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院裡來了個丫鬟,說是一張巧嘴把幾個姐妹都氣哭了。
我從外祖家趕回來時,那丫鬟正替五妹辯論。
見我來了,那丫鬟轉了轉眼珠:
「大小姐來了,您可要給我們姑娘評評理。」
我皺眉不語,轉頭看向一旁的貼身丫鬟。
「愣著做什麼,等我去和她們對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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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貼身丫鬟晴蕊立刻走上去,給了五妹和三妹身邊的丫鬟一人一嘴巴。
「都是身邊伺候的,小姐們拌嘴不知道調停,反而站在前頭吵嚷。
「大小姐來了便也該知道收斂,可你們這些蹄子不但不行禮,反倒在大小姐面前舞起來。
「也是大小姐仁慈,換成別家主子,你們還能有活路嗎?」
三妹和五妹面色一紅,上前福了福身,牽過我的手求饒。
其餘人也都跪了下來。
唯有五妹身邊新來的丫鬟愣在原地,五妹對著她使了個眼色,她才緩緩跪了下來。
三妹率先開口:「好姐姐,你就饒我們一次,不過是姐妹拌個嘴。」
我沒有理會三妹,而是目光看向五妹:
「那個丫鬟是你院裡新來的?」
五妹低下頭,囁嚅道:「是……」
我冷聲開口:
「全都起來吧,今日的事,我不希望再看見,這只會給我們國公府蒙羞。」
我鬆開三妹的手,「你且先回去,記得好生反省,身為姐姐須得做榜樣。」
「若是你院裡的丫鬟再不機靈,我就讓林媽媽給你換一批。」
三妹連忙道:「姐姐,今日是我不對,回去我再仔細教她們。」
我點了點頭,三妹這才帶著人離開。
只留下五妹和她的新丫鬟。
我倒也懶得再說什麼,「日後未學好規矩的,別帶在身邊,免得惹什麼岔子。」
五妹連連稱是。
那丫鬟卻大膽開口,「大小姐,您還沒問是什麼事兒,為何就這樣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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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裡閃過一絲不耐煩。
五妹連忙開口:「雲月還不住口,你一個丫鬟怎麼能在嫡姐面前放肆。」
那個名為雲月的丫鬟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原來是嫡小姐,難怪如此盛氣凌人,明明是三小姐的錯,卻罰……」
未等她說完,我身後的林媽媽快步上前,扇了她好幾個巴掌。
「嘴上沒把門的,好大的膽子,敢如此說話。」
打完人,林媽媽才恭敬地說:
「大小姐,我這就去查查是誰把這樣的丫頭送到五小姐房裡的。」
五妹卻突然跪了下來。
「大姐,雲月雖不是我房裡的,但那日我路過湖心亭,一時不防跌落水中。
「若不是雲月救了我,我如今已經魂落九幽。」
「腳滑?」
「湖心亭的六棱石子路最是防滑,你卻告訴我你在那裡滑了腳。」
我微微眯眼。
「五妹,你如何能確定是自己不經意滑倒,還是被人設計?」
「我不在的這些時日,府中心思活泛的人多了不少。」
見我沒有放過雲月的意思,五妹咬了咬牙站了起來。
「大姐,不對,我應該尊稱您一聲嫡姐。
「你口口聲聲把我們當作親姐妹,不在意嫡庶,可妹妹想護一個丫鬟你都不肯放手。
「如今妹妹只想論一論府中的規矩,我自己的丫鬟究竟是不是該自己處置。」
我靜靜看著她,沒有出聲。
五妹的額角流出了汗珠。
「再說了……雲月說的也沒有錯,你都沒有問過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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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那你便說說吧,今日到底發生了何事?」
五妹眼角含淚,啜泣道:
「我的書桌損了一角,這才特意去庫房挑選新的書桌。
「三姐卻偏偏要跟我搶那新的書桌,我確實是家中最小的,又是庶出,誰都能欺負我。
「雲月雖是個丫鬟,卻懂得護我。」
我冷聲問道:「說完了?」
五妹有些不服氣地點了點頭。
「你可知家中器物各有定量,府中小姐每人書桌半年一換,壞了便託人稟報我或者過問母親。
「我不在家,你私自去府庫里選書桌可曾問過母親?」
五妹縮了縮脖子,但仍是不死心。
「那三姐呢,三姐不也來了?
「你三姐平素最愛文墨,府里收著這方素絲紋竹卓,她一直心許。母親說了等她課業進步了便賞她。」
「如今你大搖大擺地去了府庫,還指明要那張書桌,你覺得你三姐會撒手?」
五妹臉色羞紅,支支吾吾只說了:
「可她是我姐姐,怎麼也該讓讓我,何必……咄咄逼人。」
我眼底徹底失了溫度。
「好一個咄咄逼人。
「若是以前,你三姐自然念著你小,讓讓你。
「可你這幾日來,帶著你的好丫鬟舌戰群儒,害得姐妹嫌隙,更是與你四姐結下了梁子,你三姐與四姐最是要好,這點你不明白?」
五妹只好上來拽住我的衣袖。
「好姐姐,我如今真的知道錯了,只是雲月,我得留住她。」
我抽開衣袖,「如此,便隨你去吧。」
等五妹帶著那丫鬟離開,晴蕊這才問道:
「大小姐,若真留那個雲月在五小姐身邊,恐怕出什麼亂子。」
「為何不打發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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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可以直接打發了她,但云月只是次要。
真正讓我寒心的是五妹。
我自問對四個妹妹是一樣的疼愛,從未有什麼嫡庶的區分。
而五妹在雲月的挑唆下,竟對我說出了那句「我應該尊稱您一聲嫡姐」。
可見她心中對我這個姐姐並非真心敬愛,否則絕不會偏聽偏信。
何況,雲月這丫鬟有些古怪,不僅說話離經叛道,膽子也十分大。
我對林媽吩咐道:
「你去挑個面相乖巧能言善辯的丫鬟,補去五妹的院子裡,只吩咐她和雲月打好關係。」
林媽點了點頭。
「這倒不難,只是五小姐府中不缺丫鬟,適才又鬧過口角,現在平白無故送去新人,只怕五小姐不會用。」
晴蕊笑了笑。
「要不說媽媽您老了,這院裡丫鬟眾多,難保有些手腳出錯的得打發出去,這不就有空補上了。」
林媽媽會意:「大小姐教導有方,蕊姑娘也比我這個老媽子聰慧。」
我示意晴蕊給林媽媽封上荷包。
「對了,挑錯出來的那個丫鬟也得好好安慰,封些銀錢送去別處做事。」
林媽媽嘆道:「大小姐心善,怎麼五小姐就不明白您的苦心呢。」
我心善嗎?
自從來到這裡十八年,我只感覺我的心越來越冷了。
「大小姐,夫人差奴婢來找您一聚。」
是母親身邊的貼身丫鬟。
「好,你且回去告訴母親,我換身衣裳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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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換了身便服趕去母親院子裡時,二妹三妹四妹恰好都在。
我恭敬地行上了一禮。
「母親安好,女兒這些時日不在,沒能侍奉您身邊,心內不安。」
「快起來吧,這幾個女兒就屬你最是孝順。」
面前的母親,有著端莊秀麗的容貌,卻被藍黑色的衣裙鎖在了不屬於她的年紀。
我三歲那年,父親娶了方才十五歲的母親作繼室。
一個花骨朵般的少女嫁給了大她十多歲的男人。
多麼恐怖的故事。
可我第一次請安時,卻看見母親滿臉幸福地依偎在父親懷裡。
「我不過是家中庶女,能得國公爺青睞,是妾身三生有幸。」
我隱約明白,原來這裡的婚嫁半點同樣由不得人。
幸而我來時便是嫡女,親生母親雖亡故卻早已為我定好了娃娃親。
可我的妹妹們,她們沒有那麼好的福氣。
按理我本該 15 歲嫁入世子府,但我以家中幼妹眾多需要照拂,推了三年的婚約。
好在世子府的長輩誇我賢良淑德,允了我的請求。
這些年來,我以長姐的名義執掌中饋,照顧一眾弟妹。
到頭來五妹卻敬了我一句「您是嫡姐」。
我坐在上首,呷了一口茶。
「你們今日倒是聚得齊全。」
幾位妹妹互相看了幾眼,都沉默不語。
反倒是母親淡淡開了口:「若是你五妹來向我請安,才真是齊全。」
「母親知道了?」
母親冷哼一聲:「我如何不知道,她身邊的丫鬟真是能言善道,前些天四丫頭還來找我哭訴。」
四妹臉頰泛紅,伏在母親的膝上撒嬌:「母親,不是說好不再提了嘛。」
母親伸出手指點了點四妹。
「你啊,什麼時候能像你大姐這樣,我才省心。」
「你須記得你是什麼身份,你五妹又是什麼身份,她的丫鬟更是低賤,居然被這些氣到,也是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少了。」
此言一出,二妹和三妹都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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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除了我和四妹,其他幾個姐妹都是庶出。
這些年在我的呵護下,幾位姐妹沒有嫡庶的偏見,平日裡親昵地玩在一起。
只是母親因為自己的出身不高,總是時時刻刻地點出嫡庶的區別,來抬高四妹的身份。
母親扶著額,「總歸你們都大了,等寧玉出嫁後,你們也該陸陸續續出閣了。」
四妹撇著嘴:
「二姐三姐都許了人家,就連五妹也有了婚約,母親怎麼就不給我找門親事?」
母親眼神掃過我。
「你大姐能力出眾,又一向愛操心,把你們姐妹幾個的婚事都操勞好了。
「只有你這個小的我是怎麼也不放心,總要好好挑一挑。」
我盡了我力所能及,給幾位妹妹都挑了合適的人家。
這些事本該由母親做主。
可她給二妹挑的是跛腿將軍,給三妹挑的是年邁王爺,給五妹挑的更是丞相妾室。
「不過是庶出,我挑的這些夫家無一不是身份尊貴,她們能攀上,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仁慈。」
這是我第一次和母親分庭抗禮。
「女兒認為不妥。」
母親怒急,找了父親來治我的罪。
「大丫頭向來識禮,如今卻在這些事上與我這個母親為難。」
父親表情冷峻,告訴我孝道大過天。
我用盡三寸不爛之舌,才讓父親認為,我找的這些人家都是為了國公府更上一層樓。
如此,幾位妹妹的婚事便都由我做主了。
母親繼續不咸不淡地說著:「你大姐是正室嫡出,讀書識禮眼界開闊,挑的人選自然是再好不過。」
一道聲音打斷了母親。
「不知嫡姐給妹妹我挑了什麼好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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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正是五妹。
她一改平時的溫順有禮,反而挺胸闊步走了進來。
母親面色發青,「放肆,你這丫頭不說先給嫡母問安,反倒操心起自己的婚事,傳出去我們國公府的臉面不要了?」
五妹倒是不急不慌,跪下請了安。
「母親息怒,女兒年幼,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您多多包涵。」
母親敲了敲桌面,沒有讓五妹起來的意思。
往常我倒是會護著她,但如今人家不拿我當姐姐,我也不會上趕著認她作妹妹。
可五妹倒是拍了拍膝蓋,自己站了起來。
「母親,我最近體弱,不宜多跪,就先起來了。」
母親猛地拍桌,是真的動了氣。
她指著我怒道:
「你看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妹妹。
「我原先便說嫡庶之間就該尊卑分明,如今咱們家的五小姐都敢不敬長輩了?!」
二妹跪下,替我說道:「大姐是府里最明禮孝敬的,母親方才不是也誇大姐。
「只可惜人心各有不同,縱使大姐悉心教導,也斷養不出同樣的心竅。」
四妹聞言也冷笑一聲。
「是啊母親,二姐此話有理,這有些人天生就是白眼狼!怎麼也養不熟。」
我上前行了一禮。
「我雖為長姐,但耐不住姊妹眾多,好在五妹還有您這個母親教導她。」
母親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王媽媽,帶我這個小女兒閉門思過去吧。」
五妹表情由剛開始的得意變為害怕,誰都知道母親身邊的王媽媽最為嚴苛。
「不,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我們姐妹是一體的,若我敗壞名聲,你們也得不到好的歸宿。
「母親,你不怕我說您苛待庶女嗎?
「還有嫡姐,你婚事在即,你不怕因為我毀於一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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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我一聽便知道是那個雲月的丫鬟教的。
「你以為,我對你悉心教導,只是為了自己的婚事不出差錯?」
五妹不屑地回道:「難道不是嗎?!」
母親忍不住拍手笑了笑。
「大丫頭啊大丫頭,你看看,這就是你為之費心的妹妹,她配得上你的苦心嗎?」
「我看你這位長姐還不夠嚴厲。」
王媽媽得了母親授意,捂著五妹的嘴,把她拉了下去。
三妹走來拉起我的手,寬慰道:
「大姐,不要為了五妹傷心。」
「往日裡你雖然最為嚴苛,可誰都明白你是為了我們好。
「我們姐妹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四妹也握住我的手。
「就是啊大姐,滿京城誰不誇我們國公府的小姐知書達禮,又一向感情和睦,這全都靠大姐你悉心教導。」
二妹適時地給母親敬了杯茶。
「母親您瞧,咱們嫡庶姐妹感情總是一般的好。」
見我們如此,母親也不再多說,只是對五妹的婚事有些異議。
「依我看,往日的婚事該變一變了。」
我低著頭不說話,陷入了思考。
我給二妹挑了五品員外郎,雖品階不高,但聽說為人蒼松如玉,最是和善。
三妹則是寒門貴子,最有望奪得魁首,想來與三妹也更有共同語言。
給五妹選的是王爺義子,雖不能承襲爵位,但也富裕闊綽,一定不會吃苦。
二妹、三妹聽了這幾樁婚事,自然是再滿意不過。
「依母親看,給五妹重新擇一門什麼樣的親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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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笑了笑。
「我聽說,京城首富的小兒子今年剛剛弱冠,尚未定親。」
我放下了心。
如此,確實不算為難五妹。
她雖然愚蠢至極,但我也用心疼了多年。
如今就算不能給她找個有品階的夫婿,也不能苦了她。
再說,若是她一直如此蠢笨,犯下大錯,我們國公府倒也不會受牽連。
母親捻了捻手上的佛珠。
「我也是怕她嫁入權貴人家,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再說出些不合規矩的話,影響了我們國公府。」
「否則商賈之家,是不配與我們家結親的。」
「還是母親思慮周全。」
五妹的婚事敲定後,我們便都散了。
如今我的婚事在即,府中大小事也該挪給母親,不再由我操心。
我所能為她們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入夜,林媽媽安插過去的丫鬟小桐前來回話。
我躺在榻上,翻著古書。
「今日,她們都說了些什麼?」
小桐表情有些古怪。
「大小姐,奴婢實在是不明白雲月說的話。」
「無妨,你且說來聽聽。」
「回大小姐,奴婢趁著給五小姐送洗澡水的功夫,聽見雲月說五小姐是天定的女主。
「而您是女配,五小姐才應該嫁最好的夫君,讓五小姐別被騙了……要趁……」
我皺眉,「要趁什麼?」
小桐低著頭,忐忑道:「要趁您大婚之時搶了您的婚事,替您上花轎。」
我和晴蕊都有些目瞪口呆,這說的都是些什麼?
想要替嫁簡直是天方夜譚,先不說她能不能混進我的閨房,就連我房裡伺候的喜嬤嬤便有兩個。
她怎麼可能在那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替嫁呢?
晴蕊問道:
「五小姐應該不會信這麼蠢的事兒吧?」
小桐搖了搖頭。
「後面的話五小姐讓雲月小聲點,奴婢便沒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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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了,這蠢貨還真信了。
我擺了擺手,晴蕊立刻給小桐封了個大荷包。
「大小姐,後面可還有需要奴婢做的?」
「不必了,你只須與雲月打好關係,無論她說什麼離經叛道的話,你都要深以為然,讓她知道你是最最崇拜她的。」
「這些日子你也別來我的院裡頭了。」
等小桐走了以後,晴蕊還有些憂心。
「這五小姐也忒沒心肝了,且不說這事完全沒有實行的可能,便是真能做,她竟一點也不顧著姐妹情分。」
「小姐,咱們真不用現在發落了她嗎?」
我搖頭,「掀不起大浪,權當看戲吧。」
恐怕,雲月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算是我的老鄉。
只不過女主女配的,我也有些聽不大懂。
難道她也出去留學過,看過洋書?
我來這裡之前,曾有個妹妹。
她雖是姨娘生的,但我爹寵她,送她去國外留過幾年學。
回來後,她說了很多我聽不懂的事。
想起她,我心裡還有些酸澀。
那樣美好的人,最後卻被我爹送給年逾六十的軍閥做八姨太。
原來我爹之所以送她去國外,只是為了讓她嫁出去更有價值。
來了這裡以後,我見證了同樣的事情發生。
從那刻起我便在心底發誓,我會盡我所能護住我的妹妹們。
所以我才會悉心謀劃她們的婚事。
誰知道來了個老鄉,輕易便把我的妹妹哄成了蠢蛋。
不,也許她一直就是蠢人。
只是我太顧念姐妹之情,才蒙蔽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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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這日,幾位妹妹都提前送來了賀禮。
只有五妹吵著要親自來送禮。
晴蕊問道:「可要讓五小姐進來?」
我頂著繁重的鳳冠,累得閉上了眼。
「算了,這戲還是改日再看吧。」
外頭一陣喧鬧,五妹竟然直接從外面闖了進來。
「姐姐,你大婚怎麼也不願意見見妹妹。」
她的盤扣都擠散了,進來卻發現屋裡有這麼多人,五妹的表情頓時難看起來。
晴蕊護在我身前,對我低聲道:「外頭的人顧念是五小姐,也正好世子爺的迎親隊伍來了,總不好太鬧騰。」
幾位喜嬤嬤給我插好了最後幾支釵,也都環在我身邊。
五妹見近不了我身,眼底的謀劃暗淡了下去。
「姐姐,妹妹不過是想親自過來為你送嫁。」
我緩緩起身,面如寒霜地看向五妹。「若你還有一點心竅,便從此打消了那些念頭,否則,我不會再顧念姐妹之情。」
五妹頓時臉色煞白,她支支吾吾地開口:
「大姐,你在說什麼,我今日不過是來為你賀喜的。」
我擺了擺手,她們立即壓住了五妹,把布帕塞到了五妹的喉嚨里。
「今日關係重大,由不得半點差錯。」
五妹拚命地發出聲音,奈何動彈不得。
在五妹的掙扎中,晴蕊為我蓋上了喜帕。
我不能讓五妹對這場婚事有一點影響,但凡我出了差錯,其他的妹妹們也都再難許嫁。
可以說,就算世子府是個火坑,我也得跳得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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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在世子府的床榻上,我才靜下心來。
一直以來我總在為別人著想,卻從未想過我的未來夫婿會是什麼樣的人。
又或者說,我其實一直在逃避。
我從前也是家中長女,嫁的是留學回來的洋行少爺。
我以為他與迂腐之人不同,他讀過洋書,也知道國外的一夫一妻,定然會尊重我。
可誰想到,他視我為封建舊社會的產物,對我厭惡至極。
「你一個裹小腳的女人,懂什麼是民主?什麼是婚姻自由嗎?」
他信奉民主平等,卻從不把我當人。
這次我嫁的是生長於封建王朝的世子,還會更糟嗎?
正當我思緒萬千時,一雙溫良如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聲音清冷但卻格外動人心弦。
「娘子,久等了。」
我心頭一驚,手不自覺地後縮,但反應過來後又硬逼著自己不要動。
「夫君?」
紅杖挑開喜帕,龍鳳花燭的火光熠熠生輝,他的容顏映在燭火下濃淡相宜。
眉目觸到我的瞬間,他展開笑顏,彎腰鞠躬。
「娘子,有禮了。」
我穩住心神,問道:「夫君怎麼沒有在前廳待客?」
他牽住我的手,溫柔地解釋道:
「我不喜紛擾,今日本是你我喜宴,我該陪你來用膳才是。」
我眼底的詫異已經快遮掩不住。
他不該是這樣的。
明明封建男子,最是迂腐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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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作輕柔地替我取下鳳冠。
「娘子戴了一天,辛苦了。」
我搖了搖頭並未說話,心裡到底留了一絲戒備。
任是他溫柔似水,也化不開我沉默里的寒冰。
倘若他一開始對我冷酷無情或是兇狠狡詐,我能有一百種辦法對付他。
如今,我反倒沒了主意。
好在外頭的喜嬤嬤們敲門進來,成堆說起了吉祥話。
一句句白頭偕老永結同心,讓他的神色更加溫柔和悅。
可我卻一言不發。
晴蕊站在一旁笑了起來,打趣道:「世子爺,您看,我們家世子妃高興地都呆住了。」
我立刻反應過來,勾起一抹笑意。
「你這丫頭,就會拿我打趣。」
世子見我臉上有了笑容,便讓她們都出去領賞。
這房間,一時間又只剩我們二人。
他夾了些菜放在我的碗里,「這些是我吩咐廚房特意為你做的,不知你是否喜歡。」
我遲遲沒有動筷,只是問道:
「夫君,為何待我如此好?」
一切的窺探猜測,不如直接詢問。
這次,反倒是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詫異的表情。
「這不是應該的嗎?」
「你是我的妻子,我應當視你如珍寶,對你呵護體貼都是再應該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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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我們和衣而眠。
我終於相信他是一個君子,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
隔天清晨,世子早早去上朝了,我心裡明白,他是不想讓人發現我們沒有同房。
晴蕊一邊給我梳頭,一邊又擺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無奈笑道:「你這丫頭,有什麼便說吧。」
晴蕊放下梳子,真摯地道:
「小姐,我陪了您十多年,您一直對我很好。」
「更別提您的親妹妹們,雖不是一母所出卻更似一母所出。」
「您對待她們的婚事尚且認真,奈何到了自己這兒卻糊塗呢?」
我陷入了沉默。
我倒不是糊塗,我只是很難相信……
朝夕相處多年,晴蕊自然知道我在想什麼。
「小姐,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您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您看似嚴苛守禮,實則處處良善。」
「否則,五小姐和雲月也不會就這樣輕輕揭過。」
晴蕊坐在我身旁,拉起我的手。
「小姐,您在我心裡值得嫁給最好的夫婿。」
我眼裡泛出淚光。
「蕊丫頭,你又何嘗不算是我的妹妹呢?」
15
有了晴蕊的開導,我總算是接受了世子。
我從前總以為我遇不上良人,是因為世上沒有良人。
可事實是——這世道對女子向來苛刻,我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出嫁等同於第二次投胎,是福是禍難以預料。
等世子下朝回來,我們便按規矩去向公婆請安。
公公是恭親王,婆母則是恭親王妃。
他們雖然身居高位,但我卻能感受到他們的和善。
婆母拉起我,眼神里滿是疼愛。
「你這孩子,生得如此好,又這樣惹人疼。」
她褪去了手腕上的紫翡玉鐲,強硬地戴在了我的手上。
公公也和顏悅色地對世子道:「往後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別叫人欺負了你的夫人。」
世子笑著點了點頭。
「父王母妃,今日也是想與你們商量一下,玉娘歸寧那日該準備些什麼?」
他們一樣又一樣地說,我卻有些怔愣。
怪不得,若非是這樣好的爹娘,他又怎麼會是這樣好的人。
提到了家裡的妹妹,婆母牽著我的手問道:「你的妹妹們從小受你照料,感情自然最好,若她們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便說。」
我笑著回握住婆母的手,「母妃,您選的自然是最好的,妹妹們年紀還小,不拘什麼的,得了禮物便要高興半天。」
話是這樣說,我卻不由得想到了五妹。
如今掌家權歸還給了母親,她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五妹。
可惜我身在王府,無從得知具體情況。
正說著,門外的小廝急忙來稟報。
「大事不好了!!!」
公公神色微怒,「放肆,今天大喜的日子你也敢說不好了。」
那小廝連忙跪地磕頭。
「是……是親家奶奶歿了!」
16
我聞言一驚,母親竟然沒了。
婆母唏噓不已,「昨天長女出嫁,大喜的事,怎麼今日人就沒了。」
小廝答道:「親家老爺說,就是太高興了,當天晚上承受不住突然去了。」
這理由,聽見便知道是胡扯。
我爹給這麼一個理由,無非是想讓我回府幫忙料理。
「家中大喪,父親肯定哀傷至極,弟妹們年幼尚無掌家之力。」
「寧玉自知剛剛新婚,不該回家治喪,但總放心不下,求父王母妃恩准。」
婆母心疼地撫摸著我的臉,「你是個極好的孩子,不用再說了,今天就回去吧。」
我行禮拜謝婆母,世子卻攔住了我。
「娘子,我與你同去。」
我立馬看向公公和婆母,勸阻道:
「這恐怕不妥。」
我以為他們會阻止,誰料公公開口:
「有何不妥,你們夫妻一體,他該陪你去的。」
既如此,我也不再推辭。
馬車快行至國公府前,我不好再瞞,無奈說道:
「此事恐怕是家醜,我本不想夫君前來。」
他卻握住我的手,「既是家醜,為何讓你一人承擔?」
17
見他沒有任何嫌棄和退縮的意思,我也不再多說。
父親一早等在了門口。
我淺淺行了一禮,「父親安好。」
父親面色陰沉,但礙於世子在旁也不好多說。
「你回來便好,家中出此急事,為父也是一時沒了分寸。」
他說完便與世子寒暄起來,如今他雖是岳丈,但國公府這些年只靠著世襲,已然走了下坡路,自然沒辦法在聖眷正濃的世子面前擺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