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心提醒:「外祖,別查了,不是什麼好消息。」
他瞪我一眼,還是說我「胡鬧」。
我撇了撇嘴。
饒是這三年苦了些,難了些,還數次險些被抓進土匪窩子,我也不後悔。
被養在高台上,不知人間疾苦的日子過久了,待人看事都好像蒙上一層偏見。
深入看過,接觸過,才知世家之上的繁華與腐朽。
才知從前滿堂富貴底下,堆的凈是百姓屍骨。
43
傅衍登基這些年,大力削弱世家勢力,輕賦稅徭役,哪怕遭遇再多阻礙也堅定不移。
就連慕家,也主動捐出田地與民,縮減勢力,力求避其鋒芒。
從前不覺得。
如今想來,傅衍是真的有點本事在身上的。
……
外祖府里,從前與我相熟的姐姐都出嫁了,留下的都是十幾歲的小娘子,不認得我,只當我是遠房親戚。
嘰嘰喳喳地跟我聊著天。
大舅舅最小的女兒落寞地說,年後她要進宮侍奉陛下,離家千里,不知道在宮裡能不能習慣。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傅衍瘋了。
他要我表妹進宮做什麼?
我隱晦地問了下,才知道。
我「死」後,傅衍消沉一年,突然從家廟裡把我庶妹接出來,封為貴妃。
此後世家爭先恐後地送女兒進去,他也來者不拒。
太子和他吵了幾次,帶著蘊陽公主獨自在東宮居住,與陛下不復曾經親密。
「太子雖是皇后表姐所出,但如今的慕貴妃畢竟是庶女,不是姑姑生的,沒有南境血脈。
「父親讓我入宮,也是為了照看太子,為南境著想。」
小表妹還偷偷告訴我。
「陛下後宮百十號人,這兩年時間,一個懷孕的都沒有。
「世家都在傳,說慕貴妃為保太子地位穩固,不允許其餘妃子有孕,一進宮就逼她們喝絕子湯藥,甚是惡毒。」
她說這話的時候都快哭了。
我聽得也目瞪口呆。
44
晚上,外祖來看我。
我問他為什麼要送表妹進宮。
他嘆了聲氣:
「你不知道,你那庶妹是個狠毒的,一進宮就逼你父親抬她親娘為平妻,陛下又寵她,在宮裡風頭極盛,連太子都要避其鋒芒。
「你舅舅怕她將來生了自己親子,對太子不利,就讓禾兒那丫頭進宮,幫忙照顧些。」
我的心漸漸沉下去。
見到親人的喜悅不再。
很想質問傅衍,他到底在搞什麼啊?
就算要喜歡別人,也該喜歡一個品行好一點的,為什麼要寵一個可能對太子不利的女人?
才剛剛三年,他就後宮佳麗三千,來者不拒,還專寵那個沒腦子的庶妹……
我突然覺得不對勁。
不對。
他不是這樣的人。
手心出了點汗,我突然想到什麼,問外祖:「辰南王府有沒有送人進宮?」
「好像有一個,很久之前了,是養在鄉下的庶女。」
外祖一邊想一邊說。
「那個庶女不想進宮,被太后逼著獻舞,當眾刺殺陛下。
「本來必死無疑,可不知道跟陛下說了什麼,陛下竟放過了她,還賞她黃金萬兩……
「哦對了,也就是從那時起,陛下才把你庶妹封妃,廣納後宮的。」
外祖看著我,也意識到什麼,臉上笑意沉下去:
「怎麼,她和你有關係?」
何止有關係。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完蛋了。
45
傅衍絕對知道我沒死,說不定南境府外就有等著抓我的探子。
我登時把那一套破爛衣服穿上就想走,被外祖攔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兒去?」
「可我不能被他抓回去!」
我說,「我活著卻不告訴他,已經觸犯了他的逆鱗。
「要被抓到,他一定會弄死我的……我會死的,我不能回去!」
「你已經進了南境府,若被認出來了,現在房外就有無數個探子等著抓你,逃到哪裡都沒用的。」
外祖嘆了口氣。
「婉寧,我從小教你君臣之義,家國天下,卻獨獨忘了告訴你,人有七情六慾,情愛是這人世間最難得,也最經不起背叛的東西。
「你假死的這三年,慕家,南境,甚至太子的處境都不算好。
「你母親日日以淚洗面,蘊陽每晚哭著喊母親,太子剛剛十二歲就沒了生母……你著實太任性了。」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婉寧,你不能再逃避了,你是慕家的女兒,總不能一輩子都不見父母,不見太子,不見蘊陽。
「既然活著,就會去見見他們,把話說開了,總好過在街上做乞丐,乞討過活。」
「外祖——」
我突然有幾分不好的預感。
轉頭,果然看見兩個戴著黑色面巾的暗衛,跪下沖我行禮:
「臣等奉陛下口諭,接皇后娘娘回宮。」
「我不是皇后,也不會跟你們回去。」
我臉色一白,下意識就想跑,卻被外祖緊緊攥住手腕。
我哭著求他:
「外祖,我真的不能回去,我在外面過得很快樂,我不想回宮,你幫幫我——」
「婉寧。」
外祖的語氣無可置疑。
「陛下已經知道了你在南境,你只能回去,也必須回去。
「南境需要皇后,太子需要生母,蘊陽需要她的娘親。
「乖一點,外祖給你準備你愛吃的桂花糕,你帶著,在路上吃。」
46
我一出生,就在南境被外祖教養,十三歲才入京城。
外祖在我眼裡比父母還重要。
南境是我做夢都想回到的家鄉。
而我最愛的人,就這樣出賣了我。
回去的馬車上,我一直渾渾噩噩的,隨著馬車搖擺,不知今夕何夕。
突然聽到暗衛的稟報。
他說太子正在前面的驛館裡,等待接娘娘回京。
我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說:「讓他走。」
我不能見他。
為了防止我逃走,也是為了刻意羞辱我,傅衍命人用麻繩拴起了我的雙手。
厚厚的被褥下是被金鍊絞在一起的腿,繫著鈴鐺,睡覺都不能摘下。
我不能讓孩子見到我這副樣子。
暗衛不再說話。
外面沉默好久,突然轉為清朗的聲音:
「母后。」
是衡兒。
我一瞬間掐緊掌心,下意識說:「不准進來。」
他的確沒有進來,只是遣退了暗衛,靠得離車簾近了些,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
「母后,您想離開嗎?
「兒臣可以幫您。」
47
「母后和父皇在一起不快樂,兒臣感覺得到。
「兒臣希望母后可以快樂,像母后對兒臣期待的那樣。
「兒臣會照顧好蘊陽,為她擇一名好夫婿,定不會讓她像母后那樣,那麼痛苦地,為了孩子過著自己不喜歡的生活。」
年僅十六歲,還未加冠的孩子,坐在馬車外,隔著布簾,輕聲告訴我:
「母后,兒臣很思念您。」
淚水止不住地淌下。
我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火場裡,看著他衝進來,嘶吼著要救我時的無力。
「衡兒……」
「母后當初是不想生下兒臣的,姨母說的是對的,兒臣知道。
「所以兒臣總是很羨慕蘊陽,她是母后想要生下來的孩子,生來就帶著母后的祝福。」
他頓了頓,說。
「其實去年,兒臣去臨江府查案的時候,曾看到過母后。
「母后在幫一個賣菜的老人診脈,笑得很是開心,在宮裡,母后從來沒有笑得這樣開懷過。
「那時,兒臣想,母后一定要永遠這樣高興下去。」
馬車周圍已響起刀劍相交的聲音。
伴有暗衛的呵斥,哀號,和身體倒地的悶響。
不久後,一人走近,對太子說:
「殿下,都處理乾淨了。」
「嗯。」
他從那人手裡接過鑰匙,遞進車簾,「母后,把鎖鏈解開吧。」
我閉了閉眼:「再給我一把刀。」
「好。」
等我砍斷手上的麻繩,解開鎖鏈走出馬車,看見草地上屍橫遍野。
太子穿著一襲月白色蟒袍,腰間繫著寧王贈的玉佩。
少年人清朗地站在月下,眷戀地看著我的眼睛。
忍不住哽咽了:「母后……」
我上前抱住他。
他很用力地回抱住我,緊緊地。
半晌,擦了擦眼角的淚:「兒臣給母后準備了馬車,母后快些走吧。」
「我走了,你怎麼辦?」
「兒臣足以自保,母后莫要擔憂了。」
他神態焦急地催我快些走。
給我準備的馬車低調奢華,內里放了無數房產地契,並十多個打扮成護衛的暗衛,甚至還準備了兩個伺候我的宮女。
……
而我看著他蟒袍上濺的血,一時竟有些邁不動步子。
傅衍的狠戾我最清楚。
衡兒放走了我,哪怕是他唯一的兒子,也定要受罰。
說來可笑。
我拼盡全力想再見一面的親人,把我當作向傅衍示好的工具。
而被我從小忽視,長大後毫不猶豫捨棄的太子,竟甘願惹怒傅衍,也要讓我快樂地活一遭。
48
「算了,衡兒,我……」
剛想說什麼,周圍突然燈火大盛。
陣陣晚風裡,御林軍冒出來,把我和衡兒團團圍住。
唯一剩下的口子裡,走出來一對穿著錦衣的男女。
傅衍。
和我的庶妹。
「陛下,姐姐是真的不願回宮,您何苦為難她?
「雖說姐姐欺君,罪無可恕,但也是臣妾的親姐姐,陛下能不能看在臣妾的面子上,罰得輕些?」
幽靜的草地上,只剩庶妹的說話聲。
傅衍陰沉看著我。
衡兒擋在我面前,毫不畏懼地對上他的目光。
我聽到傅衍嗤笑了一聲。
他用我最熟悉的,涼薄的嗓音說:
「太子夥同罪人出逃,品德有失,不堪大任,即日起廢除太子之位,遷出東宮,以儆效尤。」
我猛地抬頭看他。
剛好撞進傅衍陰冷的眼睛。
庶妹在旁邊嬌笑道:「哎呀,姐姐這可真是犯了大過錯。
「太子被廢,不知道慕家和南境會不會……」
「不用這麼麻煩了。」
我突然說,「陛下嫌我未死,我死一遭就是。
「只是太子心念生母,最是無辜,望陛下莫要牽扯他。」
說完這些,我看著傅衍,突然覺得一陣悲哀。
明明滿腔怨憤,此刻卻好像都平靜下來,什麼都不再想。
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我和你之間種種恩怨,等我死了,皆一筆兩散。
「傅衍,我祝你日後再遇佳人,得償所願,做史書工筆記錄的明君。
「下輩子,我再也不要遇見你了。」
說完,我拿刀往脖頸割去。
鮮血噴出來。
我聽見太子悽厲的喊聲。
也聽見庶妹煩人的尖叫。
還有……傅衍討人嫌的吼聲。
他好像說,我若敢死,他讓慕家和南境府陪葬。
我忍不住想笑。
蠢貨。
我都死了。
上哪兒管別人的死活?
49
我又沒死,命大到著實惹人羨慕。
這次救我的,又是那位林晩姑娘。
我在床上躺了幾個月,日日喝粥,喝到看見粥就反胃。
每次想吐掉,林晩就走過來,溫柔地告訴我:「好歹吃一點。」
「我本就不想活了。」
我怏怏地說,「你又何必救我?」
「我只是做好醫者的本職。」
她替我看了看傷口,重新包紮好,溫聲說。
「太子和公主都在等您,娘娘,哪怕為了他們,您也該好生活下去。」
我養病的地方不是皇宮,也不是慕家,好像是辰南王府在京郊的一處別院,專門給林晩居住。
等我能下地了,四處打量,聞著處處瀰漫的藥草香,感慨道:
「你還真是喜愛行醫。」
她磨藥的手頓了頓,轉過頭來看我,歉意跟我說:
「說到這裡,原是我對不住你。
「我自幼行醫問診,渴望懸壺濟世,不想被關在皇宮中,當初在皇宮裡偶然看到了你的畫像,才知道你的身份,拿你和皇帝做了交易。
「此事是我對不住你,我也沒什麼好辯解的,要殺要打,全憑皇后娘娘發落。」
我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你救我兩次,我有什麼好發落的。
「皇后已經死了,我也不是什麼皇后,只是一個醫術不如你的大夫罷了,你不用太拘束。」
林晩詫異地看著我:「你不知道?」
「什麼?」
「你昏迷期間,皇帝詔令天下,說皇后並非薨逝,而是受重傷昏迷,最近方醒。
「他已經恢復了你的身份,遣散後宮眾人,等你傷好後,再來接你回宮。」
我:「……」
「都做到這種程度了,他還不肯放過我嗎?」
我有點絕望了。
「再讓我進宮一次,被拘束著過那種日子,我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林晩沉默片刻,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只能聳了聳肩:
「我已經把你醒了的消息告訴他了,他今晚應該就會來。
「不管你和他關係如何,折騰這麼久,牽連那麼多人,總該有個結果,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而且我覺得,經此一事,他也不敢再強逼你了。」
她指了指我脖子上纏的棉布。
「你不知道,那天他抱著你過來求我救你,平日高高在上的皇帝,直接給我跪下了,說若能救活你,把皇位給我也無妨……」
林晩嘆了口氣,「我真搞不懂你們兩個。
「明明看上去都不算無情,怎麼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呢?」
50
傅衍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幫林晩收拾藥草。
分類歸整好,摸了摸還有些痛,裹著棉布的脖子,轉身,看到站在門口的傅衍。
他穿著常服,頭髮用玉冠束起來,腰上繫著九龍環佩,打扮得像京城裡的年輕郎君。
他一錯不錯地望著我。
目光落在我脖頸上的棉布上,又像被燙到一樣躲開。
他沒有廢太子。
那天他純粹氣瘋了嚇唬我,結果逼得我當他的面自殺。
他大概也沒想到這個結果。
……
我也沒有彎彎繞繞,直白地告訴他:
「我不會跟你回宮的。
「你的皇后已經死了,懸崖下一次,馬車上一次,傅衍,你放過我吧。」
我說得疲憊。
傅衍嘴唇顫抖了下,卻不能像往日一樣,說出來威脅的話。
皇權讓他能做到很多常人不可為之事。
卻唯獨跨不過生死。
我的身體,已經經不起他再一次的威脅和折磨了。
「你不用進宮,我不會再逼你。」
他低聲說。
「婉婉,你等我一段時間,行嗎?
「等再過幾年,太子能獨當一面,我就傳位給他,像當初寧王答應你的一樣,陪你四處遊歷,可以嗎?」
「傅衍……」
「婉婉。」
他哀求我,「別這麼輕易地拒絕我,好好想想,行嗎?
「這三年,我真的很思念你。」
他說了和太子一樣的話。
「得知你沒死的第一年,我想,若你能回來,我定要尋許多手段以示懲罰。
「第二年,我每晚待在鳳棲宮裡,告訴自己,若你回來,就罵兩句,知錯了就好。
「後來,我不想罵你了,只想再看到你的樣子,聽聽你的聲音。
「我不是什麼好人,婉婉,可我也是真的喜歡你……我不懂這種情緒的緣由,亦不知它從何而來,只是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這輩子只能是你了。」
他低聲說,「婉婉,求你可憐可憐我吧。」
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對我剖析他的感情。
直白地告訴我,他愛我。
驕傲矜貴的帝王,絕望低下高貴的頭顱,乞求愛人的憐惜。
我嘆了口氣:「傅衍……」
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好像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最後只能讓他先回去。
「讓我仔細考慮一下吧。」
我頓了頓,說。
「還有你後宮那百十位妃子,本都是世家女子,你隨意遣散了,讓她們後半生如何過活?
「伺候過你的就留在後宮,沒伺候過的就問問她們的意思,是想在宮裡做女官,還是被賜婚給大臣,皆依了她們,莫要再生出事端。」
傅衍沉默片刻,弱弱地說:
「我都沒碰過她們。
「起初讓她們入宮是因為不甘心,想試試能不能對除你之外的人動心,後來就是……懶得管了。」
說起這個,他還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說。
「你想怎麼處置你那個庶妹?」
「她不是陛下寵妃嗎?」
我淡淡道,「我能怎麼處置?」
「婉婉……」
「賜白綾吧。」
我說,「我討厭別人噁心我。」
傅衍點點頭應了,沒有反駁。
51
他走後,林晩從屋子裡走出來,一臉若有所思地說:
「我覺得你和他還挺像的。」
「哪裡像?」
「都很癲,而且癲得很有氣勢。」
「啊?」我詫異地看著她,「為什麼這麼說?」
「你們兩個的愛情戲碼,拉進了多少世家無辜的女郎,到頭來一句遣散了事……若不是你還有點良心,她們一輩子就都毀了。」
林晩說,「由此可見,那位陛下就不是什麼好人。」
他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我也沒打算再和他有瓜葛。
什麼退位,帶我遊歷……還有幾年呢。
到時候再說吧。
這三年,我經歷過自由的滋味,也多了很多見聞。
看著書上寫的文字、畫的圖畫落在現實世界裡,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往後餘生,我都不可能再把自己困在那座皇城。
52
「其實,你和我不一樣。」
林晩說,「我是喜歡醫術,想靠行醫救世人,才會不想進宮。
「而你,純粹是喜歡玩,喜新厭舊,討厭在一個一成不變的地方待很久。」
我覺得她說得很對:
「人活一世,總要看點不一樣的東西,才不算白活。
「一輩子待在深宮裡,連多少塊磚瓦上有裂痕都清清楚楚,多無聊啊!」
林晩笑了,說:「慕家百年世家,最是迂腐不過,居然能養出來你這般性子,真是難得。」
提起慕家,我就不由得想起南境。
想起我曾經無比信賴,又在背後給我捅刀子的親人。
臉上的笑意不由得沉下去。
53
說起南境,倒也有趣。
太子近日加冠,即將選太子妃。
外祖一紙飛鴿傳書遞信於我,讓我給太子選南境的小表妹,就那個本該進宮伺候傅衍的那個小女孩。
年齡倒是相配。
只是……我特地去問了太子,他有無心儀的人選。
太子正在看蘊陽習字,聞言頭也不抬:
「兒臣沒有心儀的女子,全憑母后做主。」
他頓了頓,說,「父皇為母后做下諸多錯事,終是耽於情愛之故。
「帝王策有雲,為君者不可沉溺情愛,三宮六院當雨露均沾,以繁衍子嗣為重。
「世上只有母后和蘊陽對兒臣最為重要,其餘女子,兒臣皆不放在心上。」
我聽得目瞪口呆。
蘊陽剛好放下筆,揉著酸痛的手腕,悄悄看著我,撒嬌道:「母后,兒臣好累,不想寫了……」
「不行!」
太子很是嚴厲地說,「今日必須寫完一百個大字,寫不完不准吃飯。」
「母后……」
「你求誰都沒用。」
太子拍了拍她的頭,看著她不高興的神色,嗓音溫柔幾分。
「快些寫完, 哥哥帶你去吃糖葫蘆。」
蘊陽這才噘著嘴重新拿起筆。
……
太子說沒有心儀的女子, 我想了想, 也不著急給他選妃。
萬一以後他碰著個喜歡的,正妃的位置又被占了,豈不尷尬?
外祖來信催我進展,我回信給他:
【太子妃茲事體大, 南境府地處偏僻, 遠離朝堂, 怕是不夠格為太子正妃。
【若讓表妹為側妃, 外祖願意嗎?】
我等了許久, 等來一條「可」的回答。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麼?
給外祖回信:
【自成為皇后後, 婉寧死過兩次。
【一次為救陛下死在懸崖,穩固慕家地位,為報慕家恩情。
【一次為同過去割裂, 死在被抓回京前夕,以保全太子, 全南境血脈。
【兩次瀕死,婉寧皆有倖存活,實為天賜。
【日後不欠慕家,不欠南境, 孑然一身,所行之事,所發之言,皆只為了自己。
【望外祖多加保重,身體康健, 平安順遂。】
54
在林晩那裡休養的第二年,我終於養好了傷。
動身前往蜀地,想看看與蜀道有關的陰詭風雲。
傅衍派了好些人保護我, 還給我帶了很多防蠱蟲的藥丸。
送行時, 我看著他蒼白的臉,突然有點想笑。
「沒關係的。」
我上前抱了抱他, 「若我回不來,也是天意, 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傅衍,若我能回來, 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等著衡兒登基那天。」
他突然抱住我, 哽咽著說:「對不起。
「你一定要回來,你不回來,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活下去……」
「別這樣說, 傅衍。」
我微笑看著他,「你是皇帝, 是很厲害的君王。
「帝王不該耽於情愛,衡兒都明白的道理,你也該知道的, 不是嗎?」
他眼底的光寸寸龜裂。
坐上前往蜀地的馬車, 我掀開窗簾,看著外面翠綠色的麥苗。
心底一派安寧。
活了兩世,我終於在故事的終結, 得到了一開始最想要的東西。
雖然過程坎坷些,但總歸是得到了。
也是好事,不是嗎?
備案號:YXXBM0evmdWpa2tjBx45RTn7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