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狐族裡最弱小的狐妖。
為躲避追殺,假扮新娘和一少年成了親。
少年模樣清雋,似是大病初癒。
我心懷愧疚,照顧了他一個月,這才連夜逃跑。
回城那日,聽說在外養病的魔界少主痛失愛妻,屠了整個山頭。
三年後,家族走投無路,想把我獻給新任魔尊當續弦。
只知他陰晴不定,手段兇狠。
剋死妻子,獨自撫養幼子長大。
我知橫豎都是一死,見面當日便硬著頭皮坦白。
「多謝尊主抬愛,只是小女已有心儀之人。」
屏風移開,露出男人倦懶的眉目。
他只垂眸,冷冷一笑。
「是嗎?」
「我倒想知道,夫人當日扔下我們父子二人。」
「又是看上了哪家郎君。」
1.
族中的大姐要成親了。
進屋便看見處處都是紅綢喜布,張燈結彩。
我們這些小輩被叫來幫忙,實則看熱鬧。
眼看著一箱箱的靈藥仙丹往屋裡抬,都是親家送來的聘禮。
我看呆了,忍不住感嘆:「大姐夫真是好豪氣。」
其他姑母笑著打趣:「阿芙這是羨慕了?傻孩子,過不了多久就要輪到你出嫁了。」
我尷尬一笑,低頭玩著衣角。
旁人見狀,心照不宣地笑成一團。
在他們看來我天性靦腆,定是害羞了。
只有我知道這是心虛。
我已經結過一次親了。
在三年前。
2.
那時我和大姐同去青州參加狐族家主壽宴
途中為尋找弄丟的香囊和姐姐走散,迷了路。
無意中竟撞見幾隻熊妖殘忍絞殺同族。
我嚇得轉身就跑,被他們發現。
他們怕我泄露,想要殺我滅口。
這幾人法術高強,遠在我之上。
我只能拼盡全力狂奔逃跑。
密密的樹葉擦過我的臉頰,留下一道道紅痕。
終於,密林盡頭出現了一堵白牆。
我顧不了那麼多,一躍而入。
這才發現院內冷冷清清。
身後追兵的腳步聲漸近,我連忙找了個空房躲了進去。
屋裡空蕩蕩,只有床頭放著一疊紅衣。
我還在疑惑房主的身份。
屋外傳來婢女的交談聲。
「今夜是公子大喜之日,怎麼公子臉上看不見半分喜悅之色?」
「公子和夫人都未曾見過,何談喜歡?」
「只聽說夫人恨極這門親事,連個女婢都沒帶呢。」
我恍然大悟,頓時明白這是成親當日,新娘子逃了婚。
窗外明火執仗,傳來了嘈雜的吵鬧聲。
我心下驚慌,知道是那幾隻熊妖找上門來了。
嶺山熊妖勢力猖狂,屋主人和我非親非故,肯定不會幫我。
想起剛剛那些婢女說的話。
我心一橫,鋌而走險賭上一把。
剛胡亂套好喜服。
門扉就在這時被推開。
一道頎長的身影緩緩踏入。
屋外燈籠高懸,光影明明昧昧。
更映得他面容清雋,身形俊逸。
少年一身紅衣,墨發高束。
只是神色冷冷倦倦。
應該就是剛剛婢女口中的新郎官。
我咬緊牙關,連忙堆著笑意迎上去。
「夫、夫君……」
在看見我的剎那,對方微微愣怔。
面前的少年雖然眉眼淡漠,但一雙眼眸毫無陰狠之氣。
應該是個好人。
我連忙上前勾住他的手臂,輕聲問:「夜漸深了,要不我們先歇息了……」
話雖這樣,說出的每個字卻好像在顫抖。
明顯感覺到他身體一僵。
適時,屋外有侍衛的稟告聲。
說熊族登門拜訪,正在追查的賊人似是躲進了府中,恐傷及公子,還望讓他們進府就地誅殺。
我抓住他衣襟的手不由收緊。
他又垂眸睨了我一眼。
從沒在哪刻像當時一樣覺得時間無比漫長。
就當我以為今日必死無疑了。
他終於開口。
卻是對著屋外之人。
「今日是我大喜之日。」
「讓他們滾。」
3.
等到屋外腳步聲遠去。
我這才長鬆一口氣。
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得到片刻的放鬆,沒注意到抬手瞬間,衣袖輕掃。
角落香爐被我掃落在地。
瓶身破損,頓時氤氳起甜膩的粉塵。
剛剛進屋時一直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少年見狀,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裂縫。
可我還未懂他的慌亂,只覺腦袋突然變得昏沉。
攥著他衣襟的手逐漸滾燙:「這個香味好難聞……」
他拽開我的手,冷聲道:「這是幻毒,你出去!」
我看著他泛紅的耳廓,陡然間只覺渾身燥熱難耐,一把扯下床頭的紅帳,小聲嘟囔。
「我不出去,我要睡覺……」
狐尾不知何時冒出了頭,纏住了他的腰身。
頓時,二人困囿於狹小床畔。
他撐著身子不由薄怒:「你可知這是什麼香?這是合歡香!」
合歡香?
那又怎麼了?
我勾著他的衣襟,歪頭看他。
少年的面容逐漸變得模糊。
理智消散之前,還覺得很困惑。
婚房裡準備一些助興的香,不是很正常?
…
等我恢復意識,已經是翌日清晨。
紅帳輕垂,屋中瀰漫著難以描述的曖昧氣息。
渾身酸痛地起身,周圍的婢女竊竊偷笑。
「夫人好生厲害,今日公子足足多睡了一個鐘頭才醒呢。」
我滿臉通紅:「……」
不是!
聽我解釋!
屋外傳來腳步聲,少年身披大氅緩緩走來。
我這才發現,他面容蒼白,只是昨日光線昏暗看不清楚。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神色複雜。
等到周圍婢女收拾完離開。
我連忙起身,想要解釋:「昨晚——」
他卻打斷了我,只淡聲道。
「放心。」
「我會負責。」
4.
容歧說的沒錯。
他確實對我負了責。
宅子裡所有奴僕見我都尊稱一聲夫人。
我隨口閒聊的食物,下一刻就會被婢女端來飯桌上。
這處宅子位置偏僻,府中又沒幾個人。
其實是個不錯的地方。
但我生性膽小,做了這種錯事害怕被母親責罵,只想快點回家。
打定主意,我準備去跟容歧坦白。
然而剛走進偏院,便看見他半蹲在地上。
左手堪堪虛空一握,地上被捆住的妖獸頓時屍首分離。
容歧一身玄衣,垂眸冷冷看著那攤模糊的血肉。
只吩咐屬下取出妖丹給他。
他衣擺整潔如新,連一絲血跡都不曾沾上。
好似剛剛的一切只是我的錯覺。
雖都是妖族,但我們狐妖生性散漫。
除了上次偶遇熊妖屠殺,再未見過這種場面。
我呆呆地怔住。
容歧轉身,這才看見一旁的我。
他收斂了戾氣,淡聲道:「久等,去用飯吧。」
我驚慌未定地看著地上的屍體,他的侍衛笑著說:「夫人別怕,這是他咎由自取。」
「欺瞞背叛公子,就是這個下場。」
我:「……」
真的很想跑啊。
但是跑不掉。
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從婢女花靈處知道他不久前大病初癒。
族內長老本想靠喜事去去他的病氣。
於是安排他和一狐族女子成親。
他不主動提自己的身份。
我也不過問。
有些事當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只慶幸剛好我也是狐族,這才能順理成章接下這個爛攤子。
容歧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要是知道了更多關於他的秘密,怕是永遠也別想離開這方小院了。
見我時常心不在焉,花靈以為我和容歧鬧了不快,主動安慰:「夫人可是怕想出去走走,又怕公子不同意?」
我連忙點頭。
花靈笑起來:「這還不簡單。」
她眉眼狡黠。
「夫人照顧公子的時候撒撒嬌不就行了嗎?」
5.
撒嬌這事倒不難。
我們狐族最擅長蠱惑人心。
加之我對容歧確實心懷愧疚,照顧他的時候也多了幾分真心。
每日都會有大夫給容歧施針放血,用以治療他的舊疾。
寒室在一處洞穴之中,冷如冰窖。
我進去時,便看見容歧只穿單衣閉目養神。
他面容蒼白,睫毛都掛了冰碴,想來十分寒冷。
即便如此,卻還端坐筆直。
我於心不忍,便偷偷縮在他身側,用尾巴圍住他的肩頭。
我們狐族的皮毛順滑溫暖。
女子的尾巴更是保護的如同綢緞。
容歧渾身一震,猛然睜開眼。
看見是我,又微微皺眉。
我小聲說:「怕你冷呢。」
又將尾巴攏緊了些。
他語氣漸緩,多了一絲耐心:「我沒事,你出去吧。」
我遲疑片刻,想起花靈的話,搖了搖頭。
兩人對坐許久,洞穴里天寒地凍,霧氣繚繞。
我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容歧睜開眼,嘆了口氣,朝我招手:「過來。」
我小心翼翼又湊近了些。
一雙玄黑色羽翼自他身後緩緩張開,將他身側的我籠罩其中。
頓時,只覺周身冰霧消散不少。
容歧從未在我面前露出過真身,我也不知他是什麼妖獸。
我呆呆地看著這羽翼。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啊……
原來容歧是小鳥啊……
後來每次施針,我都乖巧地縮在他的懷中,為他抵寒。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皮毛起了作用,大夫竟笑著夸道。
「公子近日氣色看起當真不錯。」
容歧沒說話,只低頭看了我一眼。
視線相對,我討好朝他笑笑。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晚上容歧喝藥的時候,我趴在旁側的椅子上看他。
「這幾日總覺得你有話想說。」
容歧抬眸看我,輕聲開口,語氣也不似初見時那般冷淡:「直說便是。」
我支支吾吾,滿臉通紅。
本想問能不能讓我獨自去青州城裡逛逛。
我只要一入城就能找到狐族的據點,出示族印他們就能送我回家。
但話一說出口,又變成。
「能不能去青州城外看看雪。」
容歧還在養病,不能著了風寒。
看雪的事只能讓侍衛婢女陪著我。
他喝了藥,放下藥碗:「當然可以,只是——」
我心下緊張,豎起耳朵。
容歧抬眸,認真道:「只是如今雪夜,天黑得早。」
「怕你迷路,早點回家。」
我:「……」
本就心虛,一聽這話,又覺得問心有愧。
想逃跑的心思又被我壓了回去。
「我能走哪兒去。」
我乾巴巴地笑著,小心翼翼地遞給他一顆松子糖。
容歧本不愛吃糖。
後面在我的軟磨硬泡下,也習慣了。
我拍拍他的手,半是心虛半是害怕。
「你放心吧。」
6.
但到出遊前日,我身體突然覺得有些不適。
其實這幾天也依稀覺得身體有些奇怪。
但我每天提心弔膽想跑路,一時也沒太注意。
吃飯時只吃了兩口就放下碗筷。
容歧發現了端倪,抬眸淡聲問:「身體不舒服?」
我連忙搖頭:「沒……沒有。」
但想起這些天沒胃口,又老老實實問:「明日能否換些清淡的菜式呀?」
我揉了揉肚子,尷尬一笑:「這幾天總覺得肚子疼。」
幾個婢女驚喜地交換了眼色。
一向端方的容歧聞言也有些失神。
但這病來勢洶洶,當晚我就腹痛難忍,發燒幾近昏迷。
婢女們進進出出,屋外鬧成一團。
「……這胎要是落了,只是日後怕也難有子嗣……」
「……她疼成這樣,如何能留到後期……送去靈樹……」
「……那靈樹千年才開一次花!就算要孕育也只能為了玄族尊貴的血統,怎麼能夠……」
屋外幾人爭執不休,隱隱聽見容歧壓抑怒火的聲音。
「有什麼罪責我擔著。」
「你只管救她!」
…
迷迷糊糊醒來,天已大亮。
我撐著身子起床,容歧隨手撈來一件外袍給我披上。
「醒了?你睡了兩天。」
我滿臉通紅,有些不好意思:「還餓了。」
容歧讓婢女送來餐食。
又耐著性子問:「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低頭摸了摸肚子,兩天沒吃飯,肚子都餓平了。
「好像瘦了些。」
容歧一時啞口。
半晌才輕咳一聲,「先吃飯吧。」
但吃飯時,容歧一改常態,竟問起我家的姊妹和侄兒侄女們。
「家裡可有小孩?」
他呷了口茶,好像只是隨口一提。
我從未在他面前講過半分族中之事。
怕得就是有朝一日,事跡敗露,他去找狐族尋仇。
只能絞盡腦汁編謊話。
「小孩子嗎?大姐姐生了一個小侄女,肉嘟嘟的很可愛。」
容歧又不經意問:「你喜歡小孩子?」
我:「……」
看他眉眼認真,不像是玩笑話。
我小心試探:「……應該吧。」
在他心裡,我應該是喜歡小孩的吧……
容歧這才像鬆了口氣。
「過幾日我要回家一趟。」
我一愣。
因為過度興奮而變得聽力模糊。
以至於容歧嘴巴一開一合,但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
我是不是……
終於可以跑路了……
7.
容歧離開那日,府里果然忙成一團。
沒想到他只是回家一趟,就有這麼大的陣仗。
我按照慣例去給他喂藥。
容歧換了身玄色錦袍,墨發高束,髮帶垂落身後。
比起曾經蒼白的面容,現下氣色倒好了許多。
他喝完藥,我照舊把松子糖遞到他手裡,他卻沒接。
只隨意問我:「平日裡家裡人都怎麼稱呼你?」
我想了想道:「阿芙。」
容歧挑眉:「阿福?哪個福?福氣的福?」
我要被他氣死,一把抓過他的手。
在他掌心一筆一划地寫。
「是阿——芙——」
「芙蓉的芙——」
他輕聲問:「這次不是騙我?」
「當然不是!」我沒意識到他話中有話,只是惱怒。
好不容易說一次實話還被人質疑。
「母親和姐姐們從小便這般叫我的!」
抬頭,容歧垂眸看我,眼中似有笑意。
我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鑽進了他的懷中,連忙起身。
慌亂間險些撞倒茶盞。
「車馬備好了,你快走吧……」
剛跑出小院,迎面撞上花靈。
花靈喜氣洋洋,興奮不已:「夫人的娘家要過來看夫人了!」
我如遭雷擊。
手一抖,香囊里的松子糖掉落在地。
我卻顧不得撿起,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於是。
在一個雪夜。
我逃了。
8.
族中大姐出嫁,族裡也是喜氣洋洋。
我和其他姐姐們拿了喜錢,去街上看花燈。
當時逃跑時我運氣好,一跑到城內正好遇見狐族的車馬,經他們送回到了府中。
族裡眾人見我下落不明,以為我凶多吉少早就不抱希望。
沒想到竟然毫髮無損地回來,大家都是又驚又喜。
只有我娘發現了我的不對勁。
被她盤問,我把容歧的事交代了一遍。
她眉頭緊皺:「容歧……從未聽說容這個姓,那府邸偏僻,你說對方只是山雀,想來應該也只是不入流的妖獸一族。」
我放心不下容歧,又小聲問:「那我能不能回去找他?」
「找他?」我娘柳眉倒豎,忍不住罵我:「你做的那事要是被你爹和族中長老知道,定不會輕饒你!」
她見我目光閃躲,不免擔憂:「你該不會是……有孩子了吧?」
「怎麼可能!」我瞪大眼睛:「娘!我們除那次外都是分房睡的!有沒有懷孕我還是知道的!」
我娘懶得和我廢話,搭上我的脈搏,施法探測我體內。
許久,才半信半疑收手。
「確實沒有懷孕,但是……」
我怕她多問我和容歧的細節,只滿臉通紅收了手,把她往外推:「好了,您就別問了!」
她拂開我,正色道:「阿芙,既然你已回府,往日之事不可再提,那幾個月就當是你年少無知,露水情緣。」
「至於那隻山雀,勸你忘了。」
…
我想得入神,沒注意姐姐叫了我幾聲。
「三妹妹?姜嫿?阿芙!」
我心神一震,茫然抬頭。
「想什麼呢?」二姐敲了敲我額頭:「非要叫你阿芙才行?」
當時我跟娘親提起,不小心告訴了容歧自己的小名。
她雖然生氣但還是找了個理由去見族老。
只說我失蹤的這段時間怕是得罪了人,以防萬一以後不要再提起阿芙這個名字。
於是族人們只好叫我本名——姜嫿。
「二姐姐什麼事啊?」我揉了揉額頭。
「讓你別忘了買點梅子干回去。」二姐說:「大姐懷孕了,想吃酸的呢。」
我一想到大姐瘦弱的身段,嘆口氣:「也不知道大姐姐生產那日能不能受得住。」
「是啊,」二姐嘟囔:「要是能讓靈樹孵化小侄女,何須讓大姐受這等生育之苦。」
靈樹。
好耳熟的詞語。
但是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我又狐疑問:「什麼靈樹?」
二姐無奈:「讓你別天天只知道和幾個妹妹玩鬧,靈樹當然是魔界禁地的樹,千年才開一次花,玄族女子若不想受身孕之苦,自可讓靈樹幫忙孕育。」
我微微皺眉,喃喃道:「……我,好像聽過。」
「那是當然,我和你大姐在家裡不知道說過多少回了。」二姐移開視線,轉向城門:「不過禁地只有魔尊才能進去。」
「對了,聽說今日新魔尊也要回帝京呢。」
都城大街上遊人如織,圍得水泄不通。
老魔尊去世之後,少主繼位。
二姐講起這種坊間傳聞,頭頭是道。
「這位魔尊性格陰狠,曾經愛妻離世,還屠了整個山頭。」
「但他這些年獨自撫養幼子長大,也是蠻可憐的。」
不知為何。
突然想到了容歧。
當時走的時候也沒跟他說一聲。
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但我轉念一想,和容歧相處的那段時間我們相敬如賓,從未有半點逾矩行為。
至於那夜也是無奈之舉。
想來他對我也是沒感情的。
自然是不會像這位魔尊一樣,悲痛難忍。
「阿芙——」
突然有人叫我,幾位姐姐如臨大敵,連忙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虎族少年傻乎乎一笑,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啊,忘記了。」
赫焱走到我身邊,善意道:「嫿嫿,前面有家餛飩攤,可好吃了,帶你去嘗嘗——」
姐姐們視一眼,紛紛笑著後退幾步。
只留我和赫焱站在人群之中。
我和赫焱從小青梅竹馬。
兩族長老自是有心撮合我們。
但我只把他當兄長。
我怎麼會不懂少年的心意,有些苦惱要怎麼跟他說清楚,小指突然被人勾住。
「您好……」
低頭一看,是一個小男孩。
他還未全然化作人形,頭頂還有兩隻獸耳。
說話的時候,耳朵一扇一扇的。
他抬頭看我,眼睛圓圓乎乎。
糯聲糯氣地問。
「我和爹爹他們走散了。」
「請問,您知道玉台宮在哪裡嗎?」
9.
赫焱告訴了他位置,小男孩聽得似懂非懂,認真行禮。
「多謝公子。」
我看著他小小的身影往人群中走去,連忙叫住他:「小弟弟——」
他茫然回頭。
在那一瞬。
我突然覺得有些眼熟。
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笑眯眯地說:「玉台宮離這兒有些遠,我送你去。」
他低頭揪著肉乎乎的小手,露出為難之色:「可是,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不會。」
看著他的樣子,我心沒來由地一軟。
「我回府本就一路過玉台宮。」
今日燈會人多,總有不懷好意的惡妖偷偷擄走幼小的妖獸。
我放心不下,讓他上了馬車。
玉台宮是魔界世家貴族的住所。
我暗中打量著他。
年紀雖小,但禮儀得當,舉手投足都是矜貴的氣度。
應該是某個名門妖族的孩子。
遠遠便看見了玉台宮的飛檐,小男孩朝我恭順行禮,聲音軟糯。
「多謝姐姐。」
我有所耳聞,這些世家的後代從小便有嚴格的訓練,自是不能像我們一樣瀟洒自在,隨心所欲。
只怕今日走丟,回去還要受到責罰。
我心裡嘆口氣,隨手從香囊里摸出幾顆松子糖遞給他,笑著說。
「快回去吧。」
「別讓你爹爹著急了。」
…
容歧在集市上找了一個時辰,都沒找到融兒。
下屬來報,說有路人看見姜府的馬車接走了小少主,正往姜府的方向行去。
他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在玉台宮外看見了那輛馬車。
融兒正對著車外二人行禮。
是夜,看不清對方的面容。
從輪廓只知是一男一女。
風吹起女子的衣擺,身段婀娜,一旁的男子也身形挺拔。
看上去倒是一對璧人。
上車時,女子踉蹌幾步,身旁的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容歧淡漠地收回視線。
等到姜府的馬車離開,他才驅馬往前走去。
融兒聽見馬蹄聲,回頭見是他,本是喜悅又被害怕掩蓋,只小聲喊道:「爹爹。」
孩子的神色變化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這些年他獨自撫養玄融,自然是不懂如何像母親一樣溫情體貼。
但又有什麼辦法。
看見孩子的剎那,容歧一向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些。
他翻身下馬,抱起小兒,淡聲叮囑:「這是帝京,比不得山野。」
「如今你已是少主,凡事不可莽撞。」
融兒連連點頭,老實認錯:「我知道了,不過——」
他拉長聲調,笑眯眯:「今日是要姐姐送我回來的。」
「她人真好呀。」
容歧想到剛剛那個身影,沒放在心上。
這些年各個氏族想要給他送女人的心思就沒停過。
各種美人他見得多了,也就那樣。
融兒倒是不知他爹在想什麼。
低頭小心翼翼地把攏在手心的松子糖挑了一顆出來,遞到容歧嘴邊。
「爹爹,吃糖。」
容歧本是隨意一瞥,卻突然愣怔住。
他眉眼陰沉,把融兒都嚇了一跳。
「這松子糖,是誰給你的。」
10.
玄融愣了愣,想起剛剛那個姐姐,害怕他爹追責對方,連忙道。
「迷路的時候,是一個大娘給融兒的。」
容歧有片刻愣神。
心裡又有一絲不是滋味。
是了,不過只是普通的松子糖而已。
何至於有這麼大的反應。
她早就跑得無影無蹤,想必是不願再見到他。
許久,容歧才低低地「嗯」了一聲,眉眼又恢復到曾經的淡漠。
「融兒……以後,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
剛回宮安頓好玄融,就有人來稟報——狐族姜氏求見。
聽到這個名號,他微微皺眉。
三年前阿芙失蹤,他以為是阿芙賭氣回了娘家,立馬趕往錦州,直到對方把四處躲藏的女兒五花大綁到他面前。
他才發現這幾個多月朝夕相處的妻子竟並非錦州姜氏。
那不是他的阿芙。
他也終於在那刻明白阿芙總是躲閃的目光來源何處。
「少主……」那老狐狸竟然還敢腆著臉求情:「小女從小被慣壞有些小性子,既然成親便是一家……」
話還沒說話,便被容歧打斷。
「你的女兒自己留著。」
他眉眼陰冷已是暴風雨前兆:「我有妻子。」
對方一時啞言。
卻看見容歧拳頭緊握,直至骨節發白。
「找——」
他緩緩開口,吩咐近衛,眼中滿是冷意:「把整個青州給我翻個遍。」
「狐族中有阿芙名字的女人,帶來見我——」
狐族分布廣泛,除了青州還有錦州,崖州……
這三年他都未放棄過,可總是渺無音訊。
竟忘了帝京也有狐族。
許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近衛低聲道:「帝京的狐族只是姜氏的旁支,今日對方前來是為了兒子求情……」
原來只是兩族兒子為師門置氣,狐族不小心誤傷狼族的小事。
對方恐受責罰,一大把年紀還提心弔膽替小兒求饒。
他揮揮手,隨意敲打了幾句。
等到對方誠惶誠恐準備離開,他又突然叫住對方,隨口問:「你家可有叫阿芙的女兒?」
姜善嚇了一大跳,突然想起曾經夫人和族老交代的話。
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神色堅定。
「從未。」
「根本沒有聽說過。」
這個回答也在容歧的意料之中。
帝京和青州相距甚遠,應該也不太可能。
他隨意地揮揮手,讓對方離開。
…
新魔尊回帝京後,自然是要舉辦宴席的。
大姐有孕不易走動,我只能和二姐一起參加。
「三妹妹,幫我個忙……」她壓低了聲音:「我有點事,先離開一會兒,若是娘親問起,就說我覺得有些悶去外面透透氣。」
我連連點頭。
看著她偷偷提起裙子,去追逐前方的狼族小將軍。
二姐一向膽大,我時常很是羨慕。
「姐姐……」
有人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回頭,發現是前幾日遇見的那個小男孩,便笑了起來。
「是你啊。」
「嗯!」他也笑起來,臉紅撲撲的,低頭不敢看我:「謝謝你之前送我的松子糖。」
「這有什麼,」我看他一人在此處,怕他又迷路,連忙問:「你又和爹爹走散了?」
他搖搖頭:「爹爹今日太忙,讓我自己逛逛。」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問。
「你叫什麼名字?」
他認真地說:「玄融。」
玄族是大族,自是我們狐族比不了的。
我本是同情又有敬畏,便陪他玩了會兒。
想起曾經和容歧在那方小院的時候,有時容歧見我閒的無聊,也會變些法術逗我開心。
他知道我喜歡花。
常在夜裡讓樹梢枝頭開滿鮮花,只等我第二天清晨推窗便能看見。
我當時好生驚喜,從未見過這般景色。
他只是漫不經心地輕笑:「這有何難,哄夫人的小把戲而已。」
想著這事,我有些恍惚。
連逗玄融的時候,也忍不住施法變了些花瓣。
我法術不精,不如兩個姐姐,自然也比不得容歧。
玄融卻看得痴迷,眼巴巴地讚嘆。
「嫿嫿——」赫焱大步上前,見我在陪玄融玩樂,也逗他。
「小弟弟,怎麼又找到我們嫿嫿了,你爹娘呢?」
玄融為難地想了想:「娘親走了……」
我和赫焱對視一眼,雙雙都看見了對方眼裡的尷尬。
赫焱連忙道歉,我也溫聲安撫。
可玄融卻像是根本沒放在心上,他笑眯眯地開口:「爹爹說,娘親離開定是有她的原因。」
「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想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