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眼見他被提起來,沒有任何反抗。
但是右手袖籠里寒光一閃而過。
若不是我及時阻攔,他就刺出去了。
此刻,面前的裴景珩有些難過,還有些沮喪。
他垂著頭站起身。
嘴巴抿了抿,想說什麼,又沒有說。
眼裡沁出了淚水:
「江姐姐,你是要趕我走了嗎?」
我看向他,語氣嚴肅:
「伸手。」
他錯愕,但仍舊聽話地伸出手。
我拿著戒尺狠狠朝他手掌心抽了一下:
「你可知錯?」
他抿著嘴。
對自己下了定論:
「我對人心懷惡念,心思歹毒,是個壞孩子!」
我的心皺成了一團。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如此評價一個十歲的少年。
讓他覺得自己如此不堪。
我一把抱住裴景珩:
「我不允許你這麼說自己。」
他哇的一下哭出了聲。
我拍拍他的後背,堅定地擁抱。
「打你手心,是為了讓你記住。在保護別人之前,也要學會先不要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其他事情,你並未做錯,以後不要這麼說自己!」
「你保護了姐姐,是最好的孩子。」
我一直堅信。
沒有一朵花,從一開始就是花。
既然種子已經種下。
那我就從此刻開始。
澆灌它。
保護它。
愛會讓它生出血肉,瘋狂生長。
7
又過了數月。
一天清晨,我們還未出攤。
春娘的哭喊聲就刺破了整條街的寧靜。
三個地痞圍在她的豆腐攤前。
為首的一腳將木架踹得粉碎。
雪白的豆腐塊濺在泥水裡,碎了一地。
「求求你們……那是我娘的藥錢!」
春娘跪在地上,顫抖的手徒勞地想要攏住四散的銅板。
卻被他們一把奪走。
周圍店鋪的門窗紛紛緊閉。
連平日裡最愛看熱鬧的幾個夥計都縮回了腦袋。
我思考片刻,拉開門閂露出一條縫。
想要偷偷用系統幫一幫春娘。
誰知卻被人猛地拽住了衣袖。
裴景珩的眼睛在晨光中亮得嚇人。
我還沒來得及吱聲。
他就一把奪過我手中的門閂,轉而抄起擀麵杖就沖了出去。
彈幕在此刻又冒了出來。
【看吧,還是這麼莽撞。】
【並沒有什麼用,愛好血腥暴力的反派,一點腦子都無。】
【明明教了他首先要自保,哎,這次是三個大漢啊,凶多吉少咯。】
我此刻伸出的手也是徒勞的:
「哎……你……」
「滾!」
這一聲,他吼得地動山搖。
擀麵杖帶著風聲砸在為首地痞的肩上。
那潑皮痛得嗷嗷直叫。
裴景珩像頭被激怒的小獸。
明明比對方矮了半個頭,卻硬是把三個壯漢逼得連連後退。
「小兔崽子找死是吧?」
地痞頭子惱羞成怒,從腰間抽出匕首。
寒光逼人。
【看吧看吧,他們還有刀。】
【我倒要看看他此刻要如何應對。】
【江娘子遲早要被他害死。】
我已經顧不得管彈幕的幸災樂禍。
心頭一緊,急忙召喚系統。
誰知,裴景珩一邊後退,一邊大喊:
「張大叔!王大哥!抄傢伙!」
讓我震驚的是。
經他這麼一喊。
整條街的商戶竟全都陸續沖了出來!
連張婆婆都掄起板凳加入砸人隊伍。
張大叔揮著殺豬刀怒吼:「誰敢動我們清河街的人!」
彈幕炸了。
【哈哈哈哈,打臉來得如此之快。】
【反派哥有勇有謀!】
【有點愛上這個小孩哥了。】
【就問你們羞不羞,笑死我了。】
我震驚於裴景珩的一呼百應。
這些日子,他確實不再將自己封閉在屋內。
反而每日做完事情,就去鄰里幫忙。
就連清河街,竟也在他的到來之後,發生了變化。
當弱者聚在一起,團成一股力量。
他們就變成了強者。
烏泱泱的一大片人,每個人手裡都拿著傢伙。
地痞們見狀臉色大變,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春娘呆坐在地上,淚水不住地流。
他對著裴景珩連聲道謝:
「小景,謝謝……」
裴景珩別過臉去,耳根卻紅了。
後來,我又偷偷看他在小本子上記著什麼。
我怕他又寫了什麼嚇人的東西。
還是趁他睡著,偷偷瞄了一眼。
誰知裡面密密麻麻記著的全是:
「二月初三,李貨郎幫姐姐抬麵粉。」
「二月十八,王婆婆送了一罐腌菜。」
「三月初一,張屠戶教我用刀……」
本子的最後一頁還畫著個歪歪扭扭的醬香餅。
旁邊寫著「家」。
8
日子一天天過去。
張書生來找了我好幾回。
他在明德書院裡讀書,因為大家都很熟了。
我常常讓裴景珩替他往書院送餅。
一來二去,竟是讓夫子看上裴景珩了。
張書生站在我鋪子邊上,勸我:
「夫子對裴兄弟讚不絕口,想要收他進書院。這個機會別家求都求不來,你可不要錯過了!」
他拿著餅走的時候還不住叮囑:
「可別錯過!!」
我低頭,有些無措。
裴景珩住在我這裡。
是沒有戶籍的。
我根本沒有辦法送他進書院讀書。
將他送回他家那個煉獄裡去,我更是不放心。
我陷入兩難。
一方面,不想耽誤他的前途。
畢竟,他也不能在我這裡賣一輩子醬香餅吧?
另一方面,我也擔心,離開我他又會被劇情拉入,邁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左思右想,我還是決定帶裴景珩去書院先見見夫子。
若是沒有戶籍,先在書院旁聽一段時日也不是不行嘛。
等日後有其他門路再想辦法。
可誰知,我們下了馬車。
步行至書院的路上卻被人舉著劍攔在半道上。
「府里找了你半年,你竟是與人在此廝混!」
我看向那把橫在我與裴景珩面前的劍。
執劍之人是一位身著戎裝的年輕男子。
他怒目圓瞪:
「你母親說,自你從莊子逃走不知所蹤,找了你半年。我忠勇侯府怎會養出你這樣的逆子!」
裴景珩明顯有些怕他,往我身後躲。
看來,讓他有如此反應之人,應該是裴景珩那不負責任的爹裴沉舟了。
按照劇情,他本應一年後回京。
不知為何,時間提前了。
裴景珩死死攥著我後襟,指尖冰涼不停發抖。
「侯爺好大的威風!」
我拂袖拍開劍刃,「青天白日對著孩子動兵器,這就是忠勇侯府的家教?」
他顯然沒料到,一個女子竟敢用手觸碰他這把傳說中削鐵如泥的龍泉劍。
我站出來,緊緊抓著裴景珩的手:
「侯爺,您公務繁忙。您可知道,您的兒子在府里過的是什麼日子?」
一旁一位嬤嬤插嘴:
「侯爺,何必動怒?大少爺年紀小,不懂事,在外貪玩幾日也是有的……」
貪玩?
我看向那嬤嬤。
她第一眼望見裴景珩時明明是驚懼。
是詫異。
還有些不知所措。
恐怕人牙子弄丟了孩子,到此刻都還未向那位侯夫人稟明吧?
人牙子怕侯夫人怪罪,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找裴景珩。
我讓系統查探出來後,一一杜絕在清河街之外。
那些人,只要靠近清河街,個個都倒霉絕頂。
幾次試探後,他們自動忽略這裡,轉頭去了別處。
自然是一無所獲。
此刻裴景珩的手在我袖下微微發抖,指節攥得發白。
他低著頭,仿佛早已習慣這樣被汙衊、被指責。
連辯解都懶得說。
我冷哼一聲:
「那位侯夫人可真是瞞天過海……」
裴沉舟眉頭緊皺,還未出聲,嬤嬤便率先一步打斷:
「這位姑娘,莫要胡言亂語,大少爺自幼嬌養,怎會受苦?」
我瞪她一眼。
她驟然跌落在地,「哎喲」一聲。
腰折了。
「偌大的忠勇侯府,如今竟是一個嬤嬤當家了?」
我嗤笑一聲,猛地扯開裴景珩的衣袖。
露出一道道新舊交錯的鞭痕。
眾人譁然。
裴沉舟瞳孔驟縮,劍尖微顫。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
「這就是您口中的『嬌養』?」
「他在府里,冬日無炭,夏日餿飯。連下人都能對他呼來喝去!」
「你那侯夫人,動不動就抽他鞭子。」
「他這些年,見您面的機會,屈指可數吧?」
「您身為父親,可曾去看過他一眼?可曾過問過一句?隨意一個人都可以汙衊他偷弟弟的金鎖。任意一個下人都可以對他非打即罵!如今,弄丟了孩子,還怪他自己頑劣,沒有這樣的道理!」
那嬤嬤躺在地上,仍舊出聲辯解:
「侯爺,這、這定是他自己頑劣,主母管教……」
「管教?」
我冷笑,「那你可知,他為何會逃到我這?」
裴景珩從剛才開始就瞪大眼睛看著我。
他似乎是剛剛才反應過來。
原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誰啊……
我一把拉過裴景珩,讓他抬起頭:
「因為他被你們送進別院的路上,又被轉賣給了人牙子。差點死在半道上!」
裴沉舟的劍終於垂了下來。
他的目光落在裴景珩身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兒子。
而裴景珩,自始至終,沒有看他父親一眼。
「人牙子會自己出現在荒郊野嶺嗎?真的不是誰安排的嗎?」
我言盡於此,裴沉舟竟然還是不言不語。
裴景珩輕輕嗚咽了一聲。
攥著我的袖子,低低地說了一句:
「阿姐……我們走吧。」
我卻沒有理他。
反而看向裴沉舟:
「侯爺還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裴沉舟回道:
「待我回去查……」
我踹了一腳地上的婆子:
「不用這麼麻煩!麻煩侯爺將身邊侯夫人的人先綁了。」
「明日便是十五,京城貴眷都要入靈泉寺上香。若侯爺願意,我可以為你奉上一齣好戲,讓你好好看看,你那侯夫人,是怎樣一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9
第二日。
晨霧還未散去,檀香繚繞。
侯夫人林氏踏進靈泉寺時,將腕間的佛珠捏得死緊。
他總覺得今日太陽穴隱隱作痛。
因為日日跟在她身邊的嬤嬤,今日竟是不知所蹤。
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一雙眼皮左右橫跳。
所以今日,她讓下人出發得更早了些。
她要燒今日靈泉寺的頭香,讓自己定定神。
今日她特意挑了素白的衣裳,連髮髻都只簪了一支素白的觀音玉。
滿京城誰見了,不夸上一句侯夫人真是誠心禮佛。
可待她拜佛結束。
被小沙彌引著穿過迴廊去用齋飯的路上。
突然,林氏腳步一頓。
後院古松下,一個清瘦的身影正在掃落葉。
青灰色的僧袍,眉眼低垂。
可那側臉轉過來,卻嚇得她連連後退。
被小丫鬟扶住才堪堪回神。
小師傅朝她遙遙一拜,又低頭掃落葉去了。
仿佛與自己從未見過。
可那小師傅的眉眼,化成灰她也認得!
分明是裴景珩!
他為何在此處?
人牙子不是說,已經將他遠遠發賣到江南做清倌兒去了嗎?
那個賤女人的兒子,做雜役難消她心頭之恨。
於是她花了大價錢,才打點好了水路。
林氏指尖猛地掐進掌心,面上卻浮起慈悲的笑。
柔聲問身旁的小師傅:
「這位師傅看起來極為面善,請問如何稱呼?」
「阿彌陀佛。」小沙彌合掌,「這是玄真師弟,半年前師傅在後山亂石堆里撿到的。當時他渾身是血,昏迷不醒,醒來後前塵盡忘,師傅便留他在此修行。」
林氏輕笑,眸光意味深長。
「玄真……真是個好名字。」
10
林氏留在寺里用膳後又去了廂房小憩。
晌午,她偷偷屏退左右,獨自一人去了靈泉寺後面的竹林。
「得手了?」
她輕聲問:
「檢查過他後背的胎記了嗎?」
陰影里,一個黑衣人單膝跪地,聲音沙啞:
「夫人,事已辦妥。」
林氏眼底閃過一絲快意,正欲掀開地上蓋著的白布。
「終於……」
可下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