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剛死,還沒下葬,姑爺就領了個窯姐兒回來。
那窯姐兒尖酸刻薄,張嘴就罵人,抬手就擰人。
連後進門續弦的正房太太,她也不放在眼裡。新婚夜直接闖進房裡搶人。
我和太太都盼她早點死。
可是後來,太太卻先死了。
兇惡窯姐兒笑出了眼淚,「死了好,不用再受罪了,你且等等,我這就讓那臭男人下去陪你。」
1
小姐月子裡,姑爺來了興致。
他說女子產后豐乳肥臀,胸脯還有奶水,別有一番滋味。
我跪在地上,解開自己的衣裳,求姑爺讓我代替小姐伺候。
姑爺怒極,一腳踢在我心口。
「女人伺候爺們,天經地義的事。」
「你家小姐生了個丫頭片子,還不願意伺候爺,難道是想讓我們陳家斷了香火不成?」
喉頭腥甜,小姐哭著來扶我,卻被姑爺一把摁在床上就開始雲雨起來。
床帳子嘎吱嘎吱的響,夾雜著小姐痛楚的哭腔傳出來。
我把嚇得哇哇大哭的大姐兒抱出來躲進廚房。
灶上的僕婦張大娘一邊燒水,一邊閉著眼睛搖頭。
「不成了,造孽哦。」
沒過幾天小姐就因為月子裡行房,得了月子癆。
下身淋漓不盡,整個人眼見著枯黃消瘦下去。
我小心伺候了姑爺兩回,趁著他高興,央他答應請了大夫來瞧。
大夫看了,說月子癆這種症候,需要用人參來滋補。
姑爺皺緊了眉頭,罵罵咧咧的趕走了大夫。
他不捨得救小姐。
陳家小門小戶,姑爺是靠著祖上傳下來的一間一進的小院子,城外賃出去的幾十畝良田吃老本的。
一根人參一畝田租,姑爺斷然不捨得。
我急匆匆趕回小姐娘家求夏老爺救命,夏老爺打著哈欠,躺在土炕上眼睛都沒睜。
黑黢黢的福壽膏,在他吞吐之間,化成了煙霧消散。
「你看這破房子裡,有什麼值錢的,就拿去救她。」
我打量這被夏老爺抽敗了的家,心裡滿是絕望。
這裡到處是福壽膏的味道。
我聽人說,那是極貴的東西,好幾塊大洋才能買一小塊。
夏老爺有錢買福壽膏,卻沒錢救女兒的命。
正要走,二小姐夏蓮把我拉到屋外,悄悄塞給我一個銀鐲子。
「好翠丫,你把這個賣了,給大姐換些藥吃。」
二小姐的胳膊瘦骨嶙峋,褪下了這個從小戴到大的手鐲,顯得更可憐了。
可惜我還沒來得及賣了鐲子,小姐就咽了氣。
2
她死那天,姑爺從窯子裡贖了一個叫紅鶯兒的窯姐出來。
他抱著紅鶯兒,厭惡的捂著鼻子,讓人用破蓆子把小姐裹起來抬走。
我哭著求姑爺讓我幫小姐擦身,換一身體面衣裳再走。
姑爺不耐煩的踢我。
「死了臭一塊地,穿什麼不一樣。趕緊的去西屋,伺候我和你新姨奶奶喝酒。」
我不肯,跪地磕頭,
那紅鶯兒惱了,用尖利的長指甲擰我的肉,抓我的頭髮罵。
「下賤坯子,嚎什麼喪?這樣的短命鬼,我們春福樓一天不知道死多少個,偏就你麻煩!」
「老娘才不要這個喪門星伺候,滾遠點!」
紅鶯兒踢了我一腳,扭著渾圓的臀,妖妖調調的挽著姑爺走了。
他們笑得暢快,在西屋裡胡天胡地的鬧了一宿。
有了這個空檔,我才含著淚給小姐擦洗,送了她最後一程。
可是沒想到,小姐走的消息不知怎得傳到了夏老爺那裡。
夏老爺居然把二小姐夏蓮送上了門。
3
張大娘和我扒著窗子,看夏老爺佝僂著眼眶,坐在地上嚎。
嚎了半響,也擠不出一滴眼淚。
「我的女兒啊,怎麼就是個福薄命短的?」
「嫁了這麼好的女婿,還沒給陳家傳宗接代,只留了一個丫頭片子,竟然就去了。」
二小姐是真傷心,瘦瘦小小的身子,哭得一顫一顫的。
偏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艷粉色薄洋布衫,像個唱戲袍子一樣寬寬大大的掛在身上,顯得既不合時宜又滑稽。
夏老爺乾嚎了一會,又賠上笑臉,看向姑爺。
「女婿啊,你看我那大女兒夏荷實在是沒福氣,但是咱們的親戚,可不能就這麼斷了。」
說著,他一把扯過哭成淚人的二小姐夏蓮,拉開她的裙擺,
「女婿,你看看我這二女兒怎麼樣?」
「我沒抽大煙敗家之前,也是正經裹了腳,當小姐養的。你看看,一準能給你生個兒子。」
姑爺用渾濁發黃的眼,一寸寸的打量二小姐。
目光在二小姐那雙三寸金蓮和水靈的眉眼上不住流連。
不一會兒,他點了點頭。
夏老爺扯開嘴,樂了。
「姑爺,那聘禮就還和夏荷當初一樣。」
「嫁妝嘛,夏荷的陪嫁丫頭翠丫我就不帶走了,也不另外給了……」
「啪——」
他話說一半,就被一隻繡花鞋砸到了頭上。
紅鶯兒大開著領口,雙手叉腰,站在西屋門口破口大罵:
「你們夏家的女兒沒人要了是不是?死了一個還上趕著再送一個來!」
「陳耀宗,你剛贖了老娘,就要給我娶回來個正頭奶奶不成,信不信老娘跟你沒完!」
夏老爺被戳了肺管,乾咳了幾聲。
夏蓮嚇得更加瑟縮了。
張大娘撇了撇嘴,用胳膊肘懟我。
「這紅鶯兒啊,可是個厲害人物,是春福樓的紅牌窯姐。」
「聽說一天能賣十多個鋪,勾男人的手段,可是不同凡響。」
「只說是不知道為啥,得罪了老鴇子,要被賣到下等窯子裡去,才被咱們家爺撿漏兒買了回來。」
可是這樣的厲害的紅鶯兒,姑爺也不放在眼裡。
姑爺走過去,一巴掌就扇到她那張艷麗的臉上,直把她打得一個趔趄。
「爺的事,輪得著你這個婊子插話!給你點臉,你就找不著北了是不是!」
紅鶯兒被打了也不惱。
她捂著臉,坐在夜色里,看著商量妥當的姑爺和夏老爺,神色晦暗不明。
又看向一旁垂著頭的二小姐夏蓮。
在她進屋之前,我好像聽到一聲淺淺的嘆息。
一個月後,二小姐夏蓮被一頂花轎匆匆抬進門,成了新太太。
洞房那天,姑爺喝多了酒。
二小姐流了很多血,疼得哭天喊地。
姑爺叫第二次水的時候,紅鶯兒闖了進來,竟黑著臉直接把姑爺從床上搶了出來。
4
紅鶯兒撇了撇艷紅的唇,不屑的打量二小姐,
「毛都沒長齊,還想著和老娘搶男人,我呸!」
「我告訴你,以後別想著和老娘擺正房太太的譜,老娘不吃這一套。」
姑爺還沒醒酒,迷糊著就要抱著二小姐繼續。
紅鶯兒直接上手,對著二小姐裸露的皮肉就是掐,把二小姐擰得吱哇亂叫,一下子躲到了床的另一頭。
紅鶯兒笑得得意,招呼著張大娘幫忙,把姑爺往自己身子上一靠,就弄回了自己的西屋裡。
二小姐嚇壞了,抱著我大哭。
「翠丫,那個紅鶯兒,太潑了!」
我左手抱著二小姐,右手抱著大姐兒,也跟著她一起流淚。
我和她都怕紅鶯兒。
她是風塵出來的女子,不但有手腕,脾氣還大。
她天天霸著姑爺,姑爺但凡要沾一沾二小姐的身子,紅鶯兒就鬧得全家上下雞犬不寧。
許是二小姐太過膽小怯懦,性子不討喜。
又許是紅鶯兒確實學過什麼勾人魂魄的秘法,總之姑爺竟被她拴在西屋裡,很久不進二小姐房裡。
我和二小姐樂見其成,也儘量不去招惹她。
直到冬至那天晚上,大姐兒著涼發了燒,我們沒有銀子抓藥。
我和二小姐抱著大姐兒,敲響了西屋的門找姑爺要錢。
紅鶯兒本來臉色懨懨的,並不耐煩搭理我們。直到她瞧見燒得臉色通紅的大姐兒,才直起了懶洋洋的身子。
她用手背摸了摸大姐,咬住了唇。
「那個死鬼賭錢去了,不到輸光了才不會回來。」
二小姐急得落淚,鶯兒啐她一口,
「哭什麼哭,你哭孩子就能好了不成?」
她乾脆利落的穿好棉襖,拿出自己的首飾匣子,我眼尖,發現裡面只有兩個細細的素銀鐲子。
「等著我。」
紅鶯兒就這麼走進了夜色里。
一個時辰以後,才匆匆歸來。
她帶回了兩大包褪熱的湯藥,我看了看紙包,那是城裡最貴的濟世堂賣的藥。
我不接,紅鶯兒挑眉,
「嫌髒?」
「你那鐲子,怎麼夠買濟世堂的藥?」
紅鶯兒一歪頭,翻了個白眼。
動作間,白皙的脖頸上,是新鮮駭人的齒痕。
「那濟世堂的掌柜,是我的老相好,銀子不夠,用身子頂,他還不樂意得緊。」
「就是那臭男人跟野狗似的,專愛咬人。」
說著又嘆了口氣。
「老娘在福春樓的時候,可是攢下不少賣皮肉得的寶貝呢,要是帶出來了,買一間藥鋪子都夠了。」
「可惜啊,被那黑心老鴇子全都搜颳得乾淨了,連一身衣裳都沒給老娘留,硬是脫光了吊在房樑上打個半死,才把老娘丟出來。」
大姐兒還在燒,我趕忙接過藥,遞給張大娘。
一向連紅鶯兒眼睛都不敢看的二小姐,卻第一次主動和紅鶯兒說起了話。
聲音細細小小的,「那你怎麼就被趕了出來?」
紅鶯兒看了她一眼,沒骨頭一樣靠在門框上,
「樓里一個姐妹出了楊梅大瘡,疼得不行,接不了樓里的上等客了,老鴇子就盤算著要把她扔到苦力營了,總有不嫌棄的,能最後撈點錢。」
「她不想再遭罪了,就求著我,送了她最後一程。」
「我也不是爛好心,我就是想著,咱們做婊子的,誰都有那麼一天,現在幫她一把,說不定以後就有人幫我一把,讓我死得痛快些。」
紅鶯兒說得滿不在乎。
窗外下起了大雪,屋內一燈如豆,我甚至聽到了二小姐的抽泣聲和自己的呼吸聲。
藥熬好了,我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對著紅鶯兒說謝謝。
紅鶯兒又習慣性的翻白眼,「謝什麼,身子早就髒了,多一個少一個的,沒區別。」
看著大姐兒喝了藥,退了燒,紅鶯兒打著哈欠,轉身就要回屋。
「謝謝你,鶯兒姐姐。」
二小姐的聲音,細如蚊吶。
紅鶯兒看著她,福春樓最潑辣的女人,就那麼紅了眼。
聲音帶了一絲哭腔,卻還是轉了身,「謝來謝去的,煩不煩!」
臨出門之前,她微微側頭,「我被賣進窯子之前,家裡也是有兩個妹子的,就和你們一般大,也不知道還活沒活著。」
……
第二天傍晚,姑爺回來了。
他輸了錢,迫不及待的抱著紅鶯兒進屋發泄,脫了衣裳卻看見紅鶯兒滿身的齒痕牙印。
西屋裡坑裡哐當響了一陣,姑爺盛怒的推開門,要喊人販子來:
「爺要賣了這個不守婦道,勾引男人的臭婊子!」
6
二小姐去攔,姑爺便要連她一塊打。
「娶了你放在家裡,連個人都看不住!」
瘦瘦弱弱地二小姐第一次,伸手抓住了姑爺的棍子。
「爺,我有身孕了。」
「昨晚是我肚子不舒服,喊紅鶯兒去請大夫,她在路上才遇到了歹人,她也算有功。」
姑爺一愣,二小姐又看著姑爺的眼睛,加了一句,「大夫說,十有八九是個男胎。」
這是二小姐嫁到這裡以來,第一次說這麼多話,也是第一次說謊。
她握著我的手,汗津津的。
姑爺卻一下子樂了。
三十過的人了,沒有兒子,是他的一塊心病。二小姐聰慧,抓住了他的竅穴。
一時間,他把二小姐捧成了寶,說什麼依什麼。
紅鶯兒也是有手段的,緩過了這一時,不幾日又把姑爺哄得服服帖帖。
請大夫診脈是假的,男胎是假的,但是二小姐的月事久久不至卻是真的。
二小姐,是真的懷孕了。
姑爺很高興,一向吝嗇的他也少見的大方起來。
好吃的,好喝的,流水一樣往二小姐屋裡送。
二小姐才剛剛十四歲,身子小小的,肚子卻大得驚人。
張大娘看著二小姐的懷相,眉頭皺得死緊。
有心喊二小姐多走動走動,但是那一雙三寸金蓮卻承受不住有孕的笨重身軀,只能躺在床上。
果然,二小姐分娩時難產了。
我和紅鶯兒一起抓著她的手,幫她鼓勁,她卻還是生不下來。
小小的她,頂著大大的肚子,哀嚎著喊娘,喊鶯兒姐。
接生婆咬牙,去找了姑爺,
「陳爺,太太生了三天了,還是不行,再這樣耗下去,大人孩子就都保不住了。」
「您拿個主意吧,保大還是保小?」
姑爺一絲猶豫都沒有,狠狠的跺腳,「保小,那是個兒子!」
紅鶯兒急紅了眼,先是跳著腳罵姑爺沒良心,被踢了幾腳以後又和我一起,把頭磕破了皮。
接生婆牽來一頭牛,把二小姐肚子朝下放在牛背上,用鞭子趕著牛走。
牛每走一步,二小姐就被顛簸得低低痛呼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孩子落地。
竟真是個男孩,哭聲十分響亮。
姑爺大喜,抱著哥兒,皺著眉看二小姐早就沒了氣的屍體。
「拉出去,埋了,真是晦氣,白瞎了爺的聘禮。」
接生婆眼睛滴溜溜的轉,拉了拉姑爺的袖子。
「陳爺,按理說這房太太是續弦,沒有大操大辦,知道的人本來就少。而且她年紀小,面嫩,還能值回點銀子。」
姑爺狐疑的看向接生婆,「都死了,還能值銀子?」
接生婆看姑爺動了心,咧開嘴樂了。
那天晚上,二小姐被接生婆收拾齊整,換了紅嫁衣,塗了紅臉蛋。
屍體拉走,給未婚而亡的男子,配了冥婚。
姑爺得了一筆聘禮。
紅鶯兒看著二小姐睡過的床,看著她生產的時候身下鋪的染了血的草木灰,忽然就笑了。
笑著笑著,就流出了淚。
「好妹子,死了好,死了比活著清凈。」
「你既叫了我一聲姐姐,姐姐就少不得,讓那些個臭男人去地下,跟你磕頭賠罪。」
7
二小姐死了,夏家老爺又來了一趟。
倒不是給二小姐討公道,他聽說了冥婚的事,是來討一半聘禮的。
瘦骨嶙峋的夏老爺坐在院裡,一個哈欠打完,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我兩個女兒都折在你家,二女兒人沒了,還叫你拉去配了陰婚,我這正經老子,反倒一分錢沒得,天下哪裡有這個道理!」
姑爺氣極,抬起一腳就把老爺踢了個仰倒。
「我還沒說你家女兒不吉利,你還敢上門!」
「我告訴你,一分錢都沒有!」
夏老爺年紀大了,又常年抽大煙身子虧空,禁不起姑爺這一腳,當即就疼得哎呦哎呦的叫起來。
一邊叫一邊罵,只恨自己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把二小姐的屍首拉回家去,自己賣了換錢。
姑爺轉身,把房門關得死緊。
紅鶯兒趕忙上前,扶起了夏老爺。
她的身段被緞子面的旗袍包裹得玲瓏有致,一攙一扶間,若有若無的摩擦在夏老爺的手臂上。
紅鶯兒笑得好看極了,聲音也柔媚得緊,
「親家老爺,快起來,讓我看看,可傷著了?」
夏老爺身子一緊,也不哎呦了。
剛想去捉紅鶯兒的手,紅鶯兒就像一尾靈活的魚一般,閃身推開了一步。
「親家老爺慢走。」
紅鶯兒的聲音,甜如蜜糖。
說完又轉身,扭著渾圓的臀,進了姑爺的房間。
乾脆利落,沒有一絲留戀。
夏家老爺卻盯著紅鶯兒的背影,看直了眼。
後來接連半個多月的晚上,姑爺都宿在紅鶯兒的房裡,一夜叫水三四次。
姑爺不在的時候,我好奇的聞紅鶯兒床頭掛的荷包。
紅鶯兒一把奪了過去,又順手打了我後腦勺一下。
「瞎聞什麼,這東西可不是你能碰的。」
我好奇,「鶯兒姐,這是什麼香,怪好聞的。」
紅鶯兒擺弄帕子裡包著的大洋,「自然是福春樓的秘寶,能讓男人快活似神仙的好東西。」
「所以姑爺最近才……」
紅鶯兒點頭,撥弄大洋,「要不是把他哄高興了,他又怎麼會給我這些錢呢。」
我看著大洋,點點頭。
姑爺把錢看得極嚴,便是先後兩位正房太太,也不曾託付中饋。
只是三五不時的給些家用,用完了以後還要細細的給他報帳。
若是想額外添些衣裳家什,那真是比登天還難。
所以這個家裡的女人們,除了紅鶯兒,還真沒人能從姑爺手裡討出幾塊錢來。
正房裡,隱隱傳來哥兒的哭聲。
紅鶯兒把大洋貼身收好,懶洋洋的從頭上扒下一支尖利的銅簪子,放在指尖把玩。
「翠丫,把哥兒抱過來給我。」
8
哥兒在母體里養得好,白白胖胖得緊,小胳膊小腿十分有力的掙扎。
我摸了摸,是尿了,便想著給他換尿布。
紅鶯兒一把接過哥兒,「不許換。」
說著又那起那支簪子,在哥兒身上比劃。
半晌,又小心翼翼的調轉簪子,從枕頭下面摸出一盒正紅色的胭脂。
用簪頭沾著胭脂,在哥兒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兒上,點上細細密密的紅點兒。
然後再趁著半干,用手輕輕一揉,紅點就連成了一片。
看起來十分駭人。
因著沒及時更換尿布,哥兒哭得更凶了。
直到姑爺回來,紅鶯兒便立刻抱著一直在哭的哥兒,急急的讓老爺看。
姑爺平時從未抱過孩子,所以不知道該檢查尿布。
他也沒仔細查看那些紅點,只是遠遠瞅了一眼,就一巴掌打在我臉上,說我沒有伺候好哥兒。
紅鶯兒哄著哥兒,低眉斂目的看著姑爺,
「爺,請大夫來家到底是貴些,不如我抱著哥兒,帶著翠丫去看大夫吧。」
到底是心心念念的兒子,姑爺即便再不情願,也只好掏出些散錢。
紅鶯兒在姑爺罵罵咧咧的聲音里,抱著哥兒拉著我,快步走出了這間小院子。
她把臉埋在包著哥兒的小棉被裡,一雙明眸魅意橫生。
不知怎地,我卻分明在她眼裡,看到了一絲笑意和殺機。
9
紅鶯兒領著我走出了老遠,才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把哥兒的尿布換下。
感覺舒服的哥兒不再哭了,反而往紅鶯兒的懷裡拱。
紅鶯兒讓我抱著孩子,她自己則走進了一間十分不起眼的古董鋪子裡。
她把從姑爺那裡得來的大洋拍在櫃檯上,慢條斯理的開口。
「給我拿些好東西。」
那掌柜竟是個婦人。打量紅鶯兒幾眼,便轉身從角落裡捧出一個木匣子。
匣子打開,竟全都是亮閃閃的珠寶首飾,晃得人睜不開眼。
紅鶯兒勾唇,開始挑揀起來,沒一會就挑了一小堆出來。
我咽了口唾沫,悄悄拉她的衣角。
「鶯兒姐,咱們哪裡買得起這些寶貝。」
紅鶯兒笑了,她摩挲著一隻翡翠鐲子,斜眼看向那個女掌柜。
「紅姐這裡,可沒有真東西,咱們當然買得起。」
原來這匣子金銀珠寶,竟都是假貨。
這紅姐便是專門賣這些東西,給大戶人家的姨太太或者窯子裡的姐兒撐場面。
紅姐這裡的東西,物美價廉,做工極好,輕易看不出假來。
或者私下裡急需用錢,就把首飾拿她這裡當了,再買個假的暫時糊弄著。
畢竟女人們的錢都是婆家的,只有首飾才是自己的。
紅鶯兒付錢的時候,紅姐數了數大洋,眼睛一立,「不夠。」
哥兒似乎是被這冷硬的聲音嚇到了,又哭了起來。
紅姐看著我們三個,忽得嘆了口氣,把大洋收進懷裡,「珠寶」一推,十分不耐煩。
「快走,在我這裡哭,我還怎麼做生意!」
紅鶯兒把那些金鐲玉鐲還有紅寶石耳墜子都戴在了身上。
扭著身子在前面走。
走著走著,我便發現,這是去夏家的路。
半個月,恰好時個不多不少的時間。
既讓夏老爺心癢難耐,又不至於時間過長,一下子歇了心思。
10
所以當紅鶯兒裊裊娜娜的進了夏家時,側躺在床上吞雲吐霧的夏老爺,便一下子瞪大了眼。
紅鶯兒嘴上說著是帶外孫來看姥爺,但是夏老爺的眼睛卻一分都沒有往哥兒身上看。
一把就把紅鶯兒的手握住了。
紅鶯兒手上戴著的金鐲子和碩大的寶石戒指,就那麼晃在夏老爺眼前。
夏老爺眼睛一亮,「這是我那女婿給你的?」
紅鶯兒點頭,「陳家家底子厚著呢,他也就是跟您哭哭窮罷了。」
說著又挽起袖子,露出青青紫紫的傷痕,泫然欲泣,「這陳耀宗當真是個禽獸,他給我穿金戴銀,是為了自己看著高興,實際上,天天都把我打個半死。」
夏老爺的眼睛幾乎要黏在紅鶯兒手上的珠寶上,「你把這些給我,我護著你。」
紅鶯兒急急收回手,「那可不行,若是少了一樣,陳耀宗就要把我打死的。」
夏老爺恨恨的錘床,「這姓陳的真不是個東西,明明有這麼厚的家業,寧願給小妾穿戴,也不孝敬我這個岳父。」
紅鶯兒坐在炕上,聲音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夏爺別急,等他死了,以後這家業不都是您外孫子的。」
「現在我只希望,這家業別被他敗光了,我這個人也別被他早早磋磨死了。」
「要是以後有幸能跟了夏爺這樣的厚道人……」
夏老爺一雙渾濁的眼,漸漸迸發出狠厲之色。
他一把捏住紅鶯兒的胸脯,眼睛卻是看向我懷抱著的哥兒,「何必往後,當下就是好時機。」
是啊,若是陳耀宗死了,那家業不就是這個奶娃娃繼承。
到時候這美人,珠寶,田地房產,可不就都是他夏四的了。
夏老爺動心了,連我這個小丫頭都看得出來。
從夏家出來的時候,天上下起了雪。
我輕聲問紅鶯兒,「夏老爺敢嗎?」
紅鶯兒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一個家徒四壁的敗家大煙鬼,有什麼不敢的?」
「他都敢賣女兒,還有什麼不敢的?」
是啊,他都敢賣女兒又什麼不敢的。
貪婪和慾望,只要冒出了一點苗頭,便會如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11
我門一回到家,姑爺就生了大氣,直接揪住了紅鶯兒的頭髮。
「臭婊子,讓你帶哥兒看個大夫,你磨蹭到如今才回來,爺連脫鞋都沒人伺候著!」
紅鶯兒捂著頭髮,嗚嗚咽咽的哭。
我抱著哥兒跪下,聲音也帶了哭腔。
「姑爺,我和姨奶奶帶著哥兒去看了大夫,大夫也看不出是什麼症候,只說哥兒太小,不敢開藥。」
「我們回來的路上,碰見了一個算命的瞎子,說這是先頭太太惦念孩子,回來看哥兒,衝撞了。」
「得讓先頭太太至親之人送上一送才能沒事,然後姨奶奶就帶著我和哥兒一起去了夏家。」
姑爺聽了這話,再看哥兒身上的紅疹確實淡了些,氣才消了點。
不經意瞟了一眼紅鶯兒,卻看見她捂著頭髮的手上,竟明晃晃的戴了金鐲子和寶石戒指!
姑爺立馬抓著紅鶯兒的手,又是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這些東西哪來的?你又背著爺偷人了是不是?狗改不了吃屎,我這就把你賣回窯子裡,大家都乾淨!」
紅鶯兒立馬跪在地上磕頭,哭得梨花帶雨。
「爺,這些東西是夏家老爺給我的。」
「我不要,他非要給。我想著拉拉扯扯不像話,就收下了。」
「我沒藏,就是想帶回來給爺。」
姑爺狐疑,「夏家早就敗家了,哪裡還能有這些東西,你別想蒙我!」
我跪在地上跟著求情,「姑爺,我跟著姨奶奶去的,我看見夏老爺家裡藏著好些金銀珠寶。」
「當年賣祖宅的時候,我親眼看見夏老爺偷偷背著人,帶了一個木匣子出來,他就是從那個木匣子裡摸出的這些東西!」
我是夏家的丫鬟,從小就被賣到夏家。
我的話,姑爺不得不信。
他緊緊皺起了眉頭,「這老東西敢蒙我!明明還有這麼多寶貝,還天天跟我哭窮打秋風。」
「嫁女兒只收我聘禮,除了一個丫頭,一分錢陪嫁都不給!」
姑爺又低頭看向紅鶯兒,「他為什麼要把這首飾給你?」
紅鶯兒抬眼望他,露出一張艷麗的臉。
「他,他對我動手動腳,還說……」
姑爺追問,「還說什麼?」
「還說讓我明夜裡,上他家去。」
姑爺看著紅鶯兒艷麗的臉,風騷的身段,還有那些閃耀著光芒的珠寶,咬緊了牙關。
「爺,你放心,我肯定不敢對不起您。」
紅鶯兒怯怯的。
姑爺卻忽然笑了起來,捏住了紅鶯兒的下巴。
「不,你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