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晚上的,夫君發什麼毛病呢!」
我懶得搭理他,收起藥方,想著明日找人送還給滴姐。
「你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連一句解釋都懶得給我嗎?」
我愣了片刻,這才想起,今日早上多吃了兩塊他喜歡的桂花糕。
讓他發現了?
「就為這?」
我反問道。
「就為這?!」陳野咬著牙又重複了一遍。
「好了,你也不要氣了,下次我再補給你就是了。」
「我對天發誓,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這總行了吧?」
我不耐煩地寬慰道:「台階都給你了,該下就下,再不下等會就沒有了。」
陳野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警告,而是自言自語地開口道:
「下次?」
「你竟然還想著有下次?」
我:???
我再次按下心中不悅,安慰自己。
男人在外討生活不容易,許是今日陳野在上職時遇到什麼不悅的事情,我不與他計較。
「夫君餓了嗎?我去給你下碗面好嗎?」
陳野眼眶發紅,滿臉苦笑。
「宋今禾~」
「都這時候了,你還想著吃?」
「你到底有沒有心?」
這話說的,我怎麼沒心了?
我還想著給你下面吃呢~
「是因為我對你不好嗎?」
「你為何要這般對我?」
為了兩塊桂花糕,沒完沒了了是吧?!
「對,我就是偷吃了,怎麼著吧!」
「陳野,你以前挺大方的,怎麼成了親反倒小家子氣了~」
我也不是好惹的。
「我小家子氣?!」
陳野呆愣在原地。
他眼睛裡滿是血絲,就好像我欺負了他一樣。
「呵呵……我小家子氣?」
他似乎不敢相信我會這麼說他。
「對~我小家子氣!你姐夫大氣,你去找你姐夫啊~」
陳野真是瘋了!
好端端的,又提我姐夫作甚?
14
自那夜以後,陳野便搬去了書房。
我不知他為什麼可以為了兩塊隔夜的桂花糕發這麼大的火。
反正我依舊吃好喝好。
陳野慣常立在門下看我簪花,玄色衣擺沾著夜露,眼底滿是惆悵。
待我轉身欲語,那道影子卻化作穿堂風,卷著酒氣消失。
每日見我,他神色里總是透露著哀傷,就好像我是個薄情的負心漢。
一連幾夜,陳野都是醉醺醺地回書房。
嫡姐勸我哄哄他。
行吧。
於是我捧著一碗親手做的桂花糕去找他。
推開書房門時,月光正巧跌進半傾的酒瓮,陳野就這樣蜷在滿地碎瓷間,好不狼狽。
「夫君~」
我輕輕扶他坐起,小心翼翼地喚著他。
他醉得厲害,織錦外袍早被揉得不成樣子,襟口松垮露出玉色中衣。
陳野眯著微醺的雙眼,墨色瞳仁映著燭火,像浸在茶湯里的烏梅。
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攥住我腕子,力道大得讓人發疼:
「阿麼,你又要逃是不是?」
「三日了...整整三日...」
他滾燙的鼻息撲在我耳畔,混著酒氣。
「我明明就住在書房,為何偏偏不來看我一眼?」
片刻,他又將額頭抵在我肩上:「阿麼,我好想你~」
「幾日了,你都不曾……不曾找我。」
「為何你總能對我這般心狠?」
我在忽明忽暗的光暈里替他拭汗。
指腹觸到他眼尾薄紅時,那處突然劇烈顫動,竟滾出顆淚珠來。
「為什麼?我對你不好嗎?為何就不能是我呢?」
嘰嘰咕咕的,這究竟是喝了多少?
窗欞外更漏敲過三響,他終是枕著我膝頭睡去,睫毛還沾著水汽,手指卻仍固執地勾著我杏色裙帶。
就這樣,我倚在床榻邊守著陳野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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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初刻。
他倏然睜眼,宿醉的眸子裡霧氣散盡,又恢復成了深潭寒水。
見我端著醒酒湯靠近,他竟側身避開觸碰,話音里全是冷意:
「昨夜……勞煩了。」
可分明他望著我的眼睛裡似有暖意,也有失望與委屈。
陳野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內秀了?
「不勞煩~」
我指了指桌上已經涼了的桂花糕:
「你吐了一夜,只怕胃裡早就空了,先吃點東西,別餓著肚子~」
「總之,看你沒事就好,我先回屋了。」
離開前,陳野又叫住我。
他看著桂花糕時,眉頭依舊輕蹙,可語氣卻緩和了不少。
「這一次,我原諒你。以後再也不許了!」
「好嘞~」
嫡姐說的沒錯,男子是需要哄的。
16
可接下來,似是報復我。
陳野給我安排的吃食里加了許多藥膳,吃得我苦不堪言。
「你現在要多補充營養。」
「如今都幾個月了,還這般小~」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胸,這是……嫌棄我了?
可是,陳野怎麼知道我在調理身子?
我大腿一拍。
真不愧是青梅竹馬的情誼,我一個眼神他就懂了。
自打嫡姐有了身孕,姐夫便愈加貼心地呵護嫡姐了。
此等場景看得我心裡發癢。
不曾想,陳野竟和我想到一塊去了,真是大喜過望!
我試探性問他:「你也準備好了嗎?」
他愣了片刻,似是沒想到我這麼直接,紅著眼眶點點頭。
聲音暗啞道:「嗯~準備好了。」
準備同房不應該是開心的事嗎?
怎麼陳野臉上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委屈?
17
入夜。
我按嫡姐教的法子穿了件半透的輕紗白裙,赤足踩著冰涼的青磚地,推開書房雕花木門。
燭火在鶴燈上搖曳,墨香混著陳野身上的藥草氣息撲面而來。
發顫的燭光映得他眉眼如畫,素日清冷的鳳眸里碎開驚訝的漣漪,卻在看清我衣著的剎那凝結成冰。
「你來作甚?」
我都這樣了,怎麼還是一副死裝?
牙關咬得發酸,不成功便成仁。
沒有任何前戲,我踩著滿地碎月光直接撲向他,一雙玉手想要攬過他的腰,緊緊貼在他的背上。
「夫君~」
「阿野~」
「野郎~」
顫抖的手指剛觸到織錦腰帶,忽被攥住手腕。
陳野用力撥開我,轉過身,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阿麼,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呆愣在原地。
我在做什麼?我在勾引你啊!
都這麼明顯了,還看不出來嗎?
陳野彎腰撿起地上的斗篷重新給我披上,墨色眸子裡壓抑著灼熱的欲色。
他低頭抵在我的額上,溫熱的呼吸將我們籠罩在方寸之間。
「阿麼~」陳野輕喚我小名時,喉結在燭光下滾動出破碎的顫音。
「你不必這樣犧牲你自己。」
「就算你不這樣……」
他突然加重力道扣住我的後腰,指腹幾乎要嵌進我的肌膚:
「我也會好好護著你的。」
我:「我......」
「你什麼都不用解釋。」
我:「你......」
「我想明白了,無論你做什麼,我都原諒你,就算你對不起我……」
「我不在乎,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邊。」
我:「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我不解地看著陳野。
「你不需要懂,我懂就好。」
他將頭埋在我脖頸中,滾燙的淚珠砸在我的頸窩,整個人都在發顫。
喉間溢出受傷般的嗚咽,把他襯得就像是沒人要的小奶狗。
這怎麼還哭上了?
該哭的是我好不啦!
18
我越來越搞不懂陳野了。
嫡姐捂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輕輕說道:
「要不叫上你姐夫辦場馬球會,借著熱鬧找他談談。」
「如今胎象穩妥,也是時候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
我們這有坐胎四月不傳言的規矩。
如今嫡姐已過四月,是時候正式公布喜訊。
我點點頭。
馬球會當日,陳野大殺四方,追著姐夫沈玉書打。
姐夫輸得一敗塗地。
私下裡,姐夫拿出了自己的彩頭金簪遞給陳野。
「妹夫,這是我和長寧親手做的金簪,本想送給阿麼做生辰禮,如今甘拜下風,便將此物借花獻佛。」
陳野見四下無人,冷冷將金簪丟在地上。
「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我和嫡姐躲在暗處,面面相覷。
「陳野他一直這麼囂張的嗎?」
我尷尬一笑:「倒也沒有……」
陳野這是何意啊?
「妹夫,你這話是何意?」
沈玉書同樣一臉迷茫地看向陳野。
「你已有嬌妻在側,還盯著自己的妻妹,還敢堂而皇之地將歡好之物丟給我,你真是不要臉到了極致!」
「宋今禾見過你這個樣子嗎?」
「不是……妹夫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沈玉書連連擺手後退,陳野卻握著拳頭步步緊逼。
「我誤會?」
「你把我的阿麼肚子都搞大了,還說我誤會?」
「宋今禾為你忍辱負重,懷胎幾月,你不聞不問,還在打馬球快活?」
「我什麼時候懷孕了?」
「你什麼時候懷孕了?」
嫡姐看著我,我看著嫡姐,異口同聲。
「陳野,你當真是誤會了,我和阿么妹妹清清白白。」
「我這一世只愛長寧一人啊!啊~」
姐夫沈玉書話還沒說完,陳野拳頭就迎面而上。
「滾你媽的!」
「你就是個爛人!」
「我護了阿麼這麼多年,我連她一根手指頭都不敢碰!深怕衝撞了她~」
「你個喪盡天良的腌臢貨色!老子好端端養的大白菜就這樣被你拱了!」
陳野坐在姐夫身上,拳拳到肉,是真的狠啊。
嫡姐轉頭盯著我,目光里滿是審視。
「我沒有~我沒有啊!」
我急得連連發聲。
「我怎麼可能喜歡姐夫呢?他一看就是個弱雞啊!」
嫡姐看了眼躺在地上抱著頭的沈玉書,又看看我,微微嘆了口氣。
「確實......弱。」
「要不是阿麼喜歡你!我早就下毒殺了你~」
「如今把你的臉打花,我看你還怎麼勾人!」
嫡姐和我再次面面相覷,便沖了出去。
「別打了!」
「你們不要再打了!」
19
我用力拉開陳野,嫡姐捂著肚子蹲在一旁心疼地照料著自己的夫君。
「這個賤男這樣對你,你還幫他說話!」
話音未落,陳野又狠狠踹了姐夫幾腳。
「你誤會了!」我急急抱著他,試圖安撫他。
「我誤會什麼了?」
嫡姐指了指自己不起眼的孕肚:「是我,是我有身孕了。」
陳野微怔,這才一把把住我的脈。
緊鎖眉頭,細細捏了好幾遍。
隨後似是豁然開懷般,突然笑了起來。
他將沈玉書扶起,還貼心地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一聲「姐夫~」叫得很是諂媚,驚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姐夫沈玉書顫顫巍巍縮在嫡姐身旁,小聲嘟囔。
「誰是你姐夫?我不是你姐夫!你是我姐夫!」
20
回到府中,陳野垂頭喪氣地貼著廊柱,錦袍還沾著幾處泥印。
他偷覷我的眼神像極了幼時弄壞我風箏的模樣。
偏生又故作鎮定地背著手,待我走近才猛地舉起腫脹淤紅的手掌。
「阿麼!」
他尾音打著顫,將受傷的指節抵在我唇畔,藥草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
「我好疼啊~求阿麼吹吹......」
冰涼的藥膏在我指尖化開,他嘶著氣往我肩窩裡鑽:
「當真疼得緊……」
我故意加重按揉的力度,見他疼得眼角沁淚仍不肯鬆手,心頭的火這才降了三分。
「陳野!你既然心中有懷疑,為什麼不直接問我?」
「你是太醫,我有沒有身孕,你一摸便知!」
「為什麼這般誤會我?」
「朝夕相對這麼多年,難道在你眼裡我是會與他人珠胎暗結的輕浮女子嗎?」
突如其來的力道將我拽進他顫抖的懷抱。
陳野埋首在我發間,聲音悶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阿麼,是我怕了。」
「我怕失去你!」
他喉結重重一滾,淚珠便砸在我的衣衫上。
「這些時日我一直在說服我自己,只要你還在我身邊,哪怕肚子裡是別人的孩子我也無所謂!」
「可我好嫉妒!」
陳野發狠般咬住我的肩頭,犬齒隔著衣料磨得生疼。
「我不敢把你的脈,我每每想到你肚子裡的孩子與我無關,我便又恨他!」
「可比起恨他,我更恨自己沒有用!」
「我以為將你鎖在我身邊,等著你心智開蒙,等你喜歡上我,你總會懂我的心意!」
「阿麼~」
尾音戛然而止,陳野捧著我的臉,望著我的眸子裡全是求饒的餘味。
「是我錯了!」
「我真的大錯特錯!」
「你打我罵我吧!」
「只要不離開我就好!」
陳野在這一晚說了許多許多,我從中只明白了一點。
他是真的心悅我。
21
「知道了~」
「那我從書房搬回來。」
「哼!」
「我宋阿麼的床豈是你想下就下,想上就上的?!」
這段日子他對我冷冰冰的,我總得找補回來。
於是,陳野對我比往日更加貼心了些。
他變著法子備著我愛吃的餜子和蜜餞,那些時興的衣料頭簪也是一日不停地往我屋裡送。
也不知道他那點子太醫的月銀夠不夠這般揮霍。
為了保住小陳府的底子,我只好同意他搬回來。
更深露重,銅鏡映著跳動的燭火,我捏著犀角梳慢慢通發。
陳野帶著溫熱的氣息從背後籠住我。
「阿麼,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嗎?」
他指尖纏著我散落的青絲打轉。
鏡中映出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顫動的影。
我點點頭。
他呼吸驟然粗重,將我轉過來抵在妝檯前。
滾燙的唇先是蜻蜓點水般碰觸,繼而化作暴雨傾瀉。
糾纏的銀絲扯斷時,他正用犬齒碾著我下唇的胭脂,這般發力的輕咬像是要把這段時間的委屈全部找回。
骨節分明的手探向裡衣系帶時,我攥住了他發燙的腕子。
搖搖頭:「不行。」
他深鎖眉頭,卻還是將唇貼在我耳邊廝磨,喉間逸出一聲嗚咽。
「為何?」
我偏頭避開他頸間滲出的薄汗,指尖在他突起的喉結上畫圈:
「我來葵水了。」
他如同一個青澀少年,耳根瞬間發紅。
隨即鬆開我:「那我去給你做碗紅糖薑茶。」
我望著他奪門而逃的背影笑出聲,院中驚起的夜梟應和著,好似也在笑話他的莽撞。
入睡前。
我埋頭翻亂了榻上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