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棄身份做一對尋常夫妻之後,我和霍硯都後悔了。
是以重活一世,我們默契避開了前世能遇見的一切契機。
再見時,他已是常勝大將軍,凱旋歸京,風光無限。
恰巧遇見一迎親隊伍,他問:
「今日何人成婚?」
其他人:
「裴家。」
「裴二小姐嗎?怎麼不見裴婉這個大姐相送?」
「裴婉就是新娘。」
1
當知道霍硯沒有出席相府的賞花宴時,我便明白他也重生了。
上一世,我這個小官的女兒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
被人奚落嘲笑時,是他恰好撞見為我解的圍。
那是我們孽緣的開始。
至於為何會說是孽緣,大抵是因為之後我們因此兩情相悅,卻被家族反對。
一個夜裡,他越窗而來,握著我的手說:
「阿婉,我不做什麼將軍了,你也不做什麼大小姐,我們一起逃出去,找一世外桃源,永遠在一起。」
我感動得一塌糊塗,匆匆收拾包袱便就此與他假死逃出金陵。
那時我們都太年輕,不知離開錦衣玉食的優渥日子,我與他只會有無盡的苦難。
需開墾的土地太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滿手水泡。
粗布麻衣太糙,從小未做過粗活的小姐磨出了紅疹。
初時,我們還能用愛麻痹自己,相擁取暖,他也愧疚:
「阿婉,皆是我無用,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霍家少爺從來驕傲,他以為,沒了家族,自己同樣能做一番事業。
所以決定私奔時,除了一身衣裳什麼都沒帶。
我倒是帶了些細軟,但買了宅院之後也就沒了。
聞言搖了搖頭,笑:
「夫君可以種糧食,我也可以刺繡掙錢,我們有手有腳,只要能與夫君在一起,阿婉不覺得委屈。」
話雖如此,可日子一久……
霍家二少凱旋而歸,大封安武將軍的消息傳來。
正拿著牛糞給莊稼施肥的霍硯沉默了。
那夜,他在我睡著後在窗前坐了一宿。
該是想到,原本這一戰,霍家是準備讓他去的。
他對我的態度冷淡了許多。
開始頻繁分神。
時常打聽霍家二少的消息。
據說他一戰成名,聖上大悅,不僅官運亨通,甚至連公主也許配給了他。
可謂風光無兩。
他聽得出神。
甚至忘了,昨夜與我說好了,今日會早些回來,帶我瞧大夫。
出逃這些日子,我們很窮,我不願瞧一次大夫就花光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銀子。
是以我當時說的是:
「不過是身子不甚舒服罷了,無礙的。」
霍硯卻出奇地堅定:
「不過是瞧一次大夫而已,我當初便說過,離開了將軍府,我霍硯依舊能養你!」
他像是想要證明什麼。
亦或是那日霍二少的故事流傳到為了公主千金賣藥、豪氣干雲了。
我張了張口,看著這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到底點了點頭:
「我等夫君回來。」
冬日裡的雪下得極大。
薄薄的冬衣被風一吹,冷得徹骨。
霍硯沒回來。
2
我是冒著大雪,忍著發暈無力的身子在酒肆里找到他的。
他酩酊大醉。
酒肆老闆見我:
「裴娘子,你可算來了,酒錢可不能少,不能賒帳。」
我看了一眼帳本,吃驚:「怎會如此貴?」
若是之前,那也不過是我一隻簪子的錢,可是現在,我們早已脫離家族,這足足是我與霍硯攢了這麼久的所有餘錢。
「貴?」酒肆老闆哼笑一聲。
「貴還來喝什麼酒?還說什麼自己是霍家二少的哥哥?失心瘋了吧?!」
「窮酸樣!算什麼東西!」
我啞然。
霍硯卻猛然站起,將老闆砸在柱子上:
「你瞧不起我?!連你也瞧不起我?!我就是霍臨的兄長!還有誰讓你用這般語氣對她說話的!那是我的女人!道歉!」
「你你你你這是鬧事!」
酒肆老闆嚇得結巴。
我小聲:
「霍硯,算了。」
霍硯不吭聲。
一拳打在酒肆老闆臉上。
然後第二拳、第三拳。
「霍硯!」
我忍無可忍。
也是此時,酒肆老闆受不住了:「我錯了!」
霍硯拳頭停下:
「我錯了行吧!我錯了!放過我放過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執著:「我是霍臨兄長。」
酒肆老闆點頭如搗蒜:「你是霍臨兄長,你是。」
他鬆開了人,酒肆老闆倒在地上,嚇得爬走。
而他的身影卻晃了晃。
我上前扶他:「霍硯,我們回家。」
下一秒他卻猛地推開我。
身後的桌椅撞在軟肉上生疼,讓我眼前陣陣發黑。
耳邊卻是霍硯帶著酒氣的聲音:
「憑什麼?!憑什麼?!該一戰成名的人是我!」
「該官運亨通的人也是我,就連、就連……」
他語氣一頓,道:
「該娶公主的人也是我。」
我徹底不動了,身上的疼痛仿佛麻木了。
他卻依舊:
「後悔了……我後悔了。」
3
第二日,他醒來時,看見的依舊是我如往日一般的忙碌。
他搖了搖頭:「阿婉?」
我聞言背影一頓,後回頭如以往一般笑著道:
「你醒了?飯快好了,再等等,桌上還有醒酒湯。」
提到酒,霍硯的表情一僵,突然緊張地問我:「我昨日喝醉,沒說什麼吧?」
我面色無異:「你喝醉了只知睡覺,還能說什麼?」
他鬆了一口氣,上前拉住我的手,將我抱在懷裡,說出了這三個月以來的第一句情話:
「阿婉,有你當娘子,真好。」
我只是看著院子裡的土堆,突然想到我爹。
他只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在這金陵城中卻以愛妻出名,誰人都說裴大人對夫人一心一意,府中更無一個妾室。
但只有我知道,他在外面養了個貌美的外室,每一次去找完外室,再回來瞧見我娘關心的面容時總有些心虛。
于是之後的一段日子,他都會對我娘格外地好。
而我,我聽見他的話,我只是勉強地勾起笑,道:
「我亦如此。」
4
才不是。
霍硯只以為,只有他後悔了。
可就在今早,我聽見小妹成婚,十里紅妝里還有兩副裴夫人最珍貴的翡翠頭面。
那可是工匠精雕細琢的上品。
價值連城。
一點邊角料就夠現在的我和霍硯吃好喝好一段日子。
而其中一副,是娘準備給我的。
那一刻,我也後悔了。
索性,一切都還來得及。
因為一睜眼,我發現,我和霍硯都重生了。
重生到賞花宴初遇之前。
這一次,他沒來。
小妹問我要不要去偷偷瞧一瞧男賓席時,我也沒去。
5
一場宴席,我都安靜得出奇,處處小心謹慎。
就是那些貴女譏諷嘲笑我,我也半分未回嘴。
小妹裴姝驚奇:
「阿姊今日怎麼改性子了?」
要知道往日我雖不是什麼暴脾氣,但若真的被一群人欺負,也不會忍氣吞聲的。
我只是笑笑:
「不過是說幾句而已,逞一時之快,只會有吃不完的苦頭。」
就好似上一世我為一時情愛隨霍硯離家,沒少受盡磋磨。
而今我不過一個小官的女兒,這些貴女頂多瞧不上說幾句,但要真的起了衝突,她們隨意一指,我便有過不完的苦日子。
更何況,我早已不是當初閨中的裴婉。
吃過苦頭,栽過跟頭,我算是明白了。
幾句爭執算什麼,我只要很多很多錢,更要很多很多權!
「這樣嗎?」小妹腮幫子,她才十四,什麼都不懂,眼中滿是好奇。
「阿姊,那位不過是傳說中的霍大少吧?」
不遠處,騎射場上,霍硯勢如破竹,意氣風發。
無數貴女都被迷了眼。
小妹便是其中之一,奈何她的聲音太大,身份又太低。
下一秒便被一旁的尚書之女杜倩兒撞倒在地,對方冷笑:
「就憑你?你也配和我爭?霍少爺也是你能肖想的!?」
「就是,你爹不過是個小官,在這金陵之中到處都是,你又在這兒招搖些什麼?真真上不得台面!」
「人貴有自知之明,看著裴小姐,是沒有自知之明了。」
身邊貴女冷嘲熱諷。
「我沒有……」
小妹不知所措,眼中含淚也茫然:「我沒想要和你搶……」
哪裡知杜倩兒目光一冷,高高揚起手:「你?你也配稱本小姐為你?」
她一掌下去力道不小,若真的落下保不齊會在小妹臉上留痕。
未出閣的女子,若是面上有損,日後議親,不知是多大的難事。
可杜倩兒跋扈慣了。
亦或者,她原本要的,就是在小妹臉上留痕。
只可惜,未能如願。
一隻手穩穩抓住了她的手腕。
預料之中的痛楚沒有襲來,小妹睜開眼,眼淚掉了下來:
「阿姊!」
6
「杜小姐,小妹無禮,但這是相府夫人的賞花宴,怎麼論,也輪不到你來動手教訓客人。」
我聲音很穩。
杜倩兒眯起眼:「你這是在威脅我?」
「你又算是老幾?你爹是個小官,你娘更不過是個商女,今日就是他們二人親自說情,也不配到我杜家面前!」
這邊的動靜不小,很快吸引了其他人。
男賓們聞聲:
「這是怎麼回事?瞧著像是又有女人為霍大少鬧起來了。」
「這些小娘子們誰瞧霍大少不是兩眼放光的?不過若我沒看錯,那應該是杜尚書的女兒,那位大小姐脾氣可不好,惹上了可沒好果子吃。」
「旁邊的我知道,家世不高,該是裴家的。」
提到裴,霍硯的身影一僵。
他下意識看過去。
卻見一個熟悉又筆直的背影。
耳邊,其他人聲音不小:
「霍大少,人家可是為了你受難的,你就不去說和說和?可別讓小姑娘受無妄之災啊。」
我也聽見了。
空氣安靜了一下。
隨後是霍硯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男子去女賓席,於禮不合。」
但明明上一世,是他親自來,擋在我的身前,為我出頭的。
這一刻,我終於可以確定。
霍硯也重生了。
而這一世,他也準備斬斷孽緣,換一個活法了。
7
我該難過的,畢竟上輩子一日夫妻百日恩。
可我只是鬆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他也後悔了。
那接下來我們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我整理了思緒,抬眸,看向杜倩兒:
「杜小姐若是如此想,那裴婉無話可說,但家妹,杜小姐動不得。」
杜倩兒何時被人這般落了面子過,還是在仰慕的霍家大少面前,她面色一獰,抬起另外一隻手:
「我看你還敢不敢和我頂嘴!」
那一巴掌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
可對習武之人來說卻不過慢動作。
霍硯下意識地想要上前。
但腦海中閃現上一世與我出走的日子,又看著我的背影。
突然地,他咬了咬牙。
止住了。
而我不退不讓。
定定看著那巴掌落下。
也是此時。
「杜小姐——」
一個聲音這時響起,杜倩兒動作停住。
來者走出人群,笑意盈盈,連語氣也格外熱絡:
「可是有什麼趣事兒?怎麼都堵在一塊兒了?」
正是這次賞花宴的主人——丞相夫人。
主人來了,杜倩兒若真動手,那可就是砸場子了。
她能瞧不起裴家,但卻不能得罪丞相府。
誰讓杜家之所以這麼風光,全靠丞相府幫襯提拔,杜尚書為丞相曾經的門生呢?
可還沒等她想到說法,我已經笑著回:
「的確是趣事兒,杜小姐與我一見如故,鬧著玩兒呢。」
貴女間的爭端被輕飄飄揭過定論為打鬧,杜倩兒不能反駁,只能暗暗甩開我的手。
我依舊面不改色,朝丞相夫人行了一禮:
「裴婉見過夫人。」
後者將一切看在眼裡,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
「原是如此,你該是裴大人家的孩子吧?」
「是個好孩子。」
6
一場賞花宴這個有驚無險的度過。
小妹在坐上馬車那一刻都還回不過神。
回去時,恰好瞧見杜倩兒沖霍硯羞澀地揉著帕子。
下一秒將帕子塞進他手裡,頭也不回地跑了。
霍硯沒躲,但也沒丟。
拿著帕子站在原地。
「霍、霍家大少怎麼會看上這樣的人?」
小妹濾鏡碎了一地。
她還沒忘掉方才杜倩兒要動手打她的事。
我只是靜靜看著,語氣沒有起伏地道:
「看與看不上,皆是旁人的事,與你我無關,阿姝,咱們只管管好自己。」
小妹從小聽我的話,聞言猛地點頭:「我都聽阿姊的。」
春風吹起帘子。
霍硯轉身。
恰好看見了我。
真奇怪,他如同做賊心虛一般,猛地將拿著帕子的手藏在背後,似乎想要解釋什麼:
「阿婉,我並非……」
有什麼好解釋的呢。
左右我們早已互不相干。
我沒聽下去,命令馬夫:
「回府。」
帘子落下。
被越甩越遠的霍硯定在原地,茫然也錯愕地看著那車影。
7
一晃三月,霍硯要去打仗了。
上輩子,他與我兩情相悅,為了能在一起,我們皆捨棄身份,做了一對尋常夫妻。
是以打仗的人選變成了霍家二少。
他後悔了。
故而也不難理解這一世他自告奮勇,霍家二少為副手。
去時浩浩蕩蕩,不少仰慕他的貴女都在金陵酒樓之上偷偷送行。
有人說,霍家大少時時回望,不知在找誰,亦或是等誰。
說不定,這些人里,有他早已鍾意的心上人呢?
小妹講這當趣事兒說給我聽。
「阿姊自賞花宴後再也沒有出過門,就知道專心繡花兒看書,可別憋壞了。」
倒是阿娘感嘆:
「也不知誰家姑娘,這麼有福氣。」
她從未想過那個姑娘會是自己女兒中的一個。
相反,家世差距如此之大,若真的是,那可非福事,反而是件禍事。
畢竟霍家可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小官家的女兒為正妻。
我不作聲。
也是此時,丫鬟來報:
「丞相夫人來了。」
8
高官貴婦,來此目的,卻是為了說媒。
這瞧著像是不真。
但若說媒的那個男子,是個病秧子鰥夫呢?
「那孩子是我夫君的得意門生,就是身子不大好,娶過一妻,才進門便沒了,這不,他家中人不願他孤苦無依,我便想到了裴小姐。」
丞相夫人目光看向我:
「那日賞花宴,我瞧著裴小姐格外喜歡。」
但那病秧子豈止是髮妻入門就沒了啊,連拜堂都還沒拜成呢。
如今金陵都在傳,他不僅是個病秧子,還克妻。
說是再說親事,實則不過命不久矣,找人沖喜吧?
我娘哪裡聽不懂裡面的意思,心中有怒,卻因為對方身份不好發作,只能道:
「多謝夫人好意,小女還小,我實在疼惜得緊,還想留她一兩年。」
「什麼留不留的?丞相夫人都開口了,也是一番好意,是小女的福氣啊!」
我爹幾乎立刻就反駁。
聽見丞相夫人親自來,他眼睛就已經亮了。
他做官到這個位置,原本難有晉升,但若是能攀附上丞相府,可就難說了。
我娘哪裡不懂枕邊人,聞言面色一白,還想阻止:
「老爺……」
丞相夫人只是笑而不語地掃了一眼,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
「二位,何不如問問裴小姐自己願不願意呢?」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而我只問:
「對方家中可有資產?」
「家財萬貫,夠裴小姐衣食無憂十生有餘。」
「可有權勢?」
「金陵城中,誰家都得給上幾分薄面。」
她還等著我問才貌體需。
可我問完了。
說:「那我願意嫁。」
9
這一次,連丞相夫人也驚訝了一下。
她以為,我至少還會猶豫的。
畢竟到底是終身大事,對方還是個病秧子克妻。
可我不在意。
上一世,因為見過我娘與爹的虛以委蛇,過得並不幸福,所以我決定換個活法。
與霍硯假死遠走,做尋常夫妻。
可我也不幸福。
即使如此,我也不選了。
什麼情情愛愛,不過虛妄,又不能當飯吃。
能當飯吃的是銀子和權勢。
別說對方是個病秧子克妻,就是個死的,我也嫁。
我最後一個問題:「婚期幾何?」
丞相夫人高興這麼快定下,急忙:
「八月初八,是個好日子!」
10
那日的確是個好日子。
不僅是婚期。
還是霍硯凱旋而歸的日子。
他果然大捷,被封為常勝大將軍,凱旋歸京,風光無限。
來時看見街邊熱熱鬧鬧,該是有人家辦喜事。
心中難免觸動。
畢竟上一世,因為我與他是假死離開的,都未帶太多銀兩,所以我們的婚事不過簡簡單單一點紅綢。
我甚至連件嫁衣都沒有,只戴了一朵紅花。
那時他滿是愧疚:「再等等,阿婉,再等等,待我立一番事業,我定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
可最終,他到底沒實現諾言。
他承認,他之後的確後悔了。
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再粗茶淡飯,一事無成,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
所以再次聽見二弟又高升時,他大醉一場。
那時他想,若再來一次……再來一次,他一定不這麼選。
是以再睜眼,他又回到一切發生時,看見我,他第一時間想的,便是逃避。
明明該是這樣的,大家從未相識,互不相干。
可為何,他在接過杜倩兒的手帕時瞧見裴婉,卻又那麼慌亂心虛呢?
霍硯一直沒想通。
直到這些日子一直在外征戰,手下人見他不對,問了一句。
他掩蓋了一些,說出了困惑。
手下人卻瞭然,輕鬆地道:
「這有何難?你讓那女子做妾,你娶門當戶對的做妻不就好了?」
「可她如何能為妾?」
霍硯驚愕,下意識道。
「為何不能?一個小官之女能為將軍的妾就是八輩子的福氣,高興還來不及,莫非還不知好歹不成?」
手下人理所應當。
「將軍這般才氣,Ṱų⁷她若真的善解人意,心悅將軍,自然會大度成全將軍。」
霍硯:「……」
他茅塞頓開。
對啊。
他終究還是愛裴婉的。
上一世他和裴婉假死離開,就是因為家裡人不願裴婉做他正妻。
而現在,他不願放棄,那讓裴婉做妾不就好了嗎?
左右他不會苛待裴婉,不過是個妾的名頭。
裴婉那麼愛他,是不會在意的。
想通這一點,霍硯歸來時也高高興興。
這不恰巧遇見一迎親隊伍,他還能心情不錯地問:
「今日何人成婚?」
其他人:
「裴家。」
「裴二小姐嗎?怎麼不見裴婉這個大姐相送?」
「裴婉就是新娘。」
11
咣當。
金陵街頭,誰都瞧見了風光無兩的常勝將軍突然失態,手中的長劍掉落。
滿臉怒容。
也不知是誰惹了他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的不止他一個。
這不,尚書府杜家,婆母正對杜倩兒指著我道:
「倩兒,叫嫂嫂。」
「什麼狗屁嫂嫂!我才不要做這般人的小姑子!」
杜倩兒氣得跺腳,扭頭便跑。
場面安靜了一瞬,大抵誰也沒想到這杜二小姐這般任性。
紅蓋頭下,我看不清其他人的臉色,但我婆母只不過尷尬地笑了一聲,輕飄飄地道:
「你瞧這孩子,自幼調皮慣了,想來是看他大哥哥娶妻,生怕日後哥哥不向著她了,吃醋呢。」
三言兩語,就如此了了。
我就是再蠢,也知道這是我婆母在入門第一日就給我的下馬威。
或者不止她,我的公公在一旁不做言語,小叔子還在酒樓喝酒,甚至揚言:
「一個病秧子娶妻,晦氣,我才不去!」
而我的夫君,是一隻公雞。
杜尚書之長子,杜若鱗,幼時就有神童之稱。
要說杜尚書是老丞相的得意門生,那這個孩子,就是杜尚書帶過去,老丞相一手帶大的。
只可惜天妒英才,十歲那年一朝落水,久病不愈,宮中太醫言語晦澀,但大多一個答案。
這杜大公子,顯然是一副短折之相。
自此,家中自然無人再重視,便是上一樁婚事,也是杜家為了面子,找了個快要病死的姑娘結下的。
杜二公子曾譏諷:「病秧子配病秧子,一起早死多好!」
奈何那姑娘還未拜完堂就去了。
自此,杜家長子又成了笑話一樁。
也就老丞相和丞相夫人惦記著,方才促成這一樁婚事。
這也是為何,當初丞相夫人與我說親,我娘如此抗拒的原因。
「咱們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也不至於賣女兒求富貴,阿婉,你為何會答應這樁婚事!?」
丞相夫人一走,我娘便拉著我急切地問道。
的確,我家實在富貴,不是因為我爹,而是因為我娘。
我娘本是富商之女,但士農工商,商在末尾,就是巨富,那些世家大族也瞧不上。
所以她嫁給了我爹這個小官。
我倒並不後悔,只是細細道:
「娘,我嫁給誰都是嫁,既然如此,那為何不嫁一個對我來說能夠得著最高的那個呢?」
這男人,好不好,沒人知道。
但富不富,有無有權,卻一目了然。
那杜大公子縱然是個病秧子,不受杜家重視,可老丞相夫婦卻在意,就好似方才,我答應婚事之後,丞相夫人親自給我做的保證:
「孩子你只管放心,若是嫁過去受了委屈,只管來找我便是,我自會站在你這一邊。」
可見,憑著我這個身份,能接觸到最好的婚事也就是這一門了。
更何況——
「爹不也已經答應了嗎?」
提到我爹,我娘臉色僵住,帶著憤恨和怒氣:
「這些年,他瞞著我養了外室,生下野種,可只要別鬧到我面前我都可以當不知道,但我萬萬沒想到,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竟然為了自己的仕途,來賣我的女兒!」
我爹養了外室,她是三年前知道的,可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那外室不僅跟了他多年,還生了一個兒子。
那和離,肯定是不可能和離的了。
且不說我爹最好的美名就是愛妻如命,他絕不會讓人揭穿。
就是那外室和孩子,我娘也決不允許:
「讓我和離,留著大批的家產給那對姦夫淫婦和野種,他們想得美!」
「我在一日,他們就休想進這門一步!」
所以你瞧。
自認御夫有道的我娘,也測不到自己夫君的心。
上一世我換了個活法,也過得不幸福。
那我還糾結什麼呢?
杜家大公子好不好,杜家人好不好,我都不在乎。
只要我嫁過去杜大夫人身份能讓我衣食無憂,不會人人可欺,這才是實打實、我握得住的好處。
「ẗųₖ所以娘,我願意嫁的。」
12
如今新婦入門,小姑子甩臉子,婆母公公給我下馬威,小叔子更是毫無敬意。
夫君還用了公雞代替。
他們以為我會難堪羞憤。
卻不知這與前世我耕不完的地養不完的蠶繡不完的帕子和伺候不完的霍硯比起來。
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果然什麼情情愛愛,去耕兩畝地就老實了。
是以在婆母這麼說之後,我只是輕聲細語地道:
「倩兒並非有意,更何況阿婉也有妹妹,如今瞧見倩兒與家妹性子相似,阿婉瞧著也歡喜呢。」
假的,我小妹最是聽話懂事,送我出嫁時還傷心哭著呢。
可其他人聽見我這麼回復,只會竊竊私語,尚書府娶了個懂事識大體好媳婦,反倒是這二小姐如此跋扈,實在不敢恭維。
婆母似乎沒想到結果會是如此,眼中閃過什麼,嘴角的笑意也散了,冷硬地道:
「即是如此,那就拜堂吧。」
「若鱗體弱,我這兒媳婦這麼懂事,那用他物代替,想來也不會在意的。」
我當然不會在意,我嫁的是杜大夫人這個身份,又不是嫁她兒子。
別說是只雞,就是是只狗,這堂我也拜!
我坦然跪下,耳邊司儀高聲:
「一拜天地!」
邊上的公雞撲騰了下翅膀。
「二拜高堂!」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
「夫妻對——」
「等等!」
有人衝出人群,大聲開口。
13
禮數中斷,我眼前只看得見紅布,不知情況,可這個聲音我卻再熟悉不過。
我手握緊,站了起來,朝著那個方向「看」去。
「霍將軍?」
其他人也驚訝:
「霍家二子此次領兵打仗,大捷而歸,霍大少爺更是被封為常勝將軍,今日才回來,正當風光呢,怎麼突然到這兒來了?」
「莫非是杜家宴請?」
可杜家根本不重視這個兒子和媳婦,更別說這場婚事,怎麼可能會請。
但如今的霍硯風光,婆母公公自當笑臉相迎:
「霍將軍大駕光臨,這底下人怎麼不早早通報?將軍請坐,來喝一杯喜酒?」
但霍硯顯然被沖昏了頭腦,竟然不過腦子,想也沒想地語氣極沖道:
「我並非來喝喜酒的!」
語氣不善,可是落了婆母和公公的面子。
兩人臉色頗為不好看。
而反觀霍硯風塵僕僕,氣勢洶洶,一身甲冑未脫,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定定地、死死地盯著我。
眾人也隨他的目光看來。
這全然在我意料之外。
明明事先已經確定,大家重活一世,互不相干,各奔東西的。
為何霍硯卻在我拜堂之時衝進來,還在這麼多人面前盯著我。
此番別說他人怎麼想,就是傳出去,我在杜家,又該如何自處?!
我穩住心神,卻還是下意識退了一步。
可下一秒,一隻手扶住我的腰身,一股清苦的藥香傳來。
我愕然側頭,紅蓋頭下,只看得見那人的一身喜袍。
和對方清冷也虛弱的聲音:
「霍將軍是來找舍妹的吧?」
「不過此時正是在下與新婚妻子的拜堂禮,不若等下人通報,將軍坐下喝杯喜酒?」
霍硯和杜倩兒的婚事,雖未公開,但兩家已然認定,這金陵世家大族之中,自然也心知肚明。
如今這麼說,倒也沒錯。
至少給了霍硯一個最好的理由。
可霍硯瞧見杜若鱗攬著我腰身的手時,還是越發怒然:
「我並非是來——」
「夫君!」
我突然喚了一聲,身影微微晃了晃,半倒在身邊人懷中,瞧著像是有些勞累了。
身邊人身體一僵,頓了一秒,還是扶住我。
新婚夫妻如此舉止,倒是恩愛。
這如一盆冷水,將霍硯潑了個徹徹底底。
「若鱗?」
看見自己大兒子,婆母卻沒那麼高興,反而生疏:
「你怎麼來了?不是病著的嗎?」
抱著我的人咳嗽了兩聲,也沒有對母親的熱絡,淡淡地道:
「這是孩兒成婚拜堂之日,夫妻一體,便是只有一口氣,也該隨新婦成禮才是。」
說罷,他抬頭看向霍硯身後:
「舍妹來了。」
話音落地,杜倩兒的身影果然出現,不過早已沒了對我時的厭惡。
反而是滿臉欣喜:
「將軍,你怎麼來了?」
被一股氣沖昏了頭的霍硯終於回神,緩緩轉身,看向嬌羞的杜倩兒。
他後背滿是冷汗。
適才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如今他已經功成名就,要娶的是尚書之女,門當戶對。
今日若是真的一時意氣大鬧婚禮,那一切都會完了。
婚事告吹,父親失望,言官彈劾……
他又得變成前世那個一事無成的霍硯。
只能仰望二弟的光輝。
僅因為一個裴婉……
值得嗎?
霍硯給了答案,一字一句,艱澀:
「是來找杜小姐的。」
「來得匆匆,未帶賀禮,實在對不住杜公子和……杜夫人。」
「失禮了。」
答案是,不值得。
14
經過這一插曲。
那只用來羞辱我的公雞被撤下。
紅綢的另一端,已有人與我一般握著。
霍硯坐在男賓席,看著這一幕。
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