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國公府真千金被找回時,我與寧安王崔嘉興成婚已經三年有餘。
那天,娘家下人來到,急著找我回府。
待我急匆匆回到家中,還未問清發生了什麼,迎面便挨了一個耳光。
疼了我二十幾年的娘親,此時看我如同仇人。
她惡狠狠哭訴:「賤人!你一介勾欄妓子的女兒,竟占著我親女國公府嫡女的位置活到今天,還能嫁入王府為正妃。當真可惡!」
兄長踹了我一腳,看著我吐出口血,才咬牙說:
「曲央央,在聽見我親妹訴說她吃了多少苦的時候,我真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我痛得倒在地上,仰視著曾經將我視為掌上明珠的母親和哥哥。
他們眼中的恨意,陌生到讓我恐懼。
唯有父親沉默著,一雙眼睛看向我,仿佛在仔細思考著什麼。
我知道,自小父親便是最疼我的。
即便我不是國公府的親女,他也未必就會那般恨我。
於是,我滿懷希冀看向他。
直到聽見他說:「寧安王正妃必須是我國公府親女。」
「曲央央,你且回去,晚上我會請王爺前來商量,不日便讓我家婉婉入府成為正妃。」
我淚流滿面,恐慌和委屈蔓延上來,一時竟不知道該像誰求助。
「那我呢?」
我聽見自己問出了聲:「父親、母親、哥哥,那我怎麼辦?」
「你?」
他們笑了。
「你母親是個低賤妓子,你自然也該和她一樣!」
1.
我從驚恐中猛地醒來,如離岸的魚一般大口喘息。
入目一片熟悉,是我在寧安王府的臥房。
想到剛才只是一場夢,我擡手抹了把冷汗,便要起身。
猛地,移動時身體產生的疼痛讓我楞在當場。
我低頭撩起衣服,看見身上青紫的傷痕,恍然清醒。
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並不是一場噩夢。
「央央,你醒了?」
崔嘉興進來,坐在床邊,眼眸溫柔地握住我的雙手:「可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我們成親三年,他對我一直體貼有加。
想到在國公府里受下的委屈,我不禁落下淚來:「王爺,我不是……」
「噓。」崔嘉興輕輕捂住我的嘴,眼中的心疼幾乎要溢出來。
「本王不管央央是誰的女兒,本王只知道,央央是我的王妃。」
我撲進他的懷裡,淚水劈里啪啦落下來,聽他一邊輕拍著我的背,一邊說:
「央央放心,方才岳父已經派人傳了話過來。」
「等晚上,本王去和他說,即便國公府非要塞一個曲婉婉進來才能放過你,那她也只能為側妃,永遠在你之下。」
「本王只當為了我的央央,給曲婉婉一間院子,養她一輩子就是了。」
我哭得更凶了。
崔嘉興又安慰了我好一陣子,直到我好些,才親自餵我喝下安神湯。
他說:「央央放心,喝了這藥睡上一覺,一切自有為夫為你做主。」
我哭得暈暈乎乎,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只剩崔嘉興一個人還肯疼我愛我。
不疑有他,我乖乖低頭將一整碗黑乎乎的藥汁喝了個乾淨。
完全沒看清,他眼底閃爍出的得逞精光。
2.
國公府果然答應了王爺,讓曲婉婉入府為側妃,在我之下,並對外認我為義女,勉強保留了我國公府女兒的身份。
那晚,崔嘉興抱著我,輕撫我的鬢髮,心疼道:「我的央央到底還是受了委屈。」
我蜷縮在他懷裡,床帳擋得嚴實,天地之間一片暗色,仿佛只有我們兩個人。
「王爺,如果有一天,你厭惡了我,喜歡上曲婉婉,儘管和我說一聲。」
「如今我不用在意國公府的名聲,孑然一身,如果王爺更喜歡曲婉婉,我願意出府讓位。」
黑暗中,我感受到崔嘉興身體一僵。
他翻身使勁抱著我,仿佛要把我揉進骨子裡:「央央,不許你說這種話,本王心裡永遠只有你一人。」
我低下頭,輕聲說:「雖然不是我本意,但那曲婉婉,終究還是代我受過。」
聽聞她被產婆更換,代替我在青樓給妓子們做了二十幾年奴婢。
崔嘉興將我抱得更緊,聲音隱忍,心疼至哽咽:「那也不怪我的央央,他們應該找那產婆算帳。」
……
又過了半月,我養好身體。
寧安王府迎娶側妃,熱熱鬧鬧大辦了一場,婚禮用度比我成婚時還要奢華。
第二日一早。
曲婉婉穿戴得體前來敬茶。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一雙眼睛長得又大又水靈,朝人看過來時含著光亮,說不出的嫵媚風情。
難怪母親提起她時總是讚不絕口,說國公府一家都是丹鳳眼,終於生出一個眼睛又圓又大的小姑娘。
不枉費她孕期忍著腥氣吃了那麽多魚眼睛。
「妾身曲婉婉給王妃敬茶。」
見她盈盈福身,我趕忙上前要將人扶住。
雖說當年換嬰事件中我不過是個嬰孩,可算得上是無辜。
但如今,國公府將她送入府中為側妃,一生不得夫君喜愛,我還是有些歉意的。
「妹妹不必多禮,你……」
「啊呀!」
就在我手剛剛觸碰到曲婉婉的那一刻,她痛呼了一聲,整個人向一側倒去。
熱茶盞摔在地上,還濺了不少熱水在她身上。
王爺趕忙進來,一臉埋怨地看向我:「央央,你推她做什麼?」
我楞在原地,半天才辯解道:「什麼推她?我只是碰了她一下。」
「還學會撒謊了!」
「你碰她一下,她就倒下了,還被熱水燙成這樣?」
崔嘉興說著,直接上手挽起曲婉婉的袖子,見那瑩白如玉的手腕被燙得紅了一大片。
他心疼地蹙眉,擡頭看我時一臉的厭惡。
我對上他的表情,慌張向後退了兩步:
「王爺,不是這樣的,我沒推她,你相信我。」
「本王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說罷,他眼神陰寒地逼向我,一手按住了我,一手拿起一盞熱茶緩緩澆在我的身上。
我疼得大喊出聲,他卻毫不心軟。
「婉婉受過的疼,你也應該嘗嘗,省得不知天高地厚,犯下更大的錯。」
「王爺別怪姐姐。」曲婉婉帶著哭音扯住崔嘉興的袖子,「姐姐自小長在國公府,受盡寵愛,不願和人共事一夫也是正常。」
她說著,兩行清淚流下來,砸在崔嘉興的手背上:
「不像婉婉,一生孤苦飄零,只要能入王府陪在王爺身邊,也就知足了。」
我強忍住眼淚,罵道:「曲婉婉,你胡說八道!」
「夠了!」崔嘉興怒喝了我一聲。
他俯身將曲婉婉抱起,看向我時滿眼失望:「曲央央,本王真是把你慣壞了。」
我看著他抱著曲婉婉離開,聽他命人將我禁足於院中反省。
曲婉婉回頭朝著我笑了一下。
那是勝利者的微笑。
3.
我在院中被禁足了快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崔嘉興來看過我一次。
他眼神幾乎不敢看我,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子,猶豫半晌才問:
「央央,你那日的燙傷,好了沒有?」
想起那日的痛,我還心有餘悸。
傷好得差不多了,可必然會留一個醜陋的印子。
崔嘉興抱住我,語氣柔和:「央央,別怪我,若是被國公府知曉你欺負了曲婉婉,以你如今的身份,只怕我也護不住你。」
「幸好婉婉也說,她不怪你了。」
「這次禁足,就算是給國公府一個說法,等禁足滿一個月,你出來,便和婉婉好好相處吧。」
我心頭又酸又痛。
禁足這些日子,崔嘉興將王府交給曲婉婉掌管。
她每日派人來送飯,說的都是王爺如何寵愛側妃。
我想辯解,我沒有推過曲婉婉,我是真心想和她好好相處的。
也想問崔嘉興,當初說心裡永遠只有我一人,如今是不是不算數了?
是覺得我推了曲婉婉,所以是個表里不一的壞女人嗎?
可看向他日漸消瘦的臉龐,我忍了下去。
養父國公爺是為國立過戰功的人,在陛下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崔嘉興堅持讓我為正妃,而讓真正的國公嫡女為側妃妾室,陛下已經十分不高興了。
他為了我,實在頂下不小的壓力。
於是我點了點頭,對他說:「放心吧,我會把婉婉當做親妹妹看待的。」
大不了我躲在自己的院子裡,不與她爭就是了。
一個勾欄妓子的女兒,替人家享了這麼多年的福,要償還些什麼,也是應該的。
但是,曲婉婉大抵覺得,我償還的還不夠。
我解除禁足半個月,她就小病小痛的纏了崔嘉興半個月。
每每等崔嘉興進我院子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曲婉婉就以身體不適為由,將人請走。
一來二去,我摸清楚了規律,一等天黑就命人熄了院裡的燈,裝作睡下,乾脆把人讓給曲婉婉。
我天真的以為,她只是想要崔嘉興。
……
直到她半夜帶人闖入,從我臥房翻出一個扎滿銀針的娃娃。
「賤人!」曲婉婉重重扇了我一個耳光,「難怪我近日來總是大小病症不斷,原來是你在詛咒我!」
「本朝最忌諱巫蠱之術,你這是要整個寧安王府給你陪葬啊。」
若是放在往常,我鐵定還給她一個巴掌。
可是此時,我只顧得上向恨恨盯著我的崔嘉興解釋:
「王爺,不是的,你相信我,這個東西我第一次見到。」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一步一頓朝我走來,滿面陰雲,讓我想起被他按著淋熱茶的那一幕。
我不住後退:「王爺,我們夫妻一場,為何你不信我?」
提起『夫妻』二字,崔嘉興眼底顯然是有些猶豫。
他停住步子,看向我時勉強恢復了往日的溫柔。
曲婉婉見狀,上前擋在我身前,一副要護著我的架勢:
「王爺息怒,王妃肯定知道錯了。她不過是看王爺寵愛婉婉,才起了歹意。」
「若是陛下降罪於王府,婉婉回國公府找父兄幫忙就是了。」
「哪怕奪去爵位貶為庶人,王爺也可同婉婉搬去國公府居住。」
「只是……那時王爺興許會被人恥笑為贅婿,不過在婉婉心裡,王爺永遠是王爺。」
4.
她一大串言語,將崔嘉興對我的最後一點情義抹殺掉。
眼底的柔情又化為惱恨。
我含著眼淚搖頭,見他輕易就相信了曲婉婉的話,一時悲從心起,直接笑了起來。
太可笑了。
我曲央央的人生,實在是太可笑了。
崔嘉興失望又惱怒地瞪著我:
「夫妻一場?曲央央,我也是奇怪,我們夫妻一場,你為何在家行巫蠱之術害我寧安王府?」
我笑夠了,低下頭。
不再辯白。
國公府視我為仇人,崔嘉興只信曲婉婉的話。
天地之大,世上竟然再沒有愛我的人了。
我無聲站著,聽崔嘉興憤怒地命令府中上下,把今天聽到看到的事情爛在肚子裡。
他說:「從今天開始,王妃罰做府中下等奴僕三月,勞作反省。」
曲婉婉徹底得意了。
她撤走了我院裡的下人,派了婆子盯著我做苦工。
每日天不亮,便有人將我喚醒,稍起得晚些,便冷水潑身。
我無聲忍下。
這也許真是我欠曲婉婉的。
累到實在做不動的時候,我便安慰自己,若沒有那換嬰的產婆,如今的日子才是我該過的。
從前那些錦衣玉食的日子算是偷來的,享受了那麽久,已經不虧了。
呵。
也許我真是天生賤命,不出一個月,便適應了這下等奴僕的日子。
直到今天,有人來王府借閱古籍。
管事的派我去藏書樓中取。
整個寧安王府,沒人比我更熟悉藏書樓。
因我酷愛讀書,在還未嫁給崔嘉興時,便有『京中第一才女』的美名。
寧安王府有海量藏書,藏書樓也是我在府中待得時間最久的地方。
終日勞作,每日只有一張粗糧餅果腹,我又餓又累,休息了好幾次才走進藏書樓。
還沒上二層的樓梯,便聽見樓板木頭晃動的吱呀聲。
我已嫁作人婦,自然知道這聲音是在做什麼。
我捂著嘴蹲下身,暗惱是哪個小廝竟敢在藏書樓中行茍且之事,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曲婉婉話語裡藏著嬌呼聲,斷斷續續傳過來:
「王爺……你那正妃……當真是個賤胚子,堂堂……國公府嫡女,做奴僕做得倒是順手。」
「不如……王爺請旨封我為正妃。婉婉一定會好好伺候王爺的。」
「不行!」崔嘉興聲音冷了下來,樓板晃動的吱呀聲消失了。
「當初自青樓為你贖身時,便已經說好,她是正妃,你為側妃,但要她國公府嫡女的身份。」
「本王使了好大的力氣才瞞過國公府,還找來當年的產婆認了假罪。」
「如今國公府嫡女是你,央央替你成了勾欄妓子的女兒,你還不知足?」
我捂著嘴巴,無力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顫抖。
原來,我是真正的國公府嫡女。
根本沒有什麼產婆換嬰的事,這一切,都是崔嘉興和曲婉婉的陰謀。
樓上曲婉婉嬌著聲音討好,又被崔嘉興推開。
兩人腳步聲越來越近,馬上就要發現我的存在。
可此時我太餓了,又承受了如此大的心緒起伏,腿上驟然沒有一點力氣。
剛想使勁挪開,就聽見自上往下傳來崔嘉興的一聲怒喝:
「誰?誰在那兒?!」
5.
試探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我慌忙四處尋找藏身的地方,最後拼盡全力爬到木梯後面的儲物室。
幸好這藏書樓是我熟悉的地方,我扶著儲物室的掃把,屏住呼吸看崔嘉興找尋一圈無果後,被曲婉婉攬著離去。
等屋內只剩我自己時,我鬆了口氣,幾乎癱在地上。
我才是真正的國公府嫡女。
父親、母親、兄長,你們若知道這個消息,又會作何感受?
第2章 2.
……
崔嘉興將我罰為奴僕,日日有人看管。
我以為,這三月內,自己不會有機會和父母相見,請他們為我主持公道。
不料才過了幾天,曲婉婉便在王府設宴,請了大半個京城的權貴入府賞梅花。
此時天氣剛有些冷意,梅花才結成一朵朵不起眼的花苞。
根本沒什麼可賞的。
曲婉婉不過是想讓更多的人來府中,看我為奴僕伺候她的樣子。
但我卻感到慶幸。
父母和兄長都在受邀之列。
……
宴席上,我按照管事吩咐上菜,老遠就看見席上的母親,一臉喜色的拉著曲婉婉的手在同旁邊的夫人說話。
我身體幾乎僵硬,連日來的委屈在看見母親的那一刻如決堤般迸發出來。
等走到母親身邊時,我已經滿臉是淚。
母親正笑著誇獎曲婉婉:「我們家女兒啊,孝順得緊,看樣子,老身也算是個有福之人。」
「母……」
——啪!
我才說了一個字,便被曲婉婉身邊的婆子狠狠給了一個耳光。
滿席上的人都看向我,大堂內安靜一片。
母親瞪著我,不耐煩說:「你來幹什麼?」
「母親,我才是……」
「你閉嘴!」
曲婉婉站起身推了我一下。
我多日勞作加上吃不飽飯,如今身體虛弱得很。
這一推,我跌在地上,卻還不肯放棄:「母親,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我才是。」
「你還不住嘴!」
曲婉婉一腳踢在我心口,轉身對母親解釋:
「母親,曲央央在府中犯了大錯,王爺罰她做工反省,她便揚言,自己過不好,便也不讓女兒過好。」
「我還當她想怎麼報復我,原來是要在母親面前搬弄是非。」
「不是的!我就是真的國公府嫡女,母親,他們都是騙你的!」
我拼了命解釋,看見母親眼睛轉了轉,仿佛在認真思索。
我眼睛亮了一亮,終於看到了希望。
就連曲婉婉也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須臾,母親定了定神:「不可能。當年人證物證都在,婉婉就是我的女兒。」
「而且,我們國公府一家都是丹鳳眼,我為此找來偏方吃了一個月的魚眼睛,怎麼可能還生出你這樣的丹鳳眼?」
「定是婉婉這種又圓又大的眼睛,才是在我肚子裡陪我吃魚眼睛的那個孩子。」
一時間周圍人一片竊竊私語。
「這曲央央是瘋了嗎?一個勾欄妓子的女兒,王爺好不容易保下她的正妃之位還不知足,還想要魚目混珠,做國公府嫡女。」
「一個妓子的女兒知道什麼廉恥,自然是不遺餘力往上爬的。她娘賤,她也就賤。」
「不過我倒覺得這曲央央和國公夫人長得挺像的。」
「你懂什麼?曲央央是國公夫人養大的,自小在一起,肯定是像些。不過扔下這些不提,你們不覺得,曲婉婉比曲央央更像國公府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