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
「我記錯了,鬧鬧的生辰該在下個月的。」
「不要怕過生辰了哦,爹爹最喜熱鬧,過生辰的時候,記得孝敬我。」
「朝堂比爹富,臭崽子們,去投奔朝堂掙自己的前程吧。」
那時候的趙明月父女,也像現在這般,端坐在椅子上,冰冷的臉上笑得滲人至極。
爹爹大口吐血,她不管不顧命人一刀刀凌遲。
爹爹死在他們手上,她還不願放過我。
要將我刻字為奴,扔進最低賤的妓院裡熬盡人壽。
兄長們鬧得沸沸揚揚,敗壞我的人品,汙衊我的言行,潑了我滿身的髒水。
髒到京城裡視我如老鼠,兄長們避我如洪水猛獸。
趙明月才不屑於用我髒了自己的手,扔我出了京。
一點點出城的銀子,是阿兄們掏出的所有。
假借大醉一場,倒在院子裡,被我摘走了。
「對付我,就要經得起報復。」
趙明月掀起眼皮子,淡漠地掃了我一眼。
她說對了,陸江停,是我對她的報復。
16
陸江停腰上的香囊,與趙明月身上的恰是一對。
我從阿兄嘴裡聽了一耳朵,明月郡主視未婚夫如命。
那夜我扶他起身時,是要將人推進一旁的池塘里淹死,要趙明月半條命的。
趙明月奪走了我最愛最親近的人,讓我們居無定所,一生潮濕,我恨她入骨。
便想狠狠報復她,讓她也經受我們一樣的痛苦。
可陸江停太重了。
他壓在我身上推不動時,我在他姣好的面容上改變了主意。
他們是高高在上的天邊明月,是我們永遠高攀不上的貴人。
我偏要將他拉下來,讓冷月蒙灰,讓矜貴染泥。
所以,我與未經人事的陸江停痴纏一夜,讓他再也忘不掉自己的第一個女人。
此後餘生,趙明月都在撿我剩下的。
日日與他歡好的時候,都被他拿來與我這個螻蟻相比較。
像一把插在趙明月胸口的軟刀子,殺不死、卻能噁心死她。
可還不夠啊,明明我也付出了所有,憑什麼陸江停只有恨。
我將他拴在小床上,一遍遍打磨他的心。
可後來,他的爪牙當真被我磨平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沒有守住自己的心。
成親是假的,我要給自己一個有始有終的圓滿,所以造了一場虛幻的夢。
直到告示貼到了清水鎮。
夢醒了,阿兄們和阿黃的命更重要。
我逃了,扔給陸江停一場無疾而終的春夢。
誰知,他天南海北竟追來了。
誰知,他竟連郡主的婚事都拒了,要找他的未婚妻。
誰知,他連侯府都不要,也要給我們母女身份。
眼淚嘀嗒嘀嗒滾了滿臉,我顫抖著握上了那杯茶。
他很傻啊。
傻到對一個報復他的騙子動了心,和郡主撕破了臉。
阿喜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連怕死的阿黃都一口咬在護衛的後腰上,瘋了一般朝我撲了過來。
可嬤嬤嘴角一抖,腰上的刀已經握在手上,對準了阿黃的脖子。
恐懼、害怕、顫抖、驚叫。
我撲向了不顧一切朝我奔來的阿黃。
嬤嬤的刀閃著寒光,自我頭頂落下。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冷刀帶下的寒風自耳旁掃過。
最後一眼,我釘在阿喜大哭不止的臉上。
抱歉啊,我也不是很好的母親呢,護不了你長大。
就在我無望赴死時·······
哐當!
破空的利箭擦著刀柄一箭封喉。
嬤嬤不可置信地看向門外,不甘地咽了氣。
17
烈馬破門而入,陸江停一襲黑衣,握著彎弓,疾馳而來。
手起刀落,阿喜臉上濺上了溫熱的血。
下一瞬,已經被陸江停捂著眼睛抱在了懷裡。
「別怕,爹爹回來了。」
劍指趙明月時,他將我與阿黃緊緊護在身後:
「郡主一廂情願的事情,何必咄咄相逼。從前不願娶你,如今妻女在側,我更不會娶你。」
趙明月的驕矜頓在了臉上: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皇帝舅舅親賜的旨意,你莫不是要抗旨。」
陸江停勾唇一笑:
「郡主離京太久,定然還不知曉,淮南王府被抄了。」
淮南王府被抄,是公主親自做的局。
久居佛堂的她,從陸江停嘴裡得知了我爹爹的死訊。
她忍了那麼多年,在那一晚發了瘋。
帶著淮南王以權謀私、參與爭儲的種種罪證,她給了自己一個了斷。
迎著趙明月的破碎,陸江停聲音冷得可怕:
「你足夠狠,聲東擊西將我困在京城,自己卻來了西北要我妻女的命。可你從來不曉得,算計我的,都不會有好下場。你爹爹,只怕地牢里熬不了幾個月了。」
「不可能!」
趙明月身子一晃,打翻了那壺帶毒的茶水。
「你為了一個報復我的低賤騙子,竟做到如此地步。他們這樣的人,向來只會用盡手段往上爬,我母親遭了殃,你竟也中了她的詭計?我對你才是真心的,下藥也好,求賜婚也罷,哪怕要殺了她這個眼中釘,也不過是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有錯嗎?你寧願要一個低賤如螻蟻的騙子也不要我。」
我抱著阿黃的手在發抖。
甚至垂著眸子不敢抬頭。
誠然,我沒有守住自己的心,淪陷在了陸江停的美色里。
可一開始的報復與欺騙,都是真的。
勛貴眼裡揉不得沙子,陸江停大概也恨極了吧。
可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郡主不會以為,三年了,我連她這點小伎倆都看不透吧。」
「來人,給我拖走!」
嘩啦。
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可接著,他又柔了聲線:
「那又如何,她與我肌膚之親是真的,她為我生下阿喜是真的,這就夠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陸江停。
他鎖著眉,委屈至極:
「從前你那麼聰明,知道捅刀子要捅軟肋,拿我下手。可如今, 卻又笨得連我千里而來為了什麼都不懂。」
「若要殺個人,派個人來的事,很麻煩嗎?若只要阿喜,我硬搶你又能如何?」
「三年多了,我要找的是那個答應與我成親,要請阿兄喝喜酒的你。你為何, 始終不懂啊。」
「我要你, 從始至終都要你。」
委屈, 酸澀, 感動, 震驚······
化為忍不住的熱淚,欻欻落了滿臉。
「不用再找藉口, 你的阿兄都被我安頓在京城裡,只等拜堂時喝你的喜酒。」
「阿喜的舅舅們,準備了好多好多的嫁妝。」
一陣風過,院子裡的苦瓜架晃了晃,露出了枝葉下碩大的一朵花。
胡鬧鬧的苦瓜日子,也開出了熱烈的花。
18
我大婚那日,兄長們都來了。
陸江停從他們嘴裡認識了真正的我。
也認識了真正的他們和黑風寨。
那只是一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院子, 裡面最大的禍害就是追著雞咬的阿黃。
這三年,陸江停在找我,也為兄長們一個個謀了好去處。
陸江停自有說辭:
「待她不願嫁我時,你們都欠了我, 只能為我說好話。」
所以, 大紅蓋頭底下,我聽到阿兄們扛著阿黃, 拉著阿喜, 一杯杯給陸江停灌酒:
「感謝你八輩祖宗,騙走了我們妹妹, 這酒你不喝也得喝。」
「敢讓我妹妹受委屈, 哪怕你幫了我大忙,我也是說翻臉就翻臉的。」
「阿黃是我養大的, 你敢欺負鬧鬧,他第一個給我通風報信。」
老王在京城裡開了更大的酒樓,她搖著滿頭金玉,沖陸江停小聲叮囑道:
「悠著點, 還年輕,別累壞了身子。」
阿喜望著滿面通紅的爹爹,齜著豁牙,沒命地笑。
蓋頭掀開, 喜燭紅艷艷的。
映著陸江停眼裡的潮濕, 像一汪深情的湖水。
「這次, 沒了阿黃的鏈子, 再不礙你的事。」
門縫裡露出了阿喜與阿黃兩張咧嘴偷笑的臉, 被嬤嬤大叫著拖出了院子去。
陸江停將合卺酒渡進了我嘴裡:
「這一次,給了我名分,你再也跑不掉了。」
烈酒辛辣過後回了甘, 我的日子,也像裹了蜜糖,甜得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