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吝惜一縷望向她的目光。
「最後只能勉強拾起一枚戒指。
「而她,也只剩一枚戒指回味愛意。」
連路人都能看見的地方,他卻忽視了。
身旁的空位是連續幾天夜不歸宿的愛人留下的。
他自覺虧欠,沒有立場再要求些什麼。
鄭予澤心頭湧現出一股無力的悵然。
他走到陽台點起香煙,讓它一直燃到天明。
《愛情尾場》第三期,相知。
節目組舉行了一次小測驗。
題目深挖細節,且時間跨度極大。
從對方第一次演的戲,到最近看的書相當細緻。
這些對我來說是送分題。
鄭予澤卻很為難。
主持人無奈放水:「開卷考可以藉助工具。」
如果不是這場考試。
鄭予澤不會發現這麼多盲區。
對方最喜歡的顏色是鵝黃色。
但因為自己的一句「難看」。
從此衣櫃里就只剩白色的衣裙。
對方最喜歡的食物是四川火鍋。
為了照顧他,做飯時添加的調味品永遠不超過一勺。
對方最喜歡的電影是《美麗人生》。
但他們討論的話題永遠圍繞著肖申克和阿甘。
對方最近在讀的書。
他去書房翻找。
書架最顯眼的位置上擺著一本《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拿下來時,一張病歷單被輕飄飄地帶了下來。
面肌痙攣四個大字刺進他的眼裡。
鄭予澤突然想起很多小事。
為什麼他的妻子近來總是照著鏡子。
為什麼餐桌上的藥盒裡放滿了補劑。
有時答案呼之欲出,是他選擇閉目不見。
11
不及格的人要參加補考。
所以鄭予澤去陸知遙新電影的拍攝片場,增進了解。
看著陸知遙熟練地拿著對講機指揮。
鄭予澤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中。
她已經成為了能夠獨當一面的導演。
陸知遙抽不出空。
她挖來的場務小吳領著鄭予澤在片場轉了一圈。
小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澤哥,我還有些急事處理。
「這是遙姐的劇本,你坐車裡先看看。」
陸知遙的劇本整理得極有條理。
所有重頭戲都用娟秀的字跡做了補充。
看得出她對每場戲的理解很透徹。
但她的遣詞造句總給鄭予澤一種熟悉感。
就像……許念寫的。
曾經校園論壇有位叫「藍鍾」的大神。
她的影評一針見血,文采斐然。
不像一般學生的手筆。
因此同學紛紛猜測這是某位大神的馬甲。
彼時的他和陸知遙討論起這事時。
陸知遙對他眨了眨眼:「藍鍾就是我呀。」
鄭予澤嗤笑一聲,沒有放在心上。
「你是藍鍾,那我就是秦始皇。」
陸知遙沒有說話。
倒是隔天藍鍾發了半篇鄭予澤參演配角的電影影評。
提到他的戲時字字珠璣,一下掀起全校熱議。
哪怕僅有半篇,也讓鄭予澤感受到知音可貴。
陸知遙著急忙慌地找到他。
「我的筆記本丟了,當時你同學許念也在自習室。
「裡面的東西對我很重要,能幫我問問她嗎?」
許念回答沒看到。
不經意間提起他的那部電影。
口吻中有幾分藍鐘的影子。
鄭予澤又驚又喜:「你是藍鍾?」
許念沒有正面回應。
她抬起雙手,望著自己秀麗的十指說:
「用心寫完還要上傳,真的很辛苦。」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認為藍鍾就是許念。
再後來藍鍾銷號,許念卻留在他心裡。
網上未完的影評就此成為絕唱。
而他榮獲大導賞識,從此前途無量。
鄭予澤越翻著劇本,手就越發地抖。
他瘋了似的驅車回家。
從柜子中翻出陸知遙的記事本。
她習慣將所有帳號密碼都寫在紙上。
習慣隨電影票根一起寫下影評。
確認那刻。
鄭予澤感覺腦中最後一根弦猝然斷裂。
結婚後的陸知遙陪他跑遍全國的片場。
有天她突然問:
「業界有名的演員,我們都見過了嗎?」
他不解卻還是回答:「十之八九了。」
她聽完後表現得很失望。
「我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沒有人能演繹我的角色。
「予澤,我想試試自己做演員。」
鄭予澤很意外,最後表示支持。
「無論什麼事,只要你想做我都支持你。
「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是他捧起對方的夢想。
卻反而說:「她的拍戲,不是我標準意義上的拍戲。」
「陸知遙善良點吧,你知道臉對一個女演員意味著什麼。」
然後任由她的真心摔得七零八碎。
陸知遙最後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脆弱。
是那次火宅。
她抱著自己說害怕分別,可自己卻將她推遠。
他到底是做了多殘忍的事。
才讓她對自己失望透頂。
12
《愛情尾場》最後一期。
相遇。
十三年前的那個下午,社團招新。
我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了鄭予澤。
出挑的氣質和出眾的外表。
讓他成為所有社團招攬的香餑餑。
哪怕沒有系統派發的任務。
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擠進人堆。
鑽到他的面前遞出那份申請表。
「同學話劇社招新,看看吧。」
都說年少時不要遇見太驚艷的人。
否則此生都無法釋懷。
十三年後。
還是戲劇學院不變的綠茵場。
周圍架滿了攝像機。
鄭予澤換上曾經的白襯衫和牛仔褲。
他手持婚戒,在鏡頭前罕見地紅了眼眶。
「我人生中的最佳女主,再嫁給我一次,好不好?」
所有人都在屏息。
等待著女主角的出現。
直到日落時分,只有一位快遞員姍姍來遲。
拆開信封,掉出的戒指滾到地上。
「有時差的兩人,永遠無法走到一起。
如果再來一次機會,你還願意遇見我嗎?
所以她的答案是。
不。
節目錄製結束時。
我正躺在病床上被推往手術室。
楊倩抓著我的手說:
「陸知遙你一定給我安全出來。」
我回握住她以示寬慰。
「電影剛拍完,我還不捨得這麼快死。」
推麻藥後,我逐漸失去意識。
耳畔響起許久未聞的機械音。
「系統錯亂!系統錯亂!
「計數異常,重新修復中。
「檢測到攻略對象好感度100%。
「恭喜宿主圓滿完成任務,獎勵即刻派發。祝您新生愉快。」
百轉千回。
論玩弄人心,還是系統在行。
我再次清醒時。
楊倩在床側激動地抹眼淚。
「醫生說手術很順利,往後就是好日子了。」
病房外傳來一陣嘈雜。
鄭予澤不顧他人的驚呼衝進病房。
他面容憔悴。
布滿血絲的眼中寫滿了心疼。
「你生了這麼重的病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好整以暇地攏了攏被子,回望他。
「鄭先生我不想讓你為難。
「如果你實在感覺抱歉,就做點什麼吧。
「書房抽屜里的那份離婚協議,你簽了我們好聚好散。」
男人只會相信他想看到的東西。
有心設計的考題,顯眼的病歷,和提前準備的劇本。
順利讓我和心中有愧的鄭予澤從此陌路。
離婚後從民政局出來。
楊倩有些摩拳擦掌。
「電影進宣傳期了,接下來就讓我們燒旺這把火。」
我以故意傷害罪為由。
一紙訴訟將許念的粉絲告上法庭。
輿論一起,有網友站出來指責許念的粉絲。
「當時我在手術室門口等家人下台,被她的粉絲罵礙事。好在我家人平安,否則我絕對沒完!」
許念工作室被捲入漩渦,卻始終沒有出面回應。
另一邊,美國警方發布了一則肇事逃逸的逮捕令。
涉事車輛被顯微鏡網友證實為許念的座駕。
楊倩說:「好端端突然回國,我就知道肯定不簡單。
「沒想到挖一下,就爆出這麼大的事。」
在大家討論影后是否會成為法制咖時。
美方透露出更多細節。
在逃逸者的車座內有檢測到麻葉,疑似毒駕。
新聞爆出來,全國譁然,當即上了熱搜。
由於性質惡劣,給社會造成極大負面影響。
等待許念的,將是多年牢獄生活。
13
許念牆倒眾人推。
新電影《高山之巔》的花絮順勢發布。
NG鏡頭暴露出我病痛的殘忍。
被耽擱的對手戲。
針灸、泡冰水,甚至掌摑。
無數個吃藥也無法遏制抽搐的表情。
無數次喊「卡」又喊「再來」的決心。
以及視頻最後那句:
「我想做一個『種信仰』的人。」
讓無數網友隨之動容。
聲勢造足後,預告開始正式宣發。
崖畔的桂不懼山險。
雪中的梅不畏冬寒。
女校的校長敲開一扇扇破敗的門。
領大山的女孩走向更廣闊的世界。
電影上映後,收穫了全面好評。
「我不該嘴陸姐演技。」
「半夜想起來我都打自己,我這張嘴真該死啊。」
「這部電影看得我全程飆淚。」
隨後是一項又一項大獎。
經紀人告訴我鄭予澤住院了。
「他最近天天趕夜戲,好像精神狀態不好。
「今天的爆破戲,鄭予澤突然喊著你的名字往裡沖,據說全身燒傷。
「遙姐,我感覺那部戲的女主和你有七分像。」
我聽完心中並未泛起波瀾。
「永遠追逐失去的東西也是可憐。
「以後他的事不用再和我說了。」
工作人員走過來通知。
「陸小姐,一會該你上台了。」
這是全球最權威的電影獎項頒獎現場。
我上台時。
閃光燈亮成一片燈海。
台下有記者問:
「陸小姐,是什麼讓您在此片中獻出精湛的表演?」
是……什麼呢?
當初被老師逼著上學的女孩。
終於走出了大山。
來採訪她的劇組將恩師的過往搬上大熒幕。
可戲裡,替她挨打卻喊她快跑,跑遠些的母親。
變成了成天酗酒動則家暴的悍婦。
原本因家庭困難無法繼續讀書的同學。
變成了愛逃課逛街、賣衣服的女孩。
她在病榻上觀看時只覺得不甘和憤怒。
或許是這種情緒喚醒系統。
總要有人捧起篝火。
如果沒有,就讓她成為薪火相傳的第一棒。
記者打斷我的回憶。
「陸小姐,是什麼讓您在此片中獻出精湛的表演?」
「因為這就是我的故事。」
不加「修飾」的,純粹的故事。
好在最後。
她還是讓藍鍾花開到了這個世界。
直到漫山遍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