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天下無敵完整後續

2025-07-2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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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北大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給我送快遞的小哥是我初中時的男神。

當年我們約定高考後一起去北京上學,現在我上了北大,他當了快遞員。

很久以後,我躺在他身邊問:「可以給我摸一下你的八塊腹肌嗎?」

嘿嘿嘿,好好摸。

1

暑假在家一趴,空調、Wi-Fi、西瓜。

高考之後的這個暑假過得腐敗至極。我跟表姐正癱在客廳的地毯上打著遊戲,正到關鍵處,我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砰!我被一槍爆了頭。

我一肚子火氣地扔了手柄,撈起手機滑到了接聽鍵,有些沒好氣:「您好,哪位?」

電話那頭是個很年輕的聲音:「您好,是林蔚蔚嗎?您有快遞到小區門口了,麻煩出來拿一下。」

啊,外面好曬。

我嘬了口冰鎮楊梅汁:「你給門衛就好了呀,物業會統一送上來的。」

對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可能不行哦。這是你的錄取通知書,按規定我必須親自送到您手上,由您本人簽收。」

錄!取!通!知!書!!

我的嘴角立刻飛了起來:「好的好的,您稍等,我這就下去!」

掛掉電話,我興奮地嗷一嗓子叫了出來:「姐你聽到了嘛,我的錄取通知書到啦!」

表姐也樂了,沖我擺擺手:「快去快去,當年我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也跟你一個樣。」

穿衣服,換鞋,撐開小陽傘。

我一溜煙小跑著到了小區門口,刷開門禁,便看到瘦瘦高高的快遞小哥站在太陽地里,手中拿著一個火紅的 EMS 信封,上面「北京大學」幾個字分外醒目。

我掐了自己一把,維持住平靜的理智,深吸一口氣:「您好,我剛剛接到電話,是來拿快遞的。」

他看了眼手中的簽收單:「林蔚蔚是吧?麻煩出示下身份證,然後從這裡簽個字。」

這小哥的聲音,好悅耳呀。

我飛速簽好字,他把通知書遞給我,低聲說了句:「恭喜。」

「謝謝啦。」接過信封的時候,我卻忍不住多打量了面前的小哥兩眼。

他穿著一件白 T 恤,外面套著中國郵政的綠馬甲,兩條手臂曬成了小麥色,是青春少年的健壯。

這麼熱的天,這小哥卻戴了個鴨舌帽在頭上,還故意把帽檐壓得很低。但他比我高上許多,我看他時是仰望的角度,依舊能看清帽檐遮不住的半張臉。

腦子裡飛速閃過一個念頭。這人我好像認識。

「暘神?」我有些不確定地喊他。

我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僵了一瞬。

肖暘把帽子摘了下來,一頭短髮被汗水浸成了刺蝟,有些靦腆地對我笑了笑:「還是被你認出來了。」

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跟初中畢業時相比,他的眉眼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個頭高了一大截。

我笑著問他:「暘神,你這是在做兼職嗎?你考到哪裡了呀?」

初中一別,我們有三年沒見過面了。他當初可是我們班第一呀!

肖暘抿了抿嘴,半晌才開口道:「我沒有考,這就是我的工作。」

我怔住了。他說的,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在我問出口之前,肖暘卻先一步解釋道:「我媽身體不太好。所以高中沒上完,我就出來掙錢了。」

我沉默了。收到通知書的喜悅,好像一掃而空。

2

我能想起來的第一件與肖暘有關的事,要從一個山竹說起。

初中的前兩年,我跟肖暘說過的話加起來可能不超過三十句。

十四五歲的男生和女生之間仿佛天然隔著一層壁壘。班上一共五排座位,我坐第三排,他坐最後一排。

除了收作業,我很少到最後一排去。只是知道,那個看起來乾淨斯文的學神,在男生中的人緣超好,別人不會做的題他都會,別人熬夜都寫不完的卷子他都能做完。

直到初三那年的中秋。

爸爸去南方出差回來,帶了一大筐山竹。那個時候,這種水果在北方並不多見,水果店裡還賣得死貴。我一個人吃不完,便拎到班上分給要好的同學。

送了小姐妹一人一個後,還剩下幾個。我不好意思直接給男生,便一股腦地都塞給了王櫟,讓他隨便分一分。

王櫟是班上的中央空調,跟誰都熟,再加上從前我倆坐過前後桌,沒少拌嘴,因此支使起他來,倒是毫無壓力。

課間操回來,我破天荒地走了一次後門。看到肖暘正倚著椅子背坐著,手裡把玩著一顆山竹。

沈帆原本與我走在一起,路過肖暘的座位時,半開玩笑地問了句:「暘神,我們都吃完了,你怎麼還沒吃呢?」

肖暘抬起頭,眼神中難得出現了些遇到難題的疑惑:「這東西,怎麼吃啊?」

沈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說:「就直接啃啊。」

肖暘好奇地打量著手中小圓茄子一樣的水果,將信將疑地放到了嘴邊。

我皺了眉。

沈帆這人其實不壞,但就是心眼有點小。她家裡有錢,成績也不錯,總想著拿一回第一,卻怎麼都考不過肖暘。

我猜她這是又犯了嫉妒病,讓肖暘出回丑,她自己能掙回點面子。

「哎肖暘,你那麼吃可不對。」

在肖暘咬下去之前,我及時打斷了他。

我把山竹從肖暘手中接過來,掰掉果蒂,雙手一擠,紫色的果皮裂開,雪白如貓爪一樣的果肉露了出來。

我把山竹遞還給他:「暘神,給你,別聽她瞎說。」

沈帆氣得變了臉色:「林蔚蔚,你!」

我笑眯眯地回敬:「沈帆,皮兒好吃嗎?」

說完,我沒有理會她那張五彩斑斕的臉,逕自回了座位。

3

由於我們在的這棟老教學樓要裝修改造,學校讓初三生搬到新樓去。

這時候搬家可是個大工程。因為中考的壓力,大家的複習資料都爆炸式增長,幾乎每個人腳下都放著個大箱子,裡面塞滿了課本和卷子。

教室里七手八腳地收拾得像是鬼子進村前的逃難。班主任站在講台上揮著大手吼道:「同學們都加快點速度,教務處讓今天下午必須清空教室,先搬完的男生幫著點後面的女同學!」

在一片熱火朝天的哀嚎中,我鑽到了桌子下面去。

被我放書的箱子塞得太滿,我剛發現箱子的一角居然裂了個口子。我得用寬膠帶先把裂口粘好,要是漏在半路上那可就熱鬧了。

新教學樓離我們這隔著整個操場,這邊在三樓,那邊在四樓。班上每個人的東西基本都要搬個兩三趟,大家為了少爬一次樓,都想每次儘量多拿些。

我聽到周子璇她們喊我:「蔚蔚你好了沒?不行我們先走一趟啦!」

我正窩在桌子底下難受得要命,含糊著回了句:「你們先走吧,待會我自己過去!」

裂口的地方正在箱子靠下的位置,我得把身子壓得很低才能將膠帶貼緊,還不敢隨意亂動,要是把這脆弱的紙箱子再弄散了架,我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終於折騰了個七七八八,我忽然聽到上面有個聲音問我:「需要幫你搬嗎?」

我條件反射般地冒頭出去,咚的一聲響,我的腦袋撞在了桌子角上。

疼得我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捂著頭往上看去,見肖暘兩手正撐在前後桌面上,在縫隙里俯視著我。他可能是有些想笑,但出於禮貌還是在用力憋著,秋季校服的拉鏈在他領口微微晃動。

這是我印象中他第一次主動找我說話。

嗚嗚嗚我好廢柴。學神好優秀好善良,他在我眼裡簡直會發光。

肖暘搬著箱子走在前面,我背著包追他,殷勤得簡直像個小跟班。

「暘神你累不累,累就先放下歇會嗷。」

「不累。」

「暘神你不用走那麼快,小心腳下別摔著嗷。」

「搬完能早點回去上自習。」

「暘神你……」

他回過頭來看我:「林蔚蔚,你今天怎麼囉里囉嗦的。」

「唔……」我小聲嘟噥道,「學神是重點保護對象,我不是怕用壞了你麼。」

肖暘噗地笑了出來:「搬書用的是手,又不是腦子。」

「好吧。」我悻悻地閉了嘴,低著頭跟在他身邊,十分乖巧。

這種感覺怎麼形容呢……

我覺得他有點像我爸。

4

換了教室後,我與肖暘莫名其妙就混熟了起來。這或許是因為,是真的到了要拚命刷題的時候了。

各科老師總是能不遺餘力地的從各處搜刮來最新鮮的習題,然後神秘兮兮地遞給課代表,去影印室印個幾百份來發給全年級,好像是什麼傳世的武功秘籍。

我是歷史課代表,肖暘是物理課代表,影印室自然成了我和他時常碰頭的地方。

房間裡巨大的機器呼嘯著吞吐著紙張,雪花一樣的卷子一篇接一篇地翻飛出來,上面的字既是即將要小測的哀嚎,又是能通向理想高中的靈藥。

我和肖暘總是並肩倚在桌沿上,他手中一本政治知識點,我手裡一冊英語單詞集,混著滿屋的油墨味,背得昏天黑地。

等到熱乎的卷子出爐,我和肖暘一人抱上一摞,穿過長長的走廊,從一樓走到四樓。路上我有時會問他我又沒有做上來的物理或數學題,他總是能條理清晰地一點點給我講明白,細緻又耐心。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初三的上半學期也逐漸到了尾聲。

冬天裡的某個下午,我去老師辦公室里拿卷子。喊了報告進去,辦公室里除了班主任其他科老師都不在。除此之外,還有個梳著低馬尾的中年女人,大概是哪個同學的家長。

班主任朝我遞了個眼神,我會意,安靜地走到了辦公室的另一邊,想取了卷子快點走人。

落針可聞的辦公室里,我聽到韓老師低聲說:「肖暘媽媽,咱們繼續。」

肖暘媽媽。

我停住了腳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那是個清瘦簡樸的阿姨,面相卻很溫柔,眉眼與肖暘確實有幾分相似。

我伏身到桌上去數卷子的份數,我發誓,我沒有想偷聽她們的談話。可是那阿姨的話卻一直若有若無地往我耳朵里鑽,讓我不得不減慢了數卷子的速度。

「韓老師,你也知道我們家經濟一直比較困難。肖暘的爸爸是位刑警,在他很小的時候因公殉職了。後來我在這座城市找到了個工作機會,便帶著孩子一起來了這裡。我家裡沒什麼親戚,所以從小到大都是我一個人拉扯他。好在這孩子很會念書,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到……」

我囫圇數了夠量的卷子,趕緊從辦公室里退了出去,幾乎是用逃的。

無意間我這是撞破了肖暘的什麼隱私啊。難怪從未聽他談及過自己的父親,原來……對不起肖暘,我從來沒有想過冒犯。

我走到窗邊吹了會冷風,讓自己乍起乍落的心情平復下去。

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恰在這時不期而至。

寒冷卻光明,破碎卻乾淨。

我對自己說,方才我什麼都沒聽見,肖暘和其他樂觀開朗的男生沒有任何區別。

這個秘密,我會讓它一直爛在肚子裡的。

5

到了初三下學期,競爭中考的壓力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每周我們會上六天半的課,周日下午半天休息。不過這半天教室依然是開放的,不想回家的同學可以留下來自習。

焦慮迫使我義無反顧地卷了起來。我的文綜成績一直都還不錯,但數學和理綜是我的弱項,所以連每周這區區半天時間我都不敢放鬆。

肖暘正好也不回家。

教室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四五個同學,沒有了往日劍拔弩張的拼比,一下變得空曠安寧。

肖暘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我就拿著紙筆坐他旁邊,我倆一人一套模擬試題,掐著時間寫得酣暢淋漓。

卷子做完後,我跟他交換後互相判分,再面色凝重地將不該丟的分數都一分一分地找回來。

他的理科真的很好。每次我拿到他的數學或理綜卷子,都不得不感嘆這是件藝術品。卷面乾淨,解題步驟簡要清晰,一點錯處都挑不出來。學神就是水平高,我還在糾結最後一道大題怎麼算的時候,他都已經放下筆開始檢查了。

我托著臉鬱悶地問肖暘:「暘神,你說我是不是該給愛因斯坦去燒炷香啊。」

他一側眉毛高高挑了起來:「啥?」

我趴在桌子上嘟嘴:「他的智商能分給我 0.01% 就好了。」

「噢,那你許願的時候記得說德文。」

嗚,他損我。

中考倒計時 66 天。

白天在一點點變長,溫暖的春風中開始混著柳絮與花香。

又是一個周日,肖暘幫我判完了數學模擬卷,故意捂住分數問我:「你猜,這次多少分?」

我心裡發虛:「差不多……108?」

他沉著臉搖了搖頭:「猜對了個尾數。」

完了完了,不會才 98 吧?

我蔫頭耷腦地向他伸出手:「還給我吧,我重新改。」

肖暘只忍了一秒,就笑出了聲。

他把手挪開,卷子上 118 分的紅字喜慶得像是過了年。

啊啊啊!差兩分就滿分了!

我一頭趴倒在了桌子上,簡直喜極而泣。

肖暘在我耳邊打了個響指:「做得不錯,再接再厲。」

我激動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樂不可支:「不學了不學了,今天姑娘我給自己放幾個小時的假!」

6

我拽著肖暘到操場去跟我溜圈子。

雖然現在還穿著長袖校服,但氣溫已變得很舒服,套用語文課本里的一句話,叫「吹面不寒楊柳風」。

肖暘把兩邊的袖子擼到手肘處,雙手插在褲兜里。男生和女生,總是在細微之處會有很大的差別,就比如我的手臂還是軟軟糯糯白的發光,他的手臂卻已被筋絡勾勒出剛硬的力量。

天氣真好。好到陽光落到臉上時就會不自覺地發笑,好到暢想一下未來的理想就會不自覺地豪情萬丈。

走到主席台邊的看台旁,我一蹦一跳地踩著大台階爬上去,肖暘就在身後跟著我。開運動會排座位,我們班從來沒有排到看台上過,我想到最高處去吹會風。

我放空自己,漫無目的地在最高一級的台階上溜達著,意外地發現,看台最後面的牆上竟被各色不同的字跡密密麻麻寫了好多字。

「我一定要考進一中實驗班!」

「復旦大學,等我!」

或者……

「崔雨婷永遠喜歡張誠。」

我看著這些字嘿嘿發笑。有寫得好看的,也有寫得難看的,都是不知道哪一屆的學長學姐,悄悄在這裡留下的青春。

正好我口袋裡裝著支黑水筆,我掏出來對肖暘揮了揮:「暘神,咱們也寫點東西呀?」

肖暘插著雙臂一「嘖」:「多幼稚啊。」

我哼他一聲:「你不寫我寫。」

我拔開筆帽,想了一會,虔誠地落下了幾個字:「我要考去北京」。

肖暘蹲在我旁邊:「你也想去北京?」

我看他:「還有誰想去呀?」

肖暘只是笑而不語。

他問我:「你喜歡那裡什麼?」

「唔……」我想了個比較官方的回答,「你知道我喜歡看歷史嘛,我最喜歡的一段歷史都是發生在那座城市的,就覺得那裡有故事,有味道。」

從永樂遷都開始,到共和國的建立,六百餘年間的興衰更迭,繁華悲歌,都刻在那座城的一磚一瓦中。

除此之外……那個城市裡還有一座大學。它就像一粒埋在我內心深處的種子,可是我不敢說出它的名字,怕一說出來,我就配不上它了。

肖暘捋了下他那一頭黑亮的短髮,哈哈一笑:「你們女生怎麼那麼文藝?筆借我用一下。」

我瞪他:「你不是不寫嗎?」

「看你那麼真情實感,我變主意了。」

肖暘接過筆,在我那行字下面端正地寫下:「清華,清華」。

毫不掩飾野心,自信且張揚。

幾近黃昏,殘落的夕陽燒紅了天邊成片的雲彩,粲然絢爛的霞光中,肖暘的側臉暗成了一道剪影。

傍晚的風描摹過他的髮際、他的眉梢、他的鼻樑、他的喉結。他看著寫在牆上的字,眼神中所涌動出的嚮往,不亞於火燒雲的熾烈。

「好大的野心啊。」我喃喃嘆道。

我們是如此渺小,可在談及未來時,胃口又大到好像可以吞下整個天地。

肖暘沒心沒肺地笑著,傲嬌得要命:「我肖暘,天下無敵啊。」

謙遜和自傲,怎麼可以在同一個人身上,融合得如此完美。

7

中考倒計時 50 天。

中考倒計時 30 天。

中考倒計時 10 天。

中考。

隨著最後一科交卷鈴聲的響起,我的初中生活正式畫上了句號。

最終的成績沒有辜負我的努力,我考上了理想高中的實驗班,這所高中的文科實力一直在全市穩居榜首。

而肖暘,以全班第一的成績,升入了理科成績最強的高中。

在那個學校不允許帶手機的年代,我們開啟了各自的生活,一頭扎進了無邊的題海中,在日復一日的刷題與測驗中相互遺忘。

市裡的高中大多都是寄宿制,學校封閉式管理,一個月放一次假。或許是環境的閉塞,或許是課業的繁重,我用沉靜的性格將自己包裹起來,一門心思放在了提升成績上。

文科班裡 80% 的同學都是女生。那個時候,韓流和台偶風靡一時,可我對那些並不太感興趣。在她們談論偶像劇時,我在看書;在她們追星時,我在看書;在她們看青春疼痛小說哭得死去活來時,我還在看書。

同桌對我的評價是,林蔚蔚,你這個人是還不錯,但就是有些無聊。

我只是無所謂地一笑,回她說,我想乾的有聊的事可多了去了,只不過這裡還折騰不開。

久而久之,我的成績倒是真的穩在了年級前列,被老師們當成了重點培育的衝刺清北的苗子。

到了高三的某一天,我驚奇地發現,我在背地裡竟被冠上了「學神」的稱號。

連同寢室的舍友都對我改了稱呼,每次月考前她們幾個都會全都擠到我床上來,抱著我祈禱:「嗚嗚嗚趕緊都來沾沾蔚神的仙氣,保佑我們明天考的都全蒙對!」

我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我算哪門子的學神啊,卷子上的分數全是用一把一把掉的頭髮換來的。真正的學神只會教給人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智商的差距,真的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彌補的。

我攥了攥自己又細了一圈的馬尾辮,有些哀傷。我曾經認識一個真正的學神,不知道現在他的頭髮是否還像當時那樣濃密。

熄了燈,我枕著手臂躺在床上,安靜地望著黑夜中的上鋪床板。

床板有張照片,是高一的時候我貼上去的。照片上是未名湖,博雅塔,一塔湖圖,燕園春色。

高考百天倒計時的時候,班主任讓所有人在赤紅的條幅上寫下自己的目標大學,掛在班級的牆上激勵大家直到高考。

我毅然落下了「北京大學」四個字。我從未有一刻背棄過自己的理想,到現在,我可以配得上它了嗎?

在十幾公里外的另一所高中,我猜有一個男生,同樣也守護著對一所大學的忠誠。

我永遠忘不了高考出成績的那天晚上,我從焦慮不安,到激動狂喜,再到嚎啕大哭。

我終於做到了。

但可惜,隔壁的學校,不會有肖暘了。

8

八月底,我去北大報了到,成為了新聞與傳播學院的大一新生。

老舍說,北平之秋就是人間天堂。當我坐在湖邊與這座學校拍下第一張合影時,對這句話簡直不能更贊同了。

大學的生活充實且快樂。我跟系裡其他同學一樣,忙著刷績點,刷綜測,除此之外,我還加入了我最喜歡的漢服社團。

在這個人類智商高地的聚集地,再也沒有人會喊我學神了。出了學校我是個普通人,進了學校我是個智障。不過我心大得很,就做一隻普通但開心的小弱雞,一天天樂呵呵地得了。

大一下學期考試周結束了之後,漢服社組織了一次宣傳活動,做了展牌要在街邊擺攤,還讓我去做展示的模特。

組織活動的負責人是我的直系學姐雪妍,一個風風火火的女漢子。從寫策劃到拉外聯到印展牌到申請場地,她一口氣奮戰到深夜毫無壓力。

作為對她滿臉星星眼的小學妹,我被呼來喝去的時候心裡都還美滋滋的。

活動正式舉辦的那天,我圖涼快穿了一身宋制漢服,到現場的時候大家已經開始忙著搭場地了。

我正幫著同社的小夥伴把遮陽的棚子豎起來,就聽見雪妍學姐在不遠處吼道:「林蔚蔚,過來拍照!」

我嗷地答應了一聲,蹚過地上堆積如山的各種展板架子趕緊過去。

雪妍身邊站著她的怨種男朋友,手裡扛著個半米長的單反,顯然是被拎過來干苦力的。

雪妍學姐把我拉過去正了正我頭上的簪花:「我的大美女,您今天能不能稍微端著點?今天活動的照片之後是要往公眾號上放的,你不想灰頭土臉地被轉發吧?」

我從嗓子裡咕嚕了一聲,由著她擺弄我的頭髮。

學姐讓我站到展牌邊,對她男朋友使了個眼色:「拍好看點啊。」

雪妍姐夫一聲「得令」,舉起相機對著我咔咔拍了起來。我們團里的人都知道,這位大姐夫,北航高才生,從高中到大學,追了整整三年才把我們學姐拿下,當時表白成功後那叫一個轟動。

我商業微笑到臉都快笑抽筋了。

終於把雪妍給拍滿意了。她把相機接過來,翻看著裡面的照片,跟她對象說:「你先去把音響調一調吧,把音樂放上,馬上開始了。」

姐夫臉上的表情明顯石化了。

「音樂呢?」

「在 U 盤裡……」

「U 盤呢?」

「在包里……」

「包呢?」

「剛落在學生活動中心了……」

雪妍一跺腳:「那還不趕緊去拿?!」

「那音響誰調……」

「哎哎哎,我去我去!」在他倆吵起來之前,我趕緊高高舉起了手,把這個跑腿的活包攬了下來。

我衝進學生活動中心把包拿出來,然後又抱著書包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回跑。

如果看到一個宋朝的女孩子在大街上狂奔,別問,問就是,人剛穿越,著急重生。

我跑到離場地還隔著一條馬路的時候,一節台階沒看見,直接邁空了出去。

「哎呦!!」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摔個狗啃泥的時候,有個人恰到好處地拽住了我的胳膊。

「謝……」看清他的臉,我的後半句話卡了殼。

有那麼三秒鐘的時間,我的大腦基本上是宕機的。

「肖暘?」

9

肖暘把我扶起來站好,淺淺笑了下:「剛才就看見你了。見你在忙就沒去打擾。」

我腦子裡有一大堆的問題。他怎麼在這?是來做什麼?一會要去哪?

還沒等我問出口,就聽見雪妍學姐在馬路對面咆哮道:「蔚蔚,U 盤拿來了沒?」

「啊,來啦!」我隨口答應著,對肖暘說:「那咱倆加個微信,一會聯繫?」

他從口袋中摸出一台老式諾基亞,有些不太好意思:「我還在用這個呢。」

啊……有點難辦。

我飛速瞟了一眼手機螢幕上的時間:「那你著急走嗎?我下午四點之前應該可以完事,你先去別處逛逛,到時候再來找我?」

肖暘點頭一笑:「好,你先去忙吧。」

漢服宣傳日的活動舉辦得很順利。下午三點半,我提前完成了我負責部分的工作,還被人誇了好幾次呢。

雪妍學姐過來攬住我的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蔚蔚,一會不著急走吧?晚上大家一起出去聚個餐唄。」

我有些抱歉:「學姐,今天我可能不太行了。我有個同學來找我了,我想去陪他一會。」

我離開鬧哄哄的活動場地,到僻靜處找了塊樹蔭涼,等肖暘回來。

方一站定,便聽到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問:「你結束了?」

我忙轉過身,粲然一笑:「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正好!」

他溫和道:「我一點多就回來了,怕你結束得早等得無聊。」

天,也就是說他等了我兩個多小時!

我揉了揉臉:「唔,那我剛才在那邊凹造型的時候,你全看見啦?」

肖暘點點頭:「你穿這種衣服,挺漂亮的。」

我回宿舍快速地換了件衣服,之後帶著肖暘沿著湖邊的小路緩緩閒逛著。他穿著一件沒什麼花色的白 T 恤,下身是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他依舊喜歡把手插在褲口袋裡,走路時低頭看著腳下,話並不多。

我好奇問他:「你不用工作了嗎?」

他沉默了一會答:「我媽……今年春天的時候過世了。我不需要再賺錢了。」

我睜大了眼。怎麼會這樣……

肖暘卻很平靜:「沒關係,我已經走出來了。」

我低下頭,在這種事情面前,任何言語的安慰都太過蒼白。

我想帶他干點高興的事。

「肖暘,要不咱們去五道口吃東西吧?我請你吃好吃的!」

我們從東門出去,我幫他開了一輛共享單車。

路程也就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到了地方,我在街旁邊鎖車子邊問道:「肖暘你想吃什……」

我抬起頭,卻看到肖暘怔怔站在一旁,微微仰著頭,望著一個方向愣神。

夏季白天雖長,但也到了要落山的時候。購物中心四周華燈初上,燈紅酒綠的熱鬧顯得與他格格不入。

肖暘看著的方向,是五道口金融學院,棕紅色的大樓頂上,「清華大學」四個字分外醒目。

他的側影中寫滿了落寞。

我走到他身邊,低聲問:「肖暘,你想去看看麼?離這裡很近的。」

他恍然回過神來。

肖暘擠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沒事,不去了。咱們去吃飯吧。」

10

吃過飯後,肖暘堅持要把我送回到宿舍樓下。

我吃得有點多,見時間也不太晚,就和他走路回學校去。

夜晚的安靜似乎更適合說悄悄話。白天不願說的事情,在這個時候可以都吐露出來。

我問身旁瘦高的男生:「肖暘,你將來,有什麼打算嗎?」

他點了點頭答:「我要去參軍了。」

我很意外。

「那是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肖暘聳聳肩:「或許吧,我也不知道。不過,吃喝不愁,也不需要我有什麼資本,可以讓我很快養活自己。」

「那你什麼時候走?」

「八月底九月初吧。」

我低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那,你這次來北京,是……」

是來找我的嗎?

肖暘當然不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誠實答道:「走之前,我就是想出來轉轉。之後或許時間不會很自由了。」

一盆涼水給我澆個透心涼。

我停住了腳步,板起面孔:「肖暘,今天如果不是我要摔那一跤,你其實根本都不會理我的,對不對?」

他沒意識到我的情緒為什麼會突然轉變,一下有些手足無措。

「你生氣了嗎?是我剛才說錯什麼了麼,對不起……」

他連自己做了什麼都不知道,就先默認是自己錯了。可他根本沒必要對我道歉,這樣小心翼翼的他,不是他從前的樣子。

「肖暘,你不要這樣。」我很嚴肅地對他講,「你是想跑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永遠都不跟從前的人聯繫,讓我們忘掉你這個人嗎?可我們是好朋友呀,就像今天一樣,無論什麼時候我見到你,我都是很開心很開心的。」

路燈下,他習慣性地皺著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

「我還總擔心,今天貿然出現,是給你添麻煩了。」

「怎麼會?你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笑眯眯地說,「這一年我可沒少給別人當地陪,接下來幾天你跟著我混就好啦!」

肖暘終於沒有負擔地笑了出來:「那好,都聽你的。」

我托著下巴想了想,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肖暘,不如咱們去天安門看升旗吧,怎麼樣?」

11

這個計劃的實施是這樣的。

由於學校離天安門實在太遠,半夜又沒有地鐵,想要凌晨從學校趕到天安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於是,我們選擇了頭天晚上就到天安門附近蹲點。

白天我們去逛了故宮,爬了景山,又到前門去吃晚飯。

吃過飯後我依舊很嗨,我帶著肖暘找了個晚場的電影院,看過电影後,成功把時針耗過了十二點。

從電影院出來,即便喧鬧如前門這樣的旅遊景點,也都在午夜中歸於了寧靜。

繞過正陽門的城門樓子就能看到天安門廣場。深夜中的城市中心有很多道路都是無法通行的,平坦開闊的廣場沉靜的浸泡在黑暗中,只有毛主席紀念堂亮起的探照燈是唯一的光明。

我和肖暘拐到了附近的一條巷子裡,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坐在馬路牙子上蹲點。

這種感覺還是挺奇妙的。如果不是因為肖暘,我可能永遠都不會主動去經歷一個完整的夜色。

我坐在馬路邊上,掏出手機開始看今天白天拍的照片,準備選發朋友圈的素材。

我和肖暘一起湊在手機螢幕前,看著手機里的照片,我一邊滑屏一邊傻笑。

「哇塞,我喜歡這張,你把我的腿拍得好長啊!」

肖暘撓了撓頭:「呃,你們女生都喜歡這樣的拍照風格嗎?」

這是在故宮的一面紅牆前拍的。我微仰著頭,唇色殷紅,腿俢長得看起來足有一米八。

我習慣性地又往後滑了一下螢幕,並不知道這同一個角度肖暘給我拍了幾張照片。可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張完全不同的臉。

還是同一面紅牆,肖暘背著手,雙腳微微張開,正對著鏡頭淺笑。

即便他比大多數人提前經歷了過多的人情冷暖,看起來要顯得更成熟些,但畢竟還是十幾歲的少年,眉宇間的英氣是遮擋不住的。

在給我拍照之前,我很認真地對肖暘講解,拍的時候最好要蹲下,手機攝像頭朝下,等他調整好了我再準備做表情。

肖暘肩上挎著我的背包,蹲在離我大概五米的地方,神情認真到仿佛回到了初中解一道很難的數學題的時候。

「我好了。」

我像是被觸動了什麼開關,立刻露出了一臉甜美的笑容。

「拍了好幾張,你看看還行嗎?」

陽光下,手機螢幕看得不太真切。我滑著屏隨意看了兩張,齜牙笑道:「行,就這樣吧。」

肖暘「嗯」了一聲,問我要不要喝水。我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突然冒出個念頭:「肖暘,要不我也給你拍張照吧。」

他怔愣了一下,旋即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

我不依:「拍一張吧,給你留個念。」

說完,我已經跑出去幾米,蹲在地上把攝像頭對準了他。

他下意識地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忽然就變得很正式。

我看著鏡頭裡的人:「肖暘,笑一笑嘛。對,三,二,一!」

在快門摁下的那一瞬,他露出了一個不太熟練的笑容,定格在了畫面上。

離我們不遠處正有一對小情侶,也在逮著這面紅牆拍照。

女生囑咐了男生一大堆的要求,男生被囉嗦得有些不耐煩。女生看到照片後,當即耍了小脾氣:「你看看,告訴你要調整好角度,怎麼還把我臉拍得這麼大嘛!」

男生指著螢幕說:「這不挺好的嗎?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多可愛!」

女生氣得跺腳:「你什麼態度?你看看剛才人家男朋友是怎麼拍照的?」

嗯?她說的別人家的男朋友,竟然指的是我跟肖暘。

在肖暘臉紅起來之前,我一吐舌頭,趕緊拉著他走開了:「快走,咱們還有下一個景點等著拍照呢!」

12

手機螢幕上的數字跳到了凌晨一點。

我和肖暘看著照片里的人,雙雙陷入了沉默。

我心裡想的是,絕了,照得還挺帥的。

而他心裡想的是……好吧,我並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半晌,我才聽他輕聲說道:「我好像有很久,沒有好好看過自己長什麼樣子了。」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自己這張照片。

我抿了抿嘴,突發奇想道:「肖暘,要不你申請個微信號吧?」

肖暘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裡的諾基亞:「先不用了吧……我這手機也登不上。」

「沒關係,你用我的。」說著,我已經把自己的微信退了出來。

肖暘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接了過去。我看著他兩個拇指交錯在螢幕上點著,飛速輸好了名稱和手機號碼。

「喔,你打字速度可真快。」

他笑了一下:「之前每天要在公司發的機子上下幾百張快遞單,手速慢了可不行。」

光標放到密碼那行時,肖暘問我:「密碼設什麼?」

我沒反應過來:「你密碼要設什麼幹嘛問我啊?」

肖暘應道:「反正我也先用不到,省得忘了。」

我鼓鼓嘴,果然,他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務,一點都不走心。

哼,他就不怕將來的某一天,我心血來潮進入他的微信,窺探他的隱私嗎?

這個想法一閃即過,我才不會這麼做呢。

我心大地想,應該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吧。反正等哪一天他要是買了智能機,密碼也是隨時可以改的。

「要不就今天的日期吧,怎麼樣?」

肖暘「嗯」了一聲,我看到他在鍵盤上敲下了一串數字——20140622。

一通操作後,螢幕上終於顯示出了正常的聊天介面,除了幾個官方號外,乾淨得一個聯繫人都沒有。

我心照不宣地接過手機,點擊添加聯繫人,把我的號碼輸了進去。

就這樣,我成為了肖暘第一個發出邀請的好友。

我看著肖暘微信號上空空如也的頭像,心念電轉,將那張他在紅牆前的照片,設置成了頭像。

我朝他搖了搖螢幕:「等哪天你換了新手機,這張照片一樣可以保存下來啦。」

「好。」他的嘴角向上揚起一個弧度。

嗯,比照片上的那個笑容,又熟練了許多。

13

凌晨三點。

我捂著嘴打了個哈欠,透過上下打架的眼皮,看著旅遊車一輛接一輛地開進巷子裡。

差不多到了各家旅行社安排的蹲點時間。戴著小紅帽的遊客們魚貫從車上下來,導遊豎起小旗通過擴音器喊道:「朋友們先在這裡休息片刻,等一會到了時間劉導帶大家一起進廣場!」

轉瞬間,我和肖暘就身處在了夕陽紅旅行團的一群大爺大媽中間。

老一輩社會主義建設者們臉上洋溢著即將目睹升旗的興奮,而我卻已先一步進入了賢者模式。在第五次要瞌睡過去的時候,肖暘一掌托住了我往地上俯衝的腦門。

「林蔚蔚醒醒,要走啦!」

「唔!」

我的身體比腦子先醒了一步,暈乎乎地站起了身。肖暘忍不住笑出了聲:「林蔚蔚,你夢遊呢?」

五秒鐘之後,我才徹底清醒了過來。

我和肖暘擠在排隊進廣場的隊伍里,各路飽含憧憬與激動的方言鬧鬧哄哄,我對升旗的期待也在這熱切的氛圍中達到了高潮。

我在人群中掏出了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對肖暘大喊道:「肖暘,看鏡頭!」

咔嚓。天空半亮不亮,路燈昏昏黃黃,我笑得一臉陽光,肖暘猝不及防。

我們在這擁擠和喧鬧中,留下了第一張合影。

終於排進了廣場,此時距離升旗儀式開始,還有大約半小時的時間。

廣場中有些流動的商販,賣些吃的喝的,還有拍照用的小玩意。我去買個水的工夫,一回頭,卻發現肖暘不見了。

人呢?

我朝四周找去,熙攘的人流中全是我不認識的陌生面孔。我正急得要給肖暘打電話,兩面小國旗卻忽從背後伸到了我面前。

我回頭一跺腳:「你急死我了!」

肖暘聳肩笑了笑,遞給我一面小國旗:「我看人家都拿這個呢,給你也買一個。」

我接過國旗,倒是一點都不生氣了。

肖暘頓了頓,又從身後摸出一枚小發卡,耳根有些發紅。

「那個……我瞧這個也挺可愛的,就也買了一個送你。」

那是旅遊景點門口常見的小髮夾,彈簧上頂著一隻胖胖的山竹,稍微一撥動就一搖一搖的。

那個山竹看起來好甜呀。

我在頭頂上取了一縷頭髮,用手指擰了幾圈,然後把髮夾戴在了頭上。

我晃了晃腦袋問肖暘:「好看嗎?」

他點了下頭,笑出了一口皓白的牙。

隨著天色漸亮,圍聚在旗杆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多。

國旗護衛隊踩著莊嚴而整齊的步伐從天安門城樓列隊出來,穿過長安街,登上升旗台,高高拋起鮮艷的五星紅旗,伴隨著國歌與日出,將那面鮮紅的旗幟升到了頂端。

我和肖暘站在人群中,如上學時無數次經歷過的那樣,立正,站直,唱國歌,行注目禮。

之後,我們雖會相隔萬里,但有紅旗飄揚的地方,既是遠方,也是故鄉。

望著旗杆頂端的國旗,我對身旁的男生喃喃道:「肖暘,你之後,可一定要記得給我打電話啊。」

他喉結動了動,而後回了一聲:「好。」

在那個夏天,我們似乎在隱約中應該明白些什麼。可就像是看到一隻青澀的果子,它明明很好看,卻又不敢真的去咬,生怕果子熟得還不夠透,會是酸的。

14

大二開了學,我拎著行李回到宿舍,進門就看到我親愛的舍友們觀賞珍稀動物一樣的目光。

那三個貨不約而同地掏出了手機,對我晃著某條公眾號上的圖片尖叫道:「林蔚蔚!你知道自己火了嗎??」

哈?

我仔細一看,那些照片是暑假前那次漢服活動日上拍的。雪妍不愧是搞傳播學的,幾張學校里的活動宣傳照,竟然修得跟電影海報一樣。

陸霏握住我的手激動道:「林蔚蔚你知道嗎,BBS 上都討論瘋了,到處都是要你電話號碼的。我們家養的白菜終於出息了!」

「可不咋滴!」李之陽笑得開花,「我一個八百年不聯繫的同學,竟然主動發消息問我認不認識照片上這個妹子。我一看好傢夥,這不是我們家蔚蔚嗎!」

我有點尷尬:「不是吧?照片是個水很深的東西,這簡直 p 得連親媽都不認識了好吧?」

韓心怡一邊看著手機里的圖片,一邊跟我比對道:「我覺得還挺像的呀,客觀報道,沒失真。」

我叉著腰哭笑不得:「學霸,咱這個時候就沒必要從專業課的角度探討了吧?」

面對她們眼中要冒出來的八卦,我趕緊從行李中掏出幾包家裡帶了的特產:「看照片有啥意思啊,照片能吃嗎?」

嗯,沒有什麼事情是吃東西解決不了的。

我大二選的課要比大一的時候多些。因此正常開始上課後,生活就變得忙碌了起來。

周末,我忽然收到雪妍的消息,問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她裝模作樣地說是上學期社團聚餐我沒去,她自掏腰包給我補上。

嗐,直接說想我了又不丟人!

我欣然回消息過去:【你在哪?】

不一會,就收到了雪妍的語音:「我在院樓跟人討論社會實踐方案呢,你要沒事就過來找我唄?」

哎,女強人就是要在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把我們都卷死。

我剛到院樓門口,就收到了雪妍發的消息:【我這完事了,你到哪了?】

我飛速回過去:【門口,出來你就見到我了。】

和雪妍一起走出來的還有一個男生,穿襯衫,戴金邊眼鏡,身材筆挺,目測身高至少 185。

雪妍和他還在討論著什麼,見到我揮了揮手,笑著對那男生說:「我今晚約了人,那有事再微信聯繫吧。」

男生點了點頭又說了句什麼,出於禮貌,對我也笑了笑。他打量了我兩秒鐘,忽然問雪妍:「這位……是公眾號上的那個學妹吧?」

雪妍此時已經和我站在了一起,開玩笑地回了句:「可不。怎麼樣,真人比照片好看吧?」

「確實。」

我以為他只是客套的寒暄,不想這人卻忽然對我伸出了手:「仰慕已久,幸會。」

我有些尷尬。這看似「成年人」之間的禮節,我似乎還並不習慣。

我輕輕與他握了下手,靦腆道:「過獎。」

對方揚了揚唇角,看向我和雪妍:「正巧我晚上也沒其他事,如果方便的話,不如我請兩位女士吃飯吧?」

15

這應該也是在雪妍意料之外的。她給我遞了個眼神,徵求我的意見。

我試探著小聲說:「那會不會太破費了……」

畢竟我們根本就不熟啊!

男生聳了聳肩:「無妨,之前我也總請雪妍吃飯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說什麼……我只能看了看雪妍:「那要不就,一起吧。」

雪妍倒是爽快得很,對那男生笑道:「老高,那我們可就不客氣啦!」

高彥文,法學院大三生,績點常年保持在專業前 5%,和雪妍是打辯論賽的時候認識的。很明顯,這兩個人都自帶某種社牛屬性,我一個社恐夾在兩人中間,弱小可憐又無助。

在高彥文的建議下,我們一起去吃了西餐。他應該是那種家境很好的男生,切起牛排來甚至還帶著那麼一絲優雅,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處,腕子上香檳色的手錶與他的衣著很相配。

高彥文向上推了推他的金框眼鏡,看著正在埋頭切牛排的我,忽然開口道:「也沒問蔚蔚喜歡吃什麼,就隨便選了家店,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作為一個單純的吃貨,我被 cue 的措手不及。只能放下準備往嘴裡送的牛排,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比較文明:「當然,我不挑食的。」

高彥文和雪妍卻好像又進入了 social 的狀態,他喝了口果汁,對雪妍笑道:「我看了你們的公眾號,那個漢服宣傳日的活動還蠻有意思的。如果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可以喊我一起參加。」

雪妍放下手中的刀叉,打趣道:「可不敢隨便勞煩你。你最近在律所實習,是不是也還挺忙的?」

高彥文答:「還好吧,提前適應下社會規則。」

或許是我顯得有點插不上話,雪妍看了我一眼問:「哎蔚蔚,上次活動結束,我看你是跟一個男生一起走的。他也是咱們學校的嗎?」

高彥文的眉毛微微挑了起來。

我含糊道:「唔,不是。那是我的一個初中同學,來找我玩的。」

高彥文狀似無意地問了句:「隔壁學校的嗎?離得近,過來倒是方便。」

我搖搖頭:「沒有。他……是去當兵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高彥文好像鬆了口氣。

吃過飯後,高彥文執意要送我和雪妍到宿舍樓下。雪妍跟我不住在一棟樓上,我與他們道了別,自己上樓去。

才剛進宿舍門,便聽見手機響了一下。打開微信,見是高彥文發來的好友邀請。

幾分鐘後,高彥文便發來了消息。

【是我管雪妍要的你的微信,不會唐突你吧?】

出於禮貌,我回復他:【當然沒有呀,學長太客氣了。】

過了很久他都沒有再回消息。

就在我以為今晚已經畫上一個句號時,手機卻又忽然振了一下。

滑亮螢幕,見高彥文和我的對話框里赫然躺著一條留言。

【那之後,我還可以再約你出去嗎?】

16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就到十月底了。

這個月,我們宿舍發生了一件普天同慶的大事。

韓心怡女士,成功,脫單了!

宿舍四個人,只有陸霏大一的時候就被信科院的男生給拐走了。剩下我們三個,三條純純的單身狗。

過了一個十一假期,韓心怡竟然也有了對象,剩下我和李之陽,兩條純純的單身狗。

韓心怡是系裡的大學霸,一眼便能看出是個很溫柔乖巧的女孩子。她就如許多乖乖女一樣,中規中矩地上學念書,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但除了學習也沒什麼特殊的愛好。

剛上大學時,我們就知道她高中時有個關係不錯的男生。男生的學校不在北京,但兩人時常聊天,時不時地還會打電話給心怡。以及,去年雙十一的時候,他還給心怡寄了一大箱吃的。

當然,我們也沒少吃。

這不,一個打死不說,一個裝傻到底。拉拉扯扯過了一年,還是在一起了。

仲秋,周日,夜晚。

女生宿舍里,某個時機對了,聊天的話匣子忽然就打開了。

韓心怡在我們的逼問下,紅著臉講了她這不到一個月的戀愛心得。陸霏聽罷一聲長嘆,哀怨道:「看看人家的男朋友。我們家那位,現在連腮紅、眼影都分不清,在他的認知里護膚品=大寶 SOD 蜜。」

我和李之陽:「汪。」

李之陽瞥了我一眼:「林蔚蔚,你裝什麼狗啊?我問你,是不是有個法學院的學長追你來著?」

三雙眼睛瞬間齊刷刷地看向了我。

陸霏咋舌:「林蔚蔚,你這,不地道啊。有這八卦竟然瞞著姐妹?」

我瞪李之陽:「你這都哪聽來的小道消息。」

對方輕咳兩聲:「那個,我一發小,是高彥文的小弟。」

「哈?高彥文?」韓心怡睜大了眼。

我挑眉:「這人你認識?」

「聽說過。」心怡吸了養樂多,「我不是修了經濟學雙學位麼。這個學長貌似還是個挺風雲的人物,大一的時候跟經院一位學霸學姐是一對,兩位顏值都高,羨煞一眾人。但兩人不知道為什麼分了手,女方後來去國外交流了,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也就聽了那麼一耳朵。」

我嘬了嘬嘴,這世界是真的小。

陸霏閃著八卦的星星眼:「所以,你們到哪一步了?」

我敷衍道:「也沒到哪一步,他就是單獨約我出去過兩次。」

「單獨?兩次!!」李之陽喝道,「好啊林蔚蔚,說好一生一起走,你卻偷偷有了狗?」

「哎呀,你別添亂,聽蔚蔚說。」陸霏在李之陽肩上打了一下,又轉向我:「蔚蔚,你現在啥感覺?」

我聳聳肩:「沒啥感覺。」

「沒啥感覺是啥感覺?」

我把腿盤到椅子上,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我就是覺得吧,我跟他不太像一路人。雖然他教養很好,也很紳士,但我總覺得,他做許多事時目的性過於強,好像隨時隨地都處於一種獵食的狀態,衡量他可以拿下獵物的可能性,以及對自己的性價比如何。而我呢,其實骨子裡是帶著點安逸的。我喜歡窩在自己的舒適區里,干一些沒有目的性但我樂意乾的事。或許是我比較廢吧,跟這種精英在一起就 emmm,沒有那麼自在。」

陸霏點著下巴思索道:「話雖然這麼說,但如果你對他沒有很排斥的話,我倒是覺得試試也無妨。」

我有些鬱悶地呼了口氣:「雪妍也這麼跟我說來著。我再想想吧,或許……」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螢幕上顯示著一串陌生的號碼,看起來像是個座機,區號我並不熟悉。

我猶豫了片刻,卻還是滑到了接聽鍵,將聽筒放在了耳邊。

「您好,哪位?」

電話那頭有呼呼的風聲,好像曠野之上張狂的漫天風雪。許久卻沒有傳來回應。

就在我以為是有人撥錯了號碼,將要把電話掛斷的時候,在滋滋流淌的信號音中,一個熟悉的聲音穿越千里傳到了我的耳畔。

「林蔚蔚。」

17

心臟在我胸口怦然一跳。

「肖暘?是你嗎?」

我貼近話筒壓低了聲音,起身開門去了樓道里。

對面低低笑了起來:「嗯,是我。」

四個月了。他走的時候太陽還毒辣,現在穿長袖都覺得涼了。

我有許多話想問,可說出口的時候卻只變成一句:「你還好嗎?」

他或許是點了下頭,聽筒中傳來一聲輕微的摩擦。

「挺好的。剛來的時候有些高反,不太適應,不過現在已經很習慣了。」

「那為什麼這麼久才打電話給我?」

我猜他又是在笑:「部隊上的通信不很自由,手機訓練的時候要上交,駐地有幾台公用電話,但排隊的人多,我總搶不上。」

我倚在樓道里的窗邊,嘴角不自覺的揚了起來:「那肯定是因為你太瘦了,打不過人家。」

「哪有。」他分辯道,「我變壯了一點呢。」

我笑著「嘁」了一聲,一抬頭,正看見一彎弦月當空。

我在想,在跨越了大半個中國的某個地方,同樣的月光下,小小的崗哨亭在黑寂的夜裡閃著微光。那個男生會不會正裹著軍大衣縮在電話邊,呵著白氣在與我說話。

「肖暘,你哪裡冷嗎?」

「嗯,已經下過好幾場雪了。這裡海拔高,雪不容易化,積雪厚的地方能陷進半個人去。」

「那會不會很辛苦。」

「夜裡站崗的時候會比較難熬,如果穿得少了整個人都要凍透了。不過……」

「嗯?」

「不過,可以看到日出。林蔚蔚,你能想像朝陽照在雪山上的樣子嗎?真的太美了。」

我與他絮絮叨叨聊了許久,直到夜深人靜,宿舍的走廊上只剩了我一個人。

「肖暘,你之後還會再給我打電話嗎?」

「嗯,會的。」

「那拜拜。」

「早點睡。」

按下掛斷鍵時,我看到通話時間——1 小時 53 分鐘。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回宿舍去。一推門,刷牙的、貼面膜的、已經爬上床的,唰地都看向了我。

李之陽吐掉了一嘴的泡沫:「林蔚蔚,你到底,啥情況啊?」

陸霏在面膜的禁錮下咬著後槽牙:「蔚蔚,你該不會,是個海王吧……」

我耳垂髮燙:「嘖,什麼啊,就是我之前一個同學,好久沒聯繫了。」

只聽到韓心怡輕飄飄地在上鋪嘆了一句:「噢,同學啊~~」

18

那天之後,肖暘的電話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打進來。

有的時候是座機,有的時候是手機。有的時候隔兩周,有的時候隔三周。

不論我是在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在食堂吃飯的空當,還是躺在床上擺爛看綜藝,一旦電話接起來,我總是能與他說上很久很久。

我聽他講部隊上的一日三餐,演習訓練,他聽我說學校里的課內課外,書籍講座。

跨了年後,未名湖上的冰場開始熱鬧起來。

馬扎一樣的冰車一輛接著一輛,拯救我這種穿冰刀站立不過三秒的低級玩家。更多的是自帶 BGM 的高級玩家,只穿一件毛衣背著手馳騁在冰面上,路過就是一陣風,讓我好不羨慕。

陸霏要陪男朋友,韓心怡要修雙學位。於是我笑眯眯地勾上了李之陽的肩:「李姐,約冰嘛?」

李之陽斜了我一眼:「小菜雞,我不李姐。」

東北我李姐,年輕的時候玩過短道速滑的,滑友一抓一大把。想要冰上追,李姐帶我飛,我本來想讓李之陽教我點滑冰的技巧,可事實上卻是——

我租了雙冰鞋,在李之陽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朝冰車走過去。她扶我在冰車上坐好,從背後推著我往冰場中間走,宛如關愛坐輪椅的殘障人士。

我聽見她在背後嘆息:「林蔚蔚,我先這麼把你運到中間平一點的地方去吧,要讓你自己走,估計半小時都走不到。」

姐你太抬舉我了,要讓我自己來,那只能用爬的。

李之陽拉著我的手把我從冰車上拽起來:「林蔚蔚,走兩步,沒事走兩步。」

我低頭看著自己打顫的雙腿:「先,先邁哪只腳啊?」

李之陽:「……」

半小時後,李之陽將信將疑地緩緩鬆開了我的胳膊,小心得像擺下多米諾骨牌的最後一塊。

沒有發生任何摔倒傾向!

我對李姐比出了一個大大的耶,此時距離冰車已經滑出了——三米之遠。

李之陽舒了口氣:「好傢夥,我奶奶當初做康復訓練的時候都沒這麼費勁。」

話音未落,幾個高級玩家風馳電掣般從我身邊路過,見到李之陽後猛地一個急剎,冰刀在冰面上留下清晰的一道白印。

「喲,陽子!一塊滑兩圈去啊?」

這幾個人想必都是她的滑友。

李之陽幽怨地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先去吧,沒看我這教學呢麼。」

看得出來,她想去得很,如果不是帶著我這麼個行動不能自理的人的話。

我捅了她一下:「你玩去吧,我自己去滑會冰車。」

李之陽眉毛高高一挑:「你確定?」

我剛要張口回答,卻聽到一個聲音在我身側響起:「蔚蔚?這麼巧。」

高彥文穿著一件長款毛呢大衣,圍著英倫風格子圍巾,出現在了我的旁邊。

19

「這位是?」李之陽眼中立刻閃現出了八卦的光芒。

「法學院高彥文。」

在我開口之前,高彥文已先一步做了自我介紹。

「噢~~幸會幸會!」李之陽千迴百轉地應了一聲,露出了小報記者一般的驚喜,「你們聊你們聊,我去找人滑冰了哈!」

「哎,你別……」

這冰上開溜的速度,我真是望塵莫及。末了,她還不忘回頭沖我擠了一下眼。

我與高彥文站在冰面上,不尷不尬。

到底還是他先開了口。

「這段時間約你,你總說太忙,是課業負擔重了嗎?」

我遮掩著點了下頭:「嗯,泡圖書館來著。快期末了,有些緊張。」

他輕鬆地笑了笑:「那之後我找你一起上自習吧?你的課程,我也可以幫你看看。」

天……我想不通提這茬做什麼?

我連忙擺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最近圖書館座位有點緊,我在宿舍自習也是一樣的,哈哈。」

高彥文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我真的有點堅持不住了。我只能維持著一個姿勢站在冰面上,動也不敢動,生怕做點什么小動作我整個人直接就趴下了。

我根本沒聽高彥文又說了些什麼,一咬牙打斷了他:「學長,那個……我能到冰車上去坐一會嗎?」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鼻樑上冒出了一個問號。但出於良好的教養,他故作尋常地說:「那,你去吧。」

我鬆了一大口氣,滿眼期待地看向了我的小冰車。但此時我又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沒有了李之陽的幫助,這三米的距離,我該怎麼挪過去呢?

我認真地思考我的能力是不是足以支撐我滑這三米。十秒鐘後,高彥文都被我整不會了,試探著問我:「你……不過去嗎?」

我心一橫,不就滑冰麼,有什麼難的!

咻——

砰!

「哎呦!!」

我收回一秒鐘之前的想法。滑冰很難,真的難。

眾目睽睽之下,我一個屁股蹲兒摔在了地上。

「蔚蔚!」

我聽見高彥文在背後喊我。

我緊緊閉上了眼。往好處想,他見了我的真實面貌,沒準回去就把我拉黑了呢。

高彥文拽著我的胳膊七手八腳地要把我扶起來,我在冰面上掙扎了好半天,他的蘇格蘭圍脖都被我給擰歪了。

高彥文哭笑不得:「你,你不會滑冰啊?」

我放棄治療地點了點頭。

「摔傷沒有?」

我又放棄治療的搖了搖頭。

我不敢看高彥文的表情,由著他捏著我的胳膊把我扶到了冰車旁邊。

我自暴自棄地坐在了小馬紮上。嘶,屁股有點疼。

高彥文彎下身,笑眯眯地問我:「那不如我教你滑冰吧?」

我捂住臉:「學長,讓我自己待會吧,求你了。」

我怎麼覺得他笑得更開心了。

「那好吧。你玩夠了發消息給我,我把你送回去。」

我含混地「嗯」了一聲,心裡只想,哥,求你了,快走吧。

高彥文離開後,我才終於鬆了口氣。我揉了揉自己的後腰,那一下摔得可真結實,哭唧唧。

就在這時,我口袋裡的手機卻歡實地振動了起來。

我摘下手套,把手機從羽絨服中摸出來。來電顯示竟然是肖暘的手機。

我撇撇嘴,按了接聽鍵,把手機塞到了耳朵與毛球帽中間,喪氣地開了腔:「喂——」

對面立刻傳來了肖暘的聲音:「林蔚蔚,你怎麼了?」

我嘆氣:「丟東西了。」

「怎麼回事?重要嗎?丟什麼了?」

「人。」

三秒鐘後,聽筒里爆發出了一陣劇烈的笑聲。

「哎,你能不能有點同情心啊!」

我氣鼓鼓地指責他。

肖暘終於笑夠了,隨口問我:「你現在在哪呢?」

我悶聲答:「湖中間。」

片刻的沉寂後,肖暘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

「林蔚蔚,回頭。」

20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把頭扭了過去。

繼而,翻湧的心跳怦然襲來。

就仿佛是有心電感應一般,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站在湖邊的那個人。

他剪了很爽利的頭髮,只是隨意一站卻身形板直,一隻手插在上衣的口袋裡,另一隻手舉著手機,正在與我說話。

雖然離得很遠,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一股熟悉的親昵感,不講道理地隔著結冰的湖面轟然撲面。

「肖暘!」

我激動地朝他揮了揮手,大聲喊了出來,差點忘記了我們之間還連著聽筒呢,根本用不著那麼大聲。

「你怎麼回來了?」

我興奮地想要立刻跑過去,可剛站起來一點,冰面不留情面地毒打了我。我「哎呦」一聲又跌了回去,屁股疼得我哼出了聲。

「我申請休年假了。」肖暘隔著電話笑得停不下來,「行了你別折騰了,等我過去找你。」

我乖巧地坐在冰車上,遠遠看著肖暘坐在湖邊把冰鞋換上。他站起身時撣了撣上衣的下擺,又活動了下腳腕,似乎在適應鞋子是不是舒服。

片刻後,他踏上了冰面,行雲流水般向我滑了過來。

待他離近了些,我才看清楚肖暘上身穿的是一件灰綠色的衝鋒衣,下身是一條綁腿迷彩褲,衣服漿洗得很乾凈,還能聞見淡淡的肥皂香。

他是變了一些的。

不過半年的軍旅生涯,讓他退去了初夏時的謹慎與卑微,轉而鍍上了一層獨屬於軍人的剛硬與稜角。可他卻並沒有被冰霜浸染的滄桑,而是像落在新雪上的陽光,耀眼卻溫和。

好久不見。

肖暘在我背後停了下來,雙手搭在我的椅背上,推著我向前走。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雲彩,不遠處的塔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中,有種冬日裡獨特的慵懶。

肖暘的手凍得有些發紅。我偷偷摘下自己的一隻手套,越過他骨節分明的手扭頭看他:「分你一隻,要不要?」

背後的人帶著嫌棄「嘁」了一聲:「粉色的,還有小兔子,我不戴。」

哼,不知好歹。

我換個話題:「你什麼時候會滑冰的,我怎麼不知道?」

「特別小的時候就會了,我爸教我的。」

我有些不服氣:「怎麼你們都滑得那麼輕鬆,我都要難死了。」

肖暘笑道:「這有什麼難的,不就換個地方走路麼?」

該死的勝負欲迫使我又想掙扎著站起來,想要儘快地學習使用我這仿佛剛安裝的雙腿。

肖暘幸災樂禍地看著我那雙無法馴服的冰鞋,最後嘆了口氣:「林蔚蔚,還是我教你吧。」

21

「其實也沒什麼好教的,多摔幾下你就啥都會了。」

等我再一次直立在冰面上後,肖暘如是說。

可真是個絕妙的方法呢。

「阿嚏!」

一個噴嚏此時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我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間被打破了,大喊道:「肖暘肖暘,你快扶著我點啊!」

肖暘一把撈住了我的手臂:「能站穩嗎?」

在得到我的確認後,肖暘毫不猶豫地放開了我。我莫名其妙有點生氣,他就一點不擔心我摔跤的嗎!

但這個人就是一點生氣的機會都不給我。

他摸上了自己衝鋒衣的拉鏈,把上衣脫了下來,抻著袖子卷了兩圈,然後把衣服包住我的後腰,袖子一打結系在了我身上。

「用衣服墊著點,滑倒了也摔不疼。」

為了把袖子在我腰上打結,他微彎下了身,濃密的黑髮正與我同高,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此時只穿了一件淺灰色毛衣在身上。毛衣的樣式很普通,沒有什麼花紋,但與他的肩背卻莫名貼合。肖暘其實很瘦,但是緣于軍隊上的淬鍊,他瘦得並不孱弱,而是如積雪融化後的山脊,峻峭畢露。

我腦子裡忽然冒出個離奇的想法。

他有八塊腹肌的嗎?

肖暘好像說了句什麼,但我腦子裡正奇異地上演著一場透視幻想,沒有聽清。以至於他抬起頭來看我的時候,我和他的鼻尖差點蹭在了一起。

我生澀地吞了一口唾沫。

「那個……你冷嗎?」

肖暘納悶兒地看我:「我剛說的啊,我不冷。」

「哦,哦……」我摸了摸系在我腰上的衝鋒衣袖子,「要是我給你弄髒了怎麼辦?」

他說:「沒事,我拿回去洗就好了。」

肖暘遞了一隻手臂給我:「我先帶你溜兩圈,然後放手你自己來。記得腳往外撇,身體稍微往前傾。」

嚯——

媽耶——

救命!!!

在一頓噼里啪啦的摔倒和爬起來的過程後,半小時後,我終於也可以絲毫不害怕自己行走在冰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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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直立行走的感覺真的特別好。

肖暘蹺著二郎腿坐在冰車上,悠閒地曬著太陽。我折騰了半天出了一腦門的汗,索性把帽子摘下來,扣在了他頭上。

肖暘也不躲,頂著我的粉色針織毛球帽,嘴裡哼著小曲。他的毛衣和我的羽絨服顏色有些像,從背面看過去,還真有點像另一個我。

我一個人在不遠處自在地滑來滑去,很湊巧,我又一次看見了高彥文。

只是他這次不是朝著我的方向來的,而是向著我的冰車玉樹臨風地滑了過去。

我正奇怪他找肖暘要做什麼,忽然反應過來,他不會以為冰車上坐的人是我吧?

我想飛奔過去阻止,可我才剛學會怎麼走路,根本飛不動啊!

只見高彥文在肖暘肩膀上輕拍了一下,笑問道:「玩得開心嗎?」

肖暘猛地一回頭,倆人大眼對小眼,同時石化。

「你,你……」

高彥文顯然是被眼前這個戴著粉帽子的男人震驚了,腳下一個沒站穩,砰的一聲摔在了冰面上,一向斯文的金邊眼鏡歪在了鼻樑上。

我這是造什麼孽了……

肖暘明顯也是一臉懵逼,趕緊要把高彥文扶起來。

我這才將將趕到事故現場,跟肖暘一人一邊拽著高彥文的胳膊,把這位法學院精英從冰面上架了起來。

肖暘十分關切地問他:「不好意思啊,同學你傷到哪裡沒有?我玩得很開心,謝謝關心。」

高彥文:「???」

我誠懇地想,學長,你要不還是把我刪了吧。

22

我簡要的對雙方做了下介紹,出於禮貌,肖暘和高彥文甚至還握了握手。

雖然高彥文找藉口告辭的時候,表情仿佛已經做好了移民火星的準備。

因為剛才在冰面上摔了幾跤,肖暘的外套被我弄濕了一大片,沒有辦法馬上穿。天色如果再晚下去我怕他會冷,因此我們決定先回他住的地方處理一下。

肖暘住在離學校不遠處的一個招待所里,房間是半地下的,一個屋子裡住四個人。

如果不是跟著肖暘找到這裡,我真想像不到學校附近的老舊居民區里竟還隱藏著這樣破敗的小旅社。如果讓我一個人來這種地方,我可能會有些害怕,但與肖暘在一起,便無所謂了。

肖暘拿鑰匙開了門,與他同屋的住客都還沒有回來。屋內的陳列很簡單,四張鋼架床,清一色的白色的單子,白色的被子。半地下的窗子漏進來幾縷脆弱的陽光,落在上個世紀遺留的水泥地面上。暖氣卻意外地燒得很足,人在屋子裡暖烘烘的。

我脫了羽絨服抱在懷裡,肖暘開了燈,我一眼就認出來哪張床是他睡過的。左邊靠里的那張床上,整整齊齊放著跟豆腐塊一樣的被子,床尾放著他唯一的行李,一個黑色的書包。

肖暘讓我從房間裡等他一會,他拿衝鋒衣去公用水房中簡單地清洗一下髒了的地方,放在暖氣上烤乾後就看不出那裡的污痕了。

我坐在他的床上,習慣性地拿出了手機。處在這種半地下的房子裡,有種很奇異的感覺,雖然身體仍然是站直的,可莫名就覺得比這座城市矮了一腳。

我不自覺地點開了微信,在聯繫人列表里搜索了肖暘的名字。聊天記錄中空空如也——他還在用著那部只能接打電話的老式手機。

我點進他的名片點開了他的頭像。乾淨斯文的男孩子站在紅牆面前,對著我淺淺發笑。

種子也是從陰暗潮濕的地下長出來的。他理應是屬於陽光里的。

肖暘回來得很快。他將兩側的毛衣袖子擼到了手肘處,雙手撣著剛洗過的外套,濕的一面朝里搭在了暖氣上。

他也坐在床上,但和我沒有貼得很近,而是有意保持了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他把書包拎過來拉開拉鏈:「給你帶了點特產回來。」

我舔舔嘴唇問他:「你就這麼點行李,還能裝得下給我的東西?」

他漫不經心地答:「一共十幾天的假,回來三天,回去又三天。回老家看了一趟,再上你這待兩天,也沒什麼可帶的。」

見我沒說話,他又補了一句:「哦,我見你之前這身衣服從上到下都洗過一遍,我還是很愛乾淨的。」

我啐他一聲:「喂,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肖暘低著頭壞笑,肩膀一聳一聳的。

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包換洗的貼身衣服,一隻洗漱杯、一塊香皂,還有一本書頁卷了邊的《西南聯大》。

我問他:「給我的東西呢?」

肖暘把依舊鼓鼓囊囊的書包一股腦塞給我:「我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剩下的都是給你的。」

23

我朝書包裡面看去,氂牛肉乾、奶酥條、甜茶粉,全都是吃的。

「拿回去跟小夥伴們分一分吧,也不知道你們愛不愛吃。」

我把書包抱在懷裡,心眼忽然就變得跟針孔那麼大點,暗搓搓地想,這是肖暘好幾千里給我背回來的,我才不要分給別人吃呢。

我問他:「你什麼時候走?」

「後天晚上的火車。」

我心裡嘆息,時間真的太短了。

外面的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落在地上的光斑消散,質量不太好的白熾燈管輕微地抖動著。

寂靜無聲的地下旅館仿佛分割除了一道與外界隔絕的私密空間。

肖暘回身去將烤在暖氣上的衣服翻了個面。我打開手機翻了翻附近吃飯的地方,隨口說:「肖暘,要不咱們先把正事辦了吧。」

肖暘的脊背陡然一僵,聲音忽然有些發啞,好像是在極度壓抑著某種情緒,以至於讓我覺得他是在刻意迴避什麼。

「什……什麼正事?」

我愣了一下。在這個環境下,「正事」這個詞,似乎生出了些什麼不該有的歧義。

燈光昏白的小房間裡曖昧陡生。

我掩飾地咳了一聲,故作輕鬆地笑了出來,把手機拿在他眼前晃晃:「先決定晚上吃什麼呀,這不是正事嘛?」

「噢對對對,是正事。」肖暘的神色順著台階鬆弛了下來,耳垂紅得滴血。

我沒心沒肺地打了句岔,悄悄把手背到身後,在衣服上抹去了一掌心的手汗。

好在夜晚的寒風疏解了一切的燥熱。

一起吃過晚飯後,肖暘把我送回宿舍。他依然保持著和從前一樣的走路習慣,背著書包雙手插在口袋裡,落後我半個身子。

到宿舍樓下,他才把書包遞給我。

我抱著一大包吃的回去,放下書包後掃了眼手機,發現有一條高彥文發來的留言。

【今天與你在一起的那個同學,你們關係很好吧?】

我如實回過去:【是,我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他沒有立刻回復。大概過了幾分鐘,高彥文發來一句:【好的,我明白了。】

緊接著,又一條信息出現:【那等你忙過這陣一起約個飯吧。[齜牙]】

我本能地想要拒絕這又一次的私人邀約,那邊卻又說道:【叫上雪妍一起,人多熱鬧。】

嗯?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應該是向我傳遞了個信號。

他不打算與我發展更進一步的私人關係了。

24

肖暘走的這天,我送他去火車站。

從地鐵口一出來,我們立刻被西站行色匆匆的人流裹挾了。

肖暘背著書包,手裡提著一隻透明塑料袋,裡面是各色花花綠綠的桶裝方便麵以及餅乾和礦泉水。

此時距離檢票還有半小時時間。到了指定的候車室,我在往來的人群和大包小包的行李間尋摸到了兩個連著的座位,拉著肖暘一起過去。

肖暘把行李先放到座位上,對我說:「你先回去吧,快八點才開車,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我搖了下頭:「來都來了,不差這一會。再說出了地鐵站就是校門,有啥不安全的。」

肖暘無奈地看了我一眼。

我瞄了眼他那隻裝滿口糧的塑料袋:「你要是自己去接熱水的時候記得把行李放好,別丟了東西。」

肖暘點點頭:「放心。有本事拿我東西的人,先學兩套軍體拳再說。」

我想想,也是。

他這種常年搞體能訓練的,能打過他的人不多。

「那你下次什麼時候能回來?」

「怎麼也要大半年了吧。我們休假得輪著來,駐地不能一次少太多人。」

要見他一面還真是不容易。

我從挎包里拿出一支護手霜遞給肖暘:「看你也不愛戴手套,手都快皴了。以後洗完手抹一抹這個,對皮膚好。」

肖暘震驚地拎著護手霜的瓶蓋觀察著包裝上的朵朵櫻花,仿佛是在看什麼生化武器:「我,一個天天舞槍弄棒的解放軍戰士,抹這個?」

我理直氣壯:「那又怎麼了?兵哥哥就不需要對自己好了嗎?」

肖暘一臉牙疼:「那什麼,這東西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味道吧?要被別人聞見怪尷尬的。」

我立刻搖頭:「沒有沒有,一點都不奇怪,就是櫻花味的,很好聞的。」

肖暘:「……」

候車廳的喇叭里廣播了檢票的通知,神色各異的旅客們拉扯著各自的行李,或興奮或不舍的在檢票口前排起了長隊。

不管之前做了多少準備,真正到了分別的這一刻,都還是兵荒馬亂的。

喧鬧的候車室讓我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肖暘,照顧好自己,天冷的時候多喝熱水,記得抹我給你的護手霜,還有要給我打電話!」

他背好了書包:「好啦都記住了。你快回去吧,到宿舍記得給我發簡訊。」

我目送他排到檢票的隊伍里,卻又忍不住喊了一聲:「肖暘!」

他從隊尾回過頭來看我。

「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肖暘想了想,淺淺笑了下:「林蔚蔚,好好念書啊。」

25

長長的綠皮火車沐著夜色悠悠駛離了這座城市,從光怪陸離的霓虹燈駛向萬籟俱寂的村莊,繼而穿過無邊的曠野,向遠方的雪域一路開去。

肖暘走後的一個月,我接到了他的第一通電話。

我正領著表弟表妹買了一大堆年貨回來,艱難地從一大堆購物袋裡抽手出來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也同樣喧鬧。肖暘說,部隊上過年熱鬧得很,天南海北的戰友們會聚在一起包餃子,包成什麼樣的都有。

我抬頭正好看見掛在小區門口的紅燈籠,有飯香味隱隱從各家廚房飄散出來,濃濃的人間煙火氣。

肖暘走後的三個月,我繼續在學校里卷生卷死。

這個學期,陸霏分了手,雪妍出了國,韓心怡依舊甜蜜,李之陽依舊瀟洒。

我們都按照各自的人生軌跡按部就班地向前走著,時而相聚,時而分離。

肖暘跟我說,他認識了一個新夥伴,是部隊上的一條軍犬,因為是條大黑狗,小時候就喜歡追炊事班養的雞,所以軍犬教導員給它起名叫墨嘰。

可是墨嘰一點也不磨嘰,肖暘說它超級厲害,連狼都怕它。

肖暘走後的半年,我收到了一封來自遙遠邊疆的信。信里有一朵風乾的格桑花,肖暘告訴我,這個時節駐地外是漫山遍野的野花,風吹過的時候,爛漫可愛。

我將信紙湊近鼻尖聞了聞,仿佛可以聞到高原上狂野的風。

我打開微信,點開肖暘的頭像,轉了 30 塊錢帳過去。然後再把帳號切換成肖暘的,點擊接收。

我和肖暘的聊天記錄里都是我對他的專帳記錄,有時候 30,有時候 50,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錢。

這是我在這半年裡養成的習慣。我覺得他應該有一部智慧型手機,那樣他就可以把格桑花海的樣子拍給我了。但是我不能管爸媽要錢,那樣的話他也不會收。所以就在我每個月的生活費里,我的獎學金里,我兼職賺的外快里,一點點地攢。

我不著急,總能攢夠的。

肖暘走後的八個月——

已經八個月了,他是不是又快到可以休年假的時候了?

這年的中秋和國慶離得很近,因為想著國慶再回家,中秋我就留在了學校里。

舍友們回家的回家,旅遊的旅遊,宿舍里就只剩了我一個人。

跟爸媽打完視頻,我躺在床上煲劇。快九點的時候,手機振了起來。

我嘴角向上輕輕一抿,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肖暘,中秋安康。」

「嗯,你也安康。」他低聲笑著,而後往手心呵了一口熱氣。

「你在外面呢?」我隱約能聽到,在遠一些的地方,傳來一些歡樂的喧鬧。

無法融入歡樂的時候,站得越近,就越顯得孤獨。

「中秋節,有個戰友的父母過來探親了。我跟著他們鬧了一會,覺得屋裡有些悶,出來透口氣。」

我知道他在悶些什麼。這樣的天倫之樂,離他太遠太遠了。

渴求,卻早已失去。

「你在做什麼呢?」

我呼出口氣:「我也一個人待著呢。躺床上,刷劇。」

「嘁。」對方表達了一個很不贊成的語氣詞,「真懶。北京天氣怎麼樣?我這月亮可圓著呢。」

噢對,我甚至都還沒看到今天的月亮長啥樣。

被都市生活浸淫多了人此時竟生出了效仿古人賞月的小小興致。

「你等我一會,我下床。」

我順著梯子爬下來,隨手裹上一件風衣,抓起手機去了樓道里。

深邃無垠的夜空清朗如寒潭,一輪圓月當空,皎潔流光。

「喔,還挺漂亮。」我喃喃道,「肖暘,你也正在看月亮嗎?」

「嗯。」聽筒里傳來窸窣的響動,好像是他又裹緊了領口,「不過我覺得,我這裡的月亮,一定比你那的好看。」

「真好。」我手肘拄在窗台上,一手舉著手機,「要是我也能看見就好了。」

「林蔚蔚,」肖暘望著月亮若有所思,「你說,如果將來我不當兵了,去當個攝影師怎麼樣?」

「當然好呀。」我點了下頭,「肖暘,咱們都是成年人了。我們可以決定自己想要做什麼,只要你想做,就一定可以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

對面輕輕「嗯」了一聲,聽不出有什麼情緒。繼而,我聽到了兩聲狗叫傳來。

「你和墨嘰在一起呢?」

肖暘笑得總算輕鬆了些:「中秋了,來給它喂點好吃的。」

說著,他好像揉了揉墨嘰的頭:「來,跟電話那邊的小姐姐打個招呼。」

不知道肖暘做了什麼,狗子很給面子地「汪」了一聲。

我一下笑了出來,對著電話說:「墨嘰你好呀,我是林蔚蔚。」

不知電話那邊的軍犬是不是能真的聽懂人話,在喉嚨里咕嚕了一下,又回了一句「汪」。

肖暘把電話接過來:「墨嘰剛才說,祝小姐姐中秋快樂,多吃不胖。」

這什麼直男祝福啊!

我哭笑不得:「你都教了狗子些什麼呀!」

肖暘也跟著笑了。

「林蔚蔚。」他忽然喊我的名字。

「嗯?」

只聽那邊深深吸了口氣,很輕地說:「我有點想你了。」

手心裡的電流聲刺刺拉拉,好像穿透掌心流進了我的手腕,又順著手臂蜿蜒到了我的心裡,一陣從未體會過的酥軟。

我緊張地抿了下嘴唇。

「肖暘,我也想你。」

26

十月份,肖暘終於定了休年假的時間,下個月中旬回來。

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我正躺在床上敷面膜,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彈起來:「哈,那這樣你是不是能看我參加校園歌手大賽啦?」

歌手大賽這個事,其實是個意外。

暑假的時候一時興起,我買了把尤克里里自娛自樂。表姐正好是搞音樂的,和她在一起混了一個假期,也算搞了點名堂出來。

前幾天陸霏過生日,我們幾個在宿舍里喝嗨了。我一時興起就抱著尤克里里高歌了一曲,聲嘶力竭。

李之陽聽了之後拍案而起,大吼道:「林蔚蔚,你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在三個人的合理慫恿下,我被「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這種論調洗了腦,腦殼一熱當場報名了校園歌手大賽。

等第二天清醒之後,當事人就表示,後悔,非常後悔。

我這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拿什麼跟人家比去?

離比賽越近,我越想打退堂鼓。

我在電話里鬱悶地跟肖暘吐槽:「肖暘,我覺得我不行,要不我退賽吧。」

肖暘想了想說:「林蔚蔚,你知道部隊上有個東西,叫聯歡會麼?」

「嗯?」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肖暘接著說:「林蔚蔚,其實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去試一下的。不過為了防止你臨陣脫逃,我也逼自己一把,我去元旦聯歡會上報個名表演才藝,陪著你一塊瘋一次,怎麼樣?」

喔,他真是豁出去了。

我眯了眯眼:「你不會糊弄我就表演個軍體拳啥的吧?」

肖暘很認真地說:「當然不會。我挑戰個我現在完全不會的技能,要不我去報名表演個吹口琴吧,不比你的簡單哈?」

刺激,成交。

因為這個賭約,我與肖暘每次的通話內容省去了那些黏糊的寒暄,變得簡潔明了。

「林蔚蔚,我會吹哆來咪了,你有沒有好好練習?」

「我正在湖邊彈琴呢,給你聽。」

「林蔚蔚,我知道簡譜該怎麼看了,你又有沒有進步呀?」

「哎,還是那樣呢。我正在聽配樂,寫了一大堆筆記。」

「林蔚蔚,我能吹簡單的曲子了,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我正要出門找地方合拍,你別掛電話啊,我一會唱給你聽。」

這種感覺莫名熟悉。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我們坐在窗邊一起刷題的時候。

忙碌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到肖暘要休假的時候了。

「肖暘,我上台的時候你會在的吧?沒有你我緊張。」

「放心,我在你比賽的前一天到,比完帶你去吃好吃的哈。」

27

可是生活總是充斥著意外。

我們本來說好,肖暘到的那天我去車站接他。但在他臨出發時,駐地出了點情況,於是把車票的日期推後了一天。

而他到的日子,正好和我參加校園歌手大賽的初賽撞了。

我就好像一隻辛辛苦苦充了一個月氣的皮球忽然泄了氣。

比賽前一晚,我蹲在樓道里打肖暘電話,原本這個時候我們應該是在一起的。

「肖暘,怎麼辦,我緊張,睡不著覺了。」

他的火車此時正疾行在華夏大地不知什麼地方的荒原上,信號時斷時續。

「蔚蔚,調整好心態,明天車一到站我就立刻趕過去找你。聽話,好好休息。」

比賽當天,備演後台擠滿了各色身懷十八般武藝的各院歌唱小能手。

距我上台前一個小時,肖暘的火車剛剛進站——比預計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我的心態已經開始有點崩了。

上台前半小時,一位穿晚禮服的女同學款款上台,邊彈鋼琴邊唱了一曲,掌聲雷動。

我的媽啊,她好優雅,我好寒酸。

上台前二十分鐘,三個男生組成的樂隊炸了場子,尖叫聲此起彼伏。

我的媽啊,人家的參賽曲目竟然是自己作詞作曲的,我好沒文化。

上台前十分鐘,我還沒有聯繫上肖暘。

我緊張得指尖全是黏膩的冷汗,發顫到琴弦都撥不准。

我簡直想拎著尤克里里落荒而逃。

陸霏、李之陽、韓心怡一起攔住我:「林蔚蔚,你這個時候逃跑可就不禮貌了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穩住心神。

我回憶著練習的每一個細節,在湖邊,在教室,在 KTV。肖暘的聲音好像在我耳邊,林蔚蔚,你可以的。

我睜開眼,聽到舞台上主持人小姐姐熱情洋溢的聲音:「下面讓我們有請新聞傳播學院的選手,林蔚蔚同學!」

口袋裡的手機貼著皮膚嗡的一振。

我摁亮螢幕用極快地速度掃了一眼。

肖暘:【我到了。】

我把手機丟回口袋,抱著琴闊步走向了舞台。

28

一束光打在舞台中央,其餘地方都是暗的。

我走進了光里,話筒將我的每一個呼吸都放大得很清晰。

台下是無數雙期待的眼神,全都在看著台上的我。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無限縮小,遺世而獨立。

我只花了一秒鐘,就找到了觀眾席里的肖暘。

他站的位置很巧妙,人群中不甚顯眼,舞台上卻能一眼看到。這時的天氣已經很冷了,但他卻大汗淋漓,喘息還未在狂奔後平靜下來。

目光交會的一霎,他對我比出一個大拇指,露出一臉乾淨的笑容。

我給了自己三秒鐘,讓那個笑容在心窩上輕輕撞了一下。而後走到了話筒旁。

「大家好,我是新聞與傳播學院的林蔚蔚。」

我調勻了自己的氣息,繼續說道:「參加校園歌手大賽,對我來說實在是個意外。我的琴是剛學的,粵語是散裝的,就連今天化妝的眉筆,都是管舍友現借的。」

台下響起了些善意的笑聲。

「我曾一度想打退堂鼓,但因為我一位朋友一路的陪伴,我才意外地發現,原來站在這個舞台上的感覺還不錯。

「所以今天這首《海闊天空》,送給在座的各位,也送給那個一直陪著我的人。我想對他說,縱使腳下的路再崎嶇,只要我們心有所向,抬頭也是海闊天空。」

配樂響起,我撥動了琴弦。

這首歌是我送給肖暘的。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在夕陽下寫下「清華,清華」的那個側影。

我希望他永遠天下無敵,永遠迎風奔跑,永遠熱淚盈眶。

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

風雨里追趕霧裡分不清影蹤

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

或許是這經典的旋律太容易觸人心弦,到了後半段,竟變成了全場大合唱。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一曲終了,舞台上的光重新歸於黯淡。只剩了一束光照在舞台中央,我站在光里。

我深深鞠躬,全場掌聲雷動。

29

「蔚蔚,請留步,讓我們聽聽各位老師的點評。」

主持小姐姐很流暢地按照流程站到了我身邊,聽著評委席的老師從左到右進行著點評。

基本都是些很官方的鼓勵,我很清楚自己方才的表現,沒有多出彩,也沒有什麼大錯。此刻我只能故作平靜地站在台上,在每位老師點評完之後禮貌的鞠躬說「謝謝」。

但其實方才唱歌時我已經緊張得快崩了。

最後一位是個年紀頗輕的女老師,她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後,忽然問了一句:「蔚蔚,那你說的那位朋友,今天在現場嗎?」

我遲疑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地看向了肖暘,點頭說:「在的。」

主持人驚喜地睜大了眼睛,語調歡快地說:「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把這位同學也請到台上來呢?」

what?我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趴。

而觀眾們顯然對這種小插曲喜聞樂見。

我站在台上用眼神詢問肖暘的意思。

就在這靜默等待的幾秒鐘里,已經有人注意到了站在過道里的他。背著書包的他,明顯還帶著一身剛結束旅途的風塵,與坐在會場中從容悠閒的學生們格格不入。

台下開始起了些小騷動。

「是他嗎?」

「有點帥啊。」

「身材好好哎。」

在這些竊竊私語中,我心裡好像被貓尾巴掃過一樣,終於忍不住對肖暘喊道:「肖暘,上來呀!」

觀眾的目光齊刷刷地都落在了肖暘身上。

肖暘靦腆地笑了下,把書包放到地上,走到舞台邊單手一撐,一個利落的翻身就上了台。

「喔——」台下傳來一些女生捂著嘴的驚呼。

或許也是第一次站在這樣都場合,他像站軍姿一樣雙腳微微分開,一隻手背在身後,顯得有些矜持。

可這樣也將他筆挺峻秀的身姿顯露無遺。

主持人笑顏如花,把話筒遞給肖暘:「這位同學,介紹一下自己吧。」

肖暘的耳垂有些發紅。他在緊張。

他雙手把話筒接到手中,抿了抿唇開口:「大家好,我是肖暘,是林蔚蔚的中學同學。現在是西南軍區的一名解放軍。」

「哇——」

他的職業離校園中整日讀書的學生太過遙遠,看客們或新奇或尊重,閃著星星眼發出了陣陣感嘆。

主持人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插曲,含笑發問:「方才蔚蔚說,因為你一路的陪伴今天才有勇氣站到舞台上。那這中間到底有怎樣的故事呢?」

肖暘與我對了個眼神,意思是這個問題要不要回答,由我來決定。

我思索片刻,舉起話筒簡單地說了他報名在聯歡會上吹口琴的事。

「哇,這真是讓我體會到了天涯共此時的情誼。」主持人舌燦蓮花,「就不知肖暘同學的練得怎麼樣了,是不是也能讓大家在今天這個舞台上一睹為快呢?」

肖暘他一直是個內斂含蓄的人。我本以為,他一定會委婉拒絕的。

可誰知,卻聽他說道:「吹得不是很好,還請大家不要見笑。」

30

台下立時響起了期待的掌聲。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來一個!」全場的氛圍霎時被引爆了,歡呼聲此起彼伏。

肖暘的雙頰透出了一種極度羞澀下的淡粉色,像只剛瀝過水的水蜜桃。

我也加入了起鬨的大軍:「來一個,來一個!」

肖暘認命地對我聳了下肩,拿起話筒時卻又很從容。

「我今天站到這個舞台上,大概是林蔚蔚參加歌手大賽最大的意外。」肖暘簡短的幽默了一下,在陣陣笑聲中說,「我會的曲子不多,那就吹一曲大家都比較熟悉的《送別》吧。」

他把話筒還給主持人,從口袋中摸出一隻黑色的口琴,捧到了唇邊。

我舉起手中的話筒幫他擴音,安靜地等待著他送出第一個音符。

燈光師適時地又調暗了舞台,這次站在那一束光之中的人,是肖暘。

淡薄的光落在他的喉結上,他輕輕一咽,帶動著那處凸起上下微滾。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悠揚的曲調迴蕩在整個體育館當中。

肖暘微闔著雙目,一呼一吸之間,音符拂過他的唇邊緩緩流淌。

這首曲子本就帶了些傷感的情緒在裡面。我注視著他的側影,眼底不知何時就含了淚。

我想起了初中時學的一篇課文,叫《爸爸的花兒落了》。那是林海音《城南舊事》中的一段。

畢業生們哭著唱「長亭外,古道邊」,他們是多渴望變成大人,又多懼怕變成大人。

爸爸說,英子,不要怕,你要幫著媽媽。

爸爸說,英子,闖練,闖練!

再後來,爸爸的花兒落了,英子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知道,在肖暘還是個不該有愁慮的孩子時,是否過早地被人催著長大。

我不知道,在他並不長的人生歷程中,是否應了歌詞中的那樣,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離別多。

可我卻獨愛這首曲子下半闋中的一句。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31

肖暘說話算話,比賽結束後帶我去吃火鍋。

熱氣繚繞中,我吸溜著一根極難咬斷的寬粉,肖暘隔著咕嘟冒泡的鍋看著我,忍著不笑。

我終於把那條寬粉吞了下去,邊在鍋里涮著毛肚邊問肖暘:「你這次能待幾天?」

肖暘答:「三天。」

我就知道,可能不會太久。

哪裡來的冤大頭,好不容易放個年假,一半時間在路上,一半時間住簡易的招待所。

只有肖暘,跨越大半個中國來找我,再跨越大半個中國回去,卻仍然樂此不疲。

吃完飯,我挺著撐得滾圓的肚子,和肖暘在商場裡閒逛。我想買個小禮物,讓他帶給墨嘰。

大概是那個一年一度的購物狂歡節又要到了,商場裡也搞起了活動,一個個專櫃擺得燈火通明,可漂亮了。

作為一個懷揣著少女心的天真 girl,好看的東西哪能不多看兩眼呢。

路過一家玩偶展櫃時,我在一隻巨可愛的羊駝腦袋上薅了一把,沒心沒肺地笑道:「嘿嘿,這草泥馬挺可愛的。」

一看價牌,臥槽,這麼多錢他明明可以去搶,卻偏還要賣我一隻羊駝。遂拉著肖暘趕緊離開。

肖暘告訴我說,最好不要買吃的給墨嘰。部隊上軍犬的餐食都有嚴格的配置,基本不會吃外面帶來的東西。

挑來選去,我買了個可以咬著玩的玩具,這樣肖暘去看墨嘰的時候可以陪它一起玩。

等我結完帳,肖暘卻不見了。

這是周六的晚上,商場裡人流多得要命,我來回看了幾趟都沒找到肖暘,只能給他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背景音還是商場廣播里放的 BGM,肖暘好像正在走路:「等我兩分鐘,馬上回來了。」

我猜他可能是去上了個廁所。可肖暘回來的時候,他胳膊底下夾著個鼓鼓囊囊的東西。

我定睛一看,那不是剛才我薅過的那隻羊駝嘛!

「這玩意,你買了?」

我震驚,怎麼會有他這種不看性價比的大冤種啊!

肖暘大概是把我的震驚理解成了驚喜,傻呵呵地把草泥馬遞給我,笑道:「看你挺喜歡這個的。」

我暈乎乎地把羊駝抱過來,一肚子的震驚開口卻變成了:「謝謝啊,我很喜歡。」

還別說,這傢伙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

買它的傢伙看著也挺可愛的。

從商場出來,肖暘像往常一樣把我送回宿舍。夜裡的路燈溫和柔軟,我懷裡抱著羊駝,肖暘手裡拿著給墨嘰的玩具。我們的話忽然都變得很少,只是不疾不徐地走著,卻絲毫不覺得尷尬。

回宿舍後,我把羊駝放在了我的床頭。

放下床簾,宿舍里熄了燈,我平躺在床上,等肖暘給我發他到住處的簡訊。

終於手機輕聲一振,他到了。

【晚安。】

我回消息過去。

我在羊駝腦袋上摸了摸,捏了捏它憨直的臉,低聲道:「你也晚安。」

32

因為不是節假日,我還有課要上,肖暘就跟我在學校里混了三天。

他好養活得很。我上課的時候,就把校園卡丟給他,讓他去泡圖書館。

肖暘對此倒是津津樂道。他喜歡挑個靠窗的位子,拿本書一坐就是半天。有幾次甚至看的太忘我以至於忘記了等我下課。

這樣的生活尋常得像加了檸檬與薄荷的白水。可對於他來說又顯得那麼不尋常。

肖暘要回去的那天,我像上次一樣去車站送他。

我給他買了一些自熱米飯還有自熱小火鍋,這樣他在車上吃起來會比較方便。

候車室中的人流依舊擁擠喧鬧。

車站廣播里一直在播放哪趟車又該檢票了。隨著離肖暘的開車時間越來越近,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有點緊張。

就像從前上中學的時候,老師一個個點名要回答問題,越快要點到我,我就越緊張。

肖暘在我身邊坐得板直,他好像也在思考該以什麼樣的方式道別。

終於廣播里響起了工作人員沒有音調起伏的播報:「旅客朋友們請注意,Zxx 次列車即將開始檢票,請大家……」

檢票口上方指示牌上的車次從紅色變成了綠色。我和肖暘垂死病中驚坐起,拎起行李擠著人流去排隊。

肖暘應該是察覺到了我有點不高興,試探著問:「那我走了?」

我點了下頭:「嗯,走吧。」

可是嘴就不由自主地噘了起來。

我和他排在隊伍里,一起緩慢地向檢票口移動。

旁邊的人繃著個臉,他好像想說點什麼,但又好像說不出來,卡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

離檢口越近,我的心裡就越悲憤。

我拽了肖暘的衣擺一下:「肖暘,你不覺得告別應該更有儀式感一些嗎?」

肖暘:「啊?」

「比如,擁抱一下什麼的?」

肖暘的腳步一下子定住了,好像鞋底抹了 502,粘在地板上了。

排在後面的大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表達了極大的不滿:「喂小伙子,走不走啊?」

我「嗐」了一聲,拉著肖暘趕緊往前挪。

就在我們馬上要排到檢口的時候,肖暘忽然拉住我,把我拽出了隊伍。

我們面對面站著,我仰著頭看他,他的耳垂燒得滴血,喘息有些急促。

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背後推著我們倆,彼此靠近,靠近。

淺嘗輒止的一個告別擁抱。

他輕輕地摟了一下我的肩,我松垮垮地環了一下他的腰。

貼近他肩膀的那一瞬,我聞見了他衣服上淡淡的肥皂香。

「蔚蔚,那我走了?」

我知道我的臉已經燒的發燙了。

「那你還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有,很多。」他的喉結乾澀地上下一滾,「等我下次回來的時候,都說給你聽,好嗎?」

我點了下頭,委屈卻又滿足地說:「那我等你回來。」

33

校園歌手大賽以我最後拿了個紀念獎而告終。

但比賽組委會的出手還算闊綽,給我發了幾百塊的獎金。

獎金到帳後,我把一半的錢轉到了肖暘的微信里。然後切換到他的帳號,點擊接收。

我打開他的零錢包看了一下,已經陸陸續續攢了快兩千塊。

反正還有時間,再等等,我或許能攢夠買一台最新款國產手機的錢。

時間一晃就到了快要跨年的時候。

元旦的前一天,整個學校都進入了一種即將要放假的狂歡。

有出行計劃的人,從下午就開始陸陸續續地拎著行李箱離開宿舍樓。沒有出行計劃的,也三三兩兩地約著晚上出去飽餐一頓。

除了韓心怡那個叛徒要去見男朋友,我和陸霏還有李之陽去校外美美地吃了一頓,然後回到暖氣燒得溫暖的宿舍,安心享受這一年最後幾小時閒適的時光。

陸霏和李之陽都爬上了床,只有我還坐在下面。我還有一通電話要接呢。

好在肖暘沒有讓我等太久。

電話接起來,我一句「新年快樂」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對面是一片波濤洶湧的掌聲。

緊接著,肖暘在對面說:「蔚蔚,下一個該我上台了,你別掛電話,聽我的表演。」

啊對,今天是他們部隊上的新年聯歡會,他還要吹口琴呢!

我聽見肖暘對身邊人交代了句:「朗子,來幫我拿下電話!」

有個人「哎」了一聲,一個年輕熱絡的聲音順著聽筒傳過來:「嫂子好!我是杜朗,平時是暘哥帶我的,他馬上要上台了,嘿嘿我給您舉著手機哈!」

——嫂子。

我的雙頰隨著這個接地氣的稱呼騰地著了火。

「別瞎說,叫姐姐!」

那是肖暘的聲音。

杜朗怪叫了一聲,應該是肖暘在他腦殼上打了一下。

「噢……」杜朗懊惱地嗚咽了一聲,對我說,「姐你可以聽清嗎?聽不清就告訴我,不然暘哥又要揍我啦!」

我莞爾:「謝謝你呀,我可以聽清的。」

對面的掌聲停了下來,短暫地沉寂了五秒中。

繼而,伴隨著聽筒中沙沙的電流聲,口琴的旋律響了起來。

他這次吹的是《我和我的祖國》。比《送別》又難了一些。

我安靜地聽著,隨著那邊的旋律輕聲唱道:「我的祖國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託……」

這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的旋律,迴蕩在邊疆的哨所,乘著跨越千里的電磁波,飄到了北京的夜空中。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短暫的安靜後,對面傳來了暴風雨般的掌聲。

不一會,手機就又回到了肖暘手中。他應該是走到了一個安靜一點的地方,笑著說:「蔚蔚,新年快樂。」

「肖暘,」我叫他的名字,「下次回來的時候,咱們去買個智能機吧。那樣你再有什麼想給我看的,就可以拍視頻給我了。」

「好。」他說,「都聽你的。」

我不自覺地笑了:「你怎麼那麼厲害啊,學什麼都能學得有模有樣的。」

肖暘哈哈一笑,半開玩笑地說:「我肖暘,天下無敵啊。」

我愣了一下。

這句話觸動了某根神經,跟許多年前的回憶有了一瞬的重合。

時隔多年還能聽到他自信張揚地說出這句話。真好啊。

34

到了大三下學期,生活的節奏陡然變得緊張。

又到了一個需要抉擇的時刻。工作、讀研還是出國?大家都為了各自的前程拚命忙碌了起來。

以我的排名基本可以夠到保研門檻的,但我覺得還想嘗試一些更多的探索,更想去體驗一下在國外讀書的生活。

跟肖暘打電話時,我簡短地說了一下我的看法,問他:「肖暘,你覺得我怎麼選比較好呢?」

對面想了想,很認真地說:「蔚蔚,選擇你最想走的路就好啦。去做你願意做的事,你才能享受過程。」

我邊笑邊說:「那我要是出了國,我們可能就要有將近兩年的時間見不了面了。你不介意的嗎?」

肖暘也笑了:「我怎麼會介意。從前都是你等著我回來,這次換成我等你,也是我該的。再說現在通信這麼發達,你是出國了又不是在地球上蒸發了,我介意什麼?」

「那先說好了,等我出國那天,你可得來機場送我。」

「嗯,一定。」

國外學校的申請 offer 下來的那天,外面晴空正好。

我坐在教室的窗邊,在溫和的暖陽中,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長的氣。

大學的生活即將接近尾聲,這些年雖然稱不上有多風雲,但至少沒有辜負我自己。

而肖暘在這一年裡似乎格外忙,申請的年假一直都沒有批下來。

他安慰我說,等這段時間過去,他把攢著的假都休了,正好等到我要出國的時候,可以幫我一起準備遠行的行李。

我雖然有點失落,但還是原諒他了。畢竟他是個軍人,如果脫不開身,那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那接下來的時間,我就安心籌備畢業,以及享受最後的大學時光。

初春的一個晚上,我從圖書館寫論文回來,洗漱後已經十一點多了,正準備爬上床睡覺。

可手機恰在這時振了起來。

我正奇怪是誰會這麼晚給我打電話。看了一眼螢幕,顯示一個座機的號碼,是肖暘那裡的區號。

我放鬆地活動了下肩膀,拿起手機去了樓道。

我接起電話笑道:「肖暘,怎麼這麼晚給我打電話?」

可對面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同志您好,請問是肖暘的家屬嗎?」

我心裡一沉。

「算是吧,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噢好,我是肖暘的指導員。」對方做了自我介紹,頓了頓說,「同志您先不要激動。情況是這樣,肖暘的小隊在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突遇小型雪崩失聯,現在我們部隊也正在全力搜救當中,但想先和家屬溝通一下……」

他的話嗡的一聲在我耳邊炸開了,我險些讓手機脫手滑了出去。

「您……您說什麼?」

35

「同志,您先穩住情緒,聽我把話說完。」對方察覺到我情緒的變化,適時提高了音量,「現在事情還沒有定論,部隊也引起了高度重視,動用一切資源搜救失聯戰士。但我們也理解家屬的心情,如果方便的話,您是否可以過來部隊駐地這邊?如果有任何情況也方便我們隨時向您彙報。」

「方便,我去。」我強壓住自己慌亂的心情,立刻答道,「你們駐地在哪?我怎麼過去?」

指導員解釋道:「最快的方式是先到拉薩,之後會有我們的車接您到部隊上。但如果您自己不方便出行的話,我們可以安排當地軍區的同志去接……」

「我可以的。」我打斷他,用力掐著自己保持冷靜,「我訂最近的機票,明天就過去。」

對方沉默了三秒,聲音里夾雜著我都能聽出來的疲憊:「好的同志,您如果有任何情況可以隨時和我聯繫,謝謝您對我們工作的配合。」

電話掛斷後,我用力撐住樓道里的窗台,才不至於讓自己的腿軟得滑下去。

外面的夜色那麼深,黑得令我恐懼,仿佛能吞噬一切。

我哆嗦著滑開手機,點開訂機票的軟體,搜索明天北京直飛拉薩的機票。

因為手抖得太厲害,有好幾次打字根本都打不對,急得我眼淚直往下落。

第二天飛拉薩的機票只剩下全價票了,都要五千多。我想都沒想就選了最早的一班,確認扣款。

可在扣款時卻跳出來提示——【餘額不足,支付失敗】。

我一時昏頭都忘記了,爸媽是按月給我打生活費的,時至月底,我根本沒有那麼多錢。

我擦乾眼淚,飛速轉了個念頭,打開微信點開了表姐的對話框。

【姐,你睡了沒?方便的話能不能借我點錢周轉?過幾天我立刻還你。】

我握著手機在樓道里徘徊,不一會電話就振了起來,表姐直接給我打語音過來了。

「蔚蔚,出什麼事了嗎?」

我強迫自己定下一團亂麻的心緒,拚命讓自己顯得很從容:「沒什麼大事,就是跟幾個同學商量著一起出去旅行,今天定行程來著。但買票的時候發現錢不太夠,就想問你借點。」

「噢,那好吧。」她並沒有再多追問,「你要多少?」

「嗯……五千吧,可以嗎?」

放下電話,沒過幾秒鐘,微信便彈出了消息提醒。

【轉帳記錄——10,000 元】

我感激得眼眶發燙,簡短地回消息過去【謝謝姐】,然後切換頁面,訂了機票。

36

推門進宿舍時,其他三人都已經爬上了床。

李之陽懶洋洋地掀開床簾的一角:「林蔚蔚,一會把燈關了哈。」

我沒搭腔,把行李箱拉出來在地上攤開,開始收拾行李。

不一會,她們三個人都把腦袋探了出來。

陸霏摘掉頭上戴著的降噪耳機:「蔚蔚,你折騰什麼呢?」

我把能想到的東西都扔進箱子,簡短的答:「明天我去拉薩。」

「啥?」

李之陽直接從床上爬了下來,拽住我問:「林蔚蔚,你搞什麼呢?」

我喉嚨一酸,眼淚避無可避地就沖了出來。

我哭道:「我怕我再不去,就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第二天,首都機場。

這個季節似乎並不是去藏區旅行的好時機,候機室里沒有太多人。我一個人坐在碩大的落地窗邊,緊了緊身上的大衣。

嗓音甜美的空乘播報了即將登機的信息,我推著拉杆箱,快步向登機口走去。

就在我要把手中的登機牌交出去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一人尖聲呼道:「蔚蔚!」

我猝然回頭,見表姐和表姐夫正從電梯上飛奔下來,跑得滿頭凌亂。

「姐?」我握著拉杆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下。

表姐緊緊拉住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蔚蔚,我就覺得昨天的事情不太對勁,我打電話問過小姨了,她說根本不知道你要去旅行這回事!你跟姐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我心裡一橫,長話短說地跟她講了前因後果。表姐聽後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我沉聲說:「姐,我從來都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可他現在正生死未卜,這一趟我無論如何都要去。」

「蔚蔚不行,你一個女孩子去太危險了……」

我甩開她,兀自向登機門走去。

「蔚蔚,你冷靜點。這種事情不是你自己能處理得了的,聽你姐的話,別讓家裡人擔心,好嗎?」

這次攔住我的是姐夫。

我渾身冷得發抖,一腔悲憤就如火山下潛藏的岩漿,隨時可能噴薄而出。

他們不明白,肖暘在家屬那一欄填的聯繫人是我。他只有我了。

表姐輕輕嘆了口氣:「蔚蔚我跟你說實話吧。小姨和小姨夫已經在來北京的路上了,下午就到。聽姐姐的話,大人們一定有比你更穩妥的處理方式。」

37

我到底還是沒能上得了飛機。

表姐和姐夫訂了一間賓館,在房間裡一直陪著我,直到下午我爸媽過來。

隔著很遠,我就聽見我媽在走廊里小跑的腳步聲。

她走路帶起一陣風,進門直接撲到我面前,問我:「寶貝兒,出什麼事了?」

我從臂彎里抬起頭來,疲憊到沒有力氣解釋。

表姐端了杯水給我媽:「小姨你到這邊來坐會吧。」

她們坐到了另一邊的沙發上,低聲交談了幾句。表姐應該是把事情的經過都向我媽交代清楚了。

媽媽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對我說:「蔚蔚你先把手機給我,媽媽去給肖暘他們同事打個電話。」

我媽在窗邊打電話,我能斷斷續續地聽到她與對方的談話:「嗯……我是林蔚蔚的家長,她跟肖暘是中學同學,我們之前也見過肖暘這孩子……現在過去確實有些倉促……如果您有了任何消息也請隨時通知我們,我們做好準備……」

我爸陪我一起坐在沙發上,削了個蘋果遞給我:「閨女,先吃點東西吧。」

我搖搖頭,表示沒有胃口,只抬頭看向我媽,茫然又無助。

她把手機放到桌上,摸了摸我的頭,臉色卻不太好看:「還在搜救。先在這裡等消息吧,不然你過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如果真出了什麼事……那爸爸媽媽陪你一起去。」

我捂住眼睛,淚水流進指縫裡,滿掌心都是濕漉漉的。

如果真出了什麼事……什麼叫真出事?

可我卻只能坐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

為什麼上次分別的時候,不擁抱得再緊一些。

38

我在賓館的房間裡渾渾噩噩地過了三天。

這三天我幾乎沒閉過眼,沒魂兒似的守在手機邊上,既希望有電話打來,又害怕有電話打來。

又到了很晚的時間,我不想爸媽陪著我一起苦熬,把他們勸去休息。

而我也實在有點撐不住了,一隻手抵著頭,靠在沙發上打盹。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著,忽然一陣驚悸,睜開眼睛看到茶几上的手機瘋狂的振動了起來。

螢幕上顯示那個熟悉的區號。

我一把將手機撈起來貼到耳邊,張口就問:「肖暘怎麼樣了?」

還是那個指導員的聲音,但聽起來明顯輕快了許多。

「林同志您好啊,特地來跟您知會一聲,經過我們不懈的努力,鎖定了被困戰士的位置,幸好雪崩發生的時候他們正在一個山洞裡,肖暘的各項生命體徵目前正常,可能只是有一些輕微的凍傷。我們已經派直升機把被困戰士們接回營地,請您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我熬了太久,腦子似乎已經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只有手在不停地發抖。

爸媽被我的響聲驚動,也都從套間裡走出來坐在我身邊。

「所以……沒事了是嗎?肖暘他好好的,好好的活著呢是嗎?」

指導員笑了下:「是的,您可以這麼理解,直升機已經準備著陸了。請您不要擔心,每個戰士的生命安全對部隊而言都很寶貴,我們會儘快把他們都接回來,不辜負祖國和人民對我們的信任。」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的淚水抑制不住地往外漫,「那等肖暘回來了,麻煩您讓他給我打個電話。」

「好的林同志,我一定轉達。」

掛掉電話,我都沒來得及把手機放下,就失聲大哭了起來。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還好都只是虛驚一場。

爸爸忙著給我遞紙巾,我哭了一桌子的鼻涕紙,賓館的紙抽被我抽下去了一多半。

情緒平復下來之後,我像寶貝似的捧著手機,生怕錯過肖暘的電話。

「蔚蔚,你先把手機放下。」我聽到媽媽說。

我不明所以,卻還是聽她的話,把手機放到了茶几上。

媽媽坐在我對面,神情嚴肅地對我說:「蔚蔚,一會肖暘的那通電話,媽媽希望你不要接。」

39

我一時沒懂。

「媽,你什麼意思?」

我媽露出了她一貫強勢的態度,看著我說:「我的意思是,你跟肖暘交往,媽媽和你爸爸都不同意,你們儘早斷了吧。」

什麼?她在說什麼啊?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站起了身,渾身的反骨幾乎要從每個毛孔噴薄而出。

「媽,你為什麼不同意啊?他是肖暘啊!你不是還認識他的嗎?他從前總是考我們班第一,你還誇過他的啊!」

「就因為我認識他所以才不同意!」我媽也站起了身,「林蔚蔚,他是什麼條件你是什麼條件?他將來能養得起你嗎!」

「我……」

我媽卻沒給我說話的機會:「況且你知不知道,他這是在一線作戰部隊啊!你將來要當軍屬嗎?你知道軍嫂過的是什麼日子嗎!這次的事情,他沒事也就罷了,但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未來還會發生多少次?如果他真出事了怎麼辦,那時候你們如果結婚了該怎麼辦,要是有了孩子又該怎麼辦?要次次都像現在這樣,為了他以淚洗面嗎!」

「媽你為什麼總是要設想一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呢?這不就成了因噎廢食了嗎!」

「蔚蔚,」我媽的臉色很不好看,「從小到大,爸爸媽媽都很尊重你的決定,沒有對你的選擇做過太多干涉。但這件事沒的商量,媽媽不同意,你還有大好的前程去奔,將來也會認識更多優秀的人,和肖暘以後就不要再聯繫了。」

我從來沒有過和我媽如此意見相左的時候。

我直視著她的目光,咬著牙說:「我,不。」

我媽沉聲道:「蔚蔚,你如果一定要逼媽媽,那我就去給肖暘他們部隊領導打電話反映情況。我決不允許我女兒後半輩子的幸福,毀在他身上。」

「你別去!」

我知道她的性格,她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

「爸!」我看向了在旁邊一眼不發的爸爸,「你不是最疼我的嗎?你幫我勸勸她,別這麼對肖暘……」

爸爸嘆了口氣,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閨女,在這件事上,我跟你媽媽站在一邊。」

桌子上的手機很不合時宜地在此時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肖暘」。

我想衝過去搶手機,卻被我爸攔了一下,我媽先一步把電話拿了起來。

「肖暘你好呀,我是林蔚蔚的媽媽。阿姨有幾句話想跟你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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