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沒有反應。
8
我坐在茶室里,逐漸意會老夫人的用意。
她說:「你若是執意想做什麼,為娘勸不住你,一如你當初要娶她一樣,如今也留一份和離書,讓她自己決定去留。」
秦越語氣里難掩歡喜:「多謝母親成全!」
老夫人尤不放心地問他。
「你心裡,當真沒有檀玉嗎?」
「沒有,一直都沒有。」
那一瞬,塵埃落定。
老夫人沒再責問他。
「你不後悔就好。」
我不清楚秦越什麼時候走的。
等我從枯坐中醒過神來。
屋裡屋外都暗了下來。
青嬤嬤正站在燭台前,小心地為燭火蓋上琉璃罩。
柔和的光線。
照亮不知何時放在桌上的和離書。
抓不住的無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難以形容的滋味。
早在他堅定選擇顧語笙的同時。
我再一次沒有家了。
何況他話里話外對我的抗拒。
都在向我表明一個事實:
他只把我當成一個工具,我連做個家人的資格都沒有。
拿起和離書,一下一下地摺疊好。
我收進袖袋裡,也收起一地零碎的感情。
…………
隔天天一亮。
我把寫好的信交給忍冬。
「親自交到我舅舅手中。」
又交代茯苓。
「把我嫁妝收拾妥當,挪到我常去的宅子裡。」
安排好一切。
我徑直往秦越的書房而去。
命人拉開擋在門前的小廝。
撬開鎖,在書房裡翻箱倒櫃。
秦越得到消息趕來時。
我正拿著他繪製的那張畫像。
他眉頭緊皺,開口便是質問:「你在這做什麼?」
直到他把那張畫從我手中抽走。
我悵然若失地垂下手,又哭又笑:「難怪她要那麼說。」
該看的都已經看完了。
畫上的人是顧語笙。
但在那個場景里,她是個不該存在的人。
因為救他性命。
把他攬在懷裡哭的人……是我。
我和他在寒山寺的緣分有兩次。
一次他救了我。
一次我救了他。
當時在後山發現他滿身是血。
因為對他別有心思,我的目光常常追隨他,即便他閉著眼,我也能第一時間分辨出他是秦越。
我以為他要死了,抱著他不停地哭,求他醒過來。
9
「你昨天也在?」
秦越有點不自在。
不等我回答。
顧語笙已經尋了過來。
她抱著兩歲的女兒,神情有點慌張:「二爺怎麼來這邊,可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我朝她笑了下:「之前二弟在他大哥這裡存了些東西,我找出來讓他帶回去,今後我打算把這裡封存起來。」
以往他不讓我進出書房。
但我總想和他近些。
便在書房外栽了一棵銀杏樹。
還做了個鞦韆。
他在裡面忙活,我便在外面忙。
偶爾還能休息放鬆。
我走出書房,對給我辦事的管事張倫道:「這樹也砍了。」
顧語笙聞言看了秦越一眼,忍不住勸道:「嫂嫂,這些可以留作紀念,砍掉未免太可惜了。」
我正要離開,聽到她這話依舊好脾氣地笑著:「可是我覺得礙眼,怪噁心的。」
這一家人都噁心。
當初我救了他,老夫人是知道的。
她讓我最好不要和秦越走太近。
說秦越得罪了許多人。
我和他走得近了,容易受到他牽連,而我沒有抗衡危險的能力,只會無辜枉死。
沒想到她轉頭命人告訴秦越。
他的救命恩人是顧語笙。
無非就是覺得顧語笙是秦夜的未婚妻,作為兄長,秦越定然不敢覬覦弟弟的女人。
後來秦越執意娶我。
她又告訴我:「那孩子非你不娶,可見是用了真心,他自小脾氣好,但也有些壞習慣,還望你多包容他一些。」
我便以為他什麼都知道,與我是兩情相悅,所以挪到書房外的樹也是銀杏樹。
而他看到是銀杏樹。
也沒有反對。
我以為那是我們的默契。
寒山寺不僅是山腳下有銀杏樹。
後山也有許多銀杏樹。
可是,他眼裡的銀杏樹下,沒有我!
難怪老夫人多次問他:「你就那麼確定救你的人是她嗎?」
所有的不甘心,在看到熟悉的場景里,出現不該存在的顧語笙後,我忽然意識到,老夫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我回頭,看著秦越臉上遮掩不住的難堪,一字一句地交代:「往後我就不是你們嫂嫂了,最後說句體己話,二弟記得憐愛眼前人。」
真相我會告訴他。
但不是現在。
至少要等我脫離淮安侯府。
最好找到個二婚的對象。
這樣方能斷了任何可能性。
不再去妄想眼裡根本沒有我的人。
昨日秦越可是親口坦白,他不是一開始就喜歡顧語笙,而是在不斷的關注下,逐漸生出守護的念頭。
真相無法改變感情。
迫不及待說出來,只會讓滿心歡喜嫁過來的我,變得更加可悲又可笑。
既然決定放下。
喜歡的男人,也就成了那個男人。
沒關係的人,我就得換一副態度了!
10
舅舅下午就沒忍住找上門來。
他來得匆忙,外頭不算熱他卻出了不少汗,一坐下就問:「阿音啊,你信里莫不是在跟舅舅開玩笑,真鬧掰了?」
我親自給他奉了一杯茶。
「哪能開這種玩笑,秦越的葬禮已經在準備了,和離書我都拿到手了,見證人的名字都在上頭,我已經拿去過了明路,過上一陣就能搬出去。」
他接過茶杯的手抖得厲害:「那你另外找人會不會不大好,你公婆不要面子的嗎?總要意思意思守孝一年半載。」
我無奈地嘆氣:「舅舅,我當初幫你走動關係,讓你出人頭地,可不是希望你做事畏首畏尾,你就不能把我介紹給你最上頭的那位嗎?」
我早打聽過。
那位晉王往後是無緣皇位。
太子就是他親兄長。
陛下如今能把軍權交給他。
可見是十分信任。
甚至通過加固小兒子的勢力,來穩固太子的地位。
我想要的權勢晉王都有。
之所以敢肖想他。
無非是他命太硬,接連兩任妻室都死了。
「你瘋了,且不說他克妻。」
說這句話的時候。
舅舅忍不住左右瞧瞧。
確定沒人才敢繼續說下去。
「前陣子好些人想給王爺介紹,惹得小郡主十分生氣,王爺剛跟小閨女保證不娶妻,我湊上去,豈不是自找苦吃?」
聞言我只覺得好笑:「舅舅,便是如你這般謹慎性格的男人,也不會允許我表妹跑到你頭上去。許多時候小孩子說的話,其實都是大人教的,他只是不想娶一個地位太高的女子罷了。」
即便是太子的弟弟,也要有所忌諱。
他手中的權勢太重,一些事他不打算做,但他身邊的人,不見得能壓製得住日漸壯大的野心。
一聽這話,舅舅眼睛都亮了。
他焦灼地捶了捶扶手,猶猶豫豫地看向我:「且試上一試?」
我頓時眉開眼笑:「儘管去試一試,實在不行就說是我的意思,說我想找他尋個庇護,把我信里的內容直接告訴他也無妨。」
這話或許讓舅舅想起信里的內容。
他咬了咬牙:「是那小子配不上你,好閨女,舅舅一定不會讓你爹找到機會來觸你霉頭!這事我來琢磨琢磨,直接上門說親肯定不妥,我想辦法迂迴一些。」
大概是成功後的益處實在多。
舅舅忍不住嘿嘿地笑了兩聲。
我聽得一怔。
關心我的人,自會為我考慮。
和離之後,我父親尚在。
我便無法獨立在外。
他隨時能拿出父親的派頭來約束我。
秦越寫下和離書,但他始終認為我不會離開侯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娘家是什麼樣的爛泥坑。
所以在我說以後不是他嫂子後。
他的臉色才會那麼難看!
沒有男人會希望曾經擁有過的女人脫離掌控。
老夫人更是以退為進。
她什麼都掰扯來給我看。
不惜讓我親耳聽到秦越的種種想法。
一邊希望我對秦越徹底死心,不再糾纏他。
一邊又認為我應該對她感恩戴德。
她以為我捨不得侯府的安逸。
捨不得她這麼「開明」的婆母。
可等葬禮結束,過上一段時日。
秦越就該以他弟弟的身份請封世子了吧?
到時候我就不是世子夫人了。
平日願意聽令的下人,指不定怎麼議論我、怎麼敷衍我。
想讓我給一個活人守寡,想都別想!
哪有那麼好的事。
11
倒是舅舅的改變,讓我覺得做侯府兒媳也不虧,他比我想像的要能頂事。
我不吝稱讚:「舅舅如今同以往不大一樣了。」
舅舅忽地沉默下來,語氣頗為悵然:「環境養人,越往上走,越能發現以往困住自己的許多事,根本不值一提。」
這話讓我想起過世的母親。
她生第二個孩子難產而死。
後來我隨老夫人參加宴會,恰好遇到一位貴婦人早產。
她和我母親的狀況一模一樣。
我聽聞後,忍不住為她擔憂。
可對我母親而言的致命問題,並沒有發生在這位貴婦人身上。
後來聽老夫人說起這事。
方知她們身邊的侍女、隨在身旁的府醫,以及早早請來的接生婆,全都是經驗老到的能耐人。
遇到問題,他們隨時能拿出對症的藥。
許多金貴的藥材,他們還要挑選最合適的年份。
也正是那時候開始。
我更加努力奉承老夫人。
細緻入微的孝敬到底是有用的。
老夫人讓青嬤嬤把許多事掰碎了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