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霜雪赴完整後續

2025-07-1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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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僧給我算命:

「郡主命線短,難長壽。

「唯有寄人籬下,庸庸碌碌可保平安。」

繼母猛咳:

「大師,過了過了!」

後來她打著「恐我夭折」的名號,將我降為庶女。

不讓我讀書識字,也不教琴棋書畫,企圖養廢我。

於是我偷溜進國子監蹭課。

被夫子發現,我理直氣壯:

「不挑,能學點啥學點啥吧。」

肄業那日,我放火燒了閨房假死脫身,遠赴雁門關,成了玄機營的新兵蛋子。

十年後再回京,皇伯父論功行賞。

他笑眯眯問:「愛卿,朕有個女兒你要不要?」

我小心翼翼:「能陪嫁一塊免死金牌嗎?」

1

我有個愛撒謊的阿娘。

她說她一桿銀槍破四方。

我問她咋破不開燕王府四四方方的院牆。

她說她驅逐夷族三千里。

我問她為啥罵不贏爭寵的小妾?

末了阿娘破防:

「葉荔枝,不求你孝,只求你閉嘴!」

每當這個時候,阿娘身邊的布嬤嬤就會板著臉:

「王妃,慎言。」

2

人人都知,燕王妃不得寵。

堂堂王妃院子裡只有三個人。

阿娘、我、布嬤嬤。

我討厭布嬤嬤。

她總是管著阿娘,比阿娘還像主子,動不動就拿出太后御賜的金牌:

「王妃若有不滿,可找太后評理。」

太后會評個屁理!

她只會一道懿旨發往邊疆,斥責外公「教女無方」。

我私下給布嬤嬤起了個外號,叫「不可嬤嬤」。

因為她每天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王妃,不可。」

一道菜夾三次不可。

賴床一炷香不可。

上茅房太臭也不可。

我問阿娘為啥不找父王撐腰。

阿娘就發獃。

後來我才知道,阿娘嫁給父王,是一場純粹的陰謀。

3

阿娘本是鎮國公府嫡女。

十二歲上戰場,十五歲驅逐夷族三千里,名揚天下。

當今聖上葉北辰當時還是太子。

他與阿娘從小青梅竹馬。

那時先皇曾打趣問葉北辰可要賜婚?

葉北辰聲音朗朗:

「天子賜婚自然尊貴無比。

「可我只想讓沈平霜點頭。

「她不答應,我願意放她自由。」

先皇大笑,說他是個痴情種子。

阿娘獨自回京後,含笑點了頭。

可就在成婚前,太子與燕王的儲位之爭到達白熱化。

燕王用計污了阿娘清白,整個上京都是見證者。

他們眼睜睜看著阿娘衣衫不整從燕王府逃離,燕王追在後面聲嘶力竭:

「霜兒,我不介意的。」

大家都說阿娘勾引了燕王,卻被他發現並非完璧之身。

聯想到之前阿娘曾被敵軍俘虜,所有人覺得自己觸及了真相。

太子與阿娘的婚約作廢。

燕王則大度表示自己願意迎娶阿娘。

一輩子沒低過頭的阿娘,苦苦哀求葉北辰幫幫她:

「只要守城士兵換崗時,錯開一炷香的時間,我就可以逃出去。」

葉北辰閉目不語。

阿娘退而求其次:

「或者……或者你納我為妾。

「我不會讓你覺得噁心!我只求東宮庇護幾日。

「等風頭一過,我就【病逝】,回雁門關去,一輩子都不會再出現!」

月光下,葉北辰溫柔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髮。

說出口的話,卻比冰更寒冷刺骨:

「霜兒,你不能走。

「你去燕王府,替孤盯著燕王。

「只有你在那裡,孤才放心。」

阿娘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聲音嘶啞:

「所以……那些好聽的情話都是假的嗎?」

葉北辰笑了笑:

「以後會是真的,只要燕王死了。

「等我登基,你就是貴妃。」

阿娘終於看清了所有人的虛偽模樣。

太子身後是文臣,燕王身後是武將。

鎮國公府只鎮守邊疆,從不站隊。

太子說愛她,怕也只是想爭取鎮國公手中軍權的支持。

燕王怎會如他所願?

所以,阿娘便成了唯一的犧牲品。

大婚那日,阿娘從踏上花轎那刻起,便大笑不止。

直到拜堂都未停下。

所有人都說阿娘瘋了。

他們說幸好太子沒娶她,不然未來的皇后豈不是個瘋子?

他們說燕王情深義重,不清白的女子都願意娶,當真感人。

沈平霜從此變成了燕王妃。

誰還記得她也曾縱馬提槍?

誰會在乎她曾與滿堂鬚眉平分秋色?

4

我出生後,燕王便不再來阿娘院中了。

只一心守著真愛——側妃白錦,連管家權也給了她。

阿娘終日鬱鬱寡歡。

在我五歲那年,她終於撐不住了,一病不起。

側妃在她的病榻前咬牙切齒:

「你死了,我就是燕王妃。

「大魏唯一的女將軍又如何?你終究輸給了我。

「沈平霜,你做的孽,當真以為無人知曉?」

阿娘沒反應。

事實上,她誰也不看,誰也不理。

就連我哭著喊她娘,她也隻眼珠動一動。

直到她去世的前一晚。

我至今記得,那是個雪夜。

她反常地有精神起身,在飄雪的院子裡給我耍了一套「梨花槍」。

布嬤嬤怕她一不高興捅自己一槍,難得閉嘴。

最後一招落下,阿娘嘔出一口血:

「我沒有輸給任何人,我只是沒有贏過命。」

5

阿娘病逝那日,聖上稱病罷朝。

外公風塵僕僕從雁門關趕回來,想再見他的女兒一面。

可父王聲稱阿娘得的是癆病,怕衍生成瘟疫,早已焚燒了屍身。

外公一輩子昂著頭做人,可到了這逼仄的上京,也無師自通學會了低三下四:

「那讓我帶她的骨灰走吧。

「你們困住了她,又不愛她。

「現在人沒了,就讓她歸家去罷。」

父王不同意,他說既然做了燕王妃,上京就是她的家。

外公無可奈何,又提出想見我一面。

父王依然搖頭:

「荔枝身子嬌弱,早已病得人事不省。

「且她最怕見武將粗人,岳父還是不見為好。」

父王是故意的。

他怨恨哪怕自己娶了阿娘,外公也不肯支持他爭奪那把龍椅。

外公破防了。

聖上只允許他離開雁門關十日。

他一路不眠不休,緊趕慢趕,結果卻什麼都晚了。

外公騎在馬上號啕大哭。

一邊哭一邊拚命趕回雁門關。

結果喝了風,打了一路的嗝。

父王將這事當成笑話,講給白側妃和他們的女兒葉明珠聽,逗得兩人哈哈大笑。

我忍無可忍:

「我恨死你們了!」

結果父王的巴掌還沒落到我臉上,布嬤嬤神奇地出現在屋內,小竹板「邦幾」落在我掌心:

「郡主,慎言。

「郡主,不可。」

我:「……」

懂了,總要有人被「不可」。

阿娘死後,我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倒霉孩子。

6

阿娘的「七七」過後,父王迫不及待抬白側妃為正妃。

葉明珠的身份也水漲船高,成了燕王嫡女。

而我則病了。

湯藥一碗接一碗地喝,可卻一日昏沉過一日。

上京傳聞,阿娘捨不得自己的孩子,要帶走我。

直到一日早朝結束,聖上輕描淡寫道:

「治不好就送到宮裡來。

「朕來治。」

從那日起,我開始痊癒。

我知道是聖上給了我一線生機。

可也僅僅是一線,而已。

沒過幾日,繼母大張旗鼓請了白馬寺的高僧入府。

高僧一見我便大驚失色:

「郡主命線奇短無比,恐難長壽。

「唯有寄人籬下,庸庸碌碌可保平安。」

我面無表情:

「是嗎?可你還沒看到我的掌紋吧?」

繼母在一旁猛咳:

「大師,過了過了!」

事後,繼母讓人奉上萬兩黃金。

高僧僅取了一錠,飄然離去。

從那日起,繼母打著「恐我夭折」的名號,將我降為庶女。

我的身份變得很尷尬。

原本我一出生,聖上便看在阿娘的面上,賞了郡主的封號。

而繼母所生的葉明珠,聖上到現在都沒記住她叫啥。

可繼母升為燕王妃後,葉明珠成了嫡女。

我空頂著郡主的名號,卻只有庶女的待遇。

繼母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慈母心腸:

「荔枝啊,你聽話。

「大師說了,唯有庸碌才可保你平安。

「母親只求你活著就好。」

所以,她不讓我讀書識字。

琴棋書畫,也不許我學。

明晃晃準備養廢我。

與之相反,則是葉明珠。

繼母給她請來最好的女夫子,打算將她培養成上京最耀眼的才女。

外人看來,繼母也算是慈母心腸了。

只有燕王府的人,才知道我過著狗都不如的日子。

7

阿娘的周年祭時,我偷偷在院裡給阿娘燒紙。

葉明珠帶著人闖入院中,一腳踹翻了火盆:

「父親母親尚在,你燒紙作甚?

「難道在詛咒他們不成?!」

我被死死按在地上,眼睜睜看她指使下人在院內撒野。

阿娘生前給我綁的鞦韆被砸爛。

親手搭的葡萄架被推倒。

最後,葉明珠找到了阿娘的梨花槍。

我雙目赤紅:

「阿娘的梨花槍挑過犬戎可汗的人頭!

「你豈敢動它!」

葉明珠笑得花枝亂顫:

「那又如何?

「人都死了,左不過在庫房落灰。

「我給它找個發揮餘熱的好去處。

「聽說東廁的糞勺柄剛好斷了,這槍恰好夠長。」

我瘋了一樣掙扎。

可我年歲太小,根本沒多少力氣。

更別提那些刁奴為了討好葉明珠,下手極重,幾乎連我的骨頭都摁斷。

梨花槍被強行奪走,捆上了又髒又臭的糞勺。

葉明珠讓人將我押到東廁前,有凈奴舀起一勺金汁朝我潑來。

惡臭澆了我滿頭滿身。

可我根本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便流到嘴裡。

葉明珠指著我哈哈大笑:

「來人,筆墨伺候。

「本姑娘剛學了丹青,正好把她這蠢樣子畫下來。」

可能因為我實在太臭了,原本按住我的奴僕手下微松。

我瞅了個空子,用盡全身力氣撞向葉明珠。

葉明珠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

「啊啊啊!我殺了你!」

我不顧奴僕的拳腳落在我身上,只一心一意拚命抱住葉明珠,將身上的污穢盡數「分享」。

葉明珠崩潰大哭。

而繼母得知這件事後,讓人搬走了我院中的炭火和棉被。

繼母滿臉慈愛:

「荔枝,你命弱。

「要吃點苦才能活得久。」

夜晚,我凍得瑟瑟發抖。

布嬤嬤自己抱著湯婆子取暖,冷嘲熱諷:

「為了個物件兒,把自己弄這麼狼狽。」

我忍不住反駁:

「那不是普通的物件兒,是阿娘唯一的遺物……」

布嬤嬤居高臨下看我:

「人就是人,與東西掛哪門子鉤?

「羈絆太重,哪裡走得了遠路?」

8

從那日起,我開始學著做個透明人。

哪怕葉明珠屢次來挑釁我,我也一副木木的樣子。

漸漸地,繼母和葉明珠覺得無趣,不再理會我。

於是我又學會了鑽狗洞。

我每天在雞打鳴前就鑽出去,一路跑到國子監蹭課聽。

四書五經、君子六藝、插科打諢、胡吹牛批。

逮到什麼就聽什麼。

從起初什麼都聽不懂,到後來咂摸出一點趣味。

最後我膽子越來越大,開始偷溜進藏書閣找書看。

直到有一次,我不慎碰倒燭台,火星子瞬間點燃書頁。

我嚇呆了。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替我撲滅了火。

「小丫頭,仔細燎到你那漂亮臉蛋兒。」

我本以為藏書閣無人,這一聲嚇得我直接蹦了起來。

轉身,一個穿著黑衫的夫子正笑眯眯地望著我。

我警惕後退:ŧŭ⁽

「你是誰?」

那夫子不緊不慢:

「你不是來聽過我的課嗎?不認識了?」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

「你是薛頌?」

薛頌大名,如雷貫耳。

他是個文人,卻被當今聖上引為知己。

許他自由進出皇宮,又下旨允他「口無遮攔、百無禁忌」。

聖上曾在宴席上,親手替他割下一片烤鹿肉:

「薛頌,滿朝官職隨你挑,入朝來罷。」

薛頌不假思索:

「我膽小如鼠,不敢入朝。」

聖上握著割肉的刀,在半空隨手一揮,玩笑道:

「誰敢欺你,朕替你撐腰。」

薛頌抱著罈子爛醉如泥,吐字不清:

「那就更不敢了。

「帝王揮刀,刀刀見血。」

說完,他放下罈子呼呼大睡。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聖上面無表情片刻,隨後放聲大笑:

「滿朝文武,唯薛頌,乃朕知己。」

後來薛頌進了國子監做夫子。

我確實聽過幾次他的課,但都躲在窗外,並沒有看清過他的臉。

薛頌隨手翻了翻我看的書: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

我閉嘴不吭聲。

對方也不在意:

「你若想學東西,我可以引薦你入國子監。」

我先是眼前一亮,隨後又失落起來。

對方看得有趣,追問:

「這是怎麼了?」

我悶悶開口:

「我不能讓家裡人發現的。」

薛頌想了想:

「這樣啊……」

我以為他要刨根問底,誰知他只是遞給我一塊腰牌:

「你若有空,可以再來這藏書閣。

「我願教你。」

自那以後,薛頌每日都抽出兩個時辰給我講課。

他不再問我的名字,只管我叫小東西。

他講的東西很多很雜。

從「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講到吏部尚書的兒子看上個小寡婦,臭不要臉搶回家。

從「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講到出了賀蘭山千萬別問人姓名,那是三不管地帶,問名就是問命。

偶爾我也去聽聽別人的課,薛頌氣得七竅生煙:

「有我教你,你用得著聽別人胡咧咧?」

我理直氣壯:

「不挑,能學點啥學點啥吧。」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薛頌說我可以肄業了。

我半信半疑看他,懷疑是不是自己沒錢交束脩,他不想教了。

薛頌似乎看穿了我,他反手一指戳在我腦門上:

「方寸之間,能學的東西本就有限。

「你看你,書讀得越多,心眼子越小。

「沒心胸的小東西。」

9

回家路上,我反覆琢磨薛頌的話。

心不在焉間,竟然撞上了太子的儀仗。

侍衛反應神速,立刻拔刀將我壓在地上:

「混帳!哪兒來的刁民,竟敢衝撞太子儀仗?!」

就在我瘋狂思索對策之時,與太子的目光對上了。

他一愣。

隨後親自下轎,向我伸出手:

「可是荔枝妹妹?」

我腦子一抽,下意識回答:

「不,我是土豆爹爹。」

太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隨後強行忍住嫌棄,一臉溫柔:

「嚇到了荔枝妹妹。

「我殺了這個侍衛給你壓驚可好?」

侍衛瞪大眼睛,「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開始瘋狂給我和太子磕頭: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求太子和葉小姐饒命!」

正在這時,仿佛還嫌場面不夠亂。

葉明珠也路過了這裡。

她穿著新裁製的湖藍蜀錦衣裙,頭上的金簪鑲嵌著鴿卵大的紅寶石,邊走邊含羞帶怯:

「蘭草,看看我的帕子丟在哪裡了?

「……太子殿下?好巧啊……葉荔枝!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默默扶額。

荔枝我啊,要完蛋了捏!

10

葉明珠當然不是偶然路過,她是故意偶遇太子去了。

對此,父王自然是不知道的。

而事情這麼一鬧,太子只好親自送我和葉明珠回家。

父王得知自己視為掌上明珠的好女兒,竟然喜歡上死對頭的崽。

他大發雷霆:

「本王的女兒,怎麼能嫁給太子?!

「我一輩子被葉北辰壓一頭,我女兒難道還要被他兒子壓?!」

話糙理不糙。

可這話也太糙了。

葉明珠不依不饒地哭鬧:

「我就是喜歡他!我就要嫁給他!

「反正以後他要當皇帝的,到時候我就是皇后。」

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

全場安靜。

葉明珠捂著臉,不敢相信最寵自己的父親,竟然動手打了她。

「你給我回去閉門思過!不許再出去!」

葉明珠哭著跑了。

我很想與她表演一個「姐妹情深」,哭著追出去安慰那種。

可惜卻被父王拎住了衣領子。

他目光森然:

「怎麼?你也非太子不嫁?」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啊?

「啊!對對對!是這麼回事。

「父王你覺得怎麼樣?」

父王氣笑了:

「把她給我關起來!」

我被關在屋裡三天三夜,每日只有一碗清水送來。

我知道這肯定是繼母的授意。

她未必不知葉明珠喜歡太子。

這次葉明珠被禁足,她自然怪到了我頭上。

更別提她覺得我也喜歡太子,甚至想利用太子翻身。

索性就想直接餓死我。

於是我一不作二不休,趁夜放了一把火。

趁所有人慌亂救火之時,我從狗洞鑽了出去。

阿娘教過我:「不破不立,破而後立。」

嬤嬤教過我:「負重太沉,走不遠。」

薛頌教過我:「居於方寸,不見眾生。」

那麼,我便放棄燕王女的身份,不要郡主的名號。

從此世間只有黎枝,再無葉荔枝。

11

一個月後,我終於來到了雁門關。

那個阿娘心心念念的地方。

彼時連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是個女孩了。

臉上永遠有洗不幹凈的泥巴,一道一道兒的。

大鼻涕必須用袖子擦,擦得衣袖結了一層厚厚的嘎巴。

唯一偽裝不了的是喉結,只好永遠戴條圍巾。

一路走來,也曾露了馬腳,被人懷疑是女孩。

可我早不會慌亂了,大著嗓門兒吼回去:

「罵誰娘娘腔?敢跟老子比畫比畫嗎!」

對方便偃旗息鼓,嘟嘟囔囔說自己只是開玩笑罷了。

來到徵兵處時,恰好聽到旁人議論:

「聽說了沒有?燕王之女,沈平霜的女兒死了。

「對對對,我聽人說,那火燒了三天三夜,怎麼也撲不滅。

「等火滅了,從屋裡抬出來一具焦骨!」

我一口水噴出來:

兄弟你你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就在我滿心疑慮,懷疑自己是不是放火殃及了誰的時候。

前面一陣騷亂:

「鎮國公親自來徵兵所啦!」

我忍不住循聲望去。

我沒見過外公。

但只需一眼,我就能在人群中分辨出他。

因為阿娘和他長得太像了。

雙眸是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鼻樑挺直,嘴唇永遠都緊緊地抿著。

外公正好走到我身邊。

我忍不住心裡一酸,下意識伸手:

「抱……」

下一刻,外公動了。

他雙臂一用力,就將我抱起來……往地上「啪嚓」一摔。

12

巨大的衝擊力讓我眼前直冒金星。

同時理智也回籠了。

葉荔枝已經不存在了。

如果跟外公相認,那他的處境便會很尷尬。

把我藏起來?那無異於欺君。

而且我來此,也不是尋求庇護的。

電光石火間,我下定決心不與外公相認。

而此時外公正低頭瞅我,一臉嫌棄。

「哪裡來的新兵蛋子?斷奶了嗎?

「徵兵所負責人呢?這是關係戶不成!?」

負責徵兵的是個中年大叔,大家都叫他霍老頭。

霍老頭擦著汗匆忙趕來:

「哦這小子啊……

「國公爺,這小子雖然看著瘦小,但有絕活兒!」

沒錯。

我天生鼻子特好使。

鎮國公沈難懷疑地看著我。

於是我決定給他露一小手。

我摸摸鼻子:

「國公爺早上吃了餛飩,中午吃了麻醬燒餅夾牛肉。

「中間喝了一碗藥,聞著似乎是治刀傷的。

「衣服至少三天沒換,上面有股硝石味道,很淡。

「我認為三天前應該發生過兩軍交鋒。

「國公爺受了輕傷,正在養傷。

「嗯……」

鎮國公來了點興趣:

「嗯什麼?痛快點。」

這可是你讓我說的啊。

我清清嗓子,提高音量:

「養傷不喝酒,喝酒不養傷。

「國公爺,您偷喝了至少半壇……唔!」

話沒說完,鎮國公不顧形象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小點聲!」

可惜已經晚了。

玄機營的「營霸」——盧神醫已經氣勢洶洶衝過來:

「沈難!知不知道什麼叫遵醫囑!

「還偷酒喝?堂堂國公爺,能不能有點出息了!

「躺好!扎針!」

13

盧神醫在沈家軍是惹不起的存在。

誰惹扎誰。

在鎮國公被他捏著銀針狂追三個營盤後。

我也順利成為玄機營的新兵蛋子。

人人都說軍營苦,可我卻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一天三頓飯,頓頓能吃飽。

上午武教頭教我們練刀。

下午文夫子教我們習字。

每隔十日,鎮國公會親自講兵法。

就連這裡的落日,都比上京的美多了。

時光日日流逝,一轉眼,我仿佛被風沙摧大了。

我第一次上戰場是十二歲,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跟在鎮國公的馬屁股後一通狂奔。

最後仗打贏了也不知道怎麼贏的,就隨著大家一起傻笑。

而我二十歲生辰那日,已經可以追在高麗國大將屁股後面,將他們一路攆出邊境線了。

我成了玄機營最年輕的主將。

二十二歲那年,在一場平平無奇的戰役中。

我俘虜了羅剎國的小王子,並以此為條件,換回了曾被羅剎國搶走的兩座城池。

消息傳回上京,舉國震驚。

聖上特意遣人來傳旨,封我為忠勇大將軍。

內監來傳旨時,帳內氣氛極其詭異。

我宛若一隻鵪鶉,在角落裡悻悻低頭。

鎮國公世子沈追盯著我:

「為什麼不事先將計劃告知國公爺?

「你可知一場戰役中自作主張,會引出多大麻煩?!」

我老老實實回答:

「因為我本來沒計劃啊!

「當時那狗東西都到我手邊兒了,不順手抓一下多不禮貌?」

我沒說實話。

其實我早就打算拿羅剎王子換城了。

不是貪功。

只是因為從小到大,阿娘在我耳邊念叨最多的一件事就是:

「當年要不是被誆回上京成親,襄北和祁都早被老娘拿回來了!」

我從沒送過阿娘什麼禮物,這兩座城就算補給她的生辰禮吧。

我舅舅沈追還在碎碎念:

「……貪功冒進,早晚捅大婁子……」

鎮國公被魔音貫耳大半天,頭昏眼花:

「你歇歇,念叨得我頭疼。

「年輕人誰不想建功立業?當年霜兒……」

話音到這裡戛然而止,帳內陷入一片寧靜。

我忍不住開口喚道:

「舅……」

就在這時,帳簾被前來傳旨的內監掀開:

「咱家來遲了。」

沈追還在狐疑盯著我:

「你說什麼?」

我飛速轉口:

「……舅……就離譜!

「對,就離譜。

「老子打了勝仗你還說我?!你自個兒說說離譜不!」

內監的目光不動聲色掃視全場,隨即笑靨如花:

「哎喲喂,這就是一往無前、勇冠三軍、斬將擒敵、所向披靡、銳不可當的黎枝將軍吧?」

這下輪到我頭暈眼花了。

這位大人,你先喘口氣好嗎?

你要是不喘氣,讓我先喘一口。

內監宣旨後,又沖我使眼色:

「可否借一步說話?」

到了帳外,內監繼續沖我笑靨如花。

我被笑得渾身發冷,只好先開口:

「大人,有事?」

內監笑答:

「如何當得起將軍一聲【大人】?

「眼下您可是陛下的心尖尖吶。」

我:「……」

這個尖尖要不給你當吧?

內監說著,又沖帳內投去不屑一顧的眼神:

「鎮國公老了,這邊關以後誰說了算,還不是聖上一句話的事兒?

「黎將軍,您懂的吧?」

懂倒是懂,就是讓我成為聖上手中的刀,來分鎮國公的軍權唄。

但有點不好辦,我怕我娘半夜捅咕我。

內監明示暗示了大半天,終於心滿意足離去。

一扭頭,鎮國公正站在帳外看我:

「進來。」

進了帳中,鎮國公示意我坐在他對面。

他拿起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上。

我老老實實:

「我不會。」

鎮國公坦然:

「我也不會。」

我:「……」

那為啥帥帳內老是擺著棋盤和棋子?!

鎮國公繼續自顧自擺棋子。

三顆黑子,形成了三角之勢。

「黎枝,我一直很欣賞你。

「但我得承認,跟著我,前途有限。」

鎮國公說如今朝中分為兩派,聖上崇文,燕王尚武。

他們互相都想把對方拉下馬。

燕王手中不僅有先王的保命遺詔,更有朝中半數以上兵馬支持。

這也是聖上一直想拉攏鎮國公的原因。

但鎮國公從未回應。

所以如今,聖上轉而想培養自己的武將,從而抗衡燕王。

我,就是他看中的那個人。

也是他用來破局的籌碼。

鎮國公坦然看我:

「如今聖上下旨,讓我等進京論功行賞。

「聽聞慶功宴上,聖上會將公主下嫁,藉此拉攏你。

「在邊關,大家都是手足同袍。

「進了京,卻難免你死我活。

「不論最後結果如何,切記勿傷百姓一人。」

我捻起一枚棋Ṫṻ⁶子:

「請教國公爺,我這枚籌碼,該落於何處?」

鎮國公閉目不語。

良久,棋子稀里嘩啦落地。

入局,不如破局。

14

入京不能帶太多人,不然像搞事的。

鎮國公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百人隨行。

誰知路途還未過半,一個驚雷般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大昭:二皇子謀反了!

鎮國公當機立斷,他和沈追、盧神醫輕裝簡行,快馬直奔上京。

我則帶上副將王饅頭,繞至中路調動人馬。

等我們終於點齊五千精兵,沒日沒夜狂奔至上京城外與鎮國公匯合時,上京周圍已經遍地流民了。

本地刺史很焦慮,吾日三省吾身:

「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真的要完辣!」

其實他不是真的不知怎麼辦,他只是在權衡。

救駕這事。

皇上活著,他是功臣。

皇上死了,二皇子上位首當其衝收拾他。

最後鎮國公忍無可忍,把他趕去舍粥救濟流民。

隨後招呼我們去帥帳商討下一步行動。

沈追「唰啦」抖開一張地圖:

「整個上京被徹底封鎖,如同鐵桶一般,什麼消息都傳不出來。

「這是目前我們掌握的最新地圖,包括四門附近兵力部署。」

饒是情況緊急,我依然忍不住感慨:

「嚯!這地圖畫得漂亮。」

兵力部署和地形、村落分布皆一目了然。

鎮國公依然心存疑慮:

「畫圖那人靠譜嗎?不覺得他出現得太過巧合嗎?」

我這才知道,鎮國公和沈追路上撿了兩人。

一書生,一和尚。

書生叫「東溪」,和尚叫「不世」。

我:「……好名字。」

沈追也有他的道理。

若是真賢才,當然納於麾下。

若是有陰謀,置於眼前才放心。

不得不說,二皇子的謀反似乎策劃了很久。

幾乎可以說天衣無縫。

四門守衛森嚴,我們又不知被控制的皇上與朝臣位於何處。

倘若貿然進攻,二皇子會不會狗急跳牆殺死所有人?

正棘手間,有士兵來報:二皇子派人來和談了。

電光石火間,一個計劃在我腦海中形成:

「王饅頭,去查下河道有沒有封鎖。」

15

入夜時分,我和王饅頭帶著一隊人悄悄潛入河道。

人不多,只有二十人,但足夠取勝。

王饅頭凍得瑟瑟發抖,但依然好奇:

「黎將軍,你怎麼知道這條河道直通下水渠?」

還能怎麼知道?

小時候在城裡鑽洞鑽出來的唄。

下水渠極其窄小,自然不可能容大隊士兵通過。

動靜太大,敵人很容易發現。

到時候一把火藥扔下去,大家就可以一起大聲合唱「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了。

下午沈追拉著和談使促膝長談,外加那個叫東溪的書生。

我雖沒去,但聽聞在倆人的聯手忽悠下,和談使差點兒跟他們當場拜把子。

自然也套出了不少情報。

比如皇上和文武百官困在朝陽殿。

再比如殿內存有火藥,這也是二皇子不敢貿然強攻的原因。

他雖想逼皇上禪位,但那必須是「心甘情願」的。

不然「弒君弒父」的罪名一旦成立,他這個新帝如何能服眾?

行動出乎ẗú₌意料的順利。

二十個高手悄無聲息潛入二皇子軍營,換上了敵軍衣服。

子夜更聲敲響那一刻,敵營儲備糧草的倉庫突然起火。

一時間,喊叫、鑼鼓,甚至鞭炮聲響作一片。

混亂之中,王饅頭躍上城牆,手裡提著一個面容不清的人頭:

「叛臣葉棣已伏誅!速速放下武器投降!」

就在叛軍一片大亂時,一個罵罵咧咧的人影從不起眼兒的營帳中鑽出:

「放屁!本王長命百歲……」

話還沒說完,我急速掠至他身後,一個手刀直接砍暈。

隨後用更大的聲音:

「你敢冒充二皇子?好大的膽子!」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

因為太吵了,根本沒人聽清二皇子小小的抗議。

我的衛隊長陸小九在混亂中振臂一呼:

「大家不要亂!

「聽說降者不殺!大家一起打開城門!迎鎮國公入城,戴罪立功!」

說著,他率先扔下手中的長矛,嗷嗷叫著狂奔向城門。

一群不知所措的人,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跟在他後面一通亂跑。

甚至還有人試圖超過他,做第一個戴罪立功的人。

偶爾有幾個想要挽回頹勢的將領,都被我敲暈了。

整個叛軍隊伍士氣已散。

我微微一笑。

打仗時只要有一個人放下武器,那很快就會有人重複這個動作。

士氣既散,勝局已定。

16

鎮國公帶人收拾了殘局。

皇上的心腹——羽林衛統領也來了,他極其客氣地抱拳:

「鎮國公辛苦,聖上體恤,特派我來協助國公爺。」

眾人一一見過。

身後傳來沈追的招呼聲:

「不世高僧、東溪先生,這邊!」

我興致勃勃扭頭,想看一下誰家好人叫這名字組合。

誰知就在此時,一陣極其細微的風拂過我的鼻尖。

我腳步一頓。

不對勁。

一股微微的臭氣從旁邊的林子裡傳出來。

我警惕起來,就在下一刻,地面突然震動起來。

樹林裡「嘩啦嘩啦」樹葉作響,同時伴有沉重的腳步聲。

鎮國公高喊:

「警戒!」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我一邊朝鎮國公衝過去一邊喊:

「小心!跑!」

下一刻,兩頭身形極其高大的巨象從林中鑽出,直奔鎮國公而去。

鎮國公反應極快,催馬想要避開。

可惜馬兒天性畏強,早已被嚇得動彈不得。

沈追快瘋了:「爹!」

可他離得太遠,根本來不及趕過去。

轉瞬之間,鎮國公便落了單,被兩頭巨象圍住。

覆著鐵甲的長鼻高高舉起,沖鎮國公重重揮去。

危急關頭,我隨手拽過一支長槍,一躍而起,拚命拉住其中一頭巨象。

猛地借力翻上象背,用盡全力將長槍扎入巨象後腦。

巨象吃痛之下,狂野甩頭,直接將我甩飛,隨後踉蹌倒地而亡。

我還沒來得及感慨一下自己真牛逼,一陣劇痛突然襲來。

另一隻巨象鋒利的長牙穿透了我的左胸,幾乎將我整個人高高舉起。

在我被甩至半空的一瞬間,沈追和鎮國公合力擊垮巨象。

隨後我撞入一個單薄卻溫暖的懷抱。

有人接住了我。

但我已經沒力氣回頭看是誰了。

只氣若遊絲:

「謝謝啊。」

多有禮貌,自我感覺棒棒噠。

可那人卻凶得很:

「閉嘴!」

後面的事很混亂。

我被抱進營帳。

鎮國公、沈追還有盧神醫都擠進了本就不大的帳篷。

搞得我壓力很大。

沈追難得對我很友好,囑咐盧神醫:

「羽林衛統領先回宮復命了。

「他說若需要什麼珍貴藥材,說一聲,他讓人送來。」

說著,他伸手就要拉我衣服:

「趕緊脫衣服治傷!磨磨唧唧的!」

我大驚失色:

「英雄且慢!」

幾乎同一時間,從我身後伸出一隻握著摺扇的手。

「啪」一聲敲在沈追腕骨上。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爪子鬆開!

「盧神醫,你那個女徒弟呢?」

17

此言一出,帳內一片安靜。

最後鎮國公大手一揮:

「叫她來,先止血。」

我心頭一松,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迷。

等我再次醒來時,傷口已經包紮好了。

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姑娘在一旁熬藥,見我醒來,驚喜道:

「呀!你醒啦?

「我去叫師父。」

我記得她叫慕荷,笑著向她道謝。

她走後,營帳外傳來一陣爭吵的聲音。

「臭書生!上京之困已解,該走了!」

「和尚你先走,我再等等。」

「等什麼?再等……」

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隨後帳簾動了動:

「小東西?能進來嗎?」

我心頭一跳,脫口而出:

「夫子!」

帳簾一掀,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逆著陽光站在門口。

薛頌的樣貌幾乎沒什麼變化。

時過境遷,再逢故人,我激動得語無倫次:

「夫子你怎麼在這兒?」

「聽說你這些年離開了上京,你過得好嗎?」

「我去過很多地方了。

「賀蘭山外也闖過了,那裡真的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話音未落,我的目光落在他打著繃帶的手臂上:

「你受傷了……」

下一刻,我恍然大悟。

我被巨象甩飛那一瞬,是薛頌接住了我。

可他只是一介脆皮書生,既不懂拳腳,也沒有天生神力。

所以接住我以後,他自己也摔倒了,還受了傷。

我有些內疚:

「夫子,對不起啊……都賴我。」

一個沒好氣的聲音打斷了我:

「知道就好!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江湖不見!

「告辭!」

說著,一個和尚便氣哼哼擠進了我和薛頌中間,不著痕跡地用屁股頂開薛頌。

我皺眉:

「是你?」

原來沈追半路撿的書生和和尚都是熟人。

書生是薛頌。

和尚是當年預言我短命的「高僧」。

我警惕地看著不世和尚。

顯然他也不喜歡我。

一個勁兒拉著薛頌要走。

我剛想細問問,鎮國公和沈追、盧神醫便進來了。

鎮國公眯眼盯著我:

「雖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我還是要問……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女扮男裝混進玄機營?」

我還沒開口,不世和尚便陰陽怪氣:

「這不是你們沈家傳統嗎?

「一個個嫌命太長!

「都說了【郡主命線短,難長壽,庸碌保平安】。

「不聽唄!」

一言既出,四下無聲。

外公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嘴唇微微顫抖,卻還是難掩懷疑。

他怕是敵人的詭計。

也怕是一場空歡喜。

良久,我沖外公揚起一個笑臉:

「阿娘走的那年,外公你回上京。

「父王不讓你見我。

「你就在王府外給我唱歌。

「你唱【均服振振,取虢之旗,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

「你唱了很多遍,舅舅啞著嗓子問我聽見沒有,好不好聽?

「後來臨走時,你們拿了很多銀錠子,撒在王府周圍。

「就盼著王府有下人撿了錢,能對我好一點。

「外公,我都聽見了。

「可我當時病了,真的沒有力氣回應你。

「外公,你唱歌真的不好聽……」

外公沒說話,怔怔地盯著我。

良久,他突然俯下身子,半蹲在地上大口喘氣。

舅舅難得手足無措,似乎想要摸摸我的頭,又緊張地將滿手的汗蹭在衣服上。

最後嫌棄衣服也不幹凈,索性翻開盧神醫的藥箱,找藥酒擦手。

擦了又擦,幾乎要擦破皮。

這才小心翼翼將手放在我的頭上,輕撫了幾下。

「頭髮和你娘的一樣硬,性子也像。

「這麼多年,怎麼就不能告訴我們呢?

「外公和舅舅雖不才,但總是能護住你的啊……」

話音未落,一輩子沒紅過眼眶的將軍突然哭出了聲。

哭失而復得的葉荔枝。

也哭陰陽兩隔的沈平霜。

18

在外公和舅舅的逼迫下,盧神醫的珍貴藥材不要錢地給我用。

我不僅傷好得快,體重也漲得飛快。

舅舅碎碎念的對象多了一個我:

「怎麼不多穿點呢?一冷一熱容易感冒。

「什麼?今天剛吃五頓?不行!再加頓夜宵!」

我忍不住感慨:

「舅舅,我還是喜歡你以前桀驁不馴,看我不順眼的模樣。」

說完,趁著舅舅沒反應過來,我已經溜之大吉。

只留下他在原地跳腳。

等我的傷好得七七八八的時候,上京也基本恢復如常。

外公將五千精兵遣回駐地,只留下原本帶的一百人,外加薛頌和不世和尚。

直至此時,皇上才開口說要舉辦慶功宴,讓外公帶人入京。

眾人心照不宣。

我們這位皇帝,誰也不信。

五千精兵在城外,他哪裡睡得安穩呢?

萬一鎮國公興致上來,殺進城一刀把他嘎了咋辦?

大部隊撤走,他才放心。

入城這日,薛頌站在城外,微微仰頭看上京的城牆。

我走到他身邊,探頭看他:

「怎麼,再回來感慨萬千?

「想要吟詩一首?」

薛頌沖我笑了笑。

我卻從他的笑意里咂摸出一股苦味。

我斂了笑意:

「怎麼了?」

薛頌想了想,開口道:

「不世和尚人雖然欠了點,算命還是準的。」

我沒吭聲。

我當然知道。

能算準大昭三年大旱的和尚,怎會是個江湖騙子?

薛頌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不去行不行?」

我半開玩笑緩解氣氛:

「怎麼?我是大昭的災星?」

薛頌盯著我:

「不世和尚昨晚將你的命格合了星象。」

「哦?那廝是不是又說我壞話了。」

薛頌一字一頓重複:

「太白經天,兵戈四起。

「但,一槍破萬鈞。

「槍折,命盡。

「這樣,也還是要去嗎?」

我已經走到了城門口,回眸看向薛頌:

「去呀,為什麼不去?

「一人換萬人,值得。

「夫子你記得嗎?你說我肄業那日,教我的最後一課。」

薛頌記憶力極好,略一思索便想起來了,輕笑道:

「我真後悔教了你這一課。」

話音未落,人已至我身側。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抬腳那一刻,薛頌有一瞬間的躊躇與嘆息。

但當我抬眼看向他時,便只餘一抹無所謂的笑意。

他半步跨入城門,回首牽住我的衣袖:

「我陪你。」

恍惚間,我想起了薛頌教我的最後一課。

「長夜難明,燒燈續晝。」

19

二皇子的死,似乎沒有給慶功宴帶來一絲陰霾。

皇上心情很好,在見到薛頌以後就更好了:

「薛頌,你小子不是說不回上京了嗎?

「怎麼又回來了?」

薛頌挑挑眉梢:

「上京的酒好。」

不世和尚也哼哼唧唧跟進了上京,聞言忍不住:

「呵呵噠。」

席間,我見到了久違的父王、繼母和葉明珠。

父王沒認出我,破天荒主動上前敬酒:

「我敬將軍一杯,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吶。」

「明珠,快給將軍敬酒。」

葉明珠不情願地看了太子一眼。

這些年她也算情有獨鍾。

父王打也打了,罵也罵了。

她還是一心要嫁太子。

以至於雙十年華,還未許配。

此時在父王連聲的催促下,她噘著嘴給我奉酒:

「將軍請飲酒。」

完蛋!死去的回憶突然攻擊我!

葉明珠小時候滿頭滿身金汁的樣子突然浮現。

時隔多年,我仿佛依然能聞到沁人心脾的味道。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我忍不住:

「嘔……」

雖然沒吃什麼東西,什麼都沒嘔出來。

但怎麼不算一種回憶殺呢!

葉明珠臉色一下就變了:

「你!」

薛頌反應最快,趕緊幫我解圍:

「葉小姐不必多心,黎將軍重傷未愈而已。

「絕不是嫌棄小姐。」

我百忙之中沖他豎起大拇指:

好夫子!下輩子還跟你!

皇上看熱鬧不嫌事大,指著燕王哈哈大笑:

「皇弟,我說你都沒兒子。

「還到處上躥下跳拉攏朝臣。

「怎麼著?朕死了以後,你篡位現生兒子啊?」

燕王咬牙切齒:

「臣弟不敢!」

皇上也不惱,又轉向了我:

「黎將軍,傷可好些了?

「此次你當屬首功。

「可有所求?」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皇上大手一揮:

「對了,朕有個女兒你要不要?」

我嗆了一口酒。

眾人皆知,當今聖上有兩個皇子,一個公主。

二皇子謀反,被太子一杯毒酒送走。

如今只餘一子一女。

公主封號「不言」。

因為她生來便又聾又啞,皇上便賜了這麼一個離譜的封號。

見我嗆得直咳嗽。

皇上哈哈大笑:

「也是,黎將軍少年英才,配個啞巴過分了。」

不是,話都是你說的。

我沒說。

我趕緊拱手行禮:

「末將沒有嫌棄公主的意思。

「只是……」

我斟酌了一下修辭,隨後委婉:

「末將可能不太好用。」

這下輪到外公猛咳了,咳完了又猛猛瞪我。

上一個被他這麼瞪的人,還是依蘭國前鋒,如今墳頭草兩米高。

我假裝沒看到。

皇上繼續興致勃勃:

「我讓不言出來,你見一面。

「雖然是個啞巴,但長得好看。」

言語間,絲毫不拿親閨女當回事。

眼見我要華麗轉身成駙馬了。

我趕緊小心翼翼:

「那個啥……能陪嫁一塊免死金牌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皇上摸著下巴,意味不明地打量我:

「哦?」

我一掀長袍下擺,端端正正跪在金鑾殿上:

「聖上若要論功行賞,末將確有所求。」

皇上笑了:

「愛卿何須行此大禮?起來說。

「只要不求朕的龍椅,其他又有何不可?」

我沒有起身,俯身行了三拜九叩大禮。

隨後一字一頓:

「臣女葉荔枝,懇請皇伯父,徹查母妃沈平霜死因。」

20

整個金鑾殿一片譁然。

父王猛地起身,眼前桌案翻倒,酒水四濺:

「你是荔枝?!」

葉明珠看看我,又看看父王,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

繼母白錦手中的杯子落了地。

我的目光倏然而至,死死盯住了她。

皇上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頗有興味地打量我:

「荔枝?你倒跟平霜頗像。」

燕王大步跨到我身邊,壓低聲音:

「胡鬧什麼!你母妃是病死的,有甚可查?」

我冷冷盯著他:

「既然是生病,父王你又怕什麼呢?」

就在此時,白錦用帕子抿了抿眼角,聲音弱弱:

「荔枝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心疼死母親了。

「你父王不是不讓你查。

「可你隱瞞身份,女扮男裝入玄機營,這可是欺君之罪。

「你何不用戰功換一份恩典,功過相抵呢?」

郢州大都督——肖連,是名副其實的「燕王黨」,反應最快:

「對!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腦袋的!」

隨後又有幾人附和。

外公不幹了:

「放屁!!」

可鎮國公一向在朝中不站隊,幾乎無人支持他。

太子黨靜觀其變,謹慎未言。

一時間,現場一片混亂。

支持治罪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就在此時,薛頌發出了一聲冷笑。

皇上立時便轉向他:

「你想說什麼?」

薛頌把玩著手中的白玉杯:

「我覺得好笑,從葉荔枝入京,直至稟明身份前。

「來拉攏的朝臣不勝枚舉,個個口稱英雄賢才。

「可如今卻因她的女兒身而翻臉無情,當真有趣。

「我雖不才,記性卻好,我想想……都有誰來的?」

現場瞬間鴉雀無聲。

無人敢說話。

不然豈不是坐實了結黨營私的罪名?

薛頌腳步輕緩,一一走過眾臣面前,眯眼細細打量著,似乎真的在分辨。

皇上笑了:

「行了,你別嚇唬朕的愛卿們。

「依你之見,是不是欺君之罪?」

薛頌斂衿一揖:

「可以治罪,但非跳樑小丑說了算。

「葉荔枝剛立過功,先收襄北、祁都,又解京城之圍,居功至偉。

「除了聖上,誰有資格責她之過?

「聖上英明,斷不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皇上哈哈大笑:

「好你個薛頌,八百年不見你拍一次馬屁。

「如今卻為了荔枝出言?

「不會是動心了吧?」

我心頭一跳,朝他看去。

薛頌卻坦然自若:

「有幸教過,草民的愛徒……而已。」

21

皇上最終允許徹查母妃死因。

太子毛遂自薦主持此案。

宴會散去後,葉明珠一臉開心:

「太好了父王,是太子哥哥主審。

「他一定會還咱們公道的。」

父王對她的蠢樣兒無言以對,惡狠狠:

「閉嘴!」

隨即努力擠出一張慈祥的笑臉:

「荔枝,你這麼多年沒消息,父王擔心極了。

「不愧是你母妃教出來的,巾幗不讓鬚眉。」

我懶得搭理他。

無非就是看我出息了,想來拉攏我罷了。

誰知葉明珠卻不屑道:

「誰不知道沈平霜嫁人前便失貞了。

「水性楊花的女人,哪裡值得父王你念念不忘……」

我腳步一頓,隨即揚起手狠狠一掌扇在葉明珠臉上。

她捂著臉發出一聲慘叫:

「啊!葉荔枝你敢打我?!

「如今我才是燕王府嫡女!」

可惜父王和繼母如今頗為忌憚我,並不出言替她撐腰。

我的目光落在葉明珠發梢的紅寶石金簪上,目光一縮,隨即劈手奪下。

「我母妃的嫁妝,你也配戴?!」

這支簪子上的紅寶石是外公從依蘭國繳獲的戰利品,舅舅親手打磨成了簪子送給母親當嫁妝。

成色極佳,就連宮內都找不出更好的紅寶石了。

母妃當年最愛的,便是這支金簪。

葉明珠一頭長髮散下,不幹了,拉著白錦的手告狀:

「母妃你看她!我要我的簪子嘛。」

白錦尚未來得及出聲,父王便不耐煩呵斥:

「平霜留下的嫁妝,自然歸荔枝所有。

「你若有空,明日可回王府清點。」

22

第二天一早,我正要回燕王府取回嫁妝時,一個內監急匆匆跑來:

「郡主……啊不是,葉將軍!

「皇上宣您上朝呢。」

我愣住了,昨天也沒提這事啊!

我這算不算曠朝啊!

路上,這個叫小振子的小太監繪聲繪色給我講了當時的場景。

據說剛一上朝,皇上便抻著脖子四處看:

「葉荔枝呢?三品大將軍怎麼不上朝呢?」

眾人面面相覷,趕緊遣人傳召我。

等我急匆匆趕到,皇上大手一揮:

「行了散朝吧。」

我:「……」

懷疑你在玩我。

下一刻,皇上又補充:

「荔枝,你留下,陪朕逛逛御花園。」

我下意識朝外公看去。

可惜外公的天賦都點在了武力值上,智商上稍微矬了點。

比我還傻乎乎,張大嘴盯著皇上看。

甚至沒接收到我的眼神求救。

我忐忑不安地跟到了御花園。

皇上先是喂了錦鯉,又賞了花。

最後才假裝不在意地開口:

「這些年……你阿娘去夢裡見過你沒有?」

我老實點頭:

「經常來坐坐,給我掖掖被角什麼的。」

「那她提起過朕沒有?」

「從未。」

皇上輕笑出聲:

「你倒是老實,也不知哄哄朕。

「萬一朕龍顏大悅,賞你些好東西呢。」

說到這裡,他仿佛來了興致,讓我陪他去一個地方。

我們走了很久,天色幾乎擦黑時才到達。

「這是……」

「嗯,帝王陵寢,朕百年以後便葬在這裡。」

皇上帶我走進修建完成的陵寢。

「看,朕以後就躺在這裡,旁邊是你母妃的骨灰。

「我知她還在生朕的氣,沒關係,等朕下去會好好認錯哄她的。」

他的手指一一點過那些陪葬品。

只有皇后才能戴的鳳冠、東海進貢的夜明珠、一人多高的珊瑚樹。

數不勝數的珠寶堆得滿地都是,仿佛是什麼不值錢的玩意兒。

還有……曾被葉明珠拿走的梨花槍。

皇上輕輕撫過槍尖:

「這些全是給她的……

「你說她會原諒朕的吧?」

我沒回答。

一方面有點噁心。

另一方面,我的目光落在皇上腰際的半枚玉佩上。

那玉佩的纓穗已經很舊了,成色也算不得上佳。

卻偏偏被隨身佩戴。

23

回府取嫁妝那天。

我安排王饅頭和陸小九核對清點。

倆人活了小二十年,也沒經歷過這麼大考驗。

雙雙如臨大敵。

「越窯青釉瓜棱壺一對。」

「有!這呢!」

「你丫傻吧!就算辨不清瓷器也分得清顏色吧!這特麼是粉色!」

「哦哦哦!等我找找……咔嚓!」

「臥槽!你把將軍的嫁妝踩碎了!」

「你完蛋了陸小九!以後將軍嫁人,你得當陪嫁!」

我聽著外面亂鬨哄一片。

有王饅頭的咆哮、陸小九磕磕絆絆的道歉、葉明珠又哭又鬧不讓搬的喊聲……

我不禁搖了搖頭,繼續翻找。

沒過多久,突然傳來太子的聲音:

「荔枝妹妹在找什麼?」

我手下一頓,若無其事轉身:

「沒什麼,睹物思人,看看母妃的東西。」

太子似乎想安慰我幾句,卻被葉明珠打斷:

「太子哥哥!你來找我了?

「怎麼不去我院子裡……葉荔枝!又是你!」

我懶得摻和倆人的感情官司。

又見嫁妝清點得差不多了。

於是招呼人搬走,隨即一抱拳:

「對不住,聖上交代我訓練新軍。

「我得去兵營了。」

我本想快速脫身,誰知太子眼前一亮:

「孤也頗通騎射,可否一道參觀?」

葉明珠一如既往哪兒都有她,火速組隊表示也要參加。

路上葉明珠湊近我:

「太子妃之位,我志在必得。」

我簡直無語:

根本沒人要跟你搶屎吃好吧!

等到了兵營,太子擼起袖子想要展示一下才藝。

結果沒過一炷香,就戰術性咳嗽:

「其實孤也只是略通騎射而已。」

我幽幽道:

「您真自信。」

滿地都是廢棄的羽箭。

被當成靶子的野兔還在悠閒啃草吃。

太子忙活半天,連根兒兔子毛都沒薅掉。

圍觀的士兵雖然嘴上不說,眼裡都寫滿了「好廢好廢好廢……」

最後太子臉漲得通紅,氣急敗壞直接助跑起跳上手抓。

卻被兔子一腿猛踹在臉上。

頓時兩滴鼻血掛在了太子的俊臉上。

我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交鋒。」

葉明珠則心疼極了,湊上去哄太子:

「兔兔壞,太子哥哥疼不疼,我給你吹吹好不好?」

我皺眉。

這樣的太子繼位以後……那畫面簡直不敢想。

薛頌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後:

「沒關係,你大膽想。」

我嚇了一跳: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薛頌仰頭想了想:

「可能因為你是我愛徒?」

我正想揶揄他兩句,前面突然傳來太子暴怒的聲音:

「滾!」

我循聲望去,愣了。

居然是沖葉明珠吼的?

平心而論,在場眾人除了葉明珠,全都覺得他是廢物。

唯有葉明珠是真的愛慕於他……

葉明珠不敢置信地看他:

「我只是想安慰你啊。」

原來,剛才葉明珠哄太子太像哄孩子。

導致有幾個新兵沒忍住笑出了聲。

太子覺得丟了面子,便遷怒於葉明珠,隨後揚長而去。

葉明珠也哭哭啼啼地跑了。

我忍不住嘆氣。

這都是什麼事啊。

薛頌卻說這事沒完,太子丟人現眼一遭,會急於重新樹立威信。

24

起初我覺得多大點事啊。

還能怎麼樣?

誰知太子回去以後,便以雷霆之勢開始徹查母妃舊案。

其實這案子並不難查,抓幾個人審一審、對一對口供而已。

很快便有人供出白側妃下毒謀害燕王妃一事。

太子將白錦抓進大牢。

隨後又邀功似的沖我道:

「荔枝妹妹,孤可都是為了你。

「你看看,孤熬了兩宿,黑眼圈都出來了。」

此時有人稟報太子,說葉明珠求見,想替她母妃求情。

太子不耐煩擺手:

「孤哪有空見她……等等。

「讓她去偏殿等候吧。」

我忍住吐槽的慾望,虛偽表示「您快去忙吧」。

所有人離去後,偌大的牢房裡,只剩下我和白錦兩人。

這麼多年我一Ṫů₈直在想,如果能給我母妃報仇雪恨,那該多好啊。

可眼下目的達成,我卻覺得有些恍惚。

皇上口口聲聲說愛母親,這麼多年也沒說給她報個仇啥的。

他當真不知是白錦下毒害她嗎?

未必吧,只是沒有必要而已。

父王言之鑿鑿說白錦是真愛,到頭來卻毫不猶豫將她推出燕王府,任由官差鎖拿。

那父王到底愛誰呢?

眼前的白錦血絲糊拉的,掛在刑架上只剩一口氣了。

饒是她一進大牢,便痛快認罪。

太子已然將七十二種刑罰,統統給她上了一遍。

也許這是太子無能的人生中,能征服的最小單位了吧。

我湊近白錦,在她耳邊一字一句: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好好回答,我便給你一個痛快。

「多年以前,你跟我母妃說【你做的孽,當真以為無人知曉】。

「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錦似乎沒想到我要問這個,費力地抬起頭:

「你都贏了,知道這個還重要嗎?」

「當然重要。」

白錦看看我,道出了一段往事。

她曾經是藥王穀穀主的小女兒。

不善毒、不善藥,純擺爛。

幸好她有兩個既有本事,又寵她的姐姐。

所以她過得很幸福。

直到有一年,母親率兵經過藥王谷。

藥王谷雖不參與戰爭,但還是給她和手下的士兵提供了食物和休憩之所。

剛好那晚鎮上有燈會,小白錦便偷跑出去看燈。

誰知歸來時,藥王谷慘遭滅門,一個活口都沒留。

她渾渾噩噩地逃啊逃。

在山腳下被燕王救了。

她將遭遇講給燕王聽。

燕王遮遮掩掩說不知誰做的。

可她偷偷聽到了。

燕王對手下人說:沈平霜能打仗,但性子也真狠,不過是人家不出手相助而已,何至於此?

從那時起,她此生便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掉沈平霜復仇。

她眼底都是瘋狂的笑意:

「原本想把你也送去陪她,卻被皇上橫插一腳。」

話音剛落,她的嘴裡突然湧出大量烏黑的血。

「你服毒了?」

白錦開始神志不清,口中無意識地喚道:

「夫君說……會追封我為皇后。

「我的女兒……會是新朝最尊貴的公主……」

從大牢出來,薛頌走到我身邊:

「聽到了嗎?」

我悶悶不樂:

「聽到了,她說我母親滅門了她家。」

薛頌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點了點我的額頭:

「胡說八道。

「沈平霜打仗向來不傷百姓,你怎麼知道她不是讓人騙了呢?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我腳步一頓:是父王。

下一刻,一道閃電划過腦海,我脫口而出:

「新朝……追封……公主!

「父王要謀朝篡位!」

25

當天夜裡,父王發動了政變。

可惜,他甚至還不如二皇子。

倒不是說他謀略、戰術不行。

他最大的失誤是:沒有看住他閨女葉明珠。

葉明珠在得知父王準備行動的第一時間,便偷走了親爹的保命遺詔,順便將他爹的計劃完完整整告訴了太子。

所以父王的政變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此時,葉明珠跪在大殿之上:

「太子哥哥,你答應過我的。

「讓我母親和父王遠走江南,再也不回京的。

「父王不是真的要謀反,只是最近壓力太大、神志不清……」

父王氣得頭昏眼花,被三個羽林衛壓著,還是奮力踹了葉明珠ƭū₉一腳:

「逆女!男人的話你也信!」

皇上坐在龍椅上,仔細打量著那份遺詔:

「非謀反不得誅……先皇果真對你最好。

「太子,依你之見,燕王該如何治罪?」

太子毫不猶豫:

「凌遲處死!」

葉明珠愣了一瞬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哥哥?」

隨即她突然反應過來了,連滾帶爬撲到太子腳下:

「你別殺父王!你讓他跟母親走吧!

「我不做太子妃了,我跟他們一起走,再也不回來了好不好?」

太子厭惡地拽出衣角:

「罪臣之女也想當太子妃?

「實話告訴你,你母妃早死了!」

葉明珠跌坐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終於明白自己被太子騙了。

就在父王閉目等死時,皇上卻出乎意料放了他一馬:

「貶為庶人,流放東海,永不得歸。

「葉明珠……罷了,不牽連女眷,去罷。」

話音未落,皇上已起身離去,留下父王目瞪口呆。

誰也不知帝王心。

或許是動了惻隱之心。

或許是為了仁厚之名。

也許,只是不忍殺掉最後一個兄弟。

父王流放那日,我去送他。

他痛快承認是自己騙了白錦。

其實藥王谷是他屠的。

「我給沈平霜下的【紅顏醉】,便是從藥王谷買的。

「其實原也不必滅門,但本王想來想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紅顏醉,不僅是催情藥。

更會讓人一點點失去武功……

我用盡全力打了他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替母親賞你的。」

父王舔舔嘴角的血,壓低聲音:

「你和鎮國公手中兵權不少,若再加上我的舊部……皇位唾手可得。

「荔枝,你值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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