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王府內。
柴房被夷為平地,崔嘉興頹然坐在廢墟前,兩眼凹陷,面如死灰。
「央央,曲央央……」
大雨傾盆而下,他宛若失了理智,連雨都不會躲,就這樣一遍一遍念著我的名字。
「王爺,雨下得太大了,您這樣,婉婉會心疼的。」
曲婉婉特意換了身類似我的打扮,舉著傘蹲在崔嘉興身邊,連嗓音都在盡力模仿著我:
「王爺,有句話或許妾不該說。」
「但曲央央在府中為奴僕時,就與好幾個小廝管事不清不楚,這次她驟然失蹤,或許是……」
一句話還沒說完,剛還頹喪著的崔嘉興猛地暴起,一把掐住曲婉婉的脖子,將她按在了水坑裡。
那身類似我的打扮被泥水打濕,分外狼狽。
「你算個什麼東西,青樓里出來的破爛貨,也敢置喙我的央央。」
「賤人!若不是因為你,我們夫妻恩愛,央央她又怎會離我而去。都是!因為你!」
曲婉婉幾乎被掐了個半死,又被像個破布偶一般提起來,扔回屋內。
敬茶那天服侍曲婉婉的丫鬟,和幫她做巫蠱布偶的婆子都跪在地上。
崔嘉興目眥欲裂:「說!你那些日子裡,到底是如何陷害本王的央央的?」
曲婉婉顫抖一下,猛地跪正:「不是這樣的,王爺,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有意的。」
「聽你解釋?」
崔嘉興心痛難忍,幾乎站立不住。
他坐在椅子上,全身被雨水打濕,一滴滴落在屋內茶桌下的地毯上。
想起那天他絲毫不聽我解釋的樣子,崔嘉興說:「本王如今後悔沒聽王妃的解釋,可是……」
他說著,俯下身,使勁捏住曲婉婉的下巴,恨不得就此將她的骨頭掐碎:
「我絕對不會後悔沒聽你的解釋。」
……
兩年時間轉瞬即逝。
陳哲從京中回來,小跑著來到學堂找我。
見到我的第一眼,他拚命控制自己站住了步子,隨後又朝著我俯身行了個禮。
在我莫名之時,陳哲上前,一把抱住了我。
「央央!我是探花郎了,我要娶你為妻!」
我呆楞在原地。
一時不知是該先問陳哲,為何抱我之前還要行禮。
還是該告訴他,我已經嫁過人了,還是當今的寧安王。
正要開口之時,陳哲先說:「行禮是為了道歉,我們……我抱你,實在唐突。」
我又要開口。
陳哲再次搶先:「我知道你嫁過人,寧安王妃。京中的寧安王早已四處命人張貼你的畫像。」
「畫像上說,你是國公府的嫡女,是他受妓子蒙蔽,一時弄錯了你的身份。」
這下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沉默半晌,我問:「你知道這些,還想要娶我嗎?」
10.
陳哲十分篤定的點頭:「我想要娶你,是因為你是曲央央。」
「未中探花之前,我還想過將你讓給寧安王。」
「但是如今,央央,我也有能力保護你了,寧安王他配不上你,你能做我的娘子嗎?」
……
我和陳哲在荒水村老少的見證下,辦了場婚宴。
春風柔和的三月,我隨他搬進了京中一方租來的小院裡。
那天陽光很好,陳哲打水洒掃,我將洗好的被褥晾在院中。
兩人一起幹著活,說說笑笑,一點都不覺得累。
陳哲逗我,我便笑起來。
直到看清門口的來人時,我的笑容才僵在臉上。
「寧安王登門,有事?」陳哲將我擋在身後,眼神滿是警惕。
崔嘉興沒理會陳哲,而是對我說:「央央,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
「你看見我的告示了嗎?我證實了你的身份,岳父岳父和舅兄又悔又急,天天瘋了似的找你,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推開陳哲,站在崔嘉興面前。
兩年不見,他實在蒼老太多,眼眶青黑憔悴,好像老了十好幾歲。
我又回頭看了眼陳哲。
不錯。
探花郎正直青春年少,又會疼人,與我相識於危難,比崔嘉興強得不是一星半點。
「我是荒水村的曲央央,並不認識王爺的岳父岳母還有舅兄。」
「您若有事和我夫君商議,便裡邊請,若是沒有,就請離開。」
見我神色冷淡如霜,崔嘉興略有猶豫,到底還是離開了。
可找到我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國公府。
父母和哥哥輪番找過來。
母親拉著當年我被她生生踩斷的手,哭得如同淚人:「央央,還疼嗎?」
我神色不變,語調平直說:「多謝國公夫人關心。托您的福,也就陰雨天疼得睡不著覺而已。」
母親哭得更狠了:「都怪曲婉婉那個賤婦。」
「央央別怕,如今王爺已經毀了她的臉,罰她在府中為奴。娘上個月見到她一次,幾乎不成人形了。」
我沒說話,甚至沒有一個表情。
曲婉婉或許是個壞人,但崔嘉興顯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要笑,就等崔嘉興也不成人形時再笑。
父親沉默著,半天才說:「央央,回家來吧。你和……」
他看了眼恭敬站在一旁的陳哲。
「你和探花郎一起搬來,為父會為他仕途助力。」
「多謝國公。」陳哲朝著父親躬身行禮,同我一般沒有多餘的表情。
「好男兒萬事靠自己,陳哲不敢勞國公費心。」
至於兄長。
他想起自己那天公然對我說:「賤貨就是賤貨,養在國公府也改不了她骨子裡的卑賤。」
如今他狠狠給了自己幾個耳光,再不開口了。
如此又過了兩年。
兩年間,崔嘉興每每上門騷擾。
我不許他進來,他便乾脆跪在門口,用開水燙自己,用石頭砸自己的手骨。
他說要向我懺悔。
可我從不理他,只當沒有這個人。
終於,在我已有三個月身孕時,前朝傳來消息,陛下處置了一批結黨的官員。
其中就有寧安王府的名字。
陳哲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在我被罰為奴期間,曲婉婉利用寧安王府主母的身份收取地方官員賄賂。
而這一切,崔嘉興都不知情。
寧安王府流放那日,我和陳哲正在山中踏青。
我們並肩站在山頂,看著山下的官道上,崔嘉興和曲婉婉戴著鐐銬被官差用鞭子驅趕著往前。
我和陳哲相視而笑。
陳哲攬過我的肩膀,為我披上狐裘:「娘子,起風了,當心著涼。」
我靠在他身上,緩緩點了點頭。
嗯。
起風了。
此後人生,該有新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