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工作間隙,他風雨無阻地送來餐食——只是我從未接受。
程墨的執著與曖昧很快在公司發酵。
按捺不住好奇的同事試探詢問,我如實相告。
眾人聞言,紛紛為我打抱不平,迅速結成統一戰線。
自此,公司大門對程墨而言,豎起了一道無形的結界。
對此我卻毫不在意。
因為我知道,程墨根本待不了太久。
程氏集團的擔子這麼多年全都落在他一個人的肩上。
太多的事情需要他拍板決策。
他沒有一直這樣胡鬧的資格。
在他走之前,我接到了程小雨打來的電話。
那串熟悉的號碼在螢幕上跳動,激起我心頭一絲微不可察的錯愕。
多久了?我已經記不清她上一次主動撥通這個號碼是何年何月。
我心情複雜的按下了接聽鍵,沉默著沒有開口。
聽筒里是令人窒息的寂靜,仿佛能聽見她小心翼翼的呼吸。
半晌,那帶著濃重鼻音、浸透了病中脆弱的聲音才怯怯響起,帶著一種我幾乎陌生的哀求:「媽媽……」
僅僅兩個字,便帶上了哽咽。
程小雨自從被程墨帶在身邊後幾乎沒有這樣同我說過話。
大概是在病中平添了幾分脆弱,她越說越委屈,最後聲音中是掩蓋不住的哭腔。
「媽媽,你就和爸爸一起……一起回來看看我好不好?就一次……好不好?」
我靜靜的聽著她的哭訴,沒有任何回應。
她的話語被更劇烈的啜泣打斷,斷斷續續,充滿了孩童般的無助和一種遲來的、帶著恐慌的悔意:「我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對,我總是嫌你煩,總向著爸爸,對不起媽媽,我錯了,我真的好想你……」
直到程墨拿著手機怒氣沖沖朝我走來,我伸出指尖,精準而決絕地按下了掛斷鍵。
忙音響起,切斷了那邊未盡的哭訴和這邊未發的雷霆。
最終我也沒有答應與程墨共同返回A市。
曾幾何時,程小雨的一聲咳嗽,一個噴嚏都能讓我徹夜難眠。
而如今,聽著她帶著哭腔的哀求,我的心裡卻只剩一片冰冷的清醒。
13.
我的生活節奏從未因為這段插曲而被打亂。
下月初的新品發布會,蘇晴全權交給了我。
久未登台,縱有萬全準備,一絲緊張仍悄然掠過我的心頭。
台側,我深吸一口氣,換上得體笑容,步履從容地走向聚光燈下的中心。
整整兩個小時,我在萬千矚目下侃侃而談,揮灑自如。
結束時,雷鳴般的掌聲宣告了超乎預期的成功。
準備離場時,我的目光掃過台下,倏然定格在最後一排——程墨與程小雨不知何時已在那裡。
視線交匯,程墨立刻豎起拇指。
我視若無睹,徑直移開目光。
「傅瑤,演講太精彩了!祝賀你!」程墨快步上前,遞上一個包裝奢華的禮盒,隱約可見最新款項鍊的標識,價值不菲。
我淡然擺手。
程小雨仰著小臉,眼睛亮得驚人:「原來媽媽這麼厲害!以前在家太可惜啦!」
對她的讚嘆,我充耳不聞,腳步未停。
程墨卻側身擋住了去路,聲音刻意放得輕柔:「晚上……一起吃個飯好嗎?程氏對這次新品……也很感興趣。」
「後續合作有專人對接,我可以幫你引薦。」我語氣公事公辦。
「瑤瑤,你知道的,我不是為了合作……」他語氣裡帶上急切,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我只是想……一家三口,簡單吃頓飯。」
我直視他眼底,聲音淬著冰:「程墨,我的耐心有限,別讓我重複提醒你——我們離婚了。哪來的一家三口?」
「我還有事,失陪。」
未給他再開口的機會,我徑直越過,留給他們一個決絕的背影。
14.
與程墨離婚的消息,早就在那個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
我早已切斷了與父母的所有聯繫,像斬斷一條腐朽的臍帶。
發布會結束,人潮漸散,我卻猝不及防地撞見了那個身影——我的母親。
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痕跡,可那雙眼睛裡的掌控欲和刻薄,卻與記憶中分毫不差。她站在那裡,本該是最親密的人,卻是我數十年人生里最沉重痛苦的根源。
我喉頭哽住,竟一時失語。
咖啡廳內,她壓低了嗓音,那刻意壓制的聲線里淬著熟悉的狠戾:
「傅瑤!翅膀硬了敢飛了是不是?!離婚這麼大的事,誰准你自作主張?!」
「現在!立刻跟我回去!趁著程墨還肯要你,馬上去復婚!」
又是這樣。
從小到大,只要是她認為「對」的路,便不由分說將我推上去。
我的意願、我的感受,在她精心構築的家族藍圖面前,從來都不值一提。
若非如此,她又怎會千里迢迢,親自追到這深圳來?
一股積蓄已久的寒意從心底竄起,化作前所未有的冷靜。
我迎上她命令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您有沒有問過一句,我還願不願意接受他呢,媽媽?」
「我是您的親生女兒,可這幾十年來,您考慮過我的感受哪怕一次嗎?」
「從穿什麼衣服,到讀什麼學校,甚至嫁給誰……我人生每一步,都由您強行畫定軌跡。我像個提線木偶,連婚姻這種終身大事,都無權發出自己的聲音。」
「十年。我在程家是冷是暖,是苦是痛,您關心過嗎?既然無人愛我,那我只能學會自己珍重自己。」
「傅家如今的地位,早已不需要靠我這段可笑的婚姻來支撐。至於程墨……」我頓了頓,嘴角扯出一個微冷的弧度,「他心尖上愛了十幾年的人,已經回來了。我何必再回去做個礙眼的擺設,白白惹人厭棄?」
「這一次,我不會再聽您的了。」
曾幾何時,只要她眉頭微蹙,我便如驚弓之鳥一般對她所有的話都言聽計從。
但此刻,我早已清醒。
我的人生,絕不能再浪費在一個從未真正愛過我的男人身上。
前方還有太多屬於我的風景,未曾領略。
母親死死盯著我,像要看穿我這突如其來的「叛逆」從何而來。
空氣凝滯,壓抑得令人窒息。
最終,她眼中翻湧的怒意和難以置信,終究被一絲我看不懂的、更深沉的東西取代。
她什麼也沒再說,猛地轉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急促而冰冷的迴響。
然而,就在她即將消失在拐角時,她的腳步卻突兀地停頓了一下。
她的身體微微側轉,目光精準地、深深地刺向一個不起眼的陰影角落——那個位置,程墨的身影正悄然隱沒其中。
她的視線在那處停留了不過一瞬,快得仿佛錯覺,隨即收回,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15.
我坐在原地,未動分毫。
果然,不多時,程墨的身影便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急切,向我靠近。
「傅瑤……」他聲音乾澀,帶著從未有過的低姿態,「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是我太冷漠,把你的付出和感受都當成了理所當然……」他急切地剖白,眼神里滿是哀求,「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發誓,我一定會改!你想要我變成什麼樣都可以!」
看著他此刻言辭懇切、甚至有些可憐兮兮的模樣,與我記憶中那個矜貴疏離的程墨判若兩人。
我心底卻掀不起一絲波瀾,只有冰冷的厭倦。
「程墨,」我的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這種無意義的糾纏,到此為止。」
他像是被我的話刺中,重重地嘆了口氣,煩躁地一把扯開領帶,那動作帶著幾分自暴自棄。
往日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此刻凌亂地散落在額前,平添了幾分頹唐。
身上那件昂貴的襯衫皺皺巴巴,領口微敞,袖口甚至能看到細微的污漬——這絕非他平日能容忍的形象,顯然已連著穿了幾天。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他的狼狽,不再是能牽動我情緒的理由。
見我起身欲走,他幾乎是撲上來,慌亂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別走!求你……我還沒說完!你不能走!」?
他語無倫次,眼中是近乎絕望的恐慌,「我……我其實……這麼多年,我早就愛上你了!只是我太蠢,太懦弱,不敢承認,不敢面對……」
「自從你離開,那個房子……空得像墳墓!每天回去,心也跟著空了……都是我的錯!是我辜負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最後一次!」
他幾乎是哀嚎著,卑微到了塵埃里。
「愛?」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猛地甩開他的手,那力道帶著決絕的厭惡。
我直視著他瞬間蒼白的臉,一字一句,冰冷如刀:
「程墨,你的『愛』,就是把沈夢的照片、信件、甚至她送你的廉價打火機,都像聖物一樣鎖在你書房的保險柜里,十年如一日地『珍藏』?」
「你的『愛』,就是在無數個醉酒的夜晚,抱著我溫存,嘴裡卻一遍遍喊著『夢夢』的名字?」
「你的『愛』,就是在我們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的時候去陪著沈夢?」
每一個反問,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
程墨徹底僵住了,眼神慌亂地閃爍,嘴唇翕動,卻發不出像樣的辯解。
半晌,他才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蒼白無力地解釋:
「沈夢……我和她真的早就沒有聯繫了!」
「上次見面,真的只是……只是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我只是……只是想給自己那段過去一個交代……」
「交代?」我嗤笑一聲,那笑聲里淬滿了寒冰,「程墨,你的『交代』就是繼續在你的『過去』里沉溺,同時把我的十年婚姻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的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收起你這副可憐相,別再死皮賴臉地出現在我面前。」
「你的悔恨,你的愛,都來得太遲,也太廉價。」
「它們只讓我覺得噁心。」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轉身,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決絕,再未看他一眼。
留他一人僵在原地,像個被徹底戳穿、失去所有偽裝的拙劣小丑,臉色灰敗,狼狽不堪。
16.
新品上市的火爆遠超預期,我像一枚高速旋轉的陀螺,晝夜不息地處理著紛至沓來的事務。
連續數日的高強度運轉終於超出了身體的負荷,眼前驟然一黑,我竟在喧囂的會場中心直直倒了下去。
意識在消毒水刺鼻的氣味中艱難回籠,滿目刺眼的白牆昭示著醫院的冰冷。
還未等我完全聚焦視線,那個熟悉又令人疲憊的聲音便急切地響起:
「你醒了?」
程墨的身影闖入視野,他臉上帶著熬夜的憔悴,語氣是刻意放軟的責備,「忙歸忙,怎麼也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幸虧我恰好在附近,及時把你送來了。」
他自然地伸手想替我掖被角。
「謝謝。」我冷淡地打斷他,聲音帶著病後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地將他的手隔開在半空。
這疏離的拒絕並未讓他退卻,他反而俯身靠近,語調帶著一種自以為是的懇切與承諾:「傅瑤,跟我回家吧。讓我照顧你,不會再讓你這麼辛苦,我……」
「程先生,」一個清亮幹練的女聲果斷截斷了他的話。
蘇晴拎著一個精緻的保溫桶和一疊文件,步履生風地走了進來,看也沒看僵住的程墨。
她徑直走到我床邊,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醫生說你低血糖加疲勞過度,需要靜養。這是剛煲好的湯。另外,這幾份加急文件需要你過目,不過不急,等你精神好些再看。」
蘇晴的存在感十足,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自然地將程墨隔絕在外。
程墨看著蘇晴熟稔地打開保溫桶,又自然地調整了我的點滴速度,動作流暢而親昵,仿佛早已做過千百遍。
他張了張嘴,那句未盡的挽留卡在喉嚨里,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精心構築的「照顧」藍圖,在蘇晴帶來的溫暖湯羹與高效陪伴面前,瞬間坍塌成了一個多餘的笑話。
他像個突兀的闖入者,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看著蘇晴低聲與我交談,看著我對蘇晴露出疲憊卻放鬆的微笑。
空氣仿佛凝固,將他所有的卑微與希冀凍結在原地。
蘇晴似乎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禮貌卻疏離地微微頷首:「程先生,傅總需要休息,這裡我會照看。您請自便。」
她的話雖客氣,卻是不容置喙的逐客令。
程墨的臉色灰敗下去,最後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不甘,有失落,最終化為一片空洞的茫然。
他終究一言未發,頹然地轉身離去,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口。
蘇晴輕輕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病房內只剩下湯羹的暖香和紙張翻動的輕響。
有些人,總是錯把遲到的深情當作救贖,殊不知對方早已在風雨中學會了自愈,並且找到了真正同行的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