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對弟妹暗生情愫。
他和弟弟同時遇到危險。
活著回來那天,他匆匆越過我,抱住弟妹顧語笙溫聲安慰。
他裝作他的雙生弟弟秦夜。
對顧語笙呵護備至。
不曾想,秦夜也活著回來了。
這一次,輪到我迫不及待朝他弟弟奔去,依偎在他弟弟懷裡,低聲詢問:「二弟想不想成為侯府世子?」
1
「二爺,是二爺回來了!」
顧語笙揪住秦越的袖子,又哭又笑:「你嚇壞我了!」
我落在後面,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抹去顧語笙的眼淚,愣在當場。
做了三年夫妻。
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他來!
他抬起頭,觸及我愣怔的目光,眼裡沒有任何心虛。
坦然得近乎無情。
太荒唐了!
但……一切又好像有跡可循。
尤記得,初次踏入他書房那天。
他沖我大發雷霆,硬生生把我扯出門。
事後他對我解釋:「書房裡有許多重要的文書,平日不許任何人進出,一旦出了問題,誰進去誰就有嫌疑,這般規定也是為了保護家人。」
他平日出了名的好脾氣。
少有如此嚴厲的時候。
一聽他解釋,我便以為是自己的過錯,心裡分外愧疚,從那以後再也不敢去書房打擾他。
再就是兩家地位懸殊。
我不了解高門大戶的規矩,心裡又暗自喜歡他,偏愛總是容易偏聽偏信。
也正是因為不對等的關係。
我以前從未想過能嫁給他,是他選擇了我,以至於我天真地以為,他一定非常喜愛我,才會不顧父母勸阻娶了我。
現在想來,回憶里處處是他對顧語笙的特殊關懷。
顧語笙說話,他一定會認真傾聽。
他每次送我東西,一定會叫我往二房也送去一份。
他曾交代我,要是二房的人遇到困難,一定要告訴他。
我當時居然以為這是兄友弟恭的表現。
當下迎著他警告的目光,我一句指責的話也不敢說出口。
2
淮安侯府是他們秦家人的主場。
一旦他是秦越的消息從我口中道出。
為了保全侯府名聲。
隔天外頭就會傳遍我瘋了的消息。
一路匆匆回到住處。
眾多念頭在腦海里盤旋。
我不明白,他既然喜歡顧語笙,還娶我做什麼?
緊隨而來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拉開半扇門,就見他站在外頭,一時忍不住質問:「你來做什麼?」
他強硬地推開半掩的房門。
一進來就反手關上。
在我慌神之際。
他一言不發地打量著我,頗感意外道:「你居然認出我了!」
意味不明的語氣令我打了個寒顫。
我克制住慌亂:「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他一如往日的溫和模樣,緩緩笑開:「看不出來嗎?你和她之間,我選了她。」
毫不遮掩地坦露心意,行事沒有任何顧忌?
他該不會是想殺我吧?
一想到這,我的心跳不自覺加快,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我繼續問道:「你既然已經做好選擇,還來我這裡做什麼?」
他舉步迫近,驚得我不自覺握緊袖中的發簪。
沒等我做出反擊,他便錯過我往裡走去。
途經外間的圓桌子時還掃了一眼。
他漫不經心地回答:「來看看你,看你有沒有多餘的小動作。」
我徒然鬆了口氣。
他的第一個想法不是殺了我!
那麼這件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以為我能冷靜地分析一切。
然而一開口就哽咽了:「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遮掩你齷齪心思的擋箭牌嗎?」
他滿不在意地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是擋箭牌,又何必追著問我?」
直白的羞辱像是利箭,瞬間貫穿我的心防。
忍了許久的眼淚,到底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喉間像是被堵住了一樣。
他皺起眉:「婚前我便已經調查過你,你以前借著與笙笙的關係,接近她三哥,不就是想要嫁入顧家麼?你秉性如何我早就知道,沒必要裝得如此傷心。」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
原來在他眼裡。
我嫁給他是為了他的家世。
望著他。
我驀地笑了出聲。
只可惜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實在是太狼狽了。
剛擦完,眼角又漫出淚水。
我垂首看著手心蹭過的淚痕,深吸了口氣,問他:「往日我是怎麼對你的,難道一點也感覺不到嗎?真心與假意應該很好分辨,我確實借著和顧語笙的關係,想要和她三哥攀上關係,但我有刻意接近過你嗎?」
「怎麼沒有?」他緩步靠近,停在一個曖昧的距離,認真端詳著我的面容,「每一次見面,你都在看我。」
我怔在當場。
他卻已經退了一步:「反正你想要的是榮華富貴,我給你這份尊榮不好嗎?」
他說得對,卻也不對。
我常常看他。
不是因為貪慕他的榮華。
而是因為……我喜歡他。
我失神許久:「挺好的,你的事我會守口如瓶,往後二弟就別一個人過來了,免得外人瞧見會誤會。」
得到滿意的答案。
他沒有再廢話,逕自離去。
洒脫地奔向他喜歡的女子。
3
看來他不記得了。
五年前,十月初一那天。
繼母帶我和繼姐去寒山寺上香。
她故意拖延時間,等大多數香客陸陸續續離去。
趁我跟著繼姐去如廁。
她便領著人離開。等我察覺不對勁,發現繼姐早已不見蹤影。
自她進門之後,這樣的事發生了許多次。
我也向父親求助過許多次。
可母親死後,我仿佛也失去了父親。
多次告狀讓他逐漸變得不耐煩,我被冠上不懂事、狠心破壞他們夫妻感情的壞女兒。
也是那時我幡然醒悟,他們夫妻的關係,遠比父女的羈絆更為緊密。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會共度一生。
怎麼可能為了一個不太值當的女兒,去整治親密無間的另一半呢?
見父親不再理會我。
繼母行事越來越過火。
我不敢想像,一個女子孤身在外留宿,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也許會被隨便嫁出去。
又或者逼我自縊。
我必須回家!
可回家的路太遠了。
鞋子磨得腳底起泡,堪堪抵達山下。
遠處的晚霞蒙上了一層灰。
望不到盡頭的道路,寬闊的河流,四處一個人也沒有。
太過空曠的地方,令我心生恐懼。
我既害怕無人作伴,又害怕有人出現。
我忍不住想,繼母會不會命人埋伏在半道上,只等我經過就跳出來把我往山里拖去。
我擔心回家太遲,給她找到機會向我父親告狀,到時候我又要遭受莫須有的指責,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反思。
一時之間,我站在原地,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4
我茫然地站在江邊的銀杏樹下。
驟起的秋風,吹得杏黃的葉片發出簌簌的響聲。
四周突然熱鬧了起來。
我怔怔望著飛舞的落葉,心裡突然萌生一個念頭,如果能埋在這棵樹下也挺不錯。
胡思亂想之際。
一陣叮噹的鈴聲由遠及近。
秦越在附近的莊子裡飲了酒,牽著馬經過。
那黑色的駿馬沒有一絲雜毛,長頸掛著紅繩串起來的金鈴,特別漂亮。
「好看吧,它叫月牙,我家妹妹取的名字。」
他興致很不錯:「你一個人在這做什麼?」
得知我被家人落下。
他滿不在意道:「這算什麼事,我送你回去。」
帶著他體溫的斗篷落在我身上。
我害怕得渾身僵硬。
他牽著我來到那匹馬旁邊,順手把帽子給我戴上:「擋住臉,不然被人瞧見,你就得嫁給我了。」
期間他因醉酒,沒能爬上來。
摔下去兩次。
這人躺在滿地的銀杏葉上,無奈地遮住眉眼,悶聲笑了許久。
費了好大勁爬起來。
他終於朝我伸出手:「還不拉我一把!」
那好笑的模樣沖淡了我心底的害怕。
後來,他的眉眼在我心裡淡化。
可我還記得。
他的笑容比晚霞還要燦爛。
斗篷上的薰香也特別好聞。
我忘了具體的味道。
依稀記得是暖得人昏昏欲睡的感覺。
生長在爛泥坑裡,我一次次告誡自己,不要去肖想不該想的人,竭力壓制那天的怦然心動。
無數次告訴自己。
那天他喝醉了。
什麼都不能當真。
現在想來,他確實不記得了。
不記得他當初其實還給了我一塊玉佩。
他說:「你家裡人是不是對你不太好?拿這個去雲海書院,就說是我推薦你過去的,讓更多人看到你,這樣他們便不敢再欺負你了。」
也正是靠著他給的機會。
我在雲海書院認識了顧語笙。
家裡頭也因為我能進出書院,不敢再給我難堪。
確實有許多人因此看到了我。
可是,他本人好像從來沒把我看在眼裡。
我像是路邊狼狽的阿貓阿狗。
他好心幫上一把,轉頭便拋之腦後,沒當一回事。
5
我清醒地知道,這件事就算告訴他,他也不會因此改變對我的看法。
甚至還會對我感到失望。
進了書院,居然只學會了攀附富貴,沒學到一點美好的品質。
不過他不會直白地說出來。
三年夫妻,我對他的性格有所了解。
他聽完只會哂笑一聲,然後問我一句:「那又如何?」
可正因為平日裡時時刻刻的清醒,讓我活得有點疲倦,我會忍不住想犯糊塗。
像是當初他命人來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即便當時我已經打算攻略顧語笙的三哥,還是義無反顧地答應下來。
如我這樣的普通人,總是愛做夢。
心裡會有不合時宜的期盼,以為是我什麼地方打動了他。
到頭來發現,他只是找個在家不受重視,且貪慕富貴的女人罷了。
這樣沒有退路的人,最好掌控。
無論是代替他去關心顧語笙。
還是如今他頂替親弟弟的身份。
我都只能聽之任之。
即便已經認命。
這件事仍舊給了我不小的打擊。
接連幾日躺在床上,腦袋空空的什麼也沒想,一時間失去了動力,不知道該做點什麼。
丫鬟們都以為我是因為秦越沒能活著回來,傷心過度。
茯苓那丫頭,天天在我耳邊彙報。
今日她在床邊坐了許久。
我反應過來,起身歪在床頭問她:「可是外頭有消息了?」
她看了我一眼,小聲地哭了起來:「侯爺派了許多人去找世子,說在河裡找到一具屍體,那屍體已經泡得認不清模樣,但那身穿著確實是世子平日的習慣。」
這一次秦越前往海元,協助當地官員調查官窯瓷器流入民間一事。
秦夜則是代替淮安侯回老家參加叔公的壽宴。
兩人一前一後出發。
在回來的路上湊到一起。
誰知兄弟二人走到半路,遭到山匪圍困。
也就是說,秦夜穿著秦越的衣衫,替他引開了追兵。
結果秦越卻頂替他的身份,去照顧親弟弟的妻女。
何其可笑!
想到此處,我突然怔住。
6
會不會是秦越查到了什麼?
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回來。
所以只能頂替弟弟秦夜的身份?
正當我想著這事時。
忍冬匆匆進屋:「夫人,老夫人有事尋你過去一趟。」
也對,對外死的是我夫君。
現在消息傳回來了。
我不能窩在屋裡不出去見人。
要暈倒也得在所有人面前暈倒。
我也沒怎麼收拾,白著一張臉就出門了。
快到地方,走在前面的白薇忽然停了下來。
「二公子在屋裡同老夫人說話,夫人沿著這條小路繞到後面,青嬤嬤在那邊等您。」
青嬤嬤是老夫人身邊待得最多年頭的老人。
平日裡已經不太管事。
白薇有點無措:「老夫人說,夫人能聽得懂她的意思。」
我點了點頭,垂在身側的手緊張地攏到一起,匆匆地往後面走去。
青嬤嬤見我過來,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領我進了茶室。
而她則是端上兩盞茶進屋。
青嬤嬤進屋像是一個信號。
砰的一聲,茶盞摔在了地上。
「為娘最後問你一次,你確定以後要用你弟弟的身份,重新開始?」
秦越悶聲應「是」。
「那檀玉怎麼辦?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該怎麼過下去?你寧可做你弟弟的影子,也不願意做回自己,你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怎麼能做出如此卑劣的事?」
「母親,此番以二弟的身份回來,一是因為調查的事牽涉到皇嗣,事情還未徹底查清,我若是冒頭,怕是會引來滅頂之災;二是為了秦夜的交代,笙笙與他青梅竹馬,要是他沒回來,她會熬不下去的。」
他語氣微頓:「三是為了孩兒的私心,笙笙曾救過我的性命,我不會讓她稀里糊塗接受我,等時間久了,再慢慢告訴她一切,到時候由她自己做決定。至於謝檀玉……她本就唯利是圖,屆時我死後封賞的一切,都留給她作為補償。」
屋內陷入沉寂。
老夫人氣得語氣發抖:「笙笙是你弟妹,難道救了你的人,你都要惦記嗎?」
7
秦越呼吸一重:「自然不是!」
「只是得知救我的人是她,便不自覺多加留意,久而久之便想要護著她,生怕她受到委屈。我知道不應該,可這是孩兒唯一的念想,還望母親成全!」
「那一次我差點就死了,命懸一線時想過許多事,後悔成天忙碌,出門前甚至沒來得及和爹娘吃上一頓飯,後悔沒有對二弟嚴苛一些,萬一我死了,家裡青黃不接該怎麼辦。想過許多事,唯獨沒想過會被人救下。」
提及此事,老夫人止不住嘆息。
她一句又一句地問他:
「你就那麼確定救你的人是她嗎?」
「眼前人難道就不重要嗎?」
「當初你陪為娘去寒山寺上香,見檀玉孤身一人下山,又是裝醉,又是送她回家,還把你老師送你的玉佩轉贈給她,為她尋得一條生路。」
「後來你要娶她,為娘還感慨過你們的緣分怎麼斷都斷不了,你今天為了笙笙拋下她,來日是否又會為了別人去害笙笙?」
秦越語氣不解:「母親為何處處維護謝檀玉,您不是不喜歡她麼?」
老夫人開誠布公道:「對她,我確實不喜歡,她身份不夠配不上你,無法給淮安侯府帶來進益。」
她反問他:「你呢,你不覺得你心裡的那把尺,對她道德上的衡量過於嚴苛嗎?難道就因為她攀附顧家,便成了錯嗎?」
「這世間大多數人家的女子,一輩子都在打算,她不過是其中一個。」
「為娘知道,你認為笙笙不是那樣的人,可你有沒有想過,那是因為她有爹娘為她打算,而謝檀玉沒有母親,她父親是什麼人,你應當更清楚不是嗎?」
「便是為娘,也在為你打算,為淮安侯府打算,難道我也是利慾薰心嗎?」
秦越似乎聽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