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將之置於燭火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確保那上面寫著的「只要你說一個是,我便助你假死脫身」燒得乾乾淨淨。
砰!
也是此時,門被推開。
婆母身邊的嬤嬤居高臨下:
「大夫人,這邊有請——」
辛苦維持的平靜,也要打破了。
20
我才剛入正堂,就有一茶杯砸了下來,茶水飛濺,灑落在我的衣裙之上。
其後便是婆母厲聲:
「你還敢站著!還不跪下!」
我也不反駁,順勢跪下。
抬頭一看,還別說,來者都挺齊全。
公公坐在主位,杜倩兒幸災樂禍,婆母不怒自威,杜若霆跟著附和:
「對,都怪她!就該跪下!」
我坦言:
「不知媳婦做錯了什麼事,讓公公婆母如此動怒?」
「你、你還好意思問!」
婆母冷笑。
公公適才開口:
「我問你,你掌管家中帳本,若霆找你支銀子,你可都給了?」
我實話實說:「小叔子要的,自是給了。」
「那你可知你給他的,他都拿去幹什麼了?!」
公公語氣一變。
此時我才仔細看到,杜若霆明顯是被人打了,臉上青青紫紫。
我不解:
「小叔子的私事,我這個做嫂嫂的,如何敢多問?」
「是,若是尋常月例,的確不方便多問,但你給他支出去的可是一萬銀子!這個你也不該問嗎?!」
公公怒目圓睜:
「你可知,你隨意支他銀子,他皆拿去賭了!」
「長嫂如母,我也不知你如何蠱惑丞相夫人,讓她插手我們家的家事,連這掌家之權也給你要去了。」
婆母好似恨鐵不成鋼:
「可我到底信丞相夫人,信你,是以交出去後,我也並未過問,省得他人說我閒話偏心小兒子,但我沒想到,你居然如此無能!」
「帳管不上也就罷了,還讓若霆染上賭!你叫我杜家怎麼容你!」
「我就說嘛,一個商女的女兒,除了一些骯髒手段還會什麼?爹娘非要放任她,現在可是鬧出大事了。」
杜倩兒添油加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杜家待我有多好,說完還看好戲似的對我道:
「嫂嫂,我大哥馬上就要沒了,誰不知道爹就只剩下小弟這一個兒子,日後可是要挑大樑的,你再心毒也不該這麼讓小弟走上歧途啊!」
「這可是馬上就要到春闈了!」
提到春闈,公公臉更黑了,惡狠狠地看了杜若霆一眼:
「孽障!」
杜若霆哪裡會認錯,毫不猶豫地指著我:
「爹,這可不怪我,都是她,我要什麼給什麼,我可是聽說了,這叫捧殺!全是大宅子裡爭家產的骯髒手段!」
「可見她就是想要家產,這才故意讓我染上賭癮的!」
一字一句,皆給我定罪。
最後由婆母的一句:
「當真是一家子都上不得台面,便是昨日,她那個小官的爹養在外面的外室都找上門來了。」
「可還帶了一個快八歲的兒子呢!」
「婆母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恍然,表情終於有了變化。
她勾起嘴角,很滿意我的反應:
「你還不知道嗎?你娘善妒容不得人,你爹便在外面養了外室,昨日找上門鬧了一番,如今金陵都鬧翻天了。」
「要我說,你德行有虧,也是家學淵源,現在想來,說不定若鱗還不醒來也是你害的,誰知道你是不是心中憤恨自己嫁的是個病秧子?」
我反駁:「我從未憤恨,更未害夫君半分!」
「若鱗不醒,誰知道呢?」
婆母輕笑:
「你這般惡毒,我家是容不得你了,現給你休書一封,你該回哪兒回哪兒去吧。」
可——
我看著這些人,問:「夫君未醒,哪兒寫的休書呢?」
「自是我替兄長寫的!」
杜若霆恨不得找人背鍋,從腰間抽出一張紙丟在我腳下:
「滾!快滾吧!」
好笑。
按照杜若鱗對這廝的厭惡程度,若是知道他還替自己寫了休書,不知會生多大的氣。
好在,所有人都很快知道了。
我身後,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
「替我?你怎麼替我去死呢?」
四下眾人看過去,大驚:
「若鱗!」
21
杜若鱗被人攙扶著,原本蒼白的臉因為心情極差,神色更差了。
他走到我的身後。
「怎麼,我沒死,你們都很難過嗎?」
「怎麼會……」
婆母艱澀。
他沒看這個偏心的母親,只是有些愧疚地對我:
「我來遲了,讓你受委屈了。」
我沒動。
他:「裴……阿婉?」
再看時,他已然頓住。
只因對上我那雙紅了的眼眶。
「無礙,只要夫君好好的,阿婉不委屈。」
他嘴唇微顫,像是受了極大的觸動。
而我卻含淚,看向其他人道:
「方才各位皆挑了裴婉的不是,可見是裴婉這個做媳婦的實有不周,裴婉都認。」
「但請讓裴婉問上幾句,敢問婆母,小叔子來支銀子時,我也曾說過數額太大,不能輕易支出,可他在後宅打鬧一番,說是你應允的可是真的?」
婆母矢口否認:「自然是假的!」
我接著道:「那我命人找婆母驗證,婆母為何總是閉門不見?」
婆母張了張口,咬死是:
「我一把年紀了,自是放權給你,若是凡事都過問,旁人不知怎麼說我閒話的。」
她要敗下陣來,公公立馬道:「即是如此,我是死了嗎?為何不問我?」
我:「我問了。」
公公立刻理直氣壯:「竟是當著眾人的面汙衊公公!我何時見你問過!」
我:「自我入門,夫君每月的身子狀況,都會記好交給公公查看一番,此事,便是夾在此中交代的。」
「公公以往都未曾答覆,我只當是默認了,這件事我自然也真認為。」
「還是說,以往公公都未曾看過?」
我公公:「……」
他當然不承認:「我自然看過!」
不然要他承認對自己的親兒子不聞不問,放任死活嗎?
可若是看了,為何會有今天這件事呢?
我公公支支吾吾:「許是……看漏了吧。」
我跟著附和:
「是看漏了吧?一次是看漏了,小叔子支銀子支了十多次我也記了十多次,公公都看漏了。」
公公:「……」
杜若鱗冷笑一聲。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明Ṭü⁼白的。
他甚至懶得掰扯,又像是心已經涼透了,只是道:
「爹娘要是真的如此偏愛小兒子,仗我病弱,欺我髮妻,那今日我便讓人去請族中長輩,讓他們都看著,將我踢出族譜,自生自滅吧。」
「放肆!家醜不可外揚,你這是要丟老夫的臉!」
公公聞言大怒。
杜若鱗同樣厲聲:
「那爹娘為了給小兒子爭家產,欺負長子髮妻便不丟臉嗎?!」
「誰讓她丈夫是你這個病秧子,你護不住她怪誰?」
杜若霆完全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只知道大哥和爹娘終於撕破臉了,索性實話實說。
卻不知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22
打破寂靜的,還是我娘家下人急匆匆地來報:
「小姐,快回家吧!老爺出事了!」
至於出什麼事呢?
好像是昨日他那個外室帶著兒子耀武揚威地找上門來,被我娘以無故攀咬趕了出去。
當晚,我爹與我娘大吵一架,無外乎他想納外室為妾,兒子認祖歸宗,要麼,他就休妻。
左右外室這一鬧,他維持多年的美名也沒了。
可我娘只是冷笑。
人她不同意納進來,休妻,她就去報官府。
她沒犯七出,我爹說她善妒,可是她給我爹納妾是我爹自己裝深情不要的。
她沒生下兒子,也是我爹在同僚面前說只要她,兒子他從不在意的。
錯不在她,她有的是時間耗!
但要她走人給人騰位置,做夢!
我爹氣極離家,本應該是要去找那個外室的。
沒想到恰好撞見外室和姦夫顛鸞倒鳳,這下好了,連兒子是不是他的都不知道。
一時怒氣沖昏了頭,直接倒地中風。
那外室和姦夫見此怕鬧出人命,連夜帶著兒子跑了。
等有人發現我爹時,人早就只能抽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我娘對此很滿意:
「我不過是誅他的心,沒想到他居然這般不經刺激,也罷,癱了最好,省得我瞧著煩心。」
「阿婉,這就是負心漢的下場。」
「對了,你婆母那邊,沒得逞吧?」
是了,一切都是我計劃的。杜若鱗修養這些日子,我知道他今日會醒,我也知道婆母讓那個外室去鬧,我還知道小叔子支銀子是去賭。
但和婆母想的不太一樣。
小叔子不是去做戲假賭,而是真的。
如今,她計劃落空,人財兩失。
而回去的路上……
杜若鱗格外的沉默。
直到夜裡,他才對我說:
「阿婉,我要參加今年的春闈。」
23
杜若霆那句話到底刺激到他了。
他說:「我原本想著,我自生自滅,他們也該滿意了。」
「但是我沒想到,還沒等我死給你放妻書讓你離開,他們便等不及要害你。」
「他說得對,我無能,所以他們才敢。」
他本就不是什麼壞心腸,只是久病之下,言語尖銳了一些。
可心裡,他終究不願連累我。
所以他說:「我會努力多活些日子,至少——」
「將你安排妥當。」
你瞧,他就是這般好騙,竟然真的相信沒了他,我會受盡苦楚。
我笑著摸了摸眼角,躺在他懷裡,回:
「那你一定要活得久一些。」
24
神童不愧是神童。
在決定要參加春闈後,他親自去找了老丞相,老丞相惜才,聽見這個消息自然高興。
巴不得傾囊相授。
是以這段日子,他頗為忙碌,還怕他不在的時候,婆母難為我。
但這次他多想了,婆母現下沒空在意他,更沒空為難我。
一來,杜若霆也要參加此次科舉。
二來,杜倩兒和霍硯的婚事到了。
我作為長媳,自然會跟著操辦。
她是失心瘋了才會在這個時候為難我,要知道,我若是真的使壞,毀的可是她女兒的婚禮。
同時,我也沒時間和她鬥法,因為我更忙。
杜倩兒的婚事我可以不用太上心,但杜若鱗的藥我絕不能假以人手,更別說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準備。
我的小妹,裴姝,也要成親了。
夫婿是上一世她嫁的人家。
門第說不上高,但各方面條件都還不錯。
是娘精心挑選的。
上一世,小妹嫁過去便過得很好,夫妻恩愛,妯娌和睦。
是以娘問我的意見時,我並未反對。
不過出嫁那天,小妹看著那兩副翡翠頭面,不解地問我:
「這不是娘給阿姊和我一人一副的嗎?阿姊的為何也要給我?」
我搖了搖頭:
「這是給聽話的孩子的,阿姊不聽話,所以阿姊不能要。」
那時候我太年輕,以為只要與相愛的人在一起便好,所以什麼也就顧不得。
卻忘了,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所以我理所應當不配擁有這副頭面。
也理所應當承受惡果。
25
回去的路上,我遇見了攔路的霍硯。
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他憔悴了一些,像是喝了酒,好在四下無人,我看見他平靜:
「妹夫這是何意?」
他馬上就要和杜倩兒成婚了。
可他好像也不幸福。
他醉醺醺的,哭笑著說:
「阿婉,我不要你叫我妹夫,為何會這樣,為何會這樣……」
「這一世,我沒選你,為何我依舊沒有弟弟奪目?為何公主依舊沒選我?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娶杜倩兒?」
「我以為……我以為我會娶公țū́₌主,到時候你做妾也不會委屈了你。可是……可是一切為什麼和我想的不一樣?」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卻聽明白了。
也聽笑了。
敢情他重活一世,不娶我也就罷了,還要我做妾?
他當真以為我裴婉能眼瞎兩次?
「霍硯,你自負也自傲,卻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本領的人到哪裡都耀眼奪目,與有沒有你無關。」
「我真慶幸,上天給了我重頭來過的機會,不然我和孩子,只會與你過苦日子。」
「孩子?!什麼孩子?!」
霍硯酒立馬醒了,猛地看向我。
我拉下帘子,嘲諷地開口:
「那日你喝醉,推掉的啊。」
「方才兩月,我將他埋在院子裡,那個新鮮的土堆。」
霍硯愣在當場,一動不動。
26
日子就這麼過著。
霍硯與杜倩兒成親,婚後並不和睦,杜倩兒強勢,霍硯又自詡懷才不遇,要的是溫柔大度,善解人意的「賢妻」。
杜倩兒顯然不是。
是以,兩人回門那日臉色就不太對。
更別說一年後,杜倩兒咬死不給霍硯納妾,霍硯又養外室又上演救風塵的戲碼。
上演了一個又一個笑話。
不過這都不是我關心的了。
因為杜若鱗高中了,狀元。
放榜那日,我們喜不自勝。
公公若有所思。
而婆母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無他,杜若霆沒考上。
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在賭坊亢奮地豪賭。
被公公動家法打了一頓。
但,沒用。
他戒不掉,改不了。
婆母也不是沒管過,可是她一管,杜若霆就叫囂:
「連你也偏心杜若鱗了是不是?瞧著我沒考上便見風使舵,爹爹現在偏心他了,你也偏心他?!」
婆母有苦說不出。
杜若霆卻有恃無恐:
「考上了又如何?!一個病秧子,要不了幾年就死了,到時候家產都是我的!看誰給你們養老送終!」
他被驕縱慣了。
居然還在青樓遇見了被弟弟搶了風頭來解悶的霍硯。
兩個自認「懷才不遇」被兄弟搶走風頭的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
竟成了知己好友。
那時,誰都沒想到區區兩個人能闖下那麼大的禍。
27
霍硯與杜若霆,勵志要做一番事業。
竟然開設賭坊,挪用公家銀兩填補空缺!
查出來那一日,婆母直接當場暈了過去。
公公更是被天子大罵一頓。
他這些年早就不如當初得聖心,杜若鱗入仕途後,老丞相自然幫襯的也會是杜若鱗而不再是他。
如今杜若霆又捅下這個婁子,一夜之間,他仿佛老了十歲。
反倒杜若鱗成了天子面前的紅人。
彼時我們已經成婚四年,他依舊是病怏怏的。
卻沒如任何人的願突然撅掉。
反倒是婆母來找他給杜若霆求情。
跟著來的,還有杜倩兒。
這是早有準備的事,因為他們不僅自己來了,還找來了族中長輩,聯合施壓。
卻不想還沒等他們開口,杜若鱗就從我身邊接過一疊紙張。
他開口:「各位來得正好,若鱗正要請示族中長輩。」
「慈母和妹妹這些年沒少惹出事端,家宅不寧,但近日悔過,願自請前往佛堂修行悔過。」
「我什麼時候說過?!」杜倩兒尖聲:
「杜若鱗,我來是要你救我夫君霍硯的!」
「若鱗,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婆母有種不好的預感,看向ƭű̂ₖ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挑撥我母子關係?」
她看人真准。
還真是我。
杜若鱗將這些紙張傳了下去:
「這些,是慈母這些年借用父親的名義收的賄賂,全給了舍弟揮霍;這些是舍妹與其夫鬧出事端,明明是家事,卻因為妹夫風流,她暗暗險些將青樓女子打死。」
「如今舍弟與妹夫被流放三千里,這些髒事,想來也瞞不住。各位認為,慈母和舍妹去往佛堂修行可是誠心悔過?」
他話音落下,本來幫著婆母和杜倩兒的人立馬改口:
「是!自然是!要我說該去一輩子!」
「有這個心便好,快快送去!」
不送去,難道等著東窗事發,一族的人丟臉嗎?
至於她們想不想,這不重要。
29
婆母和杜倩兒被拖下去的時候,前者還是不甘心:
「逆子!你居然敢這麼對你生母!你別忘了,你是我生的!」
「你爹呢?你居然背著你爹處置我!你好大的膽子!」
而杜倩兒顯然沒了氣勢,她在求饒:
「大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敢了!大嫂……大嫂!你幫我說說,我真的錯了!」
杜若鱗並無觸動:
「父親如今正被聖上召見,想來自身難保,怕是管不了母親。說來,還是因為母親借父親之名收受賄賂一事。」
「至於母親對我的生育之恩……」
他看著婆母:
「我也不解,為何母親總是偏心弟弟。十歲那年,明明是弟弟將我推進湖中,為何母親卻讓我不要多說半句?」
「這些年弟弟為所欲為,我重病在身,你也從未好好看過我ŧṻ¹一眼。」
「也罷,我答應了你的要求,閉口不提他推我之事,就算還你這生育之恩了。」
他說得決絕,那就是沒有餘地了。
婆母一頓,瞪大雙眼:
「杜若鱗!裴婉!你們不得好死!」
30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消失。
杜若鱗都一動不動。
直到所有人散去。
他突然茫然地問我:「阿婉,我是不是做錯了。」
下一秒吐了一口血,倒在我懷裡。
「若鱗!」
這麼多年,我第一次那麼慌亂。
他卻虛弱地笑了:
「夠了,這些年, 我撐著這一口氣, 總算……總算將你安置妥當了。」
「既是如此,已經夠了。」
我眼眶紅了, 泣不成聲。
「你不要瞎說,你別死。」
可這怎麼能說不死就不死的呢?
杜若鱗苦笑:
「阿婉,別哭,對你不起,日後, 苦了你了。」
我的眼淚掉在他臉上, 卻道:
「我當然要哭!」
「可我有什麼苦的?如今我是杜家主母,杜家偌大家產都是我的。」
「我只是要哭,替肚子裡的倒霉糰子哭自己還未出生就沒了爹而已。」
杜若鱗:「……」
杜若鱗原本要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
「你說什麼?!」
他反應過來,在我懷裡掙扎著抬起手:
「放我下來, 我還能活!」
我破涕為笑。
31
他騙人。
杜若鱗最終活到了三十七歲, 大夫說,這已經是奇蹟了。
他死那年,我們的兒子十四歲。
他給他拜了當世大儒為師,又給我求來了一品誥命。
什麼都安排得妥妥噹噹的。
就是他死,妻兒家產也不會被同族覬覦了去。
死前,他靠在我懷裡, 釋然地道:
「這些年我從未問過你那個問題,想來現在問, 你也不一定會為了騙我說我想聽的話, 所以阿婉,我只問你另一個問題。」
我問他:「什麼?」
他竭力:
「若來世,你還願不願做我的妻?」
我沒那麼多假眼淚流了,以前為讓他立業,我假裝流淚激他考了科舉。
後來為了讓他能多活些日子,別讓孩子生下就只剩孤兒寡母, 我又擠出幾滴。
現在一切回天乏術,我無淚可流,卻不知為何比流淚還要難過。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就算再難過, 也能露出一個笑, 回他:
「混帳,不嫁給你, 嫁給誰?」
他滿足地笑了, 緩緩閉上了眼睛。
再也沒睜開過。
他走了。
這次是真的。
32
而我,尚書之媳,當朝右相之妻, 後朝武侯之母, 一名誥命夫人, 裴婉。
活了八十六年。
終我一生,執掌後宅,歷盡浮沉。
卻依舊感謝杜若鱗當初沒問出我是否愛他的問題。
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要怪, 就怪我爹所謂的鐘情不過虛妄。
亦怪, 我上一世遇見的是霍硯而不是他。
人能一錯再錯,卻不能在一坑跌倒第三次。
對於杜若鱗,我不敢賭, 也不想賭。
我不知自己愛不愛他,但他死前問我若有來世還願不願嫁給他時。
我沒猶豫。
我是願意的。
杜若鱗。
若有來世,我是願意還嫁給你的。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