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謝瀾和江遠鶴一起被按到棋局裡。
我捏了兩枚棋子落到棋盤上:「知道了。」
皇兄收手,看著我嘆了口氣:「皇兄本可以不與你說這些,但見你有魄力放下謝瀾,也該知曉更多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皇兄放心,我會去接觸江遠鶴。」
既然決定不再對謝瀾上心,將目光放在另一個人身上也沒什麼問題。
對象是江遠鶴的話,我不討厭他,還能替父皇皇兄分憂,何樂而不為。
我對皇兄笑了笑:「明日賞花宴,江遠鶴也會去吧?」
皇兄既欣慰,又似心疼,他讓宮人給我送來一件華裳,衣料輕薄宛如雲霧。
極美的衣服。
這時空中的話又吵起來:
「小公主也身不由己啊,她沒有強迫謝瀾,愛而不得還要去接近不喜歡的人,挺可憐的。」
「她當公主舒服了那麼多年,哪裡可憐了?婚事可以自己選擇,嫁給江遠鶴委屈她了嗎?」
「江遠鶴是備胎才可憐。」
「江遠鶴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好吧,他已經換了十幾套衣服,就等著明天見小公主了。」
「葉窈明天也會去,按照小公主現在的表現來說,她應該不會再為難葉窈,小情侶可以和和美美了。」
8
照那些話來說,江遠鶴很在意我。
在賞花宴上出現時,眾多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我給皇姑母請安之後落座,有幾道目光仍舊沒有收回。
我掃視過去。
江遠鶴今天穿著金紋滾邊玄衣,極為修身,他對上我的視線,微微勾唇。
而我的目光則被空中的話吸引:
「好大,想埋。」
「小公主是不是也盯著看了會兒?」
「沒白費江遠鶴挑了那麼久的衣服。」
我的視線飄了飄,從江遠鶴胸膛挪走,微微低頭,耳垂有些發燙。
盯著人看,太無禮了。
對面有人驚呼。
謝瀾的酒杯倒了,他的侍從急忙俯身擦拭,免得酒水沾濕謝瀾的衣袖。
他恍若未覺,定定地看著我。
「小公主今天確實很好看呢。」
「再好看謝瀾也不該這麼盯著,葉窈這兩天給謝瀾的邀請和信件都沒有回應,今天好不容易見到人了,謝瀾還一直看著別人。」
「那也不關小公主的事,葉窈那麼看著小公主幹嘛?」
那日跟謝瀾在臨水亭賞畫的姑娘正望著我,在我看過去後,她淡淡地收回視線。
我對她有點印象,她父親外派多年,前兩年才回京,她一來便在京城貴女中顯露才名,風頭大盛。
我默默多看了她幾眼,這就是謝瀾喜歡的女子。
下一秒我收回視線,捏緊了茶盞,謝瀾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和我沒有關係。
賞花宴名為賞花,實則是給京中官家氏族子女一個見面的機會。
他們難得有正大光明相互交談的機會。
皇姑母沒在宴會上待多久,就起身離開,將地方都留給年輕人。
我的身份壓人一等,在這裡待著他們也不自在,索性帶著侍女去別處散步。
長公主府的花園設計精巧,我對這裡無比熟悉,但每一次來都會駐足欣賞不同的花景。
來這兒特意挑了一個幽靜的地方,想到皇兄的囑咐,讓侍女去叫江遠鶴過來。
池塘邊綴著金燦燦的花,我過去摘了一朵,身邊有人快速經過,遺落了一本書在我的腳邊。
我看了地面一眼,她已經走遠。
那人穿著侍女服飾,身形普通。
風把地面的書吹翻幾頁,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
一群公子小姐烏泱泱地走過來。
我納罕這裡偏僻,為何突然這麼多人來,就見謝瀾臉色一變,快步走來將地上的書藏進袖中,壓低聲音,似有無可奈何的怒火:
「你躲在此處看什麼東西?」
9
我奇怪他的情緒:「方才有個侍女……」
葉窈的臉色微紅,她似乎也看見了那本書,欲言又止:「身為公主,應是女子表率,在這裡偷看污穢濁物,豈不是……」
我冷下臉來:「本宮不知看了什麼污穢濁物讓葉小姐教導本宮?」
書中畫色彩明亮,風吹動書頁,還未來得及看明白書中人在做什麼,他們二人就一起上來教訓我。
「公主敢做不敢當?這濁物難道是假的麼?」
葉窈被我說得來了氣性一般,猛然從謝瀾袖中抽出那本書,隨意翻開一頁。
我看清圖上內容,頓了頓:「他們,在做什麼?」
葉窈被我問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空中的話變得密集:
「妙了,一拳打在棉花上。」
「第一時間臉紅的人都好好想想自己都看過什麼好東西。」
「顯而易見,小公主沒看懂。」
謝瀾再去搶書為時已晚,人群譁然,看向我的視線戲謔又怪異。
太傅與皇兄看得緊,從不讓我看雜書,殿中書籍都陳列在冊,雜書不能輕易運進宮。
那書顯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葉窈的臉漲紅:「公主自己的東西,還問我畫了什麼?」
她聽不懂人話一般。
「本宮方才說了,有一侍女遺落此書,匆匆走遠。」
「什麼侍女敢見到公主不行禮就匆匆離開,丟下這種書籍公主也毫無反應。」
其餘人不敢多看我,但微妙的神情已經表明他們認為葉窈說得對。
胸口卻仿佛凝滯了一團棉花,讓這股氣不上不下,如鯁在喉。
好脾氣一點就讓人騎到頭上來。
這時候要是再不知道我被人設計,這些年就白跟在皇兄身邊了。
謝瀾兀地出聲:「這是我的東西,葉姑娘莫要誤會公主。」
葉窈詫異地看向謝瀾,眼中凈是不可思議。
「謝公子是君子,怎會……看來謝公子與公主的情誼確實深厚。」
她看向謝瀾的目光中已經帶上失望。
我也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謝瀾避開她的眼神,轉而看向我,眉眼中顯露出疲色:「公主,我送你回宮。」
謝瀾看似念及舊情幫我遮掩,實際上他認同了葉窈的說法。
他們一唱一和,已經認定這是我的書。
本就不是我的東西,我還要感謝他的犧牲麼?
我冷冷看著謝瀾,在此刻發覺,我不了解他,他自以為愛護我。
但他不信我。
他相信他的知己,懷ṱù₀疑我這個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人。
謝瀾可以不喜歡我,但聽信謠言就認定我做出不堪之舉實在可笑。
堵在心中的最後一點酸澀不舍,在認清這一點後消失,我清明無比。
「謝公子是君子,我不是。」
人群後傳來一道聲音,他們自發分開,讓出中間的路。
江遠鶴大步走來,身後跟著的侍女只能小跑跟上。
他在我跟前站定,抽過葉窈手中的書挑了挑眉。
「這玩意兒軍中士兵常常藏私,這本……別說公主殿下,我都覺得製作粗劣,難以入眼。」
葉窈不得已後退半步,仰頭看著江遠鶴:「江將軍,這等書籍市面難買,只能暗中交易,公主出宮不便,找不到門路也未可知。」
「哦,」江遠鶴笑了一聲,「公主不知道門路,葉小姐看起來清楚得很。」
10
葉窈的臉色青紅:「我自幼愛讀書,對書籍一事確實了解。」
江遠鶴揮了揮手:「不用告訴我你的事,我剛才聽到公主說這不是她的書,我是粗人,不大明白,謝公子偏偏說這是他的書是為了什麼?不過,想來謝公子有他君子的考量,我一介武夫,想不到那麼多,追查個侍女還是做得到的。」
他對著眾人咧嘴笑了笑,沒有一點和氣:「只是軍中人的手段,就沒有那麼溫和了。」
在場皆是身份高貴、有頭有臉的公子小姐,聽到江遠鶴明晃晃的威脅之意,已經露出不滿。
「江將軍是打算將我等當成犯人審了?」
「我不是軍中士兵,江將軍似乎沒有資格審我。」
「京城不是邊境,將軍的威風還是收收為好。」
場面一度緊繃。
我從江遠鶴身後走出來,將剛才摘的花放進江遠鶴的手裡:「不用江將軍出手。」
我讓人搬來椅子,坐下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諸位有所不知,長樂宮的薰香都是特調,只要沾染便一日不散。方才那婢女沾了我身上的氣味,做不得假。既然葉小姐不相信有這個婢女的存在,不如就稟明長公主,讓她召集侍女,一查便知。」
很拙劣的手段,我不願意吃這個悶虧。
我細細看著所有人的神情。
江遠鶴認同,謝瀾鬆了口氣。
有人煩躁,有人無所謂,還有人慌了神。
「葉小姐覺得呢?」
我詢問葉窈,她眨了眨眼,嘴唇蠕動兩下:「這是否過於勞師動眾,擾了長公主休息?」
我抬起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葉小姐的意思是,本宮聲譽被毀只是件小事?」
葉窈咬唇。
我有點好奇了,謝瀾在她面前是否會談及我,又是怎樣談及我,才會讓葉窈認為我是個忍氣吞聲的人。
我抬手讓侍女去請姑母。
邊等邊說:「動作要快些,那香沾不得水,萬一那人換了衣裳又棄置水中,可就不好查了。」
天氣燥熱,等得人心浮動,我坐在樹蔭底下,看著眾人不同的神情。
在他們的耐心告罄時,園外終於有人來了。
卻不是皇姑母。
一個黑衣人將一個形容狼狽的人,連人帶衣裳一起丟到空地里。
她身上的衣物被另一套濕漉漉的衣服打濕,惶恐如鵪鶉,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黑衣人閃身離開。
我支著下頜,看了眼底下的人,又看向其他人:「瞧瞧,這是哪位的人?」
11
被謝瀾葉窈質疑時,我就示意暗衛去追那個侍女。
香氣只是幌子,我要的是有人心慌露出馬腳。
暗衛抓到正在銷毀衣物的侍女,我沒讓他立刻出現。
受邀來參宴的人都是家中精心培養的子嗣,皆是有心性的人,等到他們心緒最為浮躁時,真兇受到的反撲才最猛烈。
我的侍女都有功夫在身,她抬起那人的臉,毫不手軟地掰著人臉向眾人展示:
「各位公子小姐,看看這人是否眼熟?」
認出來的人,視線不約而同地彙集到一個臉色蒼白的人身上。
有脾氣直率的小姐開口:「葉小姐,我看這侍女跟你今日帶來的丫鬟有些相像,你那侍女呢?」
葉窈看起來還算鎮定,只是抓著衣袖的手顫抖不止。
有人笑著添亂:「看來是太像了,葉小姐都不敢認。」
「葉小姐是才女,她的丫鬟也香氣襲人,不像我的傻丫鬟,只會張嘴就吃。」
葉窈的臉色更白,她痛心不解地看著地上的侍女:「松墨,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她的眼睛緊緊盯著侍女,松墨眼裡盈出淚花,顫著唇開口:「奴婢不想小姐每日魂不守Ťùₗ舍,茶飯不思,所以……」
空中的彈幕密密麻麻:
「葉窈乾的?」
「丫鬟都承認是她自作主張,關葉窈什麼事?」
「有點腦子的人都是替主子背鍋,葉窈不是清高才女嗎?這種事也做?」
「謝瀾的搖擺不定讓她慌了吧。」
「在她和謝瀾成知己之前她不就知道謝瀾是准駙馬嗎?現在才慌?」
「大概是謝瀾總說小公主天真柔順的緣故吧。柔順的人誰都能欺負一把,天真算是可愛之處,但在宴席角落偷看小黃書還不承認,天真這一點就褪色了。葉窈企圖在謝瀾面前削減小公主的魅力。」
我挑了挑眉:「本宮的存在令你家小姐茶飯不思?本宮怎麼不知道跟你家小姐有什麼過節?」
松墨下意識看向謝瀾的方向,極快地收回,但還是被人捕捉。
江遠鶴興致勃勃地開口:「哦?你為何看向謝公子,難道他與你家小姐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彈幕里江遠鶴的名字變得很多:
「江遠鶴:給情敵添堵的事我全做。」
「江遠鶴:嘿,看我抓住機會。」
「江遠鶴:謝瀾 out。」
眾人視線變得意味深長,在謝瀾與葉窈之間打轉,有竊竊私語:
「早就聽到了一點風聲,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葉小姐勇氣可嘉,和公主搶人。」
「嗤,也不知葉家怎麼教出這麼一個惡毒的女兒,之前偽裝得倒是挺好。」
「看不出來,謝瀾還是喜歡四處留情的人。」
我知道謝瀾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不想理會他,也不想知道他的反應。
「葉小姐,你這侍女意圖汙衊本宮,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在場的都是人精,誰看不出來到底是丫鬟的主意還是主子的主意?
我不揪出葉窈,他們還要道我一句心慈手軟。
葉窈見我沒有緊抓不放,臉上的血色恢復一些,傷神又決絕地對我跪下:「公主,是我沒有教導好丫鬟,她與我一同長大,情分非同一般,公主也有親近之人,想必可以感同身受。我會將她帶回去嚴加處置,絕不再犯,謝公主仁德開恩。」
她也許覺得自己替丫鬟向公主求情的行為是情深意重的壯舉。
我看著她,沒有開口,手指輕輕敲擊把手,漸漸的,園中安靜,手指的敲擊聲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
不知是誰,輕輕嗤了一聲:「蠢貨。」
葉窈的臉上浮現薄汗。
「看來葉小姐確實一門心思讀書去了,不知如何管教下人,也不知分寸進退,你是什麼東西,敢把一個行為不端的人跟本宮的人相提並論?」
我站起來,拂了拂衣袖:「既然葉小姐主僕情深,那就本宮親自為自己討回公道。」
我掃了眼松墨:「松墨,汙衊皇室,處死。」
松墨立時癱軟在地上,葉窈猛地抬頭:「不要。」
我只是喜歡謝瀾時優柔寡斷了些,但好歹同皇兄一起受太傅教導。
怎麼有人敢把我當成可以拿捏愚弄的蠢人?
這事本可輕可重。
輕則她名譽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