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傅衍,也不喜歡他強取豪奪逼我生下的孩子。
那是個男孩,出生就封了太子,被我嫌惡地抱給太后,不願多看一眼。
後來,我心灰意冷自焚於鳳棲宮,他哭著衝進火場,嘶吼著喊我母親。
他被燒瞎了一隻眼睛。
他一輩子都沒有原諒他的父皇。
傅衍快死的時候,他跪在一旁,輕聲說:
「父皇,母后不喜歡您,因為您,兒臣生來就沒有母親。
「母親哄孩子時唱的歌謠,兒臣一次都沒有聽過。」
……
重來一次,我看著怯生生偷看我的孩子,眸光複雜地說:
「日後你和母親一起住,好不好?」
他眼睛一瞬間亮起來。
稚子無辜。
他本不該承擔我和他父親的因果。
1
我本是傅衍親弟弟寧王的未婚妻,宮宴上被傅衍一眼看中,強娶做了皇后。
我不喜歡傅衍。
甚至恨他。
進宮一年,他拿父兄性命逼我生子。
孩子一生下來,就被我嫌惡地抱給太后,看都不願多看一眼。
進宮六年,寧王戰死邊關,我聽到消息,硬生生掰斷了玉梳。
那個孩子剛好來找我請安,怯生生喊我「母后」,被我歇斯底里地讓他滾。
進宮十年,傅衍接了庶妹入宮,封為貴妃,掌六宮事。
「姐姐是嫡女,再尊貴又怎樣,陛下昨晚可說,姐姐在床上,不及我分毫。」
庶妹嗔笑著跟我炫耀。
而我平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當夜,我放了一把火,自焚於鳳棲宮。
本以為可以就此解脫。
沒想到,那個孩子哭著衝進火場,細嫩的皮肉被烈焰灼燒,絕望地嘶吼著,喊我母親。
我用最後一點力氣,把他推給救人的內侍,又毫不猶豫走進火場。
我死了。
庶妹被處死。
那孩子被燒瞎了一隻眼睛。
自此,他一輩子都沒有原諒他的父皇。
2
傅衍死前,那個孩子跪在他跟前,嗓音冰冷地說:
「父皇,母后不喜歡您,被您關在宮裡,她一點都不快樂。
「因為您,兒臣生來就沒有母親,母親哄孩子時唱的歌謠,兒臣一次都沒有聽過。」
……
我被驚醒。
後背儘是細密的汗珠。
荷竹點著燈盞過來,緊張地問我:
「娘娘,您做了好多次噩夢了,真不需要讓太醫來看看嗎?」
「不必。」
我搖頭:「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荷竹擔憂地退下,周圍都安靜下來。
我起身下床,看著妝鏡里白皙柔嫩的臉,又一次很清楚地意識到。
我重生了。
重生在被傅衍搶進宮的第五年。
那個孩子剛剛四歲。
寧王還未戰死沙場。
傅衍尚未對我死心,沒有接庶妹入宮……還那樣痴迷地,變態地愛著我。
我緩緩閉上眼睛。
3
翌日清晨,我讓荷竹給我梳妝好,去承干殿找了傅衍。
入宮五年,眾人皆知帝後不睦,如今我突然上門,承干殿的宮女太監皆戰戰兢兢。
傅衍也很驚訝。
他擰著眉頭說:
「皇后若是來給朕添堵的,就回去吧。
「江南正是洪災,朕沒心情和你吵架。」
若是以往,聽了這話,我定要和他吵起來,讓他放我走。
而現在……
我咳嗽了一聲,主動說:
「衡兒如今四歲了,也該接回臣妾身邊教養,臣妾今日來,就是想跟陛下說一聲,把孩子帶回鳳棲宮。」
傅衍愣了下,半晌,低笑了聲,像嘲諷:
「難為皇后還想得到太子。
「只是太子在太后身邊教養久了,哪怕你是生母,也早已生疏,此事怕是不妥。」
他拒絕了。
他故意的。
狗男人就是想逼我求他。
我沉默片刻,用護甲用力掐了下手心。
「陛下,我們好好聊聊吧。」
4
傅衍喜歡我,很喜歡,為此不惜干出來搶親弟弟未婚妻的蠢事。
上輩子,我和他吵了十年,最後身死魂滅,什麼都沒撈著。
這輩子,哪怕為了孩子,我也真的不想吵了。
「臣妾想把太子接回鳳棲宮教養,他是臣妾的親生孩子,也該與臣妾親近。」
他沒有任何反應,低頭繼續批著奏章,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深吸一口氣。
主動走上前,抽掉他手裡的奏摺,軟著聲音問:
「陛下不願看我們母子和睦嗎?
「宮裡這麼久沒進人,衡兒又是陛下唯一的孩子……陛下對臣妾的心臣妾看得清楚,也想試試和陛下正常相處,陛下不願嗎?」
他終於抬頭看我。
卻是嗤笑:
「又是你的障眼法?這次打算騙朕幾日?
「等朕相信你了,再逃走去邊關找老三?慕婉寧,你想都不要想!」
他直接喊了我的名字。
看起來是有點生氣了。
我下意識又想罵他,「昏君」二字都在嘴邊了,被我硬生生咽下去。
不能再這樣了。
我抿了抿唇,上前拽住他的袖子,聲音更軟了,帶著些求饒的意味。
「這次真的不是騙人。
「臣妾會證明給陛下看的。
「先讓臣妾把衡兒接回鳳棲宮吧,待在太后那裡,臣妾實在不放心。」
他聽著我的軟話,呼吸重了幾分,眼睛也有點紅。
半晌,重重把頭轉向一邊,粗聲粗氣地說:
「隨你。」
5
太后宮裡,太子被奶娘陪著,在玩手裡的虎頭帽。
看到我,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想撲過來,卻又不敢,只能怯生生喊我:「母后。」
我不由得有些心酸。
走過去抱住他:「衡兒今日跟母后回鳳棲宮好不好?」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亮晶晶的,像南杭進貢的葡萄。
奶聲奶氣地說:「好。」
「姐姐。」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詫異的聲音。
是我的庶妹。
「姐姐今日怎麼突然來看太子了?」
她晃著團扇走進來,低聲勸我。
「小孩子素來吵鬧,姐姐何必把他接回去,惹得晚上也睡不好。
「太后這裡安靜,最適合養小孩子。」
我摸著太子的腦袋,沒理她。
上輩子,她就是用這些言論糊弄傅衍,讓太子一直被養在太后這裡。
太后不管事,傅衍不常來,我更是不管……太子直到十歲,身邊也只有宮人做伴。
後來,庶妹勾引了傅衍進宮後,才嗤笑著告訴我:
「本宮故意讓太子和誰都不親,性格孤僻偏執,朝臣不喜。
「只有本宮生的孩子才配做太子,等本宮生下親子……呵呵,姐姐,你是嫡女又如何,到時候依舊要跪在地上,對本宮搖尾乞憐!」
那時候,她初封貴妃,就已經開始得意忘形。
所以我一把火燒死自己前,也派人去送了她三尺白綾。
我不想活了,不代表別人能噁心我。
……
「母后。」
太子突然攀上我的胳膊,著急地說,「我、我願意和母后一起住。
「我不會吵的,不會吵到母后……」
他太著急了。
小手比畫著,著急到有些委屈,眼底泛上淚珠,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懇求我不要扔下他。
「母后不會丟下衡兒。」
我撫摸著他的腦袋,輕聲說,「母后今日就帶衡兒回去,好不好?」
6
太后素來不管事,我回稟了聲,抱起衡兒就打算離開。
庶妹突然湊上來,小聲說:
「姐姐,寧王前段日子給長兄來了信,裡面問及姐姐的情況……寧王還惦記著您吶!
「您要是想給寧王回信,妹妹可以幫您帶出宮,絕對不會讓陛下知道。」
我瞥她一眼,覺得有點好笑。
「不必了。」
我說,「我沒什麼寫給寧王的,你也不必替我解憂。
「倒是你,日日往宮裡跑,心思不定,本宮會給你指一門婚事,你安心備嫁吧。」
她的臉色一瞬間煞白:「姐姐……」
「荷竹,把二小姐的令牌收回去,日後無詔不得入宮。」
「是。」
吩咐完荷竹,懶得看庶妹驚慌的樣子,抱著孩子往外走,上了轎輦。
轎輦上,看著衡兒興奮的樣子,我摸了摸他的頭,想到剛剛庶妹的話。
我的確沒什麼需要寫給寧王的東西。
可他也的確不能再待在邊關了。
上輩子,他被敵軍暗算戰死沙場,連屍骨都未能留下。
死後,他的部下帶回來一枚同心結,和一幅我的畫像。
畫像上題著詩句:
【結髮為夫婦,恩愛兩不疑。】
畫被傅衍發瘋撕掉了。
得知他死訊時的悔恨,卻一直留在我心底,日日夜夜折磨不休。
他是當朝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本該有大好前程,子孫滿堂。
卻被我連累,只能在邊關苦寒之地,與風雪為伴。
太不應該了……
幾乎沒什麼猶豫,我就下定決心。
一定要讓傅衍把他召回京城。
7
我和傅衍能吵十年,兩個人都有不小的問題。
我性子太倔不知變通,又因為心中積怨不願哄他,他性子太冷,哪怕把我搶到宮裡,也不肯放下身段跟我說一句軟話。
吵著吵著……吵架就成習慣了。
遭殃的只有孩子。
想起上輩子,太子怯生生看著我和傅衍吵架,被嚇得大哭,用力扒著我的手喊「母親」時候的樣子,心又忍不住揪起來。
回到鳳棲宮,安頓好照顧太子的宮人。
我坐在榻上,看他捏著虎頭帽上老虎的鼻子玩。
時不時偷偷瞥我一眼,眼底滿是欣喜與雀躍。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
荷竹突然走進來,告訴我:
「陛下派人過來,說太后要給寧王寄家書,娘娘有什麼想寫給寧王的,可以一同寄過去。」
荷竹說得戰戰兢兢。
而我聽到的第一反應,就是傅衍這傢伙又在犯病。
8
他圈住了我的人,自知圈不住我的心,於是時時刻刻疑神疑鬼,稍有一絲苗頭就發瘋。
一發瘋就來糟蹋我,往我身上用那些花樓里骯髒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再和他吵架……循環個沒完。
我摁了摁眉心,看向一旁的荷竹,說:
「去備紙筆,本宮現在寫,再讓人給陛下送過去。」
「娘娘——」
「去準備吧。」
我擺擺手,「把孩子抱給奶娘哄睡,叮囑人好生伺候。」
荷竹無法,只得抱著孩子離開。
我寫完信,立刻讓人送到承干殿,自己卸了釵環,靠在床上睡了會兒。
不久,被手腕上冰冰涼涼的觸感驚醒。
是傅衍。
他彎腰湊近著,眉眼陰鬱地盯著我,乾脆利索地把工匠專門打造的金鍊子套在我的手腕。
另一端拴在床頭。
我睜眼的時候,剛好對上傅衍陰惻惻的眼睛。
「慕婉寧,你又在挑釁朕,惹怒朕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掐住我的下巴。
「是不是只有把你扒光了關進籠子,你才會乖?」
我:「……」又是這句話!
「把我關進籠子」這句話,兩輩子我聽了數不清多少次,卻始終沒見他來過真的。
也不知道說了幹什麼……
我晃了晃腦袋,把被他掐痛的下巴解救出來,問:
「臣妾又哪裡惹到了陛下?」
他陰沉著臉看我,沒說話。
「陛下?
「皇上?
「……傅衍!」
我有點惱了,「你到底要幹嗎啊!」
他被我罵了,臉色卻和緩了些,嗤笑著說:
「閨房裡還搞陛下臣妾那一套,嫌不夠掃興嗎?」
我:「……」
深吸一口氣,決定把話題拉回來:
「你是因為我給寧王寄信生氣?」
他沒說話。
算是默認了。
「是你先讓我給他寄信的,我聽你的話寄了,你又生氣,不覺得這樣很不講道理嗎?」
我坐得稍微板正了些,晃了晃手上的金鍊子,試圖跟他講道理。
「一生氣就把我拴住,再做那種事……傅衍,你是個人,有問題就要解決,而不是像頭種馬一樣……」
話沒說完,他突然壓住我的肩膀吻上來,堵住我剩下的話。
動作兇猛又不講道理。
我氣得直拍他的肩膀,甚至咬他的唇瓣,舌頭。
咬破了,嘴裡嘗到血味,他也不管不顧地不鬆開。
「慕婉寧,你是我的。」
我聽到他狠戾的嗓音。
「不管你心裡有沒有我,還想著誰,你都是我的。
「想離開我,和他雙宿雙飛,想都不要想!」
9
再醒來已經是晚上了。
腰很痛,很酸,腿也痛,胳膊上都是被掐出來的青紫。
我氣得身體發抖,不管不顧地拿起床頭的花瓶往地上摔。
「母后。」
突然被一聲弱弱的喊聲叫住了。
我愣了下,看向扒著屏風,只露出一個腦袋尖的太子。
他用手指蒙著眼睛,問我:「母后,你穿好衣服了嗎?
「兒臣可以進去嗎?」
我撫了撫心口,按下那裡的怨憤,披了件外衣走過去,抱住小小的孩子。
溫聲詢問:「衡兒怎麼過來了?吃飯了嗎?」
「吃過了。」
他看著我說,「荷竹姐姐說,父皇在母后這裡,兒臣就想來看看。」
我愣了下,半晌,心情複雜地問:「衡兒很喜歡你父皇嗎?」
「嗯。」
他揪著手指,很不好意思地垂著頭,小臉微紅:
「奶娘說,父皇從前在邊關打仗,救了很多人,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衡兒以後也要像父皇一樣。」
他說得起勁,眼底滿是憧憬和嚮往。
——與上輩子,對傅衍的恨意大相逕庭。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被傅衍咬了的惱怒也轉為酸脹。
嘆了口氣,揉捏著他的小手,說:
「母后相信,衡兒以後一定會比父皇厲害。」
「嗯!」
他重重點頭。
把腦袋埋進我懷裡,輕輕地蹭著:
「兒臣一定會比父皇厲害,將來保護母后。」
我忍不住掐緊掌心的肉。
10
他對我的喜愛和慕濡是那樣沒有道理,又那樣令我愧疚。
抱他在懷裡,直到睡著了,才輕聲喚乳母進來,抱他回房安眠。
我下床收拾了下妝容。
也是走了兩步才發覺,腳踝上被傅衍系了個鈴鐺。
用紅繩繫著,裹在瑩白的肌膚上,格外鮮艷。
一看到,就想起傅衍粗糙的大手握住我的腳踝,緩緩向上……
他喜歡我。
喜歡我的身子,喜歡我的肌膚,喜歡我的腰、臀、腿……我身上一切能揉的東西,他都喜歡得不得了。
那我生的孩子呢?
衡兒對於他,到底是血濃於水割捨不斷的血脈,還是僅僅用來鎖住我的工具?
我盯著那個鈴鐺看了會兒,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要去找傅衍。
他聽不懂人話,我就非逼他聽懂不可。
我一定要逼他做個好父親。
11
坐著轎輦到承干殿的時候,裡面燈火通明。
傅衍身邊伺候的太監卻告訴我,傅衍睡下了。
他一邊攔著我,額頭上滾落豆大的汗珠,明顯嚇得不輕。
「是陛下讓你這麼說的嗎?」
我溫聲詢問他,「他不願見我?」
太監立刻跪下來,帶著哭腔求我:
「娘娘,奴才也是奉陛下的令,求您可憐可憐奴才。」
傅衍不願見我。
以往每次這種事過後,我不是屈辱地在湯池裡搓到肌膚通紅,就是提劍和他大吵一架,罵他混帳。
他不想挨罵,所以直接不肯見我。
敢做不敢當。
「去跟陛下說,若是今日他不見我,以後本宮再不來這承干殿了。」
「娘娘——」
「去告訴他就是。」
我嘆了口氣,對那個太監說,「你且放心,本宮今日不是來鬧事的。
「就是來看看陛下用過晚膳沒有,你去通傳吧。」
等進了承干殿,轉過兩道屏風,看見傅衍穿著明黃色寢衣,閉眼靠在榻上,手裡拿著一張折起來的奏章。
等我走近了,眼睛都沒睜開,淡淡道:
「想罵就快點,吵架就算了,朕今天沒心情。」
我:「……」
「陛下說得臣妾好像潑婦。」
「不是嗎?」
他睜開眼睛,「這五年,你砸了朕多少東西,承干殿都不敢放瓷器,朕從小帶到大的佩劍,被你扔御湖去了,到現在都沒撈上來……」
「傅衍!」我惱怒地打斷他的話,「你是不是想吵架!」
他沉默了。
半晌,放下手裡的奏章,轉過臉不看我。
「不想。」他說,「不想吵架。」
也是側過去,正對著燭光,我才看到他眼底濃濃的青黑。
像被一團烏雲蓋在白皙的臉上,格外刺眼。
近日江南鬧洪災的事報上來,他不眠不休處理了好幾日,很久沒有睡好過了。
今天下午又鬧了那麼一場……
他整個人都有點迷糊,不太清醒的狀態,像隨時隨地都會暈倒。
心裡難得生出幾分憐憫。
我慢慢走過去,坐在傅衍身邊,問他:
「陛下要不要先睡一覺?」
「你想等我睡著了勒死我?」
他眸光兇狠地瞪著我。
「等我死了,你就可以和寧王雙宿雙飛了,對不對?
「慕婉寧,我告訴你,想都不要——」
「我不想。」
我打斷他的話,「我不想勒死你,也不會和寧王雙宿雙飛。
「我就是覺得你現在需要睡覺。」
我強硬地把他摁在床上,俯身脫掉靴子,蓋上被子,又耐心地掖了掖被角。
「陛下睡吧。」
我說,「我在這兒等著陛下。」
他黑漆漆的眼睛一錯不錯看著我,突然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抓住我的手,臉頰貼上來蹭了蹭。
「我是在做夢嗎?」
他輕聲呢喃,「你怎麼會對我這麼好?
「如果是夢的話,就永遠都不要醒來好了……」
迷糊的他和衡兒很像。
褪掉尖銳的外皮,仰躺著,露出圓滾滾柔軟的肚皮,很可憐的,祈求主人的憐惜……
我突然打了個寒戰。
真是瘋了。
我居然覺得傅衍可憐?
12
先帝和太后的嫡長子,出生就是太子,十五歲去了邊關,十八歲擊退胡族一戰成名,連收八座城池,朝廷人皆嘆服。
唯一的污點,就是登基伊時,一道封后聖旨,強娶了親弟弟的未婚妻。
這五年,太后勸過,父兄諫過,甚至寧王以死相逼過,他都固執地守著我,哪怕過著雞飛狗跳的日子,也不願放手一步。
從小學《帝王策》長大的太子,內里卻是偏執瘋狂的痴情種,真的有點好笑。
傅衍已經睡著了。
我卻沒什麼睡意。
坐在窗前,撐著下巴看外面紛紛落落的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紅。
傅衍曾告訴我,他第一次遇見我,是在京郊寒山寺。
我站在桃花樹下,額頭上貼著兩片被風吹來的桃花花瓣,對著寧王言笑宴宴。
他說他從未嫉妒過自己的弟弟。
直到看到我對他笑。
克己復禮的太子殿下,頭一遭出格,就是逆悖人倫。
……
傅衍醒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我有心與他和好,一直等著他用膳,餓到趴在桌子上,數龍袍上的龍有幾個爪子。
微涼的手貼在我的臉頰。
我嚇得一激靈。
回身看去,傅衍已經醒了,站在明晃晃的燭光下。
剛醒的眉眼怔忪,凝眸望著我,是不加掩飾的歡愉:
「這麼討好朕,是想要什麼?
「你父兄的官爵,侄女的婚事,還是其他什麼……趁朕現在心情好,一併說了,算給你這麼乖的獎勵。」
我細細打量他片刻,說:
「那陛下召寧王回京吧。」
話音未落,傅衍的臉色就變了。
又開始發瘋。
手慢條斯理地抬起,掐上我的脖頸:
「慕婉寧,你又在不自量力地挑釁朕,信不信朕直接弄死他——」
「是陛下讓我說的,現在又來倒打一耙。」
我無奈握住他的指尖。
「你懷疑我和寧王有私,懷疑我還惦記他,一遍遍來試探我。
「我不提寧王你說我在騙你,提了寧王你又說我挑釁你,傅衍,你不能這麼不講道理。」
他冷臉盯著我,沒有說話,神情也沒有絲毫和緩。
我嘆了口氣。
「傅衍,我進宮五年了。這五年,我們每次見面都在吵架,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麼嗎?
「這五年,我們不像夫妻,更像仇人……你想一輩子都和我這麼過下去嗎?」
13
房間裡沉默了很久,只剩我和他清淺的呼吸,和隨微風搖曳的燭影。
很久之後,我聽見他沉悶的嗓音。
「不想。
「可每次,都是你和我吵,你恨我,討厭我,不讓我近你的身,我一碰你,就像被狗咬了一樣厭惡。
「慕婉寧,你不愛我,甚至恨我,你只想離開我,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他垂著頭站在我面前,睫毛在臉頰上落下大片陰影。
細聽著,嗓音里竟還有幾分悲愴。
我不自覺掐緊了掌心的肉。
說:「傅衍,這次我是真的打算和你好好相處的。
「我已經不喜歡寧王了,也不會和他有私情。
「你就信我這一次……坐下來,好好聊聊,可以嗎?」
傅衍定定地看著我。
半晌,在我身邊板正地坐下,做出一副認真談事的樣子。
「我不會放你走。」
他說,「除此之外其他的,你說的話,我都願意聽。」
我看著他終於嚴肅起來的神色,不禁鬆了口氣。
說來可笑。
封后五年。
這竟是第一次,我和他面對面坐下來,好生地聊。
14
「我從小就喜歡看先輩寫的遊記,渴望能走出京城,闖蕩江湖,多經歷些東西,看看不同的風景。
「從前寧王一閒散王爺,答應我會陪我四處遊歷,哪怕去邊關,也是任我縱馬玩樂的爽快。
「宮裡太小太壓抑了,陛下,這五年,我走遍了御花園每一個角落,哪裡種的什麼花,什麼時節生什麼雜草都記得清楚,我不喜歡這裡。」
哪怕雕樑畫棟,金玉滿堂,也不敵宮外的大好山河。
幼時,我曾做夢仗劍走天涯。
長大定了親,寧王說,他願陪我,讓我不受女子身份拘束,痛痛快快地活一遭。
後來,我被迫進宮做了皇后,被關進這座四方宮牆,各種禮儀、規矩……壓抑得快要逼瘋。
我被金尊玉貴地囚禁了十年。
被逼得一把火燒死自己,求一個自由痛快的來生。
……
「你一世家嫡女,居然還能有這樣出格的想法?」
傅衍明顯很驚訝。
而我聳了聳肩:
「我幼時跟外祖父長在南境,十三歲才入京,規矩都是半生不熟的,做皇后掌管這麼大一座宮廷,真的很不習慣。」
不是不會。
只是不喜歡。
太沉悶太無聊了,被豢養的壓抑的空氣,像要生生把活人逼瘋。
可傅衍理解不了這些。
他很疑惑地問我:
「你是皇后,是這座宮廷的女主人,誰敢管著你,給你氣受?
「連朕都被你遛得像條狗,你在這宮裡,還有什麼好約束的?
「若是嫌宮裡悶,日後朕給你恩典,允你隨時出宮,回府探望,如何?」
這真的是極大的恩典了。
可是……
我想說什麼,可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算了。
罷了。
就這樣吧。
15
我原以為,只要我和傅衍攤開了聊一次,關係總會有進展。
可是沒有。
他理解不了我在這座宮城裡的壓抑。
或許在他眼裡,說著自由與放縱的我是那樣的矯情和不講道理。
很無奈。
可我不能再和他吵架了。
重來一次,若不能讓自己歡愉,至少也要讓孩子過得快樂一點。
「衡兒如今養在鳳棲宮,已經有些大了,到了記事的年紀,陛下若得空,多去看看他吧。」
「嗯。」
傅衍隨口答應了,很心不在焉。
「一個男孩,養那麼精細做什麼?宮人一大堆,他又是太子,誰敢怠慢了他不成?」
他話里的輕慢毫不掩飾。
我心裡卻驟然一緊:
「不是這樣的。
「他還是個四歲的孩子,需要陪伴,也很慕孺他的父皇。」
我很認真地說。
「陛下得空了,定要多來鳳棲宮陪陪他。」
16
用完晚膳回到鳳棲宮,衡兒已經被乳娘哄睡了。
我悄悄走進去,摘下護甲,指尖撫摸著他柔嫩的小臉,看他睡得安穩,心裡也舒緩幾分。
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在院子裡逛了逛,看著高大的楊柳,在月光下吐露嫩芽。
荷竹站在我身後,問我:
「娘娘,您是和陛下和好了嗎?」
「不和好又能如何?」
我攤開手,看著落在手心的,斑斑點點的月光。
「荷竹,我和他吵了五年,爭了五年,他還是不肯放我走……我認命了。
「以後我就在這宮裡,好生撫養衡兒,看他快快樂樂地長大,也算不虛此生。」
我認命了。
就這樣吧。
那仗劍走天涯的日子,就當是我做的一場夢。
夢醒,我依舊被關在這深深宮牆。
17
翌日清晨,我用過早膳,在書房看衡兒寫字。
他寫得很認真,小手用力抓著毛筆,一筆一畫地照著字帖描大字。
遇到複雜的筆畫,眉毛著急地擰起來,很可愛。
我撐著腦袋看了好一會兒,荷竹突然走進來,小聲告訴我:
「二小姐今日遞了牌子,說想進宮與娘娘敘話。」
「我和她沒什麼好敘舊的。」
我頭也不抬地拒絕。
荷竹卻有些遲疑。
走上前,湊近了,低聲告訴我:
「二小姐說,她帶來了寧王給您的信。
「這信被大公子藏著,本不打算給娘娘,她偷偷帶出來,想親手交給您。」
我的動作頓了下。
半晌,說:「既如此,就讓她進宮吧,派人盯著點,不許她到處亂走。」
「是。」
荷竹退下。
太子卻放下手裡的筆,抿唇問我:
「母后,姨母要過來嗎?」
「嗯。」我摸了摸他的頭,「怎麼,衡兒不喜歡她?」
「沒有。」
他小聲說,「姨母從前說,母后原本不想生孩子,是父皇逼母后生下來的……母后不喜歡兒臣。
「可現在母后和衡兒一起住了,說明姨母說錯了,姨母該給衡兒道歉。」
才四歲的孩子,條理清晰地說出來「我不想生他」的話。
我的心忍不住抽疼,下意識抱住他:
「衡兒是母后的寶貝。」
我溫柔地說,「姨母有錯,母后讓她給衡兒道歉。
「母后也為從前不常去看衡兒道歉,以後都不會了,衡兒原諒母后,可以嗎?」
「兒臣沒有生母后的氣。」
他連忙搖頭。
被我抱著,還有點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泛紅:
「母后很忙,要管很多事,雖然不怎麼去看兒臣,但每月都會讓荷竹姐姐送好多東西來。
「母后是念著兒臣的,兒臣知道。」
我默了默,心底一片酸澀。
18
庶妹走進鳳棲宮時,我正抱著衡兒坐在主位。
嗓音淡淡地問她,為什麼要和太子說那些我不願意生他的話。
庶妹臉色一白,卻是強裝鎮定:
「妹妹並沒有說過這些,太子許是從哪個宮人那裡聽到了,栽贓到妹妹頭上。」
她哭泣著跪地。
「妹妹不記得得罪過太子,這才剛剛四歲就會汙衊他人,往後怎生得了……姐姐定要替妹妹做主。」
懷裡的孩子著急地抓住我的衣袖,葡萄似的眼睛哀求地看著我。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
轉而看向下首跪著的庶妹:
「本宮一直沒想明白,你哪來的底氣,挑撥本宮和太子之間的關係。
「太子是本宮親子,你不過一介庶女,憑什麼覺得本宮會相信你,而不信自己的親生孩子?」
她的臉色更白了,身形也搖搖欲墜,眼角含淚:「姐姐……」
「你挑撥本宮和太子的關係,罪無可恕,罰你禁足家廟,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
「不可以!」
她的聲音突然尖厲起來,「我手裡有你和寧王私相授受的證據!
「慕婉寧,你要敢罰我,我就把證據捅到陛下跟前,誰都別想好過!」
「什麼證據?」
熟悉的聲音傳來。
是傅衍。
19
「什麼證據,讓你大呼小叫地,敢直呼皇后名諱?」
傅衍把衡兒抱起來,在我身邊坐下,神色淡淡道。
「現在給朕看看吧,若是不夠證明什麼,朕就賜你一杯毒酒,以懲不敬皇后之罪。」
庶妹身形顫抖了下,也不哭了。
咬牙從袖口裡掏出一張信箋,用蠟密封著,上面寫著幾個小字:【皇后金安】。
「這是寧王從邊關寄回來的信,叮囑了要送到皇后娘娘手上,這不是私相授受是什麼?
「姐姐自及笈起就愛慕寧王,定親後尤甚,至今仍私相授受,對陛下不忠,請陛下明察。」
庶妹雙手伏地跪著,嗓音很大,拿出了孤注一擲的態度。
殿內的宮女太監俱跪地,被嚇得戰戰兢兢,生怕聽到了皇室秘聞被處死。
傅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信里寫的什麼,皇后知道嗎?」
我搖頭,剛想說什麼,又被庶妹打斷:
「臣女今日特地稟報送寧王信箋才得以入宮,姐姐定是期待的,不然也不會……」
「閉嘴!」我實在忍不了了,被吵得額角突突地疼,「你還真想死不成?」
荷竹會意,上前用帕子塞住了庶妹的嘴,示意她老實些。
那封信已經被太監拿上來,交給傅衍。
他捏著信的一角,扭頭問我:
「皇后,這封信,朕能看嗎?」
「陛下打開就是。」
我直白迎上他試探的目光。
20
寧王素來最尊敬這個長兄。
我不覺得他會在傅衍還活著的時候搞覬覦皇嫂那一套。
傅衍抬手撕了信封,抽出一張薄薄的紙,等了片刻,卻是沒看。
把紙丟給我:「你自己先看看。
「若有什麼不該出現的,就藏著點別讓朕知道,朕怕被你們氣死。」
他摁了摁額角,轉頭看向地下跪著的庶妹。
「不敬皇后是大罪,念在你是皇后親妹,白綾還是毒酒,自己選個死法吧。」
庶妹已經嚇傻了。
身子劇烈顫抖起來,嗚咽著沖我下跪求饒。
額頭磕出血,臉上髮髻凌亂,釵環都掉落下來,看著一團糟。
「算了。」
我摁住傅衍的手,「讓她在家廟待上五年,也就罷了。
「不是什麼大罪,沒必要鬧出人命。」
傅衍涼涼地笑了聲,卻沒看我。
他在生我的氣。
根據經驗,一會兒人走乾淨,他又要發瘋。
21
果然,庶妹被拉下去,傅衍抬手,讓宮人都退下。
衡兒悄悄看著他的神色,低聲問我:
「母后,父皇是不是不太高興?」
何止不高興。
怕是一會兒就要做瘋狗了。
我心裡叫苦不迭,面上卻是不顯,摸著衡兒的頭問他:「為什麼這麼說?」
「父皇的嘴是垂下去的,兒臣之前不高興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他用手捏著唇角往下拉,唇瓣緊緊抿著,用那張稚嫩的臉模仿此刻傅衍的樣子。
我忍不住想笑。
然而下一刻,衡兒就被傅衍拎起來,扔到太監懷裡:「把他抱出去。
「門關好,聽到什麼聲音都不准進來。」
22
看著傅衍明顯發瘋的樣子,我往後挪了挪,抖了抖手裡的紙:
「要不然,我們先看看這封信?
「你不信我,還不信你弟弟嗎?他是會覬覦皇嫂的性子嗎?
「……傅衍!」
他沒理我,不管不顧地抱著我往內室走。
信紙掉在地上,被他踩了兩腳,潔白的紙上留下兩個龍紋。
我絕望地罵他:
「你聾了嗎?聽我說話啊!
「我都說了先看看,說不定不是你想的——」
「朕不許你看他的信。」
傅衍把我扔在床上,平靜地抽掉腰間束帶。
褪下外衣,俯身湊近我,掐著我的下巴說:
「不許看他的字,不許想他,一絲一毫都不許。
「不管信里寫了什麼,不管你們曾經多麼恩愛……慕婉寧,你已經是我的皇后了,是你說要和我好好過日子的!
「你要敢騙我,我就把他做成人彘,把你鎖起來,這輩子都不許出去!」
他說得狠戾。
我也很絕望。
這種狀態的傅衍,基本等於聽不進去人話了,一定要把心裡的氣發泄出來才能罷休。
至於怎麼發泄……
我看著他手裡拿著的勉鈴,有點屈辱,又有點無語地說:
「你堂堂皇帝,哪來那麼多花樓里的玩意兒?」
他沒說話,眸光不善地盯著我,手指摩挲著我的腳踝。
我咬了咬嘴唇,認命地躺下,說:
「那你輕點。」
也是我的錯。
不該因為好奇寧王信里寫了什麼就讓庶妹進宮。
又想:
【明日一定要讓太醫給傅衍看看瘋症。】
23
寧王的那封信,落在地上無人敢撿,被傅衍泄憤一樣踩了好幾腳,髒得不行。
荷竹勸我扔掉算了,免得看了又惹傅衍生氣。
我搖頭:「寧王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定是有要事。
我用帕子擦掉信上的污漬,細細看起來。
越看越心驚。
寧王在信里說,去歲邊境將士過冬的棉衣,裡面的棉花被換成稻草,他向朝中遞了帖子無人回應,只能自行拿私產補上。
朝臣貪墨貪到了保家衛國的將士身上,實在令人膽寒。
如今邊關流言紛擾,甚至有人說,是皇上因著和寧王齷齪,故意剋扣將士過冬的物資。
以兒女私情耽誤國家大事,著實不堪為帝。
……
此番種種,寧王不知朝中情況,甚至連我的父兄都不敢信任,只能寫信給我,以求上達天聽。
他在最後寫道:
【臣知皇后娘娘品性,不與奸臣同流合污,求娘娘稟報陛下,還邊境清明。
【望娘娘千秋順遂,永世安康。】
我攥緊信紙邊緣。
幾乎毫不遲疑地讓荷竹給我梳妝,去承干殿尋傅衍。
路上我想了很多。
上輩子,庶妹手裡一直有進宮的令牌,也就沒有拿信討好我的事。
所以這信是被長兄藏下了?
是怕我和寧王再有牽扯,還是為了隱藏什麼……
我忍不住掐緊掌心的肉。
傅衍在邊關待過,對將士最為重視,若是讓他知曉,怕是牽涉之人都要人頭落地。
長兄啊長兄。
詩書禮義,士大夫修身治國平天下那一套,希望你沒有白學。
不然這次……怕是連我也護不住慕家。
24
傅衍果然震怒。
當即派出身邊最頂尖的暗衛,下令徹查此事。
暗衛猶豫片刻,說:
「寧王呈遞的奏摺被扣下,定要先從首輔大人查起,可首輔大人是皇后娘娘的父親……」
暗衛悄悄瞥我一眼,跪地不敢說話。
傅衍沉默片刻,從腰上解下龍紋玉佩交給他,厲聲說:
「去查,不管牽扯到誰,都要給朕查個清清楚楚,不惜一切代價。」
「是。」
暗衛領命離開。
我愣怔坐在軟榻上,看著手上斑駁的碎光。
「寧王來信,並非為了兒女私情。
「要不陛下給臣妾道個歉吧。」
我啞著嗓子和他說。
抬頭,剛好和傅衍對視,露出一個苦笑。
雙雙沉默了。
慕家五代為相,出過四朝帝師,兩朝皇后,門生遍布朝堂內宮。
若父兄真的與此事有關,傅衍處理起來也頭痛。
我也頭痛。
外祖從小教我忠君愛國,也告訴我「人」才是天底下一切權力的本源。
將士軍前半生死。
而朝廷內里,不能骯髒得連他們禦寒的棉衣都剋扣。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們畢竟是與我血脈相連的父兄。
……
「等這件事情解決,陛下把寧王召回京城吧。」
我輕聲說,「您和他是親兄弟,本不該有什麼過分的齷齪。
「這事,若您和他關係正常,本不該瞞那麼久。」
傅衍沒說話。
算是默認。
也終於意識到,他和寧王之間的嫌隙被人鑽了空子,差點兒釀成大禍。
「臣妾回去看看衡兒,陛下早些歇息吧。」
我起身告退。
而傅衍沒有挽留。
25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到。
上輩子,寧王戰死後不久,傅衍突然一道旨意,逼父兄辭官歸隱。
我以為他在因我懷念寧王而故意遷怒,還和他吵鬧了許久。
如今想來,怕是他給慕家留的最後一抹顏面。
父兄啊父兄。
慕家百年尊榮,若是就這麼折在你們的貪慾里,去黃泉見了祖宗,不會有愧嗎?
26
暗衛調查的結果,傅衍並沒有告訴我。
公布的貪墨案里,也並沒有把慕家牽涉進來。
只是慕家三房,我的三叔突然暴斃,死在花樓女子身上,眾人唾棄。
接著父親官降一階,兄長外放蜀地。
慕家偌大世家,一時人心惶惶。
母親遞了牌子進宮見我,說讓我勸勸陛下,不要讓長兄外放。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
「慕家這次犯陛下逆鱗,若不是為了太子的名聲,母親還能坐在這裡同我講話嗎?
「除了慕家,其他涉案官員俱都抄家滅族,陛下已經很寬容了,我又如何能再去求情?
「這件事雖是三叔的過錯,但母親回去也要告訴父親,日後嚴格治家,莫要讓小人得逞,毀了慕家百年聲望。」
母親訥訥應是。
送走母親,我看著窗外隨風搖曳的楊柳,一時間竟覺得慶幸。
傅衍沒有要父兄的命,想來這事與他們並無直接關係。
萬幸。
至於別的,慕家有我為後,有太子在朝,就都算不上大問題。
這樣想著,我不由得一怔。
我意識到,我的心態變了。
從前我厭惡自己是皇后,只能被關在這壓抑的皇城。
而如今,我慶幸自己是皇后,可以在父兄倒下時撐起家族,可以寬慰母親焦躁的心。
自由的失去換來了無上權力……其實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不是嗎?
27
我親手做了一盤桂花糕,去承干殿找傅衍。
他在批奏摺,看我進來,把沒批完的摺子堆在一邊,沖我勾了勾手。
「過來。」
我走過去,替他揉著能緩解疲勞的穴位。
他舒服得閉上眼睛,不忘問我:「今天怎麼那麼乖?」
「慕家如今這樣子,臣妾也沒有再和陛下鬧的底氣了。」
我像調侃一樣說。
「臣妾家裡好幾百口人,宮裡還有太子,都要倚仗臣妾的權勢過活。
「而臣妾的權勢來自陛下,只能來討好陛下了。」
傅衍笑了笑,睜開眼睛,握住我的手,湊到唇邊吻了下:
「要是早知道這樣能讓你乖,朕早就……」對慕家下手了。
意識到這話不合時宜,他住了嘴,沒把最後的幾個字說出來。
只是蹭著我的手指,啞著嗓子說:
「皇后要能一直這麼乖下去,朕把命給你也無妨。
「婉婉,你乖乖的,我們以後好好過,要什麼朕都可以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