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沒心思理她,自顧自蹲下身,從袖子裡掏出一套銀針來。
「都按她說得做。」
容旭的聲音響起,周圍的人這才退開了。
我開始施針。
等大夫過來的時,那位姑娘已經醒了。
她身旁的婢女們都鬆了口氣,沖我行了個大禮。
「多謝小姐救了我們家郡主。」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姑娘是誰——唐國公的獨女,聖上親封的淑雲郡主。
淑雲郡主面色還有些白。
她向我道謝,我連忙擺擺手,讓人帶著她下去休息。
這時,薛婉寧帶著大夫走上前。
「妹妹,還是讓大夫再給郡主診治一番吧,你雖救了郡主,可你畢竟年紀尚小,醫術又……這萬一要是出了什麼岔子……」
「郡主身子金貴,還是讓大夫再診治一番吧。」
「不用診治了……」
「不用診治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一道是淑雲郡主的。
「不用診治了,薛四小姐聖手,我已經感覺好多了。薛四小姐這幾針下來,倒是比我國公府里的大夫還要管用得多。」
另一道是太子容旭的。
「不用診治了,薛四小姐師從神醫紀氏,這世上能出其右者怕是寥寥無幾。」
5
眾人譁然。
容旭又接著補充道:「孤半年前奉旨去冀州平水患,途中遇到刺客,身負重傷,幸得南星相救。孤此次前來,便是特意來向薛四小姐……道謝的。」
道謝。
呵呵。
他說得義正辭嚴,一副風光霽月的謙謙公子做派,卻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對我彎了彎唇角。
他說:「南星,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在場的眾人臉色各異,但大多都不太好看。
之前出言嘲諷過我的幾個姑娘更是面色訕訕。
還有薛婉寧。
她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了,手裡的帕子更是幾乎要攥成一團。
看得我忍不住一樂。
其實,方才容旭開口為我說話的時候,顧君浩就已經到了亭子裡。
他一把拽住了薛婉寧的袖子,把她拉到了自己身邊來,面色幾乎沉得要滴出水來。
可薛婉寧卻依舊未覺,臉上的神情那叫一個精彩紛呈。
她依舊緊緊地盯著容旭,強笑道:「我竟不知小妹與殿下竟有如淵源……」
可惜容旭根本懶得搭理她,連應也懶得應一聲,只拿著雙眼靜靜地看著我。
剛才還氣場十足的人一下子放軟了聲音。
他在袖子底下悄悄勾了勾我的手,小聲道:「看什麼呢?」
我只顧著傻樂,眼神一個勁兒地往薛婉寧那邊飄,然後就聽見他問:「他好看還是我好看?」
「什麼?」
我懵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又覺得有些無語,小聲嘀咕:「你這人,怎麼這麼小氣吧啦的……」
他不依,繼續問。
我沒法子了,只好敷衍地點了點頭,答道:「你你你,你最好看,天底下你最好看,行了吧?」
「那你以後多看看我,不准看別人。」
我應了。
他這才滿意了,把我帶出了亭子,又磨磨蹭蹭地從袖子裡掏出個匣子來。
匣子裡裝著支和田玉的發簪,雕得是我最喜歡的木芙蓉。
樣式精巧,栩栩如生。
他遞給我的時候,我眼尖地瞧見了他手上的還沒癒合的傷口。
「你的手怎麼了?」
他不回答,只定定地看著我,問:「喜歡嗎?你的及笄禮。」
「南星,那天夜裡是我不好,我不該說你不懂禮數、不成體統。我知道你是這世上最天真最無邪、心地最善良的姑娘,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心亂了。」
他說著,耳尖紅了紅,又把那發簪別在了我發間。
「以後你每一年的生辰,我都陪著你過,好不好?」
他靜靜地看著我的眼睛,一雙眸子水潤潤的,像晶瑩剔透的琉璃,裡頭只倒映著我一個人。
不知怎的,我忽然覺得有些心慌。
可我明明沒有生病啊。
我有些迷茫地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眼神閃躲。
「誰......誰要你陪著我過了......」
然後一溜煙地跑開了。
......
等我回到前廳,我是神醫紀氏的傳人且先後救了太子和淑雲郡主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原本,我只是薛婉寧身邊的綠葉,可現在,我一下子成了這場及笄禮的主角。
我那便宜爹爹也對我緩和了神色。
別人誇起他教女有方時,他也是滿面紅光,連連擺手,仿佛他真的對我的成長做了多大貢獻一樣。
看得我在心裡直翻白眼。
就連顧夫人對我的態度也都為之一變。
她親親熱熱地牽起我的手,把我大讚了番,又從手腕上取下個鐲子要送給我。
嚇得我連連拒絕。
薛婉寧站在一旁,氣得臉都青了,只好咬咬牙,又去纏著顧君浩了。
只可惜,自從顧君浩瞧見了亭子裡的那一幕後,便開始對她沒個好臉色了。
現在,她想要把他給哄回來,怕也是要費上好大一番功夫了。
6
再過幾日便是宮宴。
宮宴的前一天晚上,薛婉寧來找我。
她一改往常的態度,親親熱熱地挽住了我的手,打聽我與容旭的事情,說到最後,她又狀似無意地問了句:「妹妹,你與太子殿下......」
「我看太子殿下對妹妹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同呢。」
我看著她攥緊了帕子的手,笑眯眯地拖長了聲音:「這個嘛......這個啊......」
「你有什麼事直接去問他唄,來問我幹啥,我和他不熟,真的。」
「不過你有空關心這個,倒不如好好關心下顧二公子,我看前些日子,他的面色似乎不太好哦,這些天他好像也沒來找你,你們吵架了?」
薛婉寧青著臉走了。
第二日,宮宴。
宮宴上,薛婉寧對我依舊十分熱情。她親親熱熱地挨著我坐下,又親手給我倒了杯酒。
酒是好酒,只可惜......
被下了藥。
我端著這杯子,整個人都驚呆了。
我甚至不知道該說她蠢還是什麼。
都已經知道我師從神醫紀氏了,還敢給我下藥?!
不過這藥確實是好藥。
這藥叫回光,是一味瘋藥,無色無味,只是下進酒里,與酒水接觸,會使這酒帶上一點點的果香。
這藥產自西域,尋常人很少有知道的。
若不是我之前就見過,可能還真就發現不了了。
於是我呵呵笑了兩聲,藉口酒量不佳,怕空腹喝了酒發酒瘋,想先墊點兒吃的再喝。
然後趁著薛婉寧不注意,把我的酒和她的酒對調了。
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作什麼妖。
-
此次宮宴,一來是為了向聖上賀壽,二來,也是為了替皇子王爺們選妃。
按照往年的宮宴流程,在宮宴快結束的時候,會給出機會讓各家的小姐們一展所長。
原本嘛,能夠在宮宴上獻藝的,那都得是各家小姐們精心準備過的。
可是這一次,我竟然在禮官口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獻得還是我「最不拿手」的簫。
還為等我說話,薛婉寧已經站了出來,十分『體貼』地沖我笑了笑。
「妹妹莫不是覺得只有簫聲太過單調?不如我撫琴與妹妹相和如何?」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早在我剛進府的時候,薛婉寧就打探過我會些什麼、不會什麼。
我當時就覺得她不懷好意,自然也就沒有說實話。
可實際上,除了醫術以外,我最擅長的就是簫了。
薛婉寧的琴聲雖為京中一絕,可比起我的簫來,還是差了那麼點兒意思的。
聖上也來了興致:「薛家四姑娘還會簫?」
我笑著應了聲。
琴簫相和,四座皆驚。
相比於我的穩定發揮,薛婉寧卻頻頻出錯,才彈了沒幾個音,便劃斷了琴弦。
她連忙跪下認錯。
然而……那藥已經起效了。
「還請聖上恕罪,臣女......臣女......」
她的臉頰泛起了酡紅,眼神也開始變得朦朧。
「好熱啊。」
她說著,不管不顧地扯鬆了自己的衣領,又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朝容旭走去。
「殿下,您還記得嗎?婉寧十二歲那年出府遊玩,曾被馬車衝撞,是您路過,救下了婉寧,自此後,婉寧就對您......」
「可是您為什麼......您為什麼要喜歡那個賤人!」
我那便宜父母一驚,立馬起身告罪,又對著薛婉寧喝道:「婉寧,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退下!」
可她卻恍若未聞,反而拽住了容旭的衣袖,眼裡水霧朦朧。
「把人拉下去!」
容旭一把把她揮開,她跌坐在地上,又瞧見了他腰間墜著的銜尾盤龍玉佩。
這玉佩是先皇后在世時送給容旭的,兩個為一對,一個墜在容旭這裡,另一個,他送給了我。
薛婉寧瞧見這玉佩後,就像瘋了一樣,她猛地衝上前,一把拽下了他腰間的玉佩,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這舉動十分突然,我也沒想到她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本來想攔的,卻也沒能來得及。
只聽得『咔嚓』一聲,玉佩碎成了兩半。
容旭的臉徹底黑了。
我再也看不下去,掏出了隨身的銀針。
7
薛婉寧清醒過來時,我那便宜父母和我那兩個哥哥都跪在地上為她請罪。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一起跪了下去。
畢竟御前失儀、損壞御賜之物都是重罪。
我雖然討厭她,可也不想她死。
可我實在是沒想到,薛婉寧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的頭上。
「怎麼會這樣......不是的......不該是我的......」
她像是被嚇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連滾帶爬地爬到我那便宜父母身邊,指著我道:「請陛下贖罪,臣女......臣女不是有意的,臣女是吃錯了東西,是有人要害臣女......」
「是她......是臣女的妹妹在臣女的酒水裡加了東西!是她故意要害臣女的!」
四下譁然。
我皺起眉來,正要開口,我那便宜爹爹已經跪了下去:「陛下!婉寧自小端莊賢淑、豁達知禮,一定是事出有因才......還請陛下明鑑,饒了小女這一回!」
薛夫人也拽住了我的袖子,把頭埋得低低的。
「婉寧,你就認了吧,你曾救過太子性命,你要是認了,陛下和太子定然不會責怪於你,可你若是不認,你姐姐她就......」
我瞪大了眼,實在不敢相信她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聖上的聲音悠悠傳來。
「哦?可有此事?」
我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一字一頓:「臣女沒有,還請陛下明鑑。」
「你——」
薛夫人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手一個勁兒地拽我。
「妹妹,你怎麼能——」
薛婉寧還欲再說,我低頭看了她一眼,低聲警告道:「薛婉寧,今天的事情,你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你若是再敢多說一個字,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來,到時候,你怕是還要背上一個心思狠毒、迫害手足的罪名了。」
薛婉寧不敢吭聲了。
可我最終還是為她求了情。
不為別的,就為了她是我養母的親生女兒。
我養母養了我七年,雖然日子貧苦,但她一直對我很好,這恩情,我是該還的。
太子和聖上見我為薛婉寧求情,也決定大事化小,只差人把薛婉寧帶下去,打了五十個手板子以示懲戒,又讓我那便宜爹爹把她帶回去,嚴加教導,並勒令她這三個月都不准出府,須得日日抄一卷佛經來,貢給先皇后以示懺悔。
薛婉寧和我那便宜父母都跪在地上,千恩萬謝。
好好的一場宮宴,就這樣被鬧了個雞犬不寧。
回去的馬車上,薛婉寧依舊委委屈屈地哭個不停。
我那便宜爹爹明顯有火,可他看了看薛婉寧被包成了粽子的手,還是忍了下來,把怒氣撒在了我的身上。
「逆女,你看看你今天做得這叫什麼事!我早就說過了,你和婉寧都是我們薛家的孩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們該相互扶持才對,可你呢?!一天天地凈想著找你姐姐的麻煩!」
「今天又......你難不成真想逼死你姐姐嗎?!」
他揚起手對著我就是一個巴掌。
我偏頭躲了過去,質問道:「我做什麼了?今天的事明明就是她自食惡果,是她先給我下藥的,我只是把兩杯酒調換了一下罷了。」
「你還敢狡辯!婉寧在我膝下十餘載,她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
「你還敢這樣跟我說話,我可是你父親!」
「父親又怎麼了?!你說你是我父親,可你哪怕盡過一點點父親的責任嗎?你既然這樣不喜歡我,認為我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那你這個父親,我不認也罷!」
薛夫人連忙打圓場:「南星,你瞧瞧你說得這是什麼話,你是我們的女兒啊......」
我避開她的手,最後行了一禮。
「從今以後便不是了。薛夫人,薛大人,你們既然喜歡薛婉寧,就把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好了,今日宮宴上,我替她求情,也算是了了我們的父女情分。」
我說罷,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薛夫人還要追,被薛衡攔住了。
「讓她走!還真以為自己學了點兒本事,攀上了太子就了不起了!還敢威脅我?!」
「我告你,就算太子真對你有情,可太子也不可能娶一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平民女子為妻。」
「你今日就算是走了,日後還是得哭著回來求我!」
8
我走了。
我在官道上走了沒多久,就遇上了鎮北王秦堰的馬車。
鎮北王夫人從馬車裡下來,牽住我的手把我拉進了馬車裡。
「南星,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薛家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