禮!簡直放肆!」
他情急之下,竟還想抬手打我。
可手還沒落下來,宴潭就先一步擋在我前面,雖然戴著鐐銬,可沈修文依舊不是他的對手。
酒兒身上有不少被劃破的傷口,幸而傷得不深。
婆母還淒淒切切地在沈修文懷裡哭泣,我一巴掌將她扇清醒。
「若是酒兒有個三長兩短,就是要了你的賤命也賠不起!」
抱歉,懶得裝了。
段爺冷眼旁觀,從懷裡掏出一瓶傷藥丟到我腳邊。
「去上藥。」
婆母像一條聞到味的狗一樣,雙手雙腳並用爬了過來,將傷藥牢牢護在懷裡。
她憤恨地瞪著我:「一個賤婢死就死了,這藥得給我兒子用!」
段爺給的是最普通的傷藥,我本就不打算給酒兒用。
可有人若是要搶,那我便不客氣了。
8
「宴潭!」
我厲聲道。
宴潭立馬上前揪起婆母的領子,兒子和沈修文見狀也上前幫忙。
段爺想要將我們分開,也沖了過去。
一群人亂作一團。
直到段爺拔了刀才停止這場鬧劇。
婆母雙手空空,呆愣地看著撒了一地的傷藥。
段爺收刀輕蔑地哼了一聲:
「搶吧,誰都用不了。」
沈修文心痛地看著我:「夫人,你為何變得如此歹毒?」
沈瑜似是沒想到我會和沈修文鬧到這般田地。
畢竟在他眼中,自己的爹娘一直很恩愛。
他猶豫了一瞬,轉身去攙扶沈修文,只丟下一句。
「娘,如今的你與那些村頭潑婦有何異?」
「若你覺得有我這個娘親丟人,不如寫了斷親書來,日後你沈瑜與我、與國公府再無干係。」
沈瑜張了張口,搖頭道:「我知道您在說氣話,離了沈家,誰還能收留你?您還是安分些吧。」
言罷,便帶著沈修文匆匆離去,沒有將我的話放在心上。
我借著出恭的由頭,給酒兒上了最好的金創藥。
酒兒對於我總是突然變出這些東西開始懷疑,問我究竟從哪裡變出來的。
我笑著說:「其實那位段爺是國公府的人,都是他給的。」
這次我沒有騙人。
國公府曾有恩於段爺,前世他這一路上就對我頗為照拂。
酒兒死活不讓我給她上藥,哭著說不要浪費。
「聽話,接下來還有更難的路要走。」
酒兒被我嚴肅的樣子唬住,漸漸鬆開手。
在我們北上至燕州時,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這場暴雪將我們困在遼城。
外面大雪封山,糧草運不進來,人與牲畜餓死無數。
前世一家人靠著我空間裡的糧食才沒被餓死。
只是不知道這一世,他們要如何靠自己活下去?
9
才剛到燕州邊界,天上便開始飄起雪花。
我讓酒兒和宴潭悄悄在裡面換上棉衣,又戴上保暖的護膝。
外面依舊是寬大的囚服,可裡面密不透風,十分暖和。
倒是沈修文他們,被凍得瑟瑟發抖,連走路都變得遲緩,因此挨了段爺好幾鞭子。
我們剛在遼城驛站落腳,暴雪肆虐,遮天蔽日。
起初只是炭火短缺,後來城中乾脆連吃食都難尋。
甚至還有不少屋舍被大雪壓塌,百姓流離失所,流落街頭活活凍死。
又一個沒有食物的清晨,沈修文坐在桌邊氣憤地拍案怒罵:
「燕州知州是幹什麼吃的,非要看城中餓死人才來賑災嗎!」
我忍不住冷笑:「沈大人何不問問渝州三萬軍民,是如何餓死的?」
人這一生做的惡,總會以相似的方式報應回自己身上。
沈修文惱羞成怒,漲紅了臉怒視著我。
「我是為了三殿下的大計!更何況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死了那麼多人,說不定是太子為了扳倒三殿下故意造謠的。」
「你真是無藥可救。」
那個口口聲聲說要為天下清明而獻身的少年,早就變成自私冷血的貪官。
在我們被困的這段時日,每晚我照舊給三娘塞吃食。
大人可以不吃,但孩子無罪。
自從沈瑜將最後一塊炊餅全吃了,沒給三娘留一口後,三娘似乎也不再愧疚於吃獨食。
但,餓瘋了的人鼻子最敏感。
沈瑜一早醒來,聞到屋內有肉包子味,如野狗一般嗅聞半天,最後發現味道是從自己媳婦身上傳來的。
沈瑜撬開三娘的牙關,在裡面看到了殘留的肉絲。
「你吃東西了?」
他像一匹餓狼,眼冒綠光盯著獵物。
三娘低頭:「我,我沒有。」
沈瑜抬手便打了三娘一耳光。
「沒出息的東西!還說沒有偷吃,你身上的味我隔著屋子都能聞到!」
他絲毫不顧三娘身懷有孕,將她按在地上連著打了好幾巴掌。
三娘條件反射地捂著頭,蜷縮在地上小聲嗚咽。
看她的樣子,像是習慣了這樣護著自己。
「還不說,究竟是從哪來的吃的!」
三娘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落了一滴淚,小聲說:
「是婆母給的。」
10
若是現在有一把殺豬刀,沈家眾人肯定想要將我大卸八塊看看究竟把吃的藏在了哪裡。
沈瑜懷疑的目光在我和三娘之間徘徊。
最後他又一巴掌扇下去。
「胡說!我娘怎會為了你一個外人餓著我與爹?」
「夠了!」段爺披著風雪從外面進來,一劍橫在沈瑜面前,「老子最煩打女人的人,不想死就給我老實點!」
沈瑜立馬噤聲,退到一邊去。
我和酒兒將三娘拉起來,她已然哭成了淚人。
我在三娘身上看到許多傷痕,有新有舊。
「怎麼回事,是不是沈瑜那個混蛋打的?」
三娘只一味地哭,不肯說實話。
她不說我也能猜到,沈瑜科舉屢次不中,心中憋悶,便時常在屋中毆打三娘泄憤。
只是這次恰好被我們撞見了。
我悄悄問三娘:「若有一日能回京,你可願和離?」
三娘忙不迭地搖頭,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嚇得趕緊回到沈瑜身邊。
罷了,人各有命,佛不渡人人自渡。
段爺告訴我們最近城中賊匪作亂,讓我們都安生些。
對此沈修文十分不屑,他堅信這裡是官驛,絕不會有賊人敢作亂。
直到賊匪闖入屋中,拿著大砍刀架在他脖子上時。
他終於信了。
段爺和幾個官差都受了傷。
賊匪在屋子裡環視一圈,沒找到吃的,便將視線落在我們幾個女人身上。
三娘被沈修文和婆母藏在身後,畢竟她還懷著沈家的骨肉。
最後賊匪竟然一把將周氏拽了出來。
周氏嚇得花容失色,大喊道:「我大嫂年輕時生得傾國傾城,如今也比我有姿色,你們抓她回去,別抓我!」
我早就給自己和酒兒臉上抹了灰。
賊匪看了我一眼,我笑著說:「幾位大哥,我半老徐娘,又生過孩子,可不比我二弟妹鮮嫩。」
在我說出「鮮嫩」二字後,明顯看到那幾個賊匪吞咽口水。
「帶走!」
周氏還不知道,他們抓女人回去並非為了美色。
前世她也像今日這般出賣了我,宴潭見我被抓,與賊匪打鬥。
可他戴著鐐銬行動不便,最終與賊匪同歸於盡。
我雖然保住一命,卻永遠失去了宴潭。
這次我沒有頂替周氏,她慘叫著被賊匪拖走。
「放了我家娘子!」
二弟大喊一聲,沖了過去。
賊匪各個人高馬大,只輕輕一推,二弟便撞在刀上。
他的胸口緩緩滲出血跡,長刀沒入他的胸口。
賊匪猛地拔出刀,二弟轟然倒地。
「真他娘的晦氣,把這娘們帶走!」
11
二弟死了,周氏被抓走,估計也凶多吉少。
婆母被嚇得一病不起,口中不停地說著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