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整個白天,姑爺都在睡覺。
睡醒了就要紅鶯兒摘了昨天得的首飾給他,他去當了換錢。
我的心,驚得幾乎要停跳。
紅鶯兒強自鎮定,甩了甩帕子。
「爺,您不是說,這東西送我了。」
姑爺脾氣暴躁,直接自己動手,「爺先換點錢,吃頓好的,以後再給你買。」
紅鶯兒和他拉扯幾番,終究不敵,眼看著他把首飾搶了去往外走。
紅鶯兒拉著姑爺,撒潑打滾。
被甩了好幾個巴掌又踹了幾腳,還是攔不住。
她的眼裡都是慌亂。
我故意弄哭了哥兒,姑爺只是瞟了一眼,腳步不停。
我跪著求姑爺看孩子一樣,他只是踢了我一腳,「我又不是娘們,看什麼孩子!」
直到他推開大門,看到了門口的死鳥,才一臉晦氣,罵罵咧咧的回來復又躺下。
姑爺避諱出門遇見這些。
我被他使喚去收拾了,撿起那鳥時,才發現是一隻胖乎乎的小麻雀。
翅膀上有一點白,我認出了,是張大娘悄悄養在自己屋裡的那隻。
張大娘只是低著頭在灶上燒火。
爐火映襯著她憨厚樸實的臉,她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
入夜,天徹底黑了下來。
紅鶯兒推開了夏家的大門。
輕車熟路的摸進了夏老爺的屋裡。
夏老爺見了紅鶯兒,喜得眼睛放光,直接就摟住了按在炕上。
夏老爺的聲音帶著興奮,「準備好了?」
紅鶯兒嬌滴滴的答,「準備好了,事成以後,老爺可要好好待我啊……」
說完,突然放開了嗓子,十分放蕩的叫了起來。
這時,突然大門被一腳踹開,手持一把匕首的姑爺猛得竄到炕上,把匕首抵在了夏老爺身前。
「好啊,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這是姑爺捉姦的詞,本來下一句是要說趕快把金銀財寶都拿出來,破財消災。
但是夏老爺卻沒給他這個機會,直接用極快的速度,從枕頭下抽出了一把磨得鋥亮的菜刀來。
只想取了姑爺的命。
紅鶯兒迅速退到一旁,攏好衣裳。
冷眼看著這兩個互相以為對方擁有巨額財富的男人,以命相搏。
在錢財的誘惑面前,哪怕是大煙鬼夏老爺,也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一時之間竟難分勝負。
紅鶯兒裂開唇,笑了。
這兩隻只知道吸女人血,不把女人當人的畜生,就該如此。
「啊!」
一聲男人的慘叫,劃破夜空。
13
夏老爺到底是年紀大了,再加上常年抽大煙,身體太過虧空。
被姑爺瞅准機會,一刀插進了肚子裡,又接連捅了好幾刀。
倒在血泊里,至死都還是怒目圓睜的。
死不瞑目。
姑爺坐在炕上,徹底慌了神。
他只是想借著捉姦,讓夏老頭拿錢了事。
可是誰知道他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然拿著刀子想要自己的命!
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勢。
姑爺顫抖著手,放到夏老爺鼻子下面。
死了!
姑爺的腦海里一片空白,紅鶯兒卻咧著嘴角,放聲尖叫起來。
「啊!」
「殺人啦!」
可惜啊,只死了一個。
那姓夏的,當真沒用。
14
姑爺和紅鶯兒,都被帶到了警察署。
姑爺一口咬定,他是捉姦,是姦夫夏老爺先起了殺心。
紅鶯兒哭著說自己是被姑爺逼著去勾引夏老爺,再由姑爺借著捉姦的名頭,謀財害命。
姑爺氣得大罵紅鶯兒。
然後又把自己從紅鶯兒那裡搜刮來的首飾巴巴的捧給警察署長。
卻換來的只是一頓痛打。
「敢拿一堆假貨糊弄老子,給我往死里打!」
姑爺被打得奄奄一息,死狗一樣趴在大牢里的地上。
我帶了吃食,在家裡找了大洋,打點好警察,進了大牢。
把吃食和水一一擺在紅鶯兒面前。
姑爺見了,低低的叫:
「翠丫,把水給爺喝點……」
我倒了一碗水,拿到姑爺面前,托起他的頭,細細的喂給他喝了大半。
他十分欣慰,拍我的手,「翠丫,你是個好的,等爺出去了,一定好好對你。」
我嘆了口氣,「爺,你這樣要怎麼出去?」
姑爺咬牙,恨恨的瞪了狼吞虎咽的紅鶯兒一眼。
又示意我附耳過去。
「東廂房門口的第三塊地磚是空的,你打開,裡面是房契和田地的地契,你賣了折成錢,幫我打點。」
我皺眉,「爺,我只是一個小丫鬟,如何能買賣主子的家財?」
姑爺這時才想起,他父母都被自己氣死,兩任妻子又都被自己磋磨死,兒女尚小,出了事,竟沒有一個可以為自己奔走的人。
他現在,只能信任我。
「翠丫,你的賣身契也和地契在一起。你燒了,恢復自由身。」
「拿紙筆來,我給你寫婚書把你扶正,你便能賣房子和地救爺了。」
哪怕落魄至此,姑爺說這話的時候,卻還是好像給了我天大的恩德。
仿佛給他這樣的人當第三房續弦是抬舉了我這個小丫鬟。
我要來了紙筆,對著姑爺甜甜一笑。
「好啊。」
我定會趕快折賣了那些家業,救我的鶯兒姐。
15
我拿著一紙婚書,成了陳耀宗的第三房續弦。
回到家裡尋到藏在地磚下面的盒子。
裡面是房契地契還有我和張大娘的賣身契。
最下面竟還壓著兩卷用紅紙捆著的大洋。
他明明有錢,卻不願拿出來,救因為自己得了月子癆的結髮妻子。
明明有兩卷大洋,卻還要把二小姐的屍體賣去配冥婚。
連個奶媽都捨不得給出生即喪母的哥兒請,只是每日裡讓人送一瓶羊奶子過來。
其他時候吩咐張大娘熬米湯喂給哥兒。
這個男人,真是該死。
我火速尋中人,把這宅子和田地都抵了出去,換來沉甸甸的一匣子大洋。
我抱著這些救命錢,冒著風雪,往警察署趕。
臉上被風颳得生疼,雪花不停的往傳了好幾年的,沒什麼棉花的破夾襖里鑽。
但是我的心卻是熱乎乎。
馬上,我就要救出紅鶯兒了。
我們倆帶上張媽,還有哥兒和大姐兒,咱們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一起好好過日子。
聽說南方有個地方叫上海,那裡有很多工廠,女人也能做工掙錢,我們有手有腳,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我低頭趕路,冷不防被一馬鞭甩在跟前,鞭子末端划過我的臉,涼絲絲的血,緩緩流下。
一個扛著槍的大兵揮舞著鞭子,不住的把老百姓們往道路兩邊趕。
一個好心的大娘,扶了我一把,把我拉到屋檐下。
我眯起眼睛,遠遠的望著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身軍裝的神氣男人。
「姑娘,你沒事吧?」
「這是剛剛打進城的陳大帥,手底下兵多槍多,厲害著呢。」
我無意和大夥一起看熱鬧,只是低著頭,往警察署跑。
到了警察署,給看門的警衛塞了錢,進到署長的辦公間裡。
踏進門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陡然間全部衝上大腦。
幾乎忘記了呼吸。
陳耀宗,竟然舒舒服服的坐在署長的椅子上喝茶!
16
警察署長滿臉都是笑,再沒有之前的蠻橫倨傲,彎著腰給陳耀宗倒茶。
「陳爺,之前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大水沖了龍王廟。」
「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日後見了陳大帥,千萬要給兄弟我美言幾句。」
陳耀宗捏起茶喝了幾口,冷哼了一聲。
看見我來了,直接起身,一瘸一拐的掛在我身上。
「翠丫,跟爺回家,爺的好日子來了!」
那署長賠著笑臉,「陳爺慢走,您放心,那紅鶯兒我們定會秉公處理,給您出氣。」
我心裡一驚,猛得抓住陳耀宗的胳膊。
「爺,要不把那紅鶯兒帶回去吧,咱們好好出出氣,再賣上幾塊錢,也不算白養了她這麼些時日。」
陳耀宗沉吟了一下,或許是覺得我說的有道理,便讓警察署長把紅鶯兒捆好了,送去家裡。
回家的路上,陳耀宗整個人春風得意。
「那陳耀武現在出息了,成了大帥,他小時候,我爹娘可是還給過他半個窩頭的!」
我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
這陳大帥,是陳耀宗的遠方堂兄弟,小時候在一起玩過幾日。
因著家窮,早早就去參了軍。
卻沒想到竟能衣錦還鄉,混成了軍閥頭子。
民間傳聞陳大帥豪爽仗義,他回到老家,第一件事便是讓副官給族裡親戚賞了銀元。
所以才知道了陳耀宗被關進警察署大牢的事。
陳大帥的人過問,陳耀宗自然就由階下囚成了座上賓。
「等爺養好了傷,去陳大帥府上拜訪一二,憑著同姓同宗的關係,看誰以後還敢瞧不起爺!」
我咬緊了唇,心裡一片冰涼。
明明就差一點點。
他的好日子來了,我們的活路就沒了。
17
回到家沒一會,之前買了房子和良田的買主,就巴巴的把契約送了回來。
也不敢提把錢要回來的事。
傍晚時分,紅鶯兒被警察署的人抬了回來。
他們為了討好陳耀宗,對她下了狠手。
陳耀宗惡狠狠的踹了紅鶯兒幾腳,又把她綁在桌子腿上。
「爺明天就把你賣到下等窯子裡去,讓你嘗嘗什麼叫生不如死!」
陳耀宗一口濃痰,吐在紅鶯兒身上。
紅鶯兒被亂髮和血污蓋住的眼睛幽幽的盯著我。
她沒有說話,但是我卻看懂了。
她讓我別管她。
我垂下眼睛,不去看她。
陳耀宗心情大好,嚷著讓我整治一桌好酒好菜。
他興致極高,口齒不清的抱著我絮絮叨叨。
「爺的好日子來了,富貴日子來了,你看看那幫人,見我了比見了爹都親!」
「翠丫,患難見真情,就你是真心對爺的,以後你就跟著爺,吃香的喝辣的。」
「往後爺再娶太太,也不虧待你!」
我笑笑,把特意換上的大酒杯為他再度倒滿。
又伸手喂他喝下,「翠丫跟了爺,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以後爺有了陳大帥這座大靠山,還不是要什麼就有什麼!」
這話說得陳耀宗愛聽,榮華富貴,仿佛就近在眼前。
他喜得又喝了半罈子酒。
等到深夜時,酒罈子滾了滿地。
陳耀宗,早就醉得不省人事。
仰躺在床上,鼾聲如雷。
時不時幾句夢話,都是升官發財娶老婆的美夢。
我悄悄把紅鶯兒解開。
紅鶯兒上了床,和我一起坐在陳耀宗身邊。
她看著陳耀宗發愣,半晌幽幽開口:「你說他怎麼這般好運道?」
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紅鶯兒卻突然笑了,寂靜的夜裡,她的笑聲刺耳得緊。
「禍福相依,你說是一個窮光蛋怕死,還是一個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的人更怕死?」
紅鶯兒的話音剛落,床上的陳耀宗忽然開始嘔。
他下意識的就要翻身嘔吐。
紅鶯兒瘦弱的身子猛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死死的壓著陳耀宗的上半身,讓他保持仰躺的姿勢。
我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亂蹬的雙腿。
陳耀宗嘔出的穢物,從嘴角鼻孔里淌出來。
他的喉嚨里,開始發出窒息的嗚咽聲。
陳耀宗掙扎間碰倒了酒罈,碎瓷的聲音異常刺耳。
窗外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住在隔間的張大娘探頭查看。
陳耀宗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樣,掙扎得更加厲害。
張大娘見到屋子裡的情景,臉色大變。
她顫抖著捂住即將脫口而出的尖叫,輕輕關上了窗戶。
好像是過了很久,又好像是過了幾息,陳耀宗便再也不動了。
他的雙目圓睜,已經渙散的瞳孔里,全都是不甘。
是啊,怎麼會甘心呢,這個天天想著發大財的男人,就這麼死在了好日子剛開始的時候。
真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