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則......
我對她微微一笑:「葉窈,管教不嚴,釀下大錯,杖三十,關入大理寺,通知大理寺卿,查清楚葉家對皇室有多少不滿,一一清算。」
12
皇姑母在我處理完才姍姍來遲,她裝模作樣地表示了對葉窈的痛惜,然後就叫人把他們拖了下去。
不知道葉窈哪來的力氣,竟然可以掙脫兩個婆子,撲過去拽住謝瀾的手臂,脆弱地含淚求助:「致遠,你救救我,你說的話公主會聽。」
致遠是謝瀾的字。
兩人果然親近。
謝瀾垂眸看著葉窈,眼中不忍,抬頭喚我:「公主,這事是丫鬟自作主張,葉小姐毫不知情也是無辜,可否網開一面?」
謝瀾能做皇兄的伴讀至今,他不是沒腦子的笨蛋。
他現在用這個理由為葉窈求情,是因為他心軟,替我原諒了葉窈的作為。
我直問葉窈:「葉小姐為何認為謝瀾說的話本宮會聽?」
葉窈露出為難的神色,視線似有若無地掃遍眾人,似乎難以在人前言說。
「無妨,直說便可。」
我話畢,她才深吸一口氣開口:「謝公子與公主一起長大,情誼與他人不同,謝公子對公主而言,自然是不一樣的。」
雖沒有完全說明白,但是能讓所有人都聽懂。
我恍然大悟地點頭:「原是因為這樣才讓葉小姐茶飯不思,葉小姐覺得本宮橫在你與謝瀾之間,是你們的阻礙?」
謝瀾臉色微變,抽回自己的手,葉窈急急辯解:「我沒有這麼認為。」
我看了眼謝瀾,心裡已經沒有波瀾,甚至還有那麼點厭煩。
我笑了笑:「葉小姐不必擔心,你們儘管相談相交,我與謝瀾雖有玩伴之誼,但總歸長大了,各自嫁娶人之常情。」
謝瀾不由向我邁來一步,迫切地想要打斷我的話:「公主……」
為時已晚。
「趁這個機會,我也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我向江遠鶴伸出手,江遠鶴微微睜眼,沒有反應過來。
我歪頭看著他:「江將軍,你不是想做我的駙馬嗎?」
江遠鶴握住我的手:「是,我仰慕公主已久,初心不改。」
他的眼神太過認真,我的心頭跳了跳,錯開他的視線,轉頭面向其餘人:「江遠鶴,是本宮親選的駙馬。」
13
賜婚聖旨下到江府。
葉窈受刑之後,被葉家接回,父皇把葉父貶謫出京,回京之路漫漫無期。
聽聞謝瀾在宮門口站了一夜,等宮門一開就請示入內。
我並未理會,皇兄召見他兩回,都沒有讓他見我。
江遠鶴接到聖旨之後,往長樂殿送的東西更加五花八門。
大到我費力才能拿起的槍矛,小到精緻的金絲軟甲。
異域的茶餅,還有很多香料。
他送的東西堆滿庫房,他人也時不時請見。
念及以後要與他長久相處,他也有可取之處,我與他出去遊玩過幾次。
他帶我到了營地,士兵對他恭敬崇拜,我也看見他舞刀弄劍時神采飛揚的模樣。
這樣一個人成了駙馬,他自己不覺得可惜嗎?
從營地出來後,我與他去望月樓,等飯食時,我試探他:「江將軍要是成了駙馬,難有上陣殺敵的機會,只能與我整日相對,不會遺憾嗎?」
沒成想他的笑意越來越大:「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跟小公主朝夕相對,爽死他了。」
「不是,我還是覺得江遠鶴做駙馬很可惜。」
「小公主被謝瀾搞怕了吧,擔心江遠鶴也嫌棄她。」
「其實不然,我認為小公主只是在試探江遠鶴的心思,真心有真心的應對辦法,假意有假意的應對辦法。」
「離開謝瀾小公主的智商都占領高地了,處置葉窈那麼利落,誰還把她當傻白甜?」
彈幕有些遮眼,我按了按眉心,聽到江遠鶴說:
「公主千萬不要把我跟謝瀾混為一談,我不是他,做不了取捨。我的目的一直很明確。」
我看向他,他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看起來是舊物,已經被洗得發白。
江遠鶴無比珍惜地摩挲幾下,聲音柔和起來:「公主興許不記得,我初入太學受人冷落,在我鬱郁之際撞見公主,公主當時心情也不好,可邊落淚邊安慰我即便愚笨也要努力向學。」
我捏著手指想了想,怎麼跟我記得的有點出入?
我會心情不好地掉眼淚就是因為他身板太硬,撞酸了鼻子。
我安慰他什麼了?我不是罵了他笨,讓他跟別人學學眼力見嗎?
14
見他沉浸在回憶里,打碎他的夢未免殘酷,還是讓他這麼誤會下去吧。
我解下腰間手帕,將他手中的那條發白手絹換過來。
交換貼身之物已是男女之間親密過界的行為。
江遠鶴握緊新手帕,眼裡盛滿歡喜:「公主……公主不必憂慮我會留戀權勢,我隨父親上邊境,習武練兵殺敵從不懈怠,一為入公主的眼,二為獲得公主青睞,三為成為駙馬。我跟謝瀾不一樣,他有抱負和紅顏知己,我只要公主。」
他一頓話不顧我的死活,把我說的面紅耳赤。
我給他倒了盞酒:「喝點,潤潤嗓子。」
謝瀾是個含蓄的人,江遠鶴是個不知含蓄二字怎麼寫的人。
面對這樣的人,我有些不會招架,現在空中的話更讓我熱度不消。
「欸?這是什麼?謝瀾,踩一下。」
「拉踩謝瀾對我江遠鶴來說簡直輕而易舉。」
「公主我要,公主我也要,公主我還要。」
我忍不住扶額,在江遠鶴喝了酒後,又給他倒滿,勸他喝下去。
本想灌醉他,卻沒想到他越喝越精神。
我又讓小二搬來一壇酒,兀地聽到咚的一聲悶響。
江遠鶴趴在桌上,醉暈過去。
我打量著他,判斷他是不是裝的。
尚未思索出結論,門口傳來敲門聲,我以為是小二,便讓人進來。
在腳步聲於門口響起的一剎那,我意識到來人不是小二。
我偏頭看過去,謝瀾輕緩地走進來,沉鬱的氣息化不開一般籠罩在他的身側。
他對著我呢喃:「公主,我們已經到不相往來的地步了嗎?」
15
我沒有阻擋他的青雲路,他要是想要跟葉家求親,我也不阻攔。
他與我也沒有什麼非要探討的東西。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謝瀾掃了沉睡的江遠鶴一眼,走來坐到我的對面,一副與我促膝長談的架勢:「樂安,你不喜歡江將軍,不是嗎?」
我也看了眼江遠鶴,他的心意赤誠,或許有觸動,但談不上喜歡。
我未答,謝瀾又說:「你真能決心與他過一輩子,不後悔?」
我轉著酒杯:「父皇讓我在你和他之間選駙馬時,你在想什麼?我選了你,你會不會後悔?」
謝瀾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你都看出來了,所以才沒有選我,對嗎?」
我不置可否。
他接著說:「那時我以為我會因為成為駙馬而放棄許多,心中不平,對你確實有怨,甚至暗中後悔,不該對你那麼好,讓你生出情愫,可……」
我放下酒杯打斷他:「沒什麼可是,現在這樣皆大歡喜。」
「不,」謝瀾搖頭,「我曾經以為我是畏懼皇權,所以將怨念牽扯到你身上,默許葉窈的靠近,冷淡你的選擇,以此來凸顯我的抗拒。現在我發現我是錯的,我願意成為駙馬待選,是因為心中有你,早在江遠鶴送你回宮時我就該承認。」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為何,聽著他袒露心聲,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旁觀者,感覺一陣牙酸,索性偏開頭,看江遠鶴睡覺。
「你選擇江遠鶴做駙馬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心意,」他苦笑,「太晚了,是不是?」
「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說完了嗎?」
謝瀾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怔了怔。
「你想要什麼樣的回答?知道你其實愛慕我,我哀婉兩人相愛卻錯過,因此冷落厭惡江遠鶴,或者再任性起來,求父皇收回聖旨,重新與你定下婚約?」
我疑惑:「謝瀾,在你眼裡我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是會為了你而針對其他人的仗勢欺人的惡人,是心性不定、容易左右的弱者,還是拿不起放不下、衝動不顧後果的蠢人?」
我嘆了口氣:「我曾經喜歡你,願意在你面前做出柔順的姿態,但是,你好像真把我當成了隨意擺弄的麵糰,所以費盡心思找到我,說了一通完全無用的廢話就以為我能回心轉意。」
謝瀾的臉變得煞白。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既然你想說,那我也跟你說明白,我不在意你的心意如何,你說出這些,我並沒有因為你的後悔感到感動,反倒是厭惡你毀了我當初喜歡的謝瀾。」
我蹙眉想了想:「我喜歡的是溫潤和煦的謝瀾,你不是,你扭捏自負,自以為是,你現在因為沒有成為我的駙馬而痛苦,但如果我選了你,你又會因為失去仕途而怨恨我。我知道人心經不起細看,但也沒有料到,看穿一個人之後,他會和自己印象中的樣子差距那麼大。」
謝瀾仿佛不認識我了,失神地盯著我。
我冷冷地接著開口:
「也可以說,我的喜歡只浮在你的表象,你的內里與行為足以讓我退卻。如果這個樣子的你是真實的你,那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真正的你,我們的錯過並不遺憾。」
16
彈幕紛紛滑過:
「不僅要離開他,還認真地分析否認掉了對他的喜歡,謝瀾要碎掉了。」
「嘴真毒啊,小公主平常千萬別舔嘴巴。」
「說得也沒錯,當斷則斷,我很喜歡小公主的這一點。」
「哪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你呢?」
謝瀾的眼眶紅了一圈,他閉上眼,長舒一口氣,睜開微微濕潤的眸子望向我:「我只是想做挽留,沒想到你的真心話是這樣的,公主……長大了。」
我微微搖頭:「我一直是這個樣子。」
他震驚於我的選擇,皇兄卻不奇怪,轉而跟我分析利弊。
因為皇兄了解我,而謝瀾是自以為了解我,或者說淺薄地認識我之後,就認為對我了如指掌,沒必要在我身上投入關注。
就算沒有江遠鶴,他也並非良人。
這天之後,我很久沒見過謝瀾。
公主府建成之後,我與江遠鶴大婚。
出嫁前,宮中嬤嬤給我啟蒙,我才知道賞花宴上的那本書冊畫的是什麼。
不由對此有牴觸惡感。
新婚之夜,江遠鶴似乎察覺了我的不適,只和著裡衣與我入睡。
我鬆了口氣,順水推舟這樣保持下去。
尚有暑熱餘溫,那麼大的男子睡在身側真的很熱,在我幾次往裡挪動之後,他自覺與我保持涇渭分明。
成不成親與之前沒什麼區別,只是公主府多了江遠鶴每日晨起練功。
我與他沒有多麼濃情蜜意,但相處和諧。
直到某天看見江遠鶴跪拜關二爺,口中念念有詞,我聽不清,但彈幕在說:
「傻孩子,關二爺不管夫妻之事。」
「江遠鶴也是真能忍,他每晚數著公主入睡,越數越睡不著真的很搞笑。」
「小公主還沒放下謝瀾嗎?」
「也不是,小公主正在接受江遠鶴,ŧų⁻她有自己的節奏,江遠鶴適應公主的節奏,很和諧。」
「想看拉燈戲。」
我也覺得江遠鶴這副樣子傻得好笑:「江遠鶴。」
江遠鶴聞聲回頭,起身走過來:「公主,怎麼了?」
他的眼神躲閃,有心事無法言說。
我拉著他回房,他那麼大的塊頭,我一拉他就跟著走。
「私下裡,你叫我樂安就好。」
江遠鶴頓了一下,飛快地說:「好, 樂安。」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就笑得露齒。
我捏了捏他的手掌:「吹燈吧, 我去床上等你。」
「我要看的拉燈戲,不是真拉燈。」
「抗議, 我要看服務型人格。」
天黑了, 看不見了。
17
原來說起來令人羞恥的事情, 做起來是另一種滋味。
我對江遠鶴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服務型人格是這個意思,他確實有一身的勁兒,難怪彈幕里的人喜歡。
學無止境。
我不是一個委屈自己喜好的人,尤其是江遠鶴也樂意配合。
契合的兩人在公主府過了一段快活時光。
年關,我與江遠鶴入宮赴宴, 在宴席上, 總有一道目光時不時落到我身上。
彈幕刷得飛起,我已經習慣了他們的發言,還挺有意思。
「謝瀾這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回來的,瘦了那麼多?」
「小公主成親前他自己向太子請辭,要去體驗人情百態,先入世再入仕, 結果和葉窈碰上了。」
「我還以為要舊情復燃了, 結果葉窈恨他,叫人暗算了他一頓, 謝瀾可是吃了些苦頭。」
「看樣子謝瀾還沒放下小公主,不過已經晚了, 小公主現在對江遠鶴可滿意。」
我有些好奇謝瀾現在瘦成什麼樣子, 腦袋剛往他的方向偏轉了一下,臉頰上就多出一雙手。
江遠鶴捧著我的臉轉回去,給我布了許多菜:「公主多吃一些。」
我看著他,他看看我,佯裝自然地移開視線。
我假裝又要轉頭,他一下著急地伸手過來。
我忍笑握住他的手:「逗你的, 你好看。」
我聽到某處酒盞落地的聲音,沒有回頭。
江遠鶴往那兒看了一眼, 摩挲著我的手嘟囔:「嘖, 酒鬼就是容易醜態百出。」
「不像你, 喝醉了就睡,乖得很。」
江遠鶴滿意地點頭。
宴席之後, 我跟江遠鶴留宿長樂宮, 江遠鶴嘴上沒提謝瀾, 心裡介意得很,好一陣折騰。
第二日出宮,有人站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 馬車放緩速度, 江遠鶴掀開帘子,語氣悠悠:「樂安,有人大約想見你。」
我沒什麼精神, 靠著他的肩補眠,隨口說:「讓他給公主府下拜帖。」
江遠鶴的聲音變得輕快,笑容和煦地對外說:「謝公子聽到了,記得下拜帖。」
我掀開一條眼縫看過去, 謝瀾站在路旁,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安靜地離去。
執著於過去的人被囚在痛苦可悲里。
幸好我是向前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