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親自去養老院把媽媽接回了家,連一向對媽媽沒好臉色的弟媳都主動攙著媽媽,親自給媽媽洗了個熱水澡,還置辦了一身新衣服。
弟弟特意把我也叫到他家,說要開家庭會議,商議拆遷的事。
我拎著箱臨期牛奶應邀前往。
弟媳開的門,她眼角掃到我手裡的東西,嘴角壓不住地往下掉,又勉強笑道。
「姐也太見外了,一家人還拿什麼東西。」
我也客客套套的推讓:「我看你給媽拿這個牌子的奶,應該是挺好喝的吧。我不太懂,不過跟著你買總是不會錯的。」
弟弟打斷我們:「別說那些沒用的了。」
落座後,我看到媽媽半躺在沙發上,仍然是只有左側肢體能勉強活動,右半邊的肌肉全都萎縮,皮膚皺皺巴巴地垂著,已經完全壞死了。
上一世有我冬三九夏三伏地陪著她做康復,她這個時候右腿已經小幅度的活動了。
弟弟激動地清了清嗓子:「我跟二蛋還有狗剩商量好了,不管開發商提出什麼條件,我們都不答應。
「咱們就是要當釘子戶,我看了看村裡的位置,咱們家是村口,他們兩家在咱們家東邊,只要咱們不拆,開發商就別想動工。」
弟弟嘿嘿一笑,愈發得意。
「人家是上市的地產公司,這一個標的就值上億。
「我們幾家聯合起來使勁拖一拖,等他們耗不起了,手指頭縫裡漏個仨瓜倆棗,就夠我幾輩子吃喝不愁了。」
我暗自好笑,扭頭看向媽媽。
她目光閃爍躲閃著,卻並不出言提醒弟弟房子已經過戶給我的事實。
弟弟越說越高興,已經把錢到位後怎麼花都有計劃好了,他站起身到陽台打電話讓酒樓送幾個好菜,又讓弟媳去廚房拿酒。
媽媽這才抓住我的手說:「以前給你房子的時候,不知道要拆遷,我以為是幾片破瓦而已,可現在竟然值這麼多錢。
「這錢你不能獨吞,咱們趕緊去把戶再過回來。
「你放心,這次的錢我肯定給你留一份,不會都給你弟弟的。」
我嘴角噙著笑,看著她:「媽,你躺的時間太長,腦子都有點生鏽了呢。
「你見過誰會把到嘴裡的肉再吐出去的嗎?
「我勸你早點告訴江耀事實,別等到最後他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連你去養老院的錢都不會給了。」
9
媽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仿佛從來都不認識我一般。
良久,她嘆了口氣,然後一字一句地叮囑我。
「你當初答應過我,這件事我不說你就不說,你別忘了。
「我還不知道能活到啥時候呢,哪怕騙,我也得過幾天好日子。」
我不耐煩在他們面前演戲,告訴弟弟我要接曉曉放學,直接離開了。
果然如弟弟所說,二蛋家跟狗剩家遲遲不肯簽字。
可他們兩家在村子東邊,景點在西側,只要我的房子能動工,完全可以將他們兩家繞過去。
他們等了幾個月,發現自己家門口被圍了堵牆,只留了一條羊腸小道供進出,傻了眼。
我正在民宿跟工人溝通怎麼建造,聽到二蛋在給江耀打電話。
「江耀,你小子也太不是東西了。
「說好的一起扛著不簽字,怎麼你家被拆,我跟狗剩家都被撇開了?
「什麼節骨眼上你還有心思去旅遊,趕緊給老子滾回來,說清楚你分了多少錢,是不是把我們兩家的錢一塊吞了!」
我翻看弟弟的朋友圈,他專門租了個房車,帶媽媽去自駕遊了。
我才明白,媽媽說的,哪怕騙,也要過幾天好日子,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弟弟開著房車連夜趕了回來。
看到早就被夷為平地的祖宅,崩潰大叫。
「誰他媽同意拆的!這是老子的房子。」
他擋在挖土機前面阻止施工。
開發商將我簽了名字的同意書拿給他看。
弟弟赤紅著眼,吭哧吭哧半天,才喘著粗氣質問我和媽媽。
「他們說的我沒聽明白,什麼叫戶主是江楠?
「這房子不是一直在媽名下嗎?你們什麼時候瞞著我去偷偷過戶的?」
媽媽瑟縮著不敢回答。
我迎著江耀的目光坦然道:「當初賣了城裡的兩居室給你買新房的時候,媽媽不讓我去外地工作,答應把老家的房子給我,這事你是知道的。
「你忘了自己當時怎麼說的了?那我幫你回憶回憶。」
當時在弟弟的喬遷新居的酒席上,媽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雖然老宅不比城裡的房子值錢,可也算是自己的一片心意,讓我這個當姐姐的不要跟弟弟再爭了,家和萬事興。
弟弟也帶著醉意點頭:「姐,那可是祖宅,向來是給男丁的,這其中的意義可不是什麼商品房能衡量的。
「我不希望媽為難,只要你答應媽留在家鄉,以後養老時多出一份力,老房子給你就給你吧。」
明明我才是吃虧的那一個,在他們嘴裡卻仿佛撿了大便宜,還要感恩戴德。
當時誰也沒想到,只剩些殘磚破瓦的老房子會拆遷。
江耀在我的提醒下回憶起了當時自己說過的話,開始耍無賴。
「我不管,媽同意了我沒同意,這房子是姓江的,我是老江家唯一的男人,說破天去也該給我。
「你拿了多少賠償款,全都得給我吐出來。」
我不理會他發癲,將修改好的圖紙交給工人後轉身離開。
卻沒料到,自己會被媽媽一紙訴狀告到了法院。
她起訴我未盡到贍養義務,還趁她神志不清的時候騙她簽授權書。
她要求我將拆遷款返還,並一次性支付贍養費三十萬,然後和我斷絕母女關係。
10
我坐在被告席上,聽著對面自己的親生母親聲淚俱下地控訴著自己,仿佛在看別人的故事。
「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怎麼能對我這麼狠心呢?
「就因為我偏心嗎?這世上哪有父母不偏心的,我不缺你吃喝,反倒養出仇人來了。」
媽媽癱坐在輪椅上,看向我的目光里全都是困惑。
我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在生命的盡頭,我強撐著病軀找到了媽媽。
她恢復得不錯,已經可以站在廣場舞隊的最後面跟著拍子扭動了。
我質問她:「我不也是你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嗎?為什麼你不愛我?」
她是怎麼回答的。
「我把你養大就是為了以後老了能指望得上,可你現在不僅指望不上,還成了累贅。
「這世上父母都是偏心的,你別怪我,就怪你自己福薄吧。」
我在被告席站起身,回應她的控訴。
「因為你生下我只是為了給自己的兒子生一個血包,而自己又標榜著一碗水端平,好騙我甘心情願地被吸血。
「當時答應給我老房子,也不過是為了彰顯自己公平好藉機拿捏我的罷了, 誰料想後來會拆遷呢,這就是報應吧。
「這世上人都是自私的,我只是拿自己應得的那份而已。」
我向法官提交了爸爸死後留給我的撫養費是怎麼被一筆一筆轉走的。
還有醫生的證詞, 媽媽當時只是肢體活動有障礙, 根本不存在意識不清一說。
以及自己分攤的住院費,租房費,養老院的繳費清單,我完全盡到贍養義務。
法官當庭宣判,我的房屋是彌補被侵占撫養費的補償。
而由於當時我辦理的是直系親屬買賣, 並非贈與, 因此不需返還拆遷費。
只需要每月依照法定標準足額按時支付贍養費用就可。
11
江耀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立刻暴怒,衝到宣判席上打砸法庭被法警當場制服。
媽媽也面如死灰,想朝我伸手又慢慢縮了回去。
我把媽媽送回了原來的養老院。
只不過現在江耀不肯出錢共同贍養, 我只能給她降低了標準, 挪到了多人間。
我把一切安排好,並繳納了一年的費用, 告訴護工沒有大事不用給我打電話。
媽媽像木偶一樣,坐在輪椅里呆愣愣不說話。
良久, 就在我要離開時, 媽媽渾濁的眼神突然閃過一絲異樣。
她像是剛醒來一樣, 使出全身的力氣攥住我的手。
「囡囡, 你怪媽媽沒有救你,你是回來找我索命的對不對?
「媽知道錯了,是我太偏心才讓咱們一家子走到了今天。你以前是多好的孩子, 是媽媽最貼心的小棉襖。
「你現在有錢有能力, 最後再幫你弟弟一次吧, 算媽求你了。」
她眼角流下一行淚,唱起我小時候最喜歡聽的那首童謠。
可再也換不回我心中的溫情了。
我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頭也不回地離開。
12
催債電話打到我這裡的時候, 我才知道為什麼江耀那麼瘋狂地一定要得到拆遷款了。
當初拆遷的消息一出來, 就有人在村口設了賭場。
江耀和幾個發小都被邀請去免費玩幾圈。
在眾人一口一個江老闆的奉承聲中, 屢次創業失敗的江耀沒忍住,下了場。
等他清醒過來, 已經欠下四百萬了。
所以他和兩個發小商議好,要當釘子戶, 多拿點賠償款好平了賭債,還能落點錢。
可惜三個人最後都沒能如願。
江耀為了躲債,撇下老婆孩子一個人跑了。
等我被警察通知去認領屍體的時候, 我才知道二蛋和狗剩找到了他。
他們把自己沒能拿到拆遷款的惱怒,以及因為被催債導致妻離子散的憤恨都發泄到江耀身上。
江耀被數刀捅死。
我把江耀的骨灰捧到媽媽面前。
「你最喜歡的兒子, 先你一步去找爸爸了。」
我將骨灰留到媽媽身邊, 她偏疼了一輩子的兒子,如今終於能好好陪她了。
離開養老院時, 我聽到了一聲悲戚的哀嚎聲。
和我上一世離開前很像。
女兒在園子裡的兒童遊玩區等我,見我出來,女兒跑著撲到我懷裡。
我緊緊抱著她,這一世, 她是我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了,我會好好愛她,也會好好愛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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