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崔嘉興聽到消息趕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被曲婉婉命人堵住嘴給拖到了柴房。
手指骨傳來斷裂般的劇痛。
是我拚命掙開曲婉婉,要找母親求救時被母親打的。
她將我推倒,擡腳狠狠碾在我的手上。
「憑你也配和我的婉婉爭搶。賤人,若不是王爺護著你,國公府定然要你的命來撫慰我婉婉受過的委屈。」
我忍著疼痛擡眼看她。
母親眼中的狠厲我從未見過。
我越是解釋自己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就踩我踩得越狠,直到最後聽見指骨斷裂的聲音才作罷。
父親和哥哥在一旁的男賓席上,聽見這邊的動靜,忍不住叫嚷:
「還同她廢什麼話,直接捆了賣回青樓就是,賤貨就是賤貨,養在國公府也改不了她骨子裡的卑賤。」
想著這些,我又冷又餓又痛,倚在乾柴上,忍不住蜷縮成一團。
崔嘉興替我摘下堵在嘴裡的髒布,他語氣嚴肅:
「央央,你知錯了沒有?」
我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他語氣更加冰冷了:「一個勾欄妓子的女兒,還擺什麼國公府嫡女的架子。」
「曲央央,你現在要是肯求求我,再給婉婉磕幾個響頭,我就放你出去。」
「從今以後你對外還是王妃,對內只要服侍好我和婉婉,本王依舊保你一生富貴平安。」
「若不嫁給你,我這一生本就該富貴平安。」
我先是喃喃低語,隨即越說聲音越大,直接擡起頭,如凶獸般怒視著崔嘉興。
「我本就是國公府嫡女,是你為了討好曲婉婉那個賤人,將我們對調了身份。」
「崔嘉興,我生來富貴,何需你來保?」
崔嘉興先是一楞,但很快壓下了眼底的慌亂。
他篤定一笑:「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
「央央,你自小受盡寵愛,又有『京中第一才女』的美名,就是公主也不及你風光。」
「你享受了這麼多,可知道這世上還有像婉婉那樣可憐的女子?」
「你已經嫁給我為王妃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不過是把你成婚前的身份借給婉婉,讓她在京中有個立足之地罷了,這樣你也不願意。」
「曲央央,你一直以來的善良賢明,怕不是裝出來的吧?」
我訝然看向崔嘉興。
三年前,我當他是自己要攜手一生的夫君,我敬愛他、關心他。
幾個月前,我當他是這世上唯一與我相愛之人,我重視他如同重視我的生命。
如今……
看來,我著實眼瞎了有段日子。
喉頭腥甜,好像隨時都能吐出血來。
我努力壓了壓,才說:「既然王爺這麼善良,心疼曲婉婉在京中無立足之地,那何不作些假證,把她和你的身份對調?」
「你放下王爺尊位,讓曲婉婉當一回公主,不是更好嗎?」
說著,我「呸」了一聲。
看著崔嘉興已然鐵青的臉罵了一句:「道貌岸然,原來也只會慷他人之慨。」
被我說得啞口無言,崔嘉興怒瞪著眼睛,垂在身側的手顫了又顫,幾乎馬上就要扇在我的臉上。
7.
可如今,我已經不怕了。
什麼都沒有的人,膽子總是格外大些。
我仰起頭,迎向他的巴掌。
那一個耳光始終沒有落下來。
崔嘉興一改剛剛的森冷麵色,竟是笑了起來。
與他往日看向我的溫柔小意不同,此時的崔嘉興,眼角眉梢儘是嘲諷。
「央央,本王勸你還是別嘴硬了。」
「你在席上說了那麽多遍自己才是真正的國公府嫡女,你看有人相信了嗎?」
「連你父母和兄長都將婉婉當成真正的國公府嫡女,就算你才是真的,那又怎麼樣?」
「國公府還有人認你嗎?」
他每說一句話,都如刀子一般在我身上劈砍一下。
是的。
國公府的人,都恨不得殺了我,替曲婉婉報仇。
被母親踩斷的手骨更痛了。
我閉眼滑下幾道眼淚。
……
崔嘉興走出柴房去招待客人,大門被關死,我被屋內的灰塵嗆到,忍不住咳嗽起來。
喉嚨里憋了許久的血隨著咳嗽噴濺而出,越咳越多,直到打濕我胸前的衣衫。
我低下頭,猛地意識到,這個寧安王府,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許是沒想到我敢跑出去,曲婉婉並沒派幾個人看守我。
府內宴客,守衛們都跟著分到幾杯濁酒,便更鬆懈了。
我用柴刀蹭斷了繩子,在柴房找到一個被雜物掩蓋住的洞口。
這個洞,還是當年我和崔嘉興一起挖的。
那時朝堂動盪,恐怕要生兵變。
崔嘉興和我一起,瞞著所有人,親手挖了個逃生的洞口,以便兵亂時能混做普通百姓,不至於被當成搶劫的靶子。
崔嘉興說他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我。
於是我們約定好,這個逃生的地方誰也不能告訴別人。
不過,挖通的當天,他握著我的手,鄭重說:
「央央,如果真有那一天,我逃走了,而你被抓住,別遵守諾言,直接供出我的去向便是,不要讓他們為難了你。」
彼時,我感動得無以復加。
如今想來……
什麼情況下,他能逃走,我卻被抓住?
看樣子,這人當時就存了一有危險就扔下我跑路的決心。
我果然瞎了有一陣子。
……
我一路跑出王府,專走小巷,肺中炸開一般的疼也不敢停下。
直到在一處偏僻小廟前遇見個趕著柴車的男子,躲閃不及,我撲倒在地。
閉眼前的最後一個畫面里,男人側坐在驢車上,手持書卷,正呆呆看向我。
我拚命發出聲音,卻只有一聲並不清晰的「救我……」
再睜開眼時,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
斑駁土牆上掛著雅致的字畫,看著十分違和。
屋內也只勉強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儘管貧寒了些,收拾得卻很乾凈。
我動了動手指,這才發現自己手中抓著一塊剪裁好的布料。
因為抓的時間太久,布料發皺,顯得更破舊了。
「姑娘醒了?」
那男人端著碗藥進來,一看見我,面上馬上有了喜色。
我仔細看他,見人年輕俊逸,穿著洗到發白的衣衫,清爽利落,氣質不輸京中權貴。
反正,比崔嘉興強。
8.
「不能算救,姑娘自己求生意志很強。」
他說著,眸光朝我手心上看了一眼。
我跟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向手心被攥皺的那一塊布料。
對方笑著說:「姑娘攥著我的衣袖不肯撒手。還是幫您換衣裳的婆婆剪下那塊布料,我才能脫困。」
我一陣羞愧,低頭沙啞著聲音說:「衣裳,我日後會還給你的。」
這個地方,叫荒水村。
救我回來的男人,名叫陳哲。
儘管看出來他是個讀書人,但聽說這人已經是舉人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聲:「你真的是舉人?!」
陳哲憨笑了下,把買給我的銀手鐲放在桌上:「陳家家道中落,讓央央姑娘見笑了。」
我自知失言,趕忙找補:「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說起來,我還應該感謝你救了我。」
「姑娘要是真感謝我,就請答應我一件事吧。」
相識了這麼久,陳哲第一次拜託我,臉上竟還漫起兩片紅霞。
我低下頭。
大概猜得出陳哲要說什麼。
自從被他救下,陳哲對我的關照無微不至。
陳家雖然家道中落,但還有些地產過活。
一向節儉的陳哲對我卻很大方。
他時常買些女孩子喜歡的點心零嘴給我,每幾天便有一件小首飾,或者是小鋪子裡產的平價胭脂。
他送我東西的時候,頭低得幾乎是要鞠躬。
「如今我只買得起這些,央央姑娘,以後會給你買好東西的。」
說罷,他總是抿抿嘴,然後又跑回書房溫書。
前幾日,一直照顧我們的婆婆偷偷拉著我問了我的意思。
說只要我點頭,陳哲那邊是一萬個願意的。
如今,陳哲親口向我提起這些,我也低頭低得像是要鞠躬,不敢看他的眼睛,問:
「你要我答應你什麼?」
……
陳哲要我答應的事,是在荒水村的學堂里教書。
他要全力溫習科舉,無力再幫孩子們啟蒙。
「可是不讀書明理是不行的。」
「待得才成酬社稷,丹心許國韻流芳。」他低聲念了句我閒來無事寫的詩,隨即擡起頭,一臉讚賞地看向我,「央央,你才情不輸於我,把孩子們交給你,我很放心。」
就這樣,我稀里糊塗的當了荒水村的女先生,完全不知道在不遠的寧安王府中,崔嘉興找不到我,幾乎要瘋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