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徐厲洋在一起九年。
沒有白月光,沒有硃砂痣,也沒有替身。
可當我在閨蜜婚禮,接住了手捧花,閨蜜問他,「什麼時候娶我家囡囡?」
徐厲洋不經意的蹙眉。
我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厭煩。
心裡突然累了。
面對尷尬的場面,我淺笑地拉著閨蜜的手。
故作淡然道:「我和徐厲洋,分手了。」
1
徐厲洋一下子愣住。
他沒料到我會說分手。
畢竟,我們在一起九年。
即便吵架吵得再大,也從未說過「分手」兩字。
從高中,大學,到我和他都有了自己的事業。
這一路,我們似乎是大家公認的一對。
當年大學畢業,很多朋友都猜想,我一定是他們之間最早結婚的。
可等啊等。
我成了這圈朋友里,唯一未婚的。
有些唏噓。
就連閨蜜都奇怪,戀愛九年,為什麼不結婚。
是不夠愛?
不是。
相反,他很愛我。
有年地震。
我們還在睡夢中時,屋子突然劇烈晃動。
他醒的瞬間,第一時間不是顧自己。
反而一手拿被子,一手拿枕頭,將我卷在其中,滾到床下。
床頭的燈,一晃一晃的。
我嚇壞了。
以為真的會像電視里那樣,死在廢墟之中。
徐厲洋當時壓在我的上方。
我看到他眼底的決絕。
他說,「囡囡,別怕,就算死,我也會護著你。」
所以,哪怕犧牲性命也會護著你的男人,怎會不愛你呢。
可這份對我的愛,到底是不如他的夢想重要。
2
徐厲洋猛地起身。
上前拉著我的手,直接將我拽出了婚禮。
「你什麼意思?」
他離我很近。
甚至能看到他生氣時,微顫抖的眼尾。
和在床上動情時一樣的小動作。
很奇怪。
和他在一起九年,有時他離我近了,我還是會臉紅。
沒出息得很。
我咽了咽口水,佯裝鎮定。
「表面意思,分手,你不懂嗎?」
他重重喘了口粗氣,眼皮一下子拉聳。
「你認真的?」
「對,認真的。」
「那行,我回去收拾一下。」他咬了咬嘴轉身,又突然停下。
再次確認道:「你確定不是因為我們吵架,說的氣話?」
3
來參加婚禮前,我們吵了架。
我在家無意發現了一個文件夾。
裡面是,摩聯的參賽許可證書。
醫療保險。
體檢報告。
這是他要參加曼島 TT 的賽事資料。
那個時速 300km/h 的摩托車比賽。
那個死亡率極高,每公里六人死亡的賽道。
他去參加,回來的可能是他的屍體。
想到這兒,我幾乎失聲。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朦朧間,我的眼底出現了一雙手。
徐厲洋擦著我的淚痕。
「對不起,囡囡。」
我打著哭嗝問道:「你沒打算告訴我,是嗎?」
「明年五月才去,我是想找機會......」
「徐厲洋!」
「啪——」
一陣清脆的巴掌聲。
我失控地扇了他耳光。
撕心裂肺地道:「你做決定的時候,有沒有考慮我!」
「你是不是忘了前年!」
「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他的手一頓。
垂下眼帘。
似有掙扎地道:「我沒忘,只是……」
餘下的話,沒說完。
我暈倒了。
4
我情緒太過激動。
暈倒後就連夢裡,都是去年的碎片。
徐厲洋很喜歡摩托。
成年之後,他先是考了摩托車駕照。
後來又考了賽車執照。
參加摩聯賽、公路賽……
一晃眼十年過去,他確實在這個領域裡散發著極耀眼的光芒。
他說,「活著的意義,是自我挑戰。」
所以,他一直在這個領域,不斷突破自己。
直到前年的公路賽。
他出了意外。
搶救室一直亮著的紅燈,像是地獄使者發送的信號。
我幾乎懸在崩潰的邊緣。
一天一夜後,醫生說搶救過來了,只不過要等他醒過來,才算是脫離危險期。
「要等多久?!」
「七十二小時還不醒的話,植物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家屬做好準備……」
我不眠不休守在床前。
看著他滿身插著的管子,我第一次感覺時間過得如此緩慢。
每一秒都像是錘子,敲在心頭。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
他緊閉的眸子,還是沒有一絲睜開的跡象。
我跪在窗前,不斷祈禱。
我求老天,只要他醒來,安然無恙,即便用我五十年的壽命換,也可以。
後來,他真的醒了。
出院之後,他又去碰摩托車。
我心底的那根線,斷了。
「我活著的意義,是尋找幸福,與愛人長相廝守。」
「所以……」
我紅著眼,決絕地看著他。
「你是戒了我,還是戒了你的夢想?」
他沉默了兩周。
直到我默認了他的選擇,沉默地收拾行李時,他一把抱著我,含著淚說了那句,「囡囡,我戒不了你。」
可是。
不過兩年,我知道了,他不僅戒不了我,也戒不了他的夢想。
曼島 TT 賽事。
無數摩托車專業人士的夢想終結點。
冠軍在賽道。
英雄在曼島。
徐厲洋,也不例外。
可我呢?
又要經歷一次身處地獄的感受。
那樣極高的死亡率。
我盼回來的,極有可能是他的屍體。
可是我哪還有五十年的壽命換他平安……
5
回家的路上,我們一直沉默。
小腹傳來的刺痛感,讓我呼吸逐漸粗重。
徐厲洋時不時看著後視鏡,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
「又胃痛?」
我咬著牙,沒說話。
他停下車,一路小跑去買了杯熱豆漿和雞蛋餅。
「早上沒吃飯,中午婚宴你又沒吃,這麼下去,你的胃怎麼能好。」
我抿了口豆漿。
剛要說話,一股酸水從喉嚨間湧出。
昏昏沉沉地到了家。
趕緊吃了止痛片,緩了半個小時,才逐漸好起來。
徐厲洋倚在門框邊,擰著眉,「止痛片也不要總吃,對胃也不好……」
我輕嗯了一聲。
「囡囡,隱瞞去曼島的事,是我的錯,對不起。」他走到我面前,嘆了口氣,繼續道:「可是,這是我這一輩子的夢想,只此一次,如果成功,我再也不提此事!」
我看著他眼底那股偏執的炙熱,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我怎會不知他的執著。
可那不是簡單的夢想,可能連命都沒有了。
「徐厲洋,咱們換一種,不好嗎?」
見他擰眉不解。
我繼續道:「我把這的墓園生意出手,隨你一起去曼島盤一家火葬場,這樣你可以每天看看 TT 賽事。」
話落,他眉心緊皺。
神色不滿,可還是極其壓制嗓音。
「那墓園是你的心血,怎能輕易出手!」
大學之後,我做著死人生意。
又趕上自媒體紅利,盤下來了一個墓園。
這麼多年,一直用心經營,才有了一些成果。
「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在我身邊……」
「不行!」他打斷我,又豎起手指,急切道:「囡囡,你聽我說,我只參加這一次,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之後我們好好生活,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行嗎?」
「那你現在娶我,行嗎?」
我看到他眸子極快地躲閃。
喉嚨上下微浮。
戀愛九年,這是我第二次提結婚的事。
我記得第一次,是在我二十歲生日那晚。
他那時說,「囡囡,我會給你一個家。」
我從小是孤兒。
一直獨來獨往,從未有過家的溫暖。
我以為,這是他對我的承諾。
我等啊等。
二十二那年,他買了這處房產。
我和他住在了一起。
他確實給了我一個家。
卻不是婚姻。
此刻,他微微蹙起的眉心。
「等我回來,好嗎?」
像是一個死循環一樣。
永遠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揮了揮手。
「算了。」
「徐厲洋,我們分手。」
「這次,我是認真的。」
沒有哭天嚎地的挽回。
也沒有撕心裂肺的糾纏。
他就是很安靜地收拾行李。
當他握住門把時,突然停下。
轉頭對我說,「囡囡,對不起,這次如若成了,我會給你你想要的,要是沒成,這個家給你,你照顧好自己。」
我沒說話。
靜靜地看著他消失在門外。
門關上的霎那。
就好像九年光景,付諸東流。
6
這晚,我以為會失眠。
卻不曾想,一覺睡到中午,被電話吵醒。
「安小姐,上次體檢報告出來了,您情況……」
我靜靜地聽完。
末了,對方還是說了一句。
「醫生建議您,儘快來做第一次化療。」
我應下。
匆匆掛了電話。
洗漱後,我走到餐廳。
習慣性地拿起杯子。
裡面空空的。
以往,徐厲洋都會給我磨一杯咖啡。
溫柔地刮一下我的鼻尖。
「先吃東西,空腹咖啡對胃不好,囡囡。」
這一刻,昨夜的瀟洒淡然,突然被抽走。
餘下的後作用力像是狂風暴雨一樣,沖我撲來,胸口的劇疼讓我不由彎了腰。
像是報復性一樣。
我連沖了兩倍濃縮。
一口下去,嘴裡蔓著無盡的苦澀。
不知是胃疼,還是心疼。
我和徐厲洋,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就這樣,我不斷問自己。
連續在屋裡待了兩天。
昏昏沉沉地打開手機。
微信和徐厲洋的對話框里,沒有一個新的信息。
他是早有預謀,和我分手。
還是鐵了心,要堅持曼島 TT,而放棄了我。
一連串的問題,在我的心底盤繞,打結,最後揉成了一團,像是吞了金子,讓人喘息不勻,精神也在崩潰的邊緣。
直到閨蜜來了。
她看見我的模樣,嚇了一跳。
連忙送我去了醫院。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紅著眼,一把抱住了我。
「你怎麼能這樣!」
「囡囡,你告訴我,怎麼會這樣!」
她知道了。
我得病了。
胃癌。
7
這幾年,情緒起伏太大。
胃又是一個情緒器官。
吃飯也不規律。
胃病一直拖著。
其實,早在體檢上的那一串紅色數字之後,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不成想這麼嚴重。
看著她泣不成聲,我安慰她:「沒事的,還有得治。」
「你嘴裡還有實話嗎?!」
「說不愛徐厲洋的,是你!」
「說分手的,也是你!」
「說有得治,也是你!」
「可你看看,你的樣子,像是不愛了?像是決絕分手?醫生說,這是晚期!你知不知道癌症晚期是什麼意思!」
林薇薇幾乎是用吼,不斷對著我輸出。
我撇著嘴角,無辜道:「我是病人,微微。」
「你還知道!?」
「好好給我住在醫院化療!我明天就去寺廟,祈求囡囡一定要平安渡過去,就算讓我……」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
「別!」
「不能隨便許願!」
在墓園的這幾年,我見過很多無法科學解釋的事,也相信因果之輪。
當年,我許願用自己五十年壽命,換徐厲洋平安醒過來。
你看,實現了。
他平安了,我卻要死了。
之後的一個月,我一直在醫院裡,安靜地接受治療。
頭髮逐漸脫落。
林微微怕我難過,竟然也剪了寸頭,拿著兩頂假髮。
「我看網上有好多顏色的!不用漂,不用染,想換啥顏色就有啥顏色,方便得很!」
看著她為我做的一切,我突然覺得這世上即便少了徐厲洋,也沒什麼。
我還有林微微。
於是,我忍著化療帶來的疼,聽從醫生安排。
可日子一天天過。
我的狀態卻一天天變差。
林微微於心不忍,便想帶我出去走走。
世界很大。
可我卻不知道要去哪。
她見我神色黯然,沉默片刻,突然拉著我的手道:「去你資助的那家福利院!正好在郊外,這個時候楓葉都紅了,風高氣爽的,還能看看那些孩子們,怎麼樣?」
我咧著嘴,笑著應下。
到了地方,孩子們正好在休息時間。
遠遠見我來,她們搖著胳膊,興高采烈地跑向我。
一口一個囡囡姐姐。
叫得我心底溫暖至極。
院長也出來,見到我氣色不好,擔憂道:「怎麼瘦了這麼多?」
我找了個藉口,搪塞過去。
看著旁邊正在蓋的樓,我高興地問道:「開始建了?」
「多虧你創建的慈善基金會,這半年,資金一下子籌齊了不少,能擴張三棟樓,我們也開始招收員工。」
院長拍著我的手,繼續感嘆道:「囡囡,謝謝你。」
以前我就是這個福利院的孤兒。
加上徐厲洋總是比賽。
我便想著,多做善事,積福報,讓沒家的孩子們都有一個環境好的庇護所。
便投資,創辦慈善。
看著這一切成果,我心底也開闊了不少。
腿下突然滾來一個胖乎乎的小雪球。
她仰著脖子,抓住我的衣角。
「囡囡姐姐……」
是小豆包。
雖然四歲,可懂得很多,也很黏人。
本想抱她。
可身子太過虛弱,我嘆了口氣又蹲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她嘟著嘴,有些不高興。
「怎麼了?」我問。
她像是小大人一樣,正色問我:
「你是不是和厲洋哥哥吵架了?」
我一愣。
她無奈攤開手,有模有樣繼續說道:
「他前幾天,帶著一個漂亮姐姐來看我們,我問他你怎麼沒來,他還凶了我一頓!」
漂亮姐姐?
我皺眉,餘光四下。
正巧看到了林微微閃躲的目光。
我心裡,不禁咯噔一下。
8
從福利院出來之後,我再三問了林微微,才知道了一些事。
原來,林微微早就知道徐厲洋身邊多了一個姑娘。
她有一家咖啡館。
上個星期,徐厲洋帶著那姑娘去了。
正巧碰到了。
林微微見我狀態不對,挽著我的胳膊。
「我沒告訴你,是怕你多想。」
「我跟他,真的分手了。」
她嘆了口氣道:「你分手,難道不是因為你得了這病嗎?我知道你,你是擔心你要是有一天……」
她說到這,嗓音哽咽。
捂著嘴,開始抽泣。
聲音斷斷續續地從她指縫飄出來。
「你這麼擔心他,可是他呢!剛分手,就有了新歡!」
「該死的應該是他!」
林微微抱著我,不斷重複著,「囡囡,別愛他了。」
我咬緊牙。
嗓子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
我也知道。
可九年啊。
人有多少個九年。
雖然分手是我提的,可我又怎麼能如此快速將自己不傷分毫地摘出來。
我們之間有太多回憶。
夾雜了我整個青春。
那股心痛之下,還有一股氣憤不甘,慢慢地溢出來。
我像個小丑。
被蒙蔽。
被欺騙。
我抱著自欺欺人的愛意,到頭來,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
回到醫院,醫生又給我做了一系列的檢查。
他們的臉色發沉。
我便知道,化療的結果,並不盡如人意。
「我還能活多久?」
我突如其來的一問,惹得在場的人一愣。
林微微瞬間像是炸了毛的貓。
「呸,呸,呸!」
「你說什麼鬼話!」
我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可眼睛卻一直凝視著醫生。
醫生拉聳眼皮,沉默片刻。
最終還是說了一句,「好的話,一年。」
「要是,不好呢?」
「個把月。」
醫生走後,屋裡只剩下我和微微。
她哭得喘不上氣。
可不知為何,我像是解脫了一樣。
之前還一直抱有期望。
如今,被判死刑。
心裡倒也平靜了。
「提前給我哭喪?」
我嘗試打趣,可這話一出口,林微微生氣地拿起包就走,關門的瞬間,她衝著我喊道:「我去找人,國內不行,就國外!現代醫學發達,癌症也有機會活著!」
能不能活著,對我來說,不重要了。
我打開手機。
將收藏夾里的一則英國曼島的廣告打開。
撥通了那邊的電話。
9
林微微知道我要去英國,她一愣。
隨即驚詫問道:「杜老師給你打電話了?」
「誰?」
「杜榕啊,昨天突然想起來他在英國從醫,我結婚時還邀請他了,結果他那邊太忙走不開。」
我搖頭道:「我不知道。」
「昨天通完電話,我把你的聯繫方式和病例給他了,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說這事,他那邊有熟悉癌症方面的專家,我想帶你去英國看看。」
心底湧上一股暖流。
「微微,謝謝你。」
她抿嘴一笑。
「瞎客氣!」
「對了,你去英國做什麼?」
我沒想瞞著。
將心底的打算跟她說了。
她先是驚訝,隨即皺眉,幾次欲言又止。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微微,你知道的,我做死人生意,沒家人,這些年除了徐厲洋,就只有你陪著我。」
她一下紅了眼。
攥緊了我的手。
「這些年,墓園裡,生死離別的事我見得太多了,我以為我看淡了,可輪到自己身上,還是有一種恍惚,所以,微微,這事別攔著我。」
「可這太突然了。」她皺眉緊鎖,「咱們對曼島,人生地不熟的,萬一那廣告是騙人的呢!」
「一年前,我做過一個夢,夢裡徐厲洋去了曼島,參加 TT 賽事,我呢竟然在曼島的盡頭開了一家火葬場,當時我覺得這夢離奇得很,後來,我刷手機,竟無意看到曼島有一處火葬場出售,就一直放在收藏夾里......」
「那不過是個夢!你現在生病了,去英國主要目的是治病!而且你的墓園生意呢,還有剛剛有起色的福利院的慈善呢?!你都不管了嗎?」
微微還是相信英國專家能治癒我的病。
她想我病情穩定了,再回來,重新開始我的生活。
可我心底卻明白,就算去了英國,找了專家,誰又能保證我能被醫治好。
不過是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