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兒不能成為娘親的牽掛,困住她哪兒也不讓她去。」
「或許她只是暫時不想見融兒和爹爹,沒準兒以後她想融兒的時候就會回來的。」
我聽後,心裡很不是滋味。
只感嘆玄融的懂事,又覺得他爹真的把他教的很好。
…
容歧從殿外走出,看見的便是這般景象。
他一眼就認出那對男女正是前些日子送融兒回來的人。
如今燈火通明,倒是把這二人的面容看得真真切切。
看到那女子的剎那,容歧瞳孔猛然一縮。
「阿芙……」
對方舉手投足的一顰一笑。
他曾在夢中描摹過千次萬次。
現如今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只覺得仿佛是一場夢境。
他原想直接衝上前去。
聽見這三人的笑聲時,又腳步一頓。
察覺到他的打量,近衛連忙低聲介紹:「那是狐族姜氏的三小姐,姜嫿。」
「姜嫿……」
他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
原來她不叫阿芙。
她又騙我。
遠遠看著那畫面。
落在外人眼裡,任誰都會覺得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想起那晚瞥去的一幕。
馬車上男人扶著女子的親昵動作,現在想來,只覺得刺眼。
「那位是——」
容歧連自己都沒察覺到聲調冷了下來。
近衛連忙道:「是虎族赫家的小公子。」
見尊主神色陰沉,近衛只能硬著頭皮補充:「赫家有意向姜氏提親……」
「原來如此。」
容歧輕笑一聲。
笑容卻沒到達眼底。
就連指尖掐進掌心浸血也渾然不知。
「這便是她當日一心也要離開的原因麼。」
11.
宴席開始前,府中突然突然傳來消息,說大姐腹痛難忍。
我放心不下她,匆匆離席。
卻沒曾想,當晚宴席結束後,爹娘和二姐回府。
見到我,眾人都是神色複雜。
我爹清了清嗓子率先低聲問:「阿芙,你可見過魔尊?」
我想了想,搖搖頭。
二姐忍不住罵道:「原來根本沒見過,玄燼是打聽到我們阿芙性子軟好欺負嗎?」
「姜嬈!」我娘厲聲呵斥道:「魔尊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你不要命了?」
我看著這三人像是打啞謎一樣,忍不住問。
「二姐姐,到底是什麼事啊?」
我娘嘆口氣:「阿芙,魔尊……似乎有意娶你為妻。」
此話一出。
室內一片死寂。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愣怔地問了句:「我?」
魔尊剛回帝京,怎麼會知道我?
二姐替我打抱不平:「那魔尊性情陰狠,又帶著孩子,我們阿芙都未嫁過人,為什麼要當魔尊的續弦!」
前面幾句倒是認可,後面幾句心虛不敢說話。
爹娘嘆口氣,臉上頓時浮現為難之色:「話是如此,可他畢竟是魔尊……」
我莫名想起曾經的容歧。
只能感嘆這也許是我的報應。
不過看到爹娘姐姐都是一副愁苦的樣子,忍不住強撐著笑勸道:「或許魔尊只是認錯人了呢?」
「他那麼大年紀,怎麼會喜歡我這種小姑娘。」
饒是二姐,聞言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哦對,你今日沒見到魔尊。」
「魔尊……年紀不大。」
「面容身形且還算俊朗,配我們阿芙也算勉強合適。」
「只是憑什麼他想娶阿芙我們就得答應?況且——」
二姐認真道:「況且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明明是赫家那小子排在前面的。」
「赫家能和魔尊相比?」我娘氣得戳二姐額頭:「咱本就是姜氏旁支,若是被尊主怪罪,就連青州姜氏都要被牽連。」
他們吵完看見站在一旁的我。
爹娘又嘆口氣。
「阿芙,你先去歇息吧。」
「這事兒,爹娘再想想辦法。」
原本以為魔尊只是酒後的隨口一句玩笑話。
直到一箱箱聘禮抬進姜家。
姜家才開始慌了。
「看來尊主是打定主意要娶阿芙啊!」
我拎著裙擺急急跑出府去,果真看見府外還停著好幾輛馬車。
馬車上掛著玄族的徽章,明晃晃地昭告著來人的身份。
眼看著一疊繡著金線的嫁衣被婢女捧著進了府門。
我才終於回過神來。
不由想起曾經那日的洞房花燭。
穿著紅衣的容歧。
垂眸時目光清冷又溫柔。
替我騙走熊妖時,竟還溫聲輕哄。
「別怕……」
恍惚間,只覺眼眶泛紅,鼻頭酸澀。
沒意識到有人突然攥緊了我的手臂。
我猛地抬眸。
是赫焱。
他一把拉過我就往外跑。
「魔尊欺人太甚!」
「這個婚,不結便是!」
…
容歧遠遠看著赫焱一把拽過姜嫿,翻身上了馬車。
馬車飛馳向前,捲起一地煙塵。
他坐在車廂里,眉目清冷雋然的好似一幅畫卷。
直到身側近衛低聲問:「尊主,還追嗎?」
他才淡聲開口。
「跟上。」
12.
赫焱驅馬飛奔,快要跑出城門我才突然清醒,叫住他。
「阿炎,等等——」
我掀開車簾,跳下馬車。
赫焱一愣,隨即皺眉:「嫿嫿,你當真要嫁給魔尊?」
我垂眸搖頭:「不。」
他鬆了口氣,正色道:「好,那我明日便讓族老去姜府提——」
「阿炎。」
我看著他,認真道。
「我有夫君了。」
夜風拂過,吹落一樹梨花。
我笑起來,平靜道。
「三年前我失蹤那次,已經成過親了。」
這個秘密憋在心裡太久。
說出口的剎那,只覺一陣輕鬆。
赫焱怔住,半晌才急聲道:「我知道,你娘說當時你是被人追殺擄走,想必是他們強迫……」
「不是。」
我打斷他,聲音輕而堅定。
「是我自願的。」
起初的確是害怕,所以硬著頭皮陪容歧演了那出戲。
但我想,也許我以後應該再也不會遇到像容歧那樣好的人了。
只因我隨口一句,第二天便能看見窗外的一樹樹桃花。
菜式不合口味,我吃得少,他看在眼裡,也沒說話,只是後面每日飯菜便清淡許多。
就連我想要逃跑的舉動,在他看來,也只是擔心夜晚大雪我迷了路。
容歧是真的在做一個好夫君。
也是真的履行了他的承諾。
這種感覺很奇怪。
本是無意中被綁在一起的兩個人。
我卻會在某一刻。
明知不可,卻依舊動了心。
「阿炎,我知你心意,但是——」
我微微福身:「之前我害怕母親和族老責罰,所以拋下了他。」
「如今,我自會去向魔尊稟明心意。」
「他……很好。」
赫焱沉默片刻,才突然笑道。
「我明白了。」
「我們自小一起長大,那……日後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不必見外,儘管找我。」
等到赫焱驅馬離開,我嘆了口氣。
回頭,便看見一人站在樹下。
對方一襲玄衣,眉眼如初見時那般淡漠。
我卻呼吸一滯。
等到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飛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他身體一僵,也沒推開我。
我沒意識到他的反應。
只埋頭在他懷裡,眼眶泛紅險些落淚:「容歧……」
「對不起……」
…
容歧遠遠站在樹下,看著面前二人。
赫焱不知說了些什麼,神色激動。
他心裡只冷冷一笑。
也許又是小情人想要私奔的戲碼。
想起那日他得知阿芙身份,回宮後,特意抱著玄融問:「融兒,想不想有個娘親。」
融兒搖頭:「我有自己的娘親,不想其他人當融兒的娘。」
他有些失神,又輕聲問:「那融兒覺得,自己的娘親是什麼樣的?」
融兒歪著頭想:「總是笑眯眯的,很溫柔,就像……」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撥弄著手裡的松子糖。
「就像之前遇見過的一個姐姐一樣。」
容歧想,姜嫿對自己並無感情。
但是也應該讓她看看孩子。
他不是為了他。
是為了融兒。
這樣一想,心中的那份複雜情緒也煙消雲散了。
然而站在一旁聽了許久,還以為兩人是要真情告白,卻聽見姜嫿說。
「……我有夫君了。」
他眉頭微挑。
一顆心卻突然跳得很快。
容歧無意識地舔了舔乾澀的唇角。
什麼意思。
她難道不想嫁給面前這個傻小子麼。
姜嫿的聲音並不大。
但說的每個字,卻能清晰無比地傳到他的耳中。
容歧聽到姜嫿絮絮叨叨地講起他們曾經的過往,聲調平緩卻又透著眷戀。
直至,她最後一句話。
「他很好。」
這句聽得他愣神。
以至於在姜嫿轉身時,他忘記藏起來,被她看了個正著。
梨花紛紛落下,開滿她的肩頭。
姜嫿和他記憶中的模樣並未有太大差別。
還是眸若秋水,桃麵粉腮,說話的時候眉眼彎彎,似有笑意。
不過須臾,對方就已經朝他跑了過來。
懷中陡然撞進一個柔軟的身體。
容歧一時僵住。
本想冷眼旁觀,譏諷她當時不辭而別。
質問她為什麼這多年連個消息也不曾留下。
可聽到她撲在自己懷裡,悶聲悶氣地說。
「是我不好……」
他心又沒骨氣地一軟。
原本負手的動作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輕摟住她。
只抿了抿唇,低聲道。
「我沒有生氣。」
13.
我仰頭看著容歧的面容。
他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移開了目光:「一直看我做什麼。」
我這才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之前不辭而別的事說了個清清楚楚。
「我不是你原本要娶的妻子……」
「我知道。」
「我是帝京的姜氏……」
「我知道。」
「當時是為了躲避熊妖的追殺……」
「我知道。」
容歧怎麼什麼都知道。
我絞盡腦汁地想自己還有什麼沒有交代完,最後老老實實道:「但是,阿芙這個名字是沒有騙你的。」
容歧一直平靜的目光,終於眸光微變。
語氣竟緩和了些。
「好。」
「我信你。」
我不知他反應為什麼這麼奇怪。
但向提心弔膽的緊張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我拉著容歧認真打量,急聲問。
「你現在身體怎麼樣了?還好嗎?」
「之前有沒有按時吃藥?」
見他只看著我一言未發。
我又默默低垂著頭。
「容歧……你真的沒有生氣嗎?」
我很愧疚:「你要不還是罵我幾句吧。」
容歧垂眸看我,輕輕伸手拂落我肩頭的梨花。
「我不是那種喜怒無常之人。」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即便如此都還在替我開脫。
「你當時一走了之,定是有你的難處。」
「我沒有生氣。」
「你無需自責。」
「曾經你說想在院子裡種花種樹,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
他緩緩開口,眉眼認真。
「或許過幾日天色漸暖,便能開花了。」
他越這樣,我越發心中有愧。
想到那魔尊為了愛妻,都恨不得把山頭翻了個遍。
容歧當時應該是恨過我的吧。
可他那麼好的人,只獨自把憤怒咽回了肚子裡。
等等……
魔尊……
我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猛地從他懷裡鑽出來。
容歧剛摟住我的手頓時僵在空中。
「容歧,我現在還不能回青州。」
他有須臾的失神,只皺眉低聲問。
「為何。」
我嘆了口氣。
「還有一件事沒做。」
14.
翌日,我要拒婚的消息,一晚傳遍了整個帝京。
爹娘和姐姐們都急成一團。
我又認真道。
「我想親自見魔尊。」
爹娘對視一眼,我爹嘆了口氣。
「罷了,我陪你去。」
等進了大殿,我爹叮囑:「一會兒爹先拜見魔尊,你見機行事。」
看著他的背影。
又想起那晚容歧聽說我要去見魔尊,欲言又止的神色。
我還安撫他:「別怕,魔尊想來也不是那般專橫的人。」
容歧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你見到他要說些什麼。」
我想也沒想:「自然是請他收回成命。」
容歧眸光微暗,只笑了笑,應了一聲好。
…
聽說姜氏登殿,容歧心裡也猜到了一二。
正在想要是和阿芙見面,要怎麼解釋。
卻看見來人不是阿芙,而是阿芙的爹。
姜善大步走進殿中。
看到他的第一句話便是把姜嫿貶低了一番。
說她在家中好吃懶做,法術不精,不學無術,性格驕縱。
容歧撐著頭,聽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
最後姜善話鋒一轉,像是下定決心般沉聲道。
「恐怕配不上尊主。」
容歧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微微皺眉:「我覺得她很好。」
姜善擦了擦額頭的汗,暗自腹誹:他們狐族的確擅長蠱惑人心,但尊主這樣看上去不像是被蠱惑了,倒像是被下降頭了。
一想到女兒,姜善急得撓頭。
看來女兒太受歡迎也是一件壞事。
「尊主贖罪,在下斗膽敢問尊主,究竟是看上了小女哪點……」
回去就讓她改了!
容歧垂眸看著他,想到這畢竟是自己的岳父,也得給他幾分面子。
便淡聲道:「我們有個兒子。」
姜善沒聽清,心裡納悶呢,但表面還得賠笑:「是,我們都知尊主有個兒子,小少主聰明伶俐……」
話還沒說完,被容歧打斷。
他緩緩開口。
一字一句。
「我是說——」
「我們、有、一個、兒子。」
15.
在殿外沒等多久,便看見我爹滿臉通紅地走了出來。
我心中狐疑,悄聲喊了句:「爹爹……」
我爹看向我,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臉上神色複雜,像是得了失心瘋。
還沒等我多問一句,已經有人走了出來。
「姜三小姐——」
婢女福身:「尊主有請。」
…
我緩緩走進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