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要割繩子?我割的就是您啊……」
說著,我拉開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道猙獰的傷口。
「這些傷口,您還記得麼?為了讓你的蠢兒子變聰明,你聽信苗巫,給他喂聰慧之人的血……」
看著自己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刀痕,冷笑。
「呵!你兒子喝著我娘親和我的血整整六年,可有變化?蠢物始終是蠢物……」
祖母也冷笑。
「那又如何?我養你,就是因為你娘過目不忘,你也不笨。若非如此,你一出生,我就會把你丟在半山腰的棄嬰塔里。」
「那我還要感謝你不成?」
我氣笑了。
她賣過的人無數。
留著我娘和我,只是為了放血讓她的蠢兒子變聰明。
若不是後來弟弟表現出驚人的記憶力,讓她覺得與其浪費心思在蠢兒子身上,不如一心一意培養親孫子。」
這才為了弟弟的束修,將我賣了。
而娘……
想到娘。
想到昨夜我痛昏前,她站在火光里,眼裡跳著烈火的模樣。
心裡便一陣發苦。
這個被折磨了整整十年,滿身不堪的女人,在恢復正常的那一剎那,所有的污穢都掩不住她眼底的光華。
她像夜裡最純潔的月光,纖塵不染……
我夢裡的大英雄,不及她一分光輝。
可她的一生,何其悲苦。
10
想到此處,我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問題。
「當年,我娘是怎麼落在你手裡的?」
她看起來好像會武,不像苗翠花這種人能得手的樣子。
苗翠花卻輕嗤一聲。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人終有一死,我這輩子,連宰相的女兒都能搞回來當媳婦,首富的女兒能被我賣進風塵。這一生值了……」
她竟知道我娘的身份,也知我生父是聶闕?
所以當年,她是有目標地拐走我娘?
見我錯愕地瞪大眼,她得意地嘿嘿一笑。
「其實,你和你娘真的應該感謝我。若不是我瞞天過海,把她偷出來。她早就死在深宅大院裡的陰司里了,而你,也根本沒有出生的機會。不過,她此時應該又回去送死去了。」
「什麼意思?」
我冷冷瞪著她。
她卻示意我割繩子。
「你先放我下來!」
她喘著粗氣,因為倒掛的關係,面色逐漸潮紅。
她的蠢兒子也開始不安地扭動起來。
顯然他們快熬不住了。
「呵呵!好啊!」
我輕笑。
我當真劃斷綁在她腿上的繩索,她跌下來後,我把匕首比在她蠢兒子脖子的動脈上。
「眼下,你可以說了麼?」
苗翠花一愣,急忙扯開腳上的繩子爬起來。
「你這是幹什麼?我又不是不說,快拿開……」
我冷冷瞪著她,手裡的匕首已經劃破了她蠢兒子的皮膚。
偏偏這蠢物不安分,搖晃抖動著朝我面目猙獰地笑。
「打死你,嘿嘿,打死你們……」
他以前拿竹枝抽娘的時候,就是這表情,明明智力不高,卻極其兇惡……
眼見著蠢兒子脖子上的豁口越來越大,苗翠花急紅了眼。
「你娘下山找你爹了,當年你爹為了得到做皇商的資格,把你娘送給慣愛折磨人的九千歲。我聽說你娘聰慧過人,便在千歲府外蹲守,果然蹲到她被半死不活地丟出來……我都說了,你快把刀拿開……」
我聽後只覺渾身發冷,卻依舊冷冷地瞪著她。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比如你是怎麼知道我娘要被送給九千歲的。」
貴人中的這種事,都是私底下秘密進行的。
聶闕在外的名聲幾乎沒有污點,那麼當年的事,必然也是偷偷進行的。
祖母見我依舊不拿開匕首,氣得眼都紅了。
「因為我原本是聶闕義妹蘇旗雲的乳娘,把你娘送給九千歲拿皇商的名額,就是蘇旗雲向聶闕提議的,讓我帶走你娘的也是她。
說什麼破案走丟,不過是他們應付外界的藉口。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你快把匕首拿開……」
說著,她竟趁我聽後愣神,忽然衝過來把我撞開。
好在她又病又餓,被倒掛了那麼久,腿腳根本沒多少力氣。
我雖然被撞開,但沒跌倒。
反倒是她撞開我後,一腳踩空,便慘叫一聲咕嚕嚕地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啊~」
悽厲的慘叫驚起大片飛鳥。
我垂眼望去,只見她被半山腰的一根枯樹枝捅穿了胸口,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
「嘿嘿……嘿嘿……」
倒掛在樹上的蠢物脖子上的豁口因為充血的原因,忽然爆開,血如雨下,沒多久就因失血過多,翻起了白眼。
我沒理他。
想著苗翠花之前說,娘去找聶闕了,便匆忙跑下山去。
娘……
你等等我……
等等我……
去報仇,去送死,都要等等我。
我已經好久沒有在你懷裡睡過覺了。沒有你在身邊,我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安穩……
11
山風陣陣,山下一片火光。
小河村哀聲遍野……
我衝進村子時,剛好瞧見聶闕擰斷了村長的脖子。
他腳邊屍體堆積如山,其中就包括我那同母異父的弟弟江絕。
昨晚,我念及幼時情誼,到底沒要他的命。
不想,他到底是帶著他的狀元夢折在這個小小的漁村裡。
聶闕看見我時,微微挑了挑眉。
「怎麼?不是逃了麼,還回來做什麼?怕我……找不到你?」
他低低笑著。
「特意回來送死的?」
俊美如斯,卻宛若惡魔。
我看著屍橫遍野的小河村,看著那些拿著長劍在村子裡隨意砍殺,連幼兒都沒有放過的聶闕屬下。
只覺得渾身冰冷。
「為什麼?」
聶闕輕笑。
「自然是他們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我的女人,他們也配碰?」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的面色瞬間陰沉如水,宛若地府閻羅。
他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朝我招招手。
「小乖乖,快過來……」
我下意識地後退,可才退了兩步,就被散在地上的漁網絆倒。
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我紅了眼眶。
「我幼時總幻想著,我的親生父親,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會騎著高頭大馬來救我和娘……」
他愣了愣,抿了抿嘴。
「那你要失望了,你爹我,是個唯利是圖的偽君子真小人。」
「娘親呢?」
我祈求地看著他。
「我死後,能不能把我和她葬在一起?」
他輕笑,蹲在我身前,抬手掐住我的脖子,點點頭。
目光極其溫柔。
「好啊,會把你們葬在一起的,以我女兒的名義。」
窒息的感覺傳來時,我有點後悔。
因為我不想做他的女兒,也不用冠上他女兒的名頭。
我只是娘的女兒,我只想做娘的女兒。
這般想著,藏在袖子裡的匕首忽然刺向他的心口。
可他好像早有防範,側身躲過後,奪走匕首反刺向我。
「嗖」「篤」
是箭矢釘在頭骨上的聲音。
只見聶闕面色一僵,緊接著便直挺挺地倒在了我身邊的地上。
我急忙掰開他的手,站起來時,便瞧見他後腦勺上插著一根黑色的長箭。
我朝箭射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的江邊,一艘畫舫徐徐靠岸。
船頭上的女子拿著弓箭,冷冷看著我。
她明明一身破衣, 卻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只這樣站在甲板上,就比夜空中的星辰還要耀眼。
「娘……」
12
秦淮河上的畫舫變天了。
有人買下了所有畫舫, 以及畫舫上的姑娘, 只賣藝不賣身。
接待的客人,也從都是男子,轉變為可接待一家老小。
畫舫上的姑娘若想離開,是隨時可以的。
再也不是賣身進來,就是一輩子。
又過了些年。
金陵城裡, 漸漸興起紡織廠和繡品作坊, 吸引來了一批自梳女。
她們不嫁人,她們這輩子只為自己活。
而那些已經嫁人,卻生活窘迫的,也可以在紡織廠和作坊里掙錢, 補貼家用。
還有一些嫁人後, 過不下去,想和離的。
也可以去縣老爺那裡申請, 若是男方確實畜生,會被強制和離……
只因這個縣老爺, 是曾經的相爺。
他外放時, 求陛下給他在小範圍變革的權力。
陛下考慮他的一生功績, 允了。
13
李相李開明天生過目不忘。
十八歲一舉高中狀元。
政治之路無比順暢, 三十幾歲便成了宰輔。
後來女兒嫁人,卻被告知晚年喪女, 心痛之下一病不起。
派出去找的人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多次辭官, 想親自去找女兒, 卻都被陛下壓下,讓他保重身體,莫忘江山社稷。
迫於無奈, 找女兒的事情便只能交代女婿。
不想十年後, 女兒乘著畫舫入京, 他才知自己一直錯把豺狼當忠犬。
以為女兒嫁給皇子,會無法忍受皇子的三妻四妾, 會受委屈,便拒絕了陛下的賜婚提議。
親自給女兒物色一個商人之子。
想著對方門戶低, 總會忌憚自己相爺的身份,好好對待閨女。
起初,閨女確實過得不錯。
可後來……
呵!
他不就是不想給女婿走後門, 給他弄一個皇商的名額麼?
那個畜生竟把韻樂迷暈後,秘密送去他的政敵千歲府。
韻樂當時已有八個月身孕了啊!
直接被九千歲那個閹人重擊頭顱至痴傻。
因為九千歲最厭惡他的過目不忘……
若非後來女兒迷濛中聽到孫女的呼救, 拚命爬出豬圈, 一頭撞在石階上,意外撞開淤血恢復記憶, 他們父女怕再無團聚的機會。
呵!
錯了錯了,是他錯了。
活該他一輩子都在找女兒。
他身為宰輔,一直勵精圖治,從政數十年一直清正廉明。
他以為自己做得夠好了。
可當女兒帶著外孫女從畫舫上下來時, 他才知道,自己做得遠遠不夠。
這世間規則,對女子大不公平。
女子活得太苦了……
(全文完)
備案號:YXXBDJYQn52PdNs0QkZxLTaA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