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
我臉色瞬間漲紅。
9
因為重生得太過倉促。
一時間,我竟忘了,如今是承平二十八年。
距離季雲行坐上家主之位,尚有三年時光。
見我面色尷尬。
季三扭了下被綁得酸痛的四肢,無奈開口:
「崔姑娘,有什麼話要不替我鬆綁後再說?」
「啊!對不住。」
我忙起身。
悉悉索索的動靜後。
繩索落地。
季三站起身。
離得近了,我才發現,他身量極高,垂眸看過來的目光充滿壓迫。
我避開他的視線。
斟酌再三開口詢問:
「那季氏族中可有一位名叫季雲行的男子?」
「崔姑娘要嫁之人莫非是他?」
季三不答反問。
我抿唇,搖了搖頭。
「算了。」
話鋒一轉:
「還不知道季公子尊姓大名?」
上輩子他自稱季三。
我猜測大機率是化名。
季三沖我挑眉,幽幽道:
「巧了,在下在族中排名第三,人稱季三。」
我一展眉心,心道他怕是不願透露真名。
誰知下一瞬。
他緩緩開口:
「本名季雲行!」
那一剎。
我驚呆在原地。
原來,他竟是季雲行。
可上輩子。
我確認自己並不認識他。
10
第十次嘆氣後。
小桃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
「小姐,你怎麼了?是還在為了太子殿下的事煩心嗎?」
「自然不是。」
只是想到季雲行應下合作那日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就羞憤難當。
見我不欲多言。
小桃將一本冊子呈上,小聲嘀咕:
「那沈靜姝當真是給臉不要臉,小姐已經親自手書一封,推薦女學破格錄取。」
「可她竟毫不感恩,反倒借著太子殿下的勢,數次命人遞話進來,催促夫人為她錄名。」
凡入崔氏女學者。
都會拿到一份獨有的身份銘牌。
上面有阿娘給她們的寄語。
這個傳統,是曾祖母傳下來的,又叫錄名。
後來我做了皇后,統領女學。
錄名之人變成了我。
我沒看冊子。
直接提筆在宣紙上落下一句:
「人生亦如野,春風不自由。」
「這體面,她想要,便給她罷。」
「小姐,您如此妥協豈不是正中她下懷。」
我看向窗外。
秋意漸濃。
「天涼了。」
我勾唇,將最後一筆批語落定。
語調悠長地道:
「太子想將她捧上高位,那咱們不如推上一把,有些東西越是求而不得,越是珍惜,反之就不一定了。」
小桃似懂非懂地點頭。
「小姐說的都對。」
我不由失笑。
11
近來京城中最熱鬧的事。
莫過於前丞相府找回了失蹤多年的遠房表孫女。
這表孫女不是別人,正是沈靜姝。
丞相府身後是太子撐腰。
雖明知緣由,卻無人敢置喙。
一時間,沈靜姝風頭無兩。
裴煜帶她游湖、登山、拜月老。
絲毫沒將我的臉面放在眼裡。
全京城的茶館裡。
津津樂道的,皆是崔氏女被太子狠狠辜負的絕情戲碼。
絕味軒包廂內。
季雲行時不時看我一眼。
待看到第四眼。
我忍不住了。
「季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聞言。
他輕咳一聲,道:
「若是太子知曉,這戲本乃是你親手編撰,豈不是會氣得吐血。」
我搖頭。
「他確實會吐血。」
「因為太子此舉,羞辱的不僅僅是我,還有陛下。」
裴煜同我一樣。
重生的太過突然。
以至於他忘了,自己還只是太子。
更重要的一點是。
他篤定自己能如上輩子那般順利繼承皇位。
所以言行放肆。
可我既然能不嫁他,皇位也能旁落別家。
收回思緒。
我問季雲行:
「上次咱們商議的事,季家主可考慮好了?」
「自然。」
他答得利落。
轉身從懷裡掏出一枚玉佩雙手奉上。
誠懇道:
「只要崔姑娘能助我季家擺脫當下困境,日後十萬漕幫水兵,盡數聽你調遣。」
「這便是信物。」
我接過玉佩,上面代表季氏族徽的八瓣蓮花躍然其上。
我有些想笑。
也確實笑出了聲。
裴煜死得早。
怕是做夢都不會想到。
上輩子種下的果,這輩子會被我拿來對付他。
12
說曹操曹操到。
我和季雲行剛要離開。
迎面就遇見了裴煜。
他被一大群公子哥簇擁著,正朝二樓雅間走來。
四目相對。
他神色一暗。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咦?沒聽說沈姑娘請了崔明月來赴宴啊。」
眾人紛紛朝我投來疑惑的目光。
也就是這時。
裴煜的視線越過我,落在低著頭的季雲行身上。
他紆尊降貴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好歹出身世家,行事還是注意些分寸,不要什麼腌臢貨色都能與之同行。」
我滿心不耐,正要反駁。
「殿下。」
剛剛說話的男子忽然開口:
「諸位快看這人身形,好像那日在狩獵場上,崔明月心悅的那位馬奴。」
一語譁然。
各種不懷好意的目光直直看過來。
季雲行是隱姓埋名進的京。
為了掩人耳目。
他大多數時間都是做馬奴裝扮。
我微微蹙眉,卻未做辯解。
只是不動聲色地朝他遞了個眼神。
不待有動作。
一道嬌軟女聲傳入眾人耳中:
「怪不得事後殿下遍尋此人而不得,原來早就被崔姑娘給藏了起來呀。」
是沈靜姝。
她撥開人群,笑著走到裴煜身旁站定。
錦衣華服,滿頭珠翠熠熠生輝。
與素麵朝天的我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懶得與她做口舌之爭。
可她偏偏自己撞上來。
我淡了笑:
「若我沒記錯,今日是學院考評的日子。」
而前來赴宴的眾多女子中,有不少眼熟面孔。
沈靜姝順著我的目光看去。
唇畔勾起淺笑。
忍不住得意洋洋地開口炫耀:
「學業考評每月一次,簡直是浪費大家時間,夫子們不煩,我們都煩了。難得出來聚一聚,崔姑娘何必掃興。」
「蠢貨!」
我忍不住罵出聲。
這其中甚至不乏有家境貧寒、需靠考核獎金度日之人。
沈靜姝這段時日在書院拉幫結派,搞得烏煙瘴氣。
如今又慫恿學子逃學。
果然如我預料那般。
爛泥扶不上牆,當真難當大任。
見我滿臉嫌棄。
沈靜姝倏爾紅了眼眶。
裴煜將一切盡收眼底。
他老母雞護犢子般擋在沈靜姝身前,語含責備:
「崔明月,你好大的威風,莫說這女子學堂尚未由你接管,就說眼下,你也只是學堂里的一介女學生罷了。」
「哪裡輪得到你來指點對錯。」
「自然。」
我語調平常,順勢朝外走。
錯身而過的瞬間。
我挑釁道:
「可這學院畢竟姓崔。」
「殿下連學生都不是,又哪來的資格對我諸多置喙。」
裴煜臉色猛然陰沉。
下一瞬。
他突然伸出手。
指著即將步下階梯的季雲行。
語氣很沖地開口:
「你,抬起頭來。」
13
前世。
季氏蟄伏多年。
季家家主更是神秘,未曾有一副畫像流傳坊間。
是以裴煜並不識得季雲行。
可我不敢賭。
如今天子對漕幫虎視眈眈,正愁沒有機會整頓季氏。
若是被他知曉季家暗地裡派人入京打點京官。
豈不正中下懷。
進退兩難間。
季雲行緩緩抬起頭。
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四方臉。
扔在人群中都不會引人注目的那種。
他故意壓低聲音問:
「殿下,不知道喚奴婢何事?」
恭敬有餘,卻不卑不亢。
裴煜煩躁道:
「孤身邊正好缺一名馴馬之人,從今日起,你便跟著我吧。」
「我不答應。」
不等季雲行答話。
我乾脆拒絕。
「崔明月,你別不識好歹。」
「你將一個馬奴帶在身邊招搖過市,可想過老師的顏面。」
他口中的老師,便是我父親。
我眼露嘲諷:
「當初在狩獵場,我坦言心悅馬奴時,殿下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面色微僵。
我拔高音量。
「殿下說,你與崔氏女皆心有所屬。」
「若是勉強湊做一對,反倒給這世上徒添一對怨侶。」
「陛下也曾年輕過,定然能懂你所思所想。」
「你不想錯過心愛之人,從而悔恨終身。」
最後。
我看著他,神色認真。
「還好,殿下與我之間這段孽緣,斬斷得及時。」
「否則悔恨終生的人,就該是我了。」
14
重來一世。
我將這誅心之言,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15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
茶樓里的說書人從太子的風流軼事,講到了民間父子嫌隙。
流言可怖。
更何況陛下本就多疑。
當晚。
季雲行便出現在我房中。
「據探子來報,晚膳後,陛下傳太子進後殿議事。」
「不過半刻鐘,裡面便傳來爭論聲。」
「聽說陛下一怒之下,拔劍砍傷了太子,如今全城宵禁,太醫院的人連夜被接入宮中。」
「陛下下旨,封鎖消息,全力醫治。」
我難掩詫異。
「什麼深仇大恨,要下如此重的手?」
「為太子醫治的地方被圍得水泄不通,我的人打探不到。」
我乾笑兩聲。
「晚膳不過才過去不到兩個時辰,季家便得到了消息。」
「怪不得就連陛下都忌憚頗深。」
許是聽出我語氣中的試探。
季雲行低笑,朝我走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