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一封帶著笨拙字跡的情書偷偷躺進了我的書包。
母親不問青紅皂白就給了我一耳光。
「痴心妄想!你的路早就鋪好了,輪不到你自己走!收起那些下作心思!」
上大學後,我家的生意蒸蒸日上,逐漸在市裡有了名號。
可在程家面前,依舊渺小如塵埃。
我不知母親用了什麼方法,竟真的攀上了這門親事。
第一次去程家做客時,我並沒有見到程墨。
他在保姆請他下樓時將門摔得震天響。
程母得體的笑容中出現了一絲裂縫,很快又收拾好自己的表情。
體面的向我們表達了歉意,連飯也沒吃就送我們離開了。
我心中卻莫名的生出幾分欣喜。
我的反抗沒人在意,那他呢?
但這微弱的希望很快被現實碾碎。
程墨被他媽媽強硬的拽來了我家為上次的事情道歉。
他站在客廳,身形挺拔,面若冰霜,望向我時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還有一絲厭惡。
後來的轉變,更像是一場無聲的妥協。
他在接手公司後順理成章的同我結了婚。
婚後,他收起了初見時的鋒芒,偶爾也會對我露出溫和的笑容,甚至記得我的生日,送上價值不菲的禮物。
可那笑意,只浮在嘴角,從未真正抵達過那雙深譚般的眼底。
7
婚姻的前兩年,我們在人前扮演著令人艷羨的模範夫妻。
沒有人知道,每次回家關上門的那一刻,我們之間那道無形的牆就會立刻築起。
主臥與客房之間那五米的走廊,成了我們婚姻最真實的寫照——看似觸手可及,實則遙不可及。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肚子沒有一點動靜。
母親辱罵的話語透過電話聲筒清晰的迴響在房中,我機械地將手機拿遠一些。
反正從小到大,比這更難聽的話對我來說也是如數家珍。
可這些話竟一字不落的全都落在了不知何時回家的程墨耳中。
他西裝革履地站在玄關處,領帶夾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掛斷電話後,我還未來得及藏住臉上的難堪。
「怎麼不早告訴我?」
他鬆了松領帶,走近幾步。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我們可以試試。」
對他而言這只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而並不是想同我創造一個愛情的結晶。
「好。」我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
所幸,一年後,程小雨出生了。
儘管只是個女孩,卻還是被兩家人視若珍寶。
連程墨那層慣常的冷淡也裂開縫隙,流露出罕見的柔軟。
隨著小雨長大,程墨開始按照自己的模子塑造她。
果不其然,多年後的程小雨在思維與行事上簡直就是程墨的翻版。
8.
重新辦完卡,西藏的風徹底滌凈了過往的塵埃。
我買了機票,坐上了去往深圳的航班。
那裡有蘇晴——我學生時代最親密的朋友。
當年她毅然南下,赤手空拳打拚。
創業初期舉步維艱,我想入股幫她一把,微薄的心意卻撞上了程墨那座冰山。
他眼皮都懶得抬,語氣涼薄:「這點錢?投著玩?還不夠我周末開瓶酒的零頭。」
他身旁那些依附程家而活的「朋友」,立刻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鬨笑著附和:
「嫂子,您這手筆,怕是連程總給新來的員工發福利買條項鍊都不夠吧?」一個油頭粉面的男人誇張地比划著。
另一個女人掩著嘴,故作驚訝地尖聲道:「哎呀,您那朋友……該不是自己本事有限,專程來『賣』閨蜜情分,想搭上程氏這艘大船吧?這算盤打得,我們遠隔千里都聽見響兒了!」
刺耳的鬨笑聲中,我面頰滾燙,所有爭辯的勇氣瞬間被碾碎。
事後,巨大的愧疚像藤蔓纏繞心臟——不僅為無法幫蘇晴,更為那幫人惡毒的揣測竟如此輕易地潑在她身上。
多年後,當我從婚姻的廢墟里掙扎出來無處可去時,只有她在深圳為我打開了一扇遮風擋雨的門。
拖著簡單的行李箱站在她家門口,看著眼前這個眼神明亮、姿態從容的女子,與記憶中那個被肆意羞辱的「攀附者」身影重疊,又分離。
權勢堆砌的浮華終會崩塌,而真正堅韌的生命,終會在風雨後,長成足以庇護他人的大樹。
9.
和蘇晴住在一起的日子,是經年飄泊後難得的寧靜港灣。
晨曦初現。
我熟練地壓好咖啡粉,咖啡機發出細密而滿足的低鳴。
另一扇門悄然打開,蘇晴緩步走出,睡袍裹著倦意,卻掩不住眼底的那份清醒而銳利的光芒。
我將程墨給予我的大部分資產,以增資入股的形式投入了蘇晴的公司。
這筆戰略性投資使得公司資本實力與業務承接能力得以倍增,規模遠非昔日可比。
大學時期我們就讀於同一個專業。
多年過去,我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領域。
此刻,我正與自己最信任的摯友並肩作戰。
儘管現在的我只能作為助理幫她打打下手。
「今天提案,有把握嗎?」我輕聲問。
蘇靜唇角揚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嗯,昨晚方案最終落定,感覺不錯。」
從前,母親根深蒂固的錯誤規訓讓我囿於看似富貴實則逼仄的天地中。
日復一日的精心付出,換來的卻是習慣性的忽視與理所當然的享用,我的價值從未被真正看見和認可。
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為了項目方案推敲至天明,身體的疲憊下,是前所未有的、鮮活的生命力在奔涌。
我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與力量。
我知道程墨終會尋到我的蹤跡,但這已不再是我心頭的重負。
提案大獲成功。
而後,我以合伙人的身份正式加入到了蘇靜的公司。
整合優化後的公司資源釋放出強大效能,我們接連斬獲數個重要項目。
然而,重回職場的道路並非坦途。
多年的疏離使我的經驗有所欠缺,操之過急的心態更是隱患。
由我負責的一個項目因為我的疏失幾近崩盤。
可蘇靜臨危不亂,帶領團隊力挽狂瀾,愣是啃下了這塊硬骨頭,最後成功交付。
項目慶功會上,辦公室內沸騰著勝利的歡呼。
我在這樣團結友好的氛圍中忍不住痛哭出聲。
周圍的人手忙腳亂的給我遞來紙巾。
以為我是太過於自責,他們七嘴八舌的安慰我,「別哭啊傅總,這大好的日子,沒事,那不怪你,誰剛來的時候還沒犯過點錯啊!」
「就是!有我給你撐腰,誰敢對你說三道四的?更何況,你還是咱們公司重要的戰略投資人,大家的發展可都和你息息相關呢!對不對啊?」
蘇晴爽朗的話語聲引來一片附和的歡笑。
我心裡的陰霾也終於被徹底驅散。
縱使前方仍有荊棘,我也必將勇往直前!
畢竟這才是我自己選擇的人生!
10.
公司步入正軌,我也終於開始探尋真正的自己。
體驗各類運動,打卡城市風景,調製繽紛雞尾酒。
這些鮮活滋味,過往人生中,我從未被允許觸碰。
我渴望嘗試一切新鮮刺激。
但前有母親規訓,後有程墨束縛,天性囿於方寸,幾近消磨殆盡。
如今,與蘇晴共享自由:
我們熱衷將冰箱塞滿,填滿鍾愛的零食飲料。
無需遷就他人口味,不必伺候無關人等。
只為滿足自己的味蕾,取悅自己的心情。
然而,當我們再一次滿載而歸,提著鼓鼓囊囊的購物袋下車時,
我一眼便望見靜立門前的程墨。
他身後,是已然亭亭玉立的程小雨。
11.
「有事?」
咖啡廳午後慵懶的光線里,我們三人隔桌而坐,空氣凝滯。
程小雨垂著眼,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攪動著杯中的咖啡,自始至終,未曾與我對視。
程墨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片刻,扯出一個辨不出情緒的弧度:「傅瑤,看來離開我,你過得…相當不錯。」
我牽了牽嘴角,眼底卻無半分笑意:「如你所見。所以,你們出現,是打算破壞這份『不錯』?」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小雨她……很想你,而且她現在的生活,很需要媽媽。」
「程墨,」我的聲音驟然冷硬,指尖幾乎掐進掌心才抑制住掀翻桌子的衝動,「你失憶了?我們離婚了!白紙黑字,她的撫養權歸你!我和你,和你們,早就沒有任何關係!」我直視著他,一字一頓,「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聽到這話,他臉色沉了下去:「血緣是斷不了的!你是她親生母親,怎麼能這麼狠心絕情?」
耐心耗盡。
我猛地起身,椅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聲響:「道不同不相為謀。」?
轉身欲走時手腕卻被一股大力鉗住。
程墨的手指像鐵箍:「傅瑤!」
這突兀的拉扯立刻引來了服務員的側目和低聲詢問。
我用力掙脫那令人作嘔的觸碰,像甩掉什麼髒東西,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空間。
我不敢回頭,不敢去看程小雨此刻的神情。
剛才匆匆一瞥,那孩子瘦得驚人,肩胛骨在薄薄的衣衫下顯出嶙峋的輪廓。
這刺目的消瘦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扎進心底最深處,勾起了早已被刻意塵封的畫面。
剛生下她時,她是個粉雕玉琢的奶糰子,渾身散發著甜甜的奶香。
整張小臉胖乎乎的,眼睛又黑又亮,像盛滿了星星。
她學步時,搖搖晃晃撲進我懷裡,帶著嬰兒肥的臉蛋蹭著我的頸窩,奶聲奶氣地追著我喊:「媽媽…媽媽抱抱…」
那依賴的聲音,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歌謠。
而這一切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是程墨一次次因瑣事對我橫加指責、貶低打壓,甚至當著她的面對我口出惡言。
是他開始強硬地干涉我對小雨的每一次親近、每一份關心。
他斥責我「溺愛」、「不懂教育」,執意要將她按照他設定的冰冷模板去塑造。
12.
從咖啡廳離開後,程墨並沒有放棄對我的糾纏。
他將程小雨送回了A市,獨自一人留在了深圳。
每日清晨,巨大花束準時送達前台,雷打不動。
每當我出門時,他的車總是停在不遠處,而他的目光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