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死里掐。
誰要清白。
誰要李遵信我。
讓她死在湖裡算了。
水中渾濁,我被李遵狠狠踹開。
我掙扎著上岸,對上了他失望至極的眼神。
「我是對你太好了。」
「才縱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行徑放肆!」
我咳了幾聲,將污水吐出來。
「你難道看不出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如此拙劣。」
他抱著暈厥過去的長姐,瞥見我膝蓋的舊傷。
「看出來了又如何?」
「這是你欠她的。」
李遵罰了我禁閉。
夜晚時常有嗚咽聲。
餓死、凍死在掖庭初春的女子不在少數。
我獨自一人蜷縮在角落,望著窗外。
再等等。
等到春末,那潛伏在塞北的十萬精兵就能到這了。
可春末到來的前幾日,看守的侍衛就開了鎖。
我被捉到李遵跟前。
「皇上!」
長姐身側的嬤嬤指著我的鼻子。
「就是她,男扮女裝,日夜做法,蠱惑貴妃與其餘嬪妃,操控人心!」
李遵坐在高位上。
他俯視我,悠悠問道:
「你給她們下了什麼蠱?」
「我沒有。」
他往後一仰,巡視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嬪妃。
「你們誰願意作證?」
無人吱聲。
「處死她一個。」
「朕,恕爾等無罪。」
殿內靜得出奇。
唯有一人站了起來。
「皇上,臣妾願作證。」
靜妃的聲音猶如刺針。
「古禪寺那幾日,她便意圖給臣妾下蠱。」
說罷,更是呈上了許多莫須有的物證。
李遵走到我跟前。
捏起我的下頜。
「真有趣。」
「你是不是以為,你三兩下的手段,就能讓朕的人策反?」
我緊緊盯著他,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語調散漫,「絞殺你,可好?」
「皇上。」長姐說,「交由臣妾處置吧。」
李遵鬆開手。
「你真應該慶幸,你這張臉有幾分似你長姐。」
李遵走後,其餘人也散了。
長姐走到靜妃身側,看著走遠了的貴妃,不由得嗤笑。
她踩著我的手背。
「多可笑呀。」
「還是靜妃教我留你一命,慢慢折磨,以此泄憤。」
「妹妹,真以為宮中還有什麼真情實意的姐妹之情,愚蠢至極。」
我抬起頭,看向靜妃。
她清冷的眸子沒有一絲波瀾。
長姐燒了我的破苑,小啞巴辛辛苦苦做的假毛被全數摧毀。
她命宮女扯著我的頭髮。
「眼睜睜看著,卻又無能為力的滋味如何呀?」
「以後啊,你只會更加痛苦。」
長姐將我鎖在她的寢宮。
每晚李遵來她這,就讓我跪著在門外伺候。
「皇上,若臣妾讓她死了,你會心疼嗎?」
「她可救過你一命呢。」
長姐嬌笑在他懷中問。
「不會,隨你。」
他指尖纏繞長姐的髮絲,「別玩過火就行。」
「你心疼了?」
李遵冷笑。
「把雀兒玩死了,拿什麼逗你開心?」
第二天清晨,是個極好的天氣。
天空出現異雲,晚霞如火燒一般。
欽天監說,這是鳳翔於天,千年難遇的吉兆。
長姐的嬤嬤歡喜得漲紅了臉。
「娘娘,您就要當皇后了。」
「老天都在幫助您!」
果然,不到夜裡,長姐入主中宮的消息便傳來。
她即將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11.
那是一場盛大至極的冊封大典。
女官秉燭入殿,跪捧著金盆,替她洗髮。
深紅的禕衣懸掛在殿中央。
今夜,是她與李遵真正意義上的洞房花燭。
可穿衣前,她屏退了眾人。
只留下我和她。
「你知道嗎?」
她一臉得意。
「其實你遇刺流產的那天,李遵安慰完你,就來找我了。」
「他與我歡好時,還在嫌棄你膝蓋會留疤噁心。」
「現在,」她抽出一把刺刀,「我也要在你這張臉上留疤。」
她說,她討厭我長得和她像的地方。
我心口一陣抽疼。
我情不自禁問道:
「可我們長得像,不正因為你是我的姐姐嗎?」
「自始自終,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她一愣。
可隨即,冷笑。
「女人哪有什麼真正的姐妹情?」
「誰又心甘情願看著另一個人比自己好呢?」
李遵多疑暴戾。
自從遇刺後,宮中禁刀已久。
長姐說,她這把刺刀還是李遵特別賞給她的。
「如今,第一個便是用在你的臉上。」
她舉起刺刀。
倏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你的那個小啞巴宮女呢?」
是啊。
她人呢。
從古禪寺後再沒出現過。
但她太渺小,太容易被遺忘了。
我露出淬毒的笑,像極了貴妃姐姐。
長姐瞪大眼睛看我,像是意識到什麼,猛地回頭想喊人,卻撞見靜妃那雙清冷的眼眸。
「不對勁!」
長姐抓著靜妃的衣袖,「快去找李——」
「呲啦」一聲。
她茫然低下頭,看見自己肚子冒出的刀尖。
鮮血湧出。
「抱歉。」
靜妃抽出刺刀,看向我,「來遲了。」
「你但凡再來晚點,我這張臉可就保不住了。」
她拉起我。
「那不行,」她一臉淡定,「我最喜歡你這張臉。」
長姐倒在地上,疼痛筋攣。
眼睜睜看著靜妃幫我穿上她的皇后禕衣。
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燭火搖曳。
床帷一重又一重。
李遵有些醉酒,步伐迷濛。
華美的團扇擋住了我的臉。
他停在我面前,勾唇一笑。
「有時候,我真分不清你和樾樾。」
他將我推倒在床榻之上,我攥住他的手腕。
不對勁。
他眼眸一睜,發現四周爬上來十位嬪妃。
「靜妃、林貴人、齊嬪——」
他的嘴被死死堵住。
十個人齊齊發力,用被褥勒死他的手和腳。
每個人的手臂上都露出了深淺不一的鞭打傷痕。
蹙金繡合歡帳搖搖曳曳。
我手握那把沾著長姐鮮血的刺刀。
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對死亡的強烈恐懼。
他不明白。
他怎麼能死在這群女人手裡。
可他無需明白,只需接受。
我抬手,精確無誤,刺進他的心臟。
宮殿之外,是一個春末溫潤的夜。
十萬精兵的聲音原來是這樣的。
我推開門。
門外的高台上,站著貴妃。
12.
李遵是天神。
林貴人很早就被這樣教導。
可她不明白,天神為什麼會喜歡鞭打嬪妃?
她忍受著一次又一次更加劇烈的疼痛。
沒有盡頭。
除非死了。
可宮中的嬪妃不能自戕。
所以她慢慢變瘋。
比如貴妃設宴上,斗膽問:「可以親嘴嗎?」
她是真想知道,和相愛的人親吻是什麼感覺。
畢竟她這一生都無從知曉。
「想什麼呢,」貴妃很嚴厲,「這正經生意!」
很正經。
畢竟她下一句就是:
「你們拿被褥練習了嗎?樾樾教的波比跳練了嗎?多吃肉殺人才有勁。」
李遵是天神。
靜妃很早就被這樣教導。
所以上元節的橋下,她問我:
「你我相熟不過幾日,你又怎麼敢確信,我不會背刺你?」
我沖她一笑。
「我相信你。」
「我就是無緣無故,超級相信你。」
為著我這兩句話。
她戴著面具,冒著生命危險,穿梭在人海中。
翻牆,到了她爹的書房前。
她爹看見她。
握著冊子的手遲遲放不下。
那本冊子上,密密麻麻記著推行新政十二年冤死的好官。
她爹孤立無援,頭髮蒼白,想放棄了。
可靜妃站在那,對他說了句:
「爹,我來助你成事。」
李遵是天神。
小啞巴很早就被這樣教導。
但她不信。
因為有他沒他,小啞巴一樣過得很慘。
直到古禪寺那晚,我要去爬靜妃禪房的那棵槐樹前。
我將虎符遞給小啞巴。
「記住我給你的輿圖。」
「趁著上元節人多,你從西門出去,去找那幾位塞北回來的老將。」
她不會說話。
她渺小,她孱弱。
可那晚,她像一隻螢火蟲,點亮了老將府邸前一盞又一盞的燈。
她一路隨他們去塞北。
再與十萬精兵一起潛伏回京。
直到春末的夜裡,她遙遙看見了一身紅衣的我, 推門而出。
13.
多年後, 靜妃她爹總能想起十萬精兵大戰前夕,那個平凡的,貴妃還不是女帝前的午後。
李遵沉迷修道,多日不上朝。
皇宮的東門處擠滿了來接自家主人的小廝和馬車。
靜妃她爹站在牆角處,和同僚嘮嗑。
「貴妃想當女帝。」
同僚聞言,猛地一陣咳嗽。
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她說若成事, 就推行新政。」
「你是說,」同僚邊咳邊問「寒門也能科考,免除民戶服役賦稅——」
「都可以。」
同僚眼眸一亮又一暗。
「這貴妃當女帝,雖然往上數,她外祖母的外祖母也是當過的,但這要是失敗了……」
「良禽擇木而棲。」
靜妃她爹揣手, 微微抬起下頜,示意他:
「林將軍也是我們的人。」
「少將軍是他們看著長大的, 死得那樣慘, 恨意可一點兒都不比貴妃少。」
那頭的牆角處, 塞北回來的一幫老將正在商量著今夜吃頓涮羊肉。
為首的那位朝這頭看了一眼。
雙方無聲對視。
「哦,對了。」
靜妃她爹對同僚說:
「她說給我們漲俸祿, 一年多給你兩周的休沐。」
同僚重重拍了他的肩膀。
「大人不必多說,老夫這條命——」
「和我綁在一起了?」
「不搞斷袖,」同僚後退半步, 「老夫這條命和休沐綁在一起。」
時至今日,貴妃當上了女帝,靜妃頂替了他爹的位置當上了文官之首。
靜妃她爹一想起同僚說著「不搞斷袖」又退半步的動作, 不免還是有些惆悵。
14.
城牆之上。
靜妃站在貴妃身側。
兩人遙遙望著,城牆之下漸行漸遠的馬車。
樾樾牽著小啞巴, 一路走遠。
她們從馬車狹小的窗戶回頭看。
再也看不見皇宮的門了。
「陛下在想什麼?」靜妃問。
「在想, 」貴妃說,「這個樾樾到底不是她,那她又是誰呢?」
「你登基那日, 」靜妃說, 「她和我說過,她完成了委託,要回自己的世界了。」
貴妃抬起一張明媚細緻的臉,不由得一笑。
「靜兒, 夏天來了。」
這是個暑熱無雨的漫長夏季。
15.
很多年前的夜晚。
「欸!」
我制止了原身女配的自我了結。
「寶寶, 別死啊。」
「你死了, 他還活得好好的, 這算什麼精神勝利法啊!」
樾樾愣在原地。
「可、可他是我的夫君,是皇帝,是天神。」
「我幫你復仇, 讓你出宮。」
樾樾漂亮的眼裡滿是破碎和荒唐。
「怎麼可能?」
「更何況, 出了宮我又能去哪呢?」
「這世道,容不下一個我。」
「也沒有人真心待我。」
我握住她的手。
「會有的。」
「寶寶,會有的。」
我問她:「你要委託我嗎?」
她問我:「你是天上來的神仙嗎?」
我笑了笑。
「我這可是正經生意,要收銀子的。」
她低頭, 掏來掏去,只掏出了一吊錢。
「我只有這些。」
「足夠啦。」
足夠我,帶著你。
向死而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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