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飯了?」
我對崔老頭了解的很,他從不親自下廚,也不吃外邊帶的。
之前一個人住的時候,還專門請了人負責他的一日三餐。
而我在這住的這段時間,飯菜幾乎都是我做的。
「嗯,」持之拉著我緩緩站起身,「我本來想著做幾份小菜給你,但沒想到崔老也沒吃飯。」
「他口味挑的很。」我小聲兮兮地告狀,「又要我做飯,又嫌棄我做的不怎麼樣。」
可每當我氣不過讓崔老頭把廚子請回來,他又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說是要省錢。
然後轉頭把飯吃了個乾淨。
「你們還沒墨跡夠嗎,哼,那我自個去吃了,煩人。」崔老頭話撒的很快,走得也快。
我有些好笑:「你信不信,他出來叫我們只是走個形式罷了,其實是他自己想吃。」
「我信,」持之也笑了,「我做好後崔老就想吃了,可是我說要等到你回來才可以吃。」
我握著他的手又緊了緊:「那我們也去吃飯吧。」
「等等,」持之沒動,他目光朝外看了看,「不請他一起進來麼?」
只一瞬,我就知道持之看見的是誰了。
我沒想到祁遲還沒走。
只是等我轉頭,卻只能看見祁遲遠遠地朝我揮了揮手,然後沒了身影。
我收回目光:「不用了,他說他再晚一些會去岑家打擾你的。」
「好,那我待會讓人收拾一下房間。」
「嗯。」
【三十一】
千燈節是清水鎮一年一度的傳統節日。
各家各戶在這天都會在家中院子裡掛滿燈籠,直至第二天天亮,以此寓意鎮子繁榮永續。
這也成了清水鎮百年文化古鎮之外的一大特色,吸引了大批的遊客。
相比起年輕人,老一輩的清水鎮人似乎更為重視這個節日。
崔老頭一大早就招呼我起來張羅了。
「快快快,把我那對鴛鴦戲水清代木雕二層燈籠掛門口去。」
「誒去年好像掛過這個了,還是換成那個明代鑲邊玉珠那對更氣派?」
「......」
崔老頭對著他那些珍藏已久的燈籠開始自言自語。
每年如此。
我打了個哈欠。
沒辦法,真的起的太早了。
跟著崔老頭上上下下把裡邊的小院布置了一遍,這會鬆懈下來疲倦的感覺就陸續湧上來了。
「崔老,不如掛那對清代雙繡流蘇紫檀吧。」
鼻尖忽地湧進一小縷清香,很淡,散地很快。
抬起頭,進來的人是持之。
他手裡還提了個玻璃茶盅。
崔老頭聞言若有所思,目光在大堆燈籠里搜尋:「雙繡流蘇紫檀......」
持之把茶盅推到我面前。
「這是什麼?」
「給你帶的,清花茶,養胃的。」
從玻璃罐子往裡能看到清淡的茶水和細細的花瓣碎。
我不疑有他,打開後端起來咕嚕咕嚕就是一大口。
然而下一秒,嘴裡的味道苦得我直皺眉:「唔,好苦。」
猝不及防的那種。
茶水咽了下去,那種苦澀的滋味卻在嘴裡還久久不散。
再看向持之,他的眼眸亮晶晶的還帶著笑意。
我一下明白了:「你故意的?」
他淡淡地笑著,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顆糖,剝開糖紙遞給了我。
「也不算,你胃不好,這茶確實能養胃,不過大概是我從小喝慣了,倒是忘記一般人喝不來這麼苦的東西。」
糖是水果味的,甜甜的,驅散了嘴裡的苦澀。
但是那點苦澀像是逃進了心裡。
「......很辛苦吧,每天都要喝那麼多很苦的藥。」
從小就是,怪不得這麼喜歡吃甜食。
持之愣了下,隨即笑道:「你心疼嗎?」
「嗯,很心疼。」
他眉梢微挑:「那我現在是故意的了。」
知道他是想逗我開心,可是心疼也是真心疼。
「好了,你忘了嗎,我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這些只是用來調養身體的而已,不用擔心,嗯?」
「誒誒,」崔老頭在那邊叫嚷,像是挑選完了,「岑家小子,我就暫時相信一下你的眼光啊。」
「你過來幫我把這倆掛門邊上去,」崔老頭一手拿著一個燈籠,「夏丫頭跟我去搬梯子過來。」
「好。」持之應下。
我和崔老頭去了後院,把梯子搬了過來。
出來的時候,持之正在跟人說話。
那人是溫婠。
她正在和持之說著什麼。
看見我們出來,溫婠笑著打了招呼。
「你們要忙吧,那我就不打擾了。」她掃了眼我們的梯子,又看向持之,「那我們就說好了,今晚一定要來哦。」
末了想起什麼:「對了,還有朱夏,你今晚也可以一起來玩。」
「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溫婠笑得甜美,轉身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有些苦惱:「她不會......是來邀請你去今晚的聚會的吧?」
持之笑著點頭:「嗯。」
我想起周野昨晚給我發的信息,問我有沒有空參加今晚的聚會。
以往這種事都是陸深來找的我,我沒想到這次周野會主動給我發信息。
「你答應了?」
老實說我並沒打算要去,只是我沒想到溫婠會找上門,還特地邀請了持之。
真是沒搞懂她想幹什麼。
「嗯,」持之乖乖點頭,「我想見見你身邊的人,還有一些......想確認的事。」
「想確認的事?」我有些疑惑,還是把顧慮說出,「其實,我是怕你不適應那種環境。」
畢竟持之大概很少參加這種聚會。
持之沖我笑笑:「沒關係,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崔老頭又開始叫嚷了。
「誒誒誒,你們兩個嘰嘰歪歪的說完沒有,說好掛燈籠的,怎麼最後就剩我一個在做事啦!」
【三十二】
周野他們定了一間臨河的包間。
河流上有龍燈巡遊,還能看見對岸的大街小巷上都掛滿了燈籠。
遊人成群,燈彩洋溢。
不同於城市裡的酒吧包間,這裡的裝修和環境都很雅致。
「夏學霸,你點這麼多甜點幹什麼,不嫌齁的慌麼。」陸深把頭湊過來,看著我面前的甜點小碟很是不解。
其他人面前都放的是可樂雪碧和拆封的大袋零食。
這麼一看,這些甜點在桌子上確實很突出。
我笑笑:「又不是我一個人吃。」
周野聞言看了我一眼,手臂旋即被人挽住了:「阿野,我剛點了幾樣你愛吃的,也不知道你的口味變沒變,你要不要再看看?」
溫婠另一隻手推過來點單。
周野還沒動,搭腔的人就來了:「行了吧婠婠,你點的阿野怎麼會不喜歡。」
「是啊,難得你還記得阿野的喜好,怎麼我們就沒這樣的福氣。」
有人開玩笑道。
一時間我只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那個。」我忽然出聲。
周野視線過來的很快。
還有其他人的。
我側了一下頭,對著快要出去了的服務員道:「麻煩再加一杯茶露,要溫的,謝謝。」
「好的。」服務員應聲出去了。
「朱夏,持之還沒有來嗎?」溫婠突然問道。
我被她叫的「持之」兩個字愣了一下,拿出手機看了眼:「應該快了吧。」
話音剛落,包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不好意思啊,」來人淺笑,眉眼清淺,「我算不算來晚了?」
包間裡的人靜了一瞬。
我回神的快,只隱隱覺得今晚的持之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但是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耳邊響起一些女生的竊竊私語。
這裡的人雖說是一個圈子的,但估計也是第一次見到持之。
陸深又把腦袋湊了過來:「至於嘛,不就長得好看了點嘛,見著我跟阿野阿遲的時候怎麼沒見她們這麼大反應。」
是了。
持之平日裡對人疏離有禮,不熟的話就會有距離感,但他今天放軟了態度,說白了就是——
故意用臉。
我把陸深腦袋拍了回去。
「持——」
剛想開口,卻被溫婠搶了先。
她面帶微笑:「持之是第一次來,還不習慣,大家就多擔待吧。」
說完這話,溫婠又轉向持之:「持之,不如你就坐在我旁——」
「夏夏。」
持之已經走到我旁邊,自然地坐了下來。
「這些都是給我點的嗎,」持之看著那些甜點問道,眼眸彎彎,「我剛好有些餓了。」
我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啊,對。」
這時候他才像想起什麼,看向溫婠:「對了,你剛才說了什麼?」
岑小少爺笑著,神色無辜。
看著真像不是故意的。
後邊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茶杯,「叮噹」一聲:「誒,茶翻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溫婠微笑僵了僵,很快又恢復了:「沒事。」
我想笑,趁機喝了口水掩飾。
靠過去了一點:「看來我白擔心了。」
這哪裡是不適應,簡直遊刃有餘。
某人眼眸彎得深了些。
【三十三】
這種聚會通常少不了遊戲助興。
屋內桌子擺放不方便,眾人索性就在房間外臨河的露台圍坐了一圈。
陸深不知從哪搞來一副撲克牌,說是酒瓶的升級版。
「這個遊戲規則很簡單啊,隨機指定一張牌,比如說黑桃 2,那麼這張牌就是鬼牌,不管是誰抽到這張牌,剩下的人只要抽到和鬼牌同一個花色並且是這個數字的倍數,那麼就可以向鬼牌持有者提問或者提要求,可以拒絕,但是要罰喝這個。」
陸深晃了晃手裡流線型的玻璃瓶。
那是一種烈性飲品,不是酒,但味道辛辣且嗆,一般人受不了。
也不知道他上哪搜羅來這些整人玩意。
「三杯呦。」陸深補充道。
溫婠這次對遊戲似乎格外熱衷:「那我們開始吧。」
陸深洗好了牌,在地上鋪開:「大家選吧。」
這輪的鬼牌是紅桃 6。
我抽到的是黑桃,不沾邊。
「看來持之第一次來就當上了幸運兒呢。」溫婠忽然道。
我扭過頭,持之翻過來的牌赫然是紅桃 6。
抽到同樣花色的有幾個人,但是有好幾個因為倍數不對沒有權利提問要求。
有個女生抽到了紅桃 Q,她顯得有些興奮,也很主動:「岑小少爺喜歡什麼樣的女生,你看我行不行?」
其他人起鬨起來。
這個圈子的人從小就熟,身份地位都相匹配,也玩的開。
持之雖然不常露面,但岑家的身份地位已經足夠他們將他放在同一水平線上。
「穆西西,你也不收斂一點,也不怕嚇到人家。」有人玩笑道。
叫穆西西的女生穿著短上衣,打扮偏甜酷風,看起來也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主。
剛才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打翻茶的也是她。
「你管呢。」
穆西西揚著笑目光灼灼地等著持之回答。
我感受到溫婠投過來的視線,見我對上,她沖我笑了笑,那笑里還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高傲。
她沒跟我對視多久,就移開了眼,轉頭像是要跟旁邊的周野小聲交談什麼。
到這我算是明白溫婠整這一出是要做什麼了——
差距。
無非是想讓我感受到差距罷了。
她甚至都不用怎麼出聲引導,這群人話語和行為上的底氣和傲慢就已經將不屬於這個圈子的人排斥在外了。
溫婠特地邀請持之來,顯然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個情況。
更直白地讓我看清差距,不論是周野還是持之。
「抱歉。」
持之的聲音讓我回了神。
他說:「我喜歡的人已經坐在我旁邊了。」
我一愣。
垂在身側的手指被輕輕勾了下,安心的感覺湧上來。
場面又安靜了下來。
眾人臉上神色各異。
穆西西掃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喜歡溫婠,可也不代表她對我就有好態度。
她撇撇嘴:「嘖,沒勁。」
陸深跑出來調節了氣氛:「好了好了,下一局。」
他重新洗了牌,這次抽中鬼牌的是我。
黑桃 3。
周野從剛才開始,黑眸就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他甩出一張黑桃 A。
可以是任何牌的倍數。
「你喜歡誰,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他似乎特意強調了後面幾個字。
溫婠臉色有些發白。
我對上周野的視線,恍惚想起周野生日的那晚,他問過同樣的問題。
我下意識撫上手腕的紅繩,輕輕摩挲,然後抬頭直視周野的目光,開口道:「我喜歡的人——」
「已經坐在我旁邊了。」
【三十四】
話音剛落,氣氛似乎比剛才還要詭異的靜默。
周野目光沉如古井,他沒移開視線,看了我很久:「朱夏——」
「誒,好巧,我也抽到了黑桃花色。」
一直沒怎麼開口的祁遲忽然道,他手裡夾著一張牌,放到眾人跟前。
黑桃 6。
他笑著看我:「問了這麼多,那我就提個要求吧。」
我看向他。
「我剛才點了杯喝的,這麼久還沒送上來,你幫我去看看吧。」
我微愣。
陸深這個時候識相地湊上前,插科打諢:「我發誓,這是我聽過最爛的大冒險了。」
像是僵局打破的訊號,氣氛就這麼緩和下來了。
持之側到我耳邊輕聲說了句:「去吧。」
我知道祁遲是在為我解圍,沖他微點頭致了謝,起身出了包間。
只是我沒想到,持之沒多久也出來了。
他笑著對服務員道:「麻煩您待會再給他們一人上一杯決明子茶,謝謝。」
我拉住他:「你怎麼也出來了?」
持之笑得有些狡黠:「當然是開溜啊。」
「你不是不喜歡待在裡面嗎,而且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了。」
「啊?」我有些不確定地往包間方向看了看,「那他們怎麼辦?」
「所以我給他們點了涼茶呀,」他眨眨眼,「去火。」
「噗嗤」
我笑了起來。
岑小少爺損起人來也是沒邊。
「走吧。」
持之拉起我的手,出了酒樓。
大街上行人如織,很多人都穿起了漢服,小孩子拿著小魚燈在打鬧,笑聲傳得老遠。
古鎮長街十里,十里長街掛天燈。
河流穿石拱橋,烏篷輕棹槳。
有那麼一瞬,我都以為自己走在真的古街道上。
走著走著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你早上說的要確認的事,是什麼事啊?」
「嗯......」持之放緩了語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在展覽會的時候沒看仔細,所以我想這次看看,有沒有比我好看的男生在你身邊。」
這我是真沒想到:「就只是為了這個?」
持之停了腳步,黑髮下的耳朵隱隱透紅:「不許笑。」
我沒聽,也沒憋住笑,故意湊上前打趣他:「誒呀,我那麼大的一個那個清雋淡雅溫和有禮禮貌疏離的岑小少爺去哪了,你看見他了嗎?」
「......你別笑了。」
雖是制止的話,持之說出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只因為薄紅已經染上他的面頰,偏他彎著的眼眸里又都是縱容。
我樂了好一陣。
「好了好了,」我不打算繼續逗他,「那你剛才說的完成了的事也是這個?」
這回他學聰明了:「你猜。」
我乖乖搖頭:「猜不到。」
持之看著我,輕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確實沒有表面那樣看上去鎮定淡然。」
他神色認真起來:「大概是病慣了,我從小就沒有什麼安全感,能和你待在一起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偏偏你旁邊還有這麼多人,我也會怕。」
「我知道你在那邊的處境,你有自己的考量,受了委屈也不一定會和我說,但是我還是不放心。所以趁著這次人多,我想給你撐腰,儘管我知道,你的價值是不需要依靠我才能體現的。」
持之眸色溫柔。
「順便再炫耀一下,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讓那些對你有異心的人懸崖勒馬,及時止損。」
我的目光隨他的一同柔和下來。
我已經聽懂了他說的,也明白了他為什麼會答應溫婠要來聚會。
我忽然覺得自己挺幸運的。
那種被人喜歡著又理解著的感受,重要的是,有這樣的人,並且就在身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溫婠請你去聚會的意圖了?」我問他。
「嗯,」持之點頭,摸了摸鼻子,笑道,「老實說,她看起來就像是會搞這種事情的樣子,也許我還要謝謝她給了我這個機會。」
「我發誓,這大概會是她聽過最爛的評價。」
我和持之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三十五】
八月過得飛快,暑末又下起了雨,把假期最後一絲暑氣捲走。
這個假期要結束了。
意味著我得離開清水鎮,回到周家去。
自從千燈節那一晚過後,我沒再見過周野一行人。陸深說他們第二天就回市區了。
那晚後周野也沒再給我發過任何信息。
回到周家,家裡還是空落落的一片,除了做飯的阿姨和和開車的司機,周父周母都不在,就連周野也見著影子。
我把行李拉回房間放好,出來的時候,碰見了從樓梯上來的周野,像是剛回來。
最近雨下的頻繁,外頭濕漉漉的,空氣都泛著涼。
他穿了件無袖的白色背心,脖子間掛了串銀項鍊,插著兜。
看見我眼裡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話也沒有說,徑直從我旁邊走過,回了房間。
似乎要比往常更淡漠了一些。
開學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一號,那天也是個陰天,開學典禮下站著的學生大都無精打采的。
一時間不知道是氣氛烘託了人,還是人影響了氣氛。
這個學期正式步入了高三,班裡氛圍也比往常要正經了不少。
但是忙裡偷閒的還是大有人在。
比如我同桌。
她拿著水杯,隔著大老遠都能看到她臉上的興奮神色。
剛一落座,同桌就湊到我耳邊:「夏夏,大事件!」
「怎麼了?」我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我剛才去打水,聽說王浩家裡派了人來辦退學手續!」
王浩?
周父晉升宴上喝醉了動手動腳的那個?
學校里出名的人一般分兩種,一種是周野祁遲那樣家世好相貌好的風雲人物,另一種就是仗著家裡有錢胡作非為招人厭的混子。
王浩顯然是後者。
「怎麼這麼突然?」我問道。
同桌興致勃勃:「你還不知道吧,那個王浩暑假的時候聽說跟人在山道賽車的時候翻車了,差點就沒命了,腦子傷了腿折了在醫院還躺著呢。偏偏他醒了後說是有人害他翻車的,還報了警。」
「最好笑的來了,警察著手調查他翻車的事故,查了他的關係網,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往警局投了封舉報信,舉報他爸的房地產公司惡意哄抬房價,還偷稅漏稅,更過分的是,之前他們家開發的一處樓盤偷工減料,樓塌了壓死了人,這事被他們用關係壓下去了。」
「正巧那會專案組來訪,直接撞槍口上了。」
同桌說書似的巴拉巴拉一大堆。
「總之惡人有惡報,王浩還直接把他爸給送進去了,真是他爸的好大兒。」
我聽得專心,沒注意到後邊的溫婠臉色有些不自然。
周野在座位上轉著筆,神色漠然。
......
「你看看還有什麼不會的嗎?」
我把寫了詳細題解的草稿本推周野面前。
進入高三後,周父就要求我每周都要給周野補幾次課。
起初我還有些不自然,畢竟開學以來周野和我都沒再有過什麼交集。
補課的時候,周野卻比我想像中的平和:「開始吧。」
我知道周野其實並不需要補課,他成績的高低取決於他用不用心寫。
可惜周父從來沒注意過他的卷子,只憑成績單斷定,理所應當地以為自己兒子是個刺頭。
周野拿過草稿本,剛要詳對,門突然被敲響——
是做飯的阿姨。
「阿野,先生讓你去書房找他。」
我微愣,看了眼手機屏。
往常這個時間點,周父可不會回來。
「我待會就過去。」
「那個,」阿姨並沒有馬上就走,臉色有些猶豫。
「怎麼了嗎?」我輕聲問道。
阿姨嘆了口氣,卻是對著周野:「先生這次回來情緒似乎很不好,你待會還是少頂撞他的好。」
我微蹙了眉,難道周野又惹事了?
周野面上沒什麼情緒波動,他道:「知道了,您先去忙吧。」
「你......」
周野起了身。
「你先回房間吧,沒事別出來了。」
【三十六】
我還是在書房門前停住了。
門沒關實,裡頭的聲響輕易就透了出來。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周父的聲音沉沉的,帶著怒意。
他像是甩了什麼東西在桌子上,碰到了旁邊的瓷茶杯,丁零噹啷作響。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隔了好一會,周野的聲音才響起。
冷笑著,幾分嘲諷。
「怎麼,是怕那裡面也有你不幹凈的勾當嗎?」
「周野,」周父提高了聲量,「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當然是公正廉明的周市委。」
「哐啷」
我心一跳。
是茶杯砸到地上碎裂的聲音,聽這聲響,力道只大不小。
「你想怎麼對付那個王浩我不管,可你不該自作聰明地去搜集那些證據,你知不知道那些東西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你想搞垮王家,就是跟那些人作對,我能查到是你,你以為別人查不到?簡直是愚蠢至極!」周父怒火中燒。
「當然愚蠢了。」周野聲音淡淡。
「你說什麼?」周父不敢置信。
周野繼續道:「我說當然愚蠢了,不愚蠢一點,那些人怎麼會知道是周市委的兒子做的。」
我眉頭蹙緊。
裡面靜得可怕。
周野的聲音還在繼續:「周市委,以後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我的心猛地被提起來,一些片段在腦子裡忽地閃現,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茶杯扔完了,桌子上還有什麼呢?
樓下傳來車子的聲響。
「閉嘴——」周父的怒意已經壓制不住。
我顧不上許多,徑直推開了門——
「叔叔,阿姨來了。」
周父拿著硯台的手已經舉到了半空,差一點,就差一點,就會砸過來了。
我的聲音還發著顫,又重複了一遍。
「叔叔,阿姨要上來了。」
周野站在我前面一點,沒回頭,腳邊是摔得粉碎的茶杯碎片。
周父怒意未消,那方硯台被甩到一邊的架子上,「咚」地一聲重重落在木質的地板上,聲音沉悶。
我羽睫顫動著斂下。
用這個砸人,是會砸死人的。
「周仁雄,你要對我兒子做什麼!」
周母高跟鞋的聲音踩在階梯上清脆有力,扯著的嗓音尖銳刺耳。
周父扶著額坐回椅子上:「出去,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周野沒動,我走上前拽了他胳膊,用了力道,把他拉出了書房。
周母的叫喊還在身後。
我沒回頭,拉著人一路走到了走廊盡頭。
我開始慶幸當初房間被安排在最裡頭,門一關,書房的爭吵就被隔絕在外了。
我拿起書桌上的水杯,灌了幾口,劇烈跳動的心才緩了些許。
周野進門後就靠在了門背上,一言不發。
我的視線下移,這才注意到他垂著的手腕側劃了一道口子。
應該是被剛才的茶杯瓷碎片劃傷的。
拉開抽屜,我拿出了片創口貼,遞給他:「貼上吧。」
周野掀起眼皮看我。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接的時候,他拿過了創口貼。
他邊撕開邊道:「我以為你又會數落我。」
貼上那道口子,壓下的時候傳來些許尖利的疼痛,「像那次一樣。」
我眉頭輕蹙,閉了閉眼。
周野說的那次,是我進周家後見過周野和周父衝突最大的一次。
那次的周父盛怒之下直接抄起了煙灰缸就往周野砸去,偏生周野愣是沒躲,所幸煙灰缸是擦著眉骨過去的,沒有結結實實的撞上腦袋。
儘管如此,周野的眉骨到眼角還是被拉了很長一道傷口,血頓時就流了下來,染了半個臉,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駭人的很。
家裡的阿姨嚇的大叫,連忙打了救護電話。
我在角落看著,後知後覺地拿了毛巾給他止血,摁著的時候才發現手還在顫抖。
「別頂撞了,下次別頂撞了。」
周野的睫毛都染了血,他透著血簾就這麼看著我,眼神黑洞洞的,一聲不吭,直到醫生來了把他帶走。
我睜開了眼,盡力把那個眼神拋到腦後。
「你就在這裡待著先吧,等他們平息下來了,你再出去。」
周野沒應聲,靠著門背就這麼坐了下來,一條腿曲起,一條腿放著,微仰起頭,環視了一圈房間。
窗台的向陽面靠牆擺了一個木質的小架子,不大不小,三層。
每一層都放了幾盆多肉,小小的,很可愛。
周野忽然扯了扯嘴角:「如果你沒來的話,這裡大概又會是個雜物間。」
那種他小時候,在無盡的爭吵聲中庇護他的,荒蕪的,沒有任何意義的雜物間。
我抿了抿唇,走到他面前蹲下:「周野,王浩的事,謝謝你。」
他的眼神重新落回我身上。
「但是身體是你自己的,有些事情......要等到有承受的能力的時候才能去做,不然你以為的刺傷了別人,反而自己也會受傷。」
周野碎發下的黑眸盯著我,我有一瞬感受到了那時血色下漆黑眼神的灼人。
良久,他先斂下了眼。
「我給說件聽上去特別蠢的事吧,陸深那傢伙曾經在我耳邊叫嚷過,他說我們倆這種配置,在小說里,註定會在一起的。」
「真的很蠢,對吧?」
【三十七】
要入冬了,天氣逐漸轉冷。
進入高三後各種考試都多了起來。
周末學校還組織了自主學習,我去清水鎮的次數也少了下來,通常要隔上好幾周,才能去上一次。
周家也比往常要清冷得多,自從上次那件事後,周父幾乎沒再回過周家。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去。
唯一不同的是有天在走廊打水,遇到了迎面走回來的溫婠,她臉色很不好,眼眶還紅了。
「怎麼了,」後背被人拍了下,同桌拿著水杯靠上來,「她這是做壞事被男主揭發了?」
我想起那晚被王浩堵著時看到的紫裙子。
溫婠匆匆經過了我身邊,轉眼周野也經過了走廊。
我挑了下眉,卻是看向同桌。
自從她上一次無意調侃我像是虐文女主後,周野在她嘴裡就被稱呼成男主了。
她被我視線看得發毛:「你幹嘛,我不賣身。」
我看著她,神色深沉起來:「穿書的?還是帶系統?」
同桌愣了下,隨即一把推開我:「你神經病吧,看小說看瘋了。」
我笑開,給水杯擰上蓋。
「逗你玩呢。」
原本以為就是個小插曲,可是後邊的日子裡,溫婠確實不常跟在周野身邊了。
周野倒還是和往常一樣,只不過幾次考試成績都上升的很快。
不過我也沒再思考其中有什麼在變化,只因為最近考試狀態不佳,好幾門科目都在簡單的問題上丟了分。
那天下了晚自習,我回到周家的時候,碰上了要出門的周父。
我愣了下,還是打了招呼:「周叔叔。」
周父神色疲憊,看見我點了下頭,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朱夏。」
我疑惑著回過頭。
「你要注意些分寸。」
我一愣。
周父的車已經開到門前了。
「阿野的人生早就規劃好了,你是個聰明孩子,上次那種蠢事,我不希望再發生了。」
我臉色稍白。
周父坐進車裡,搖下車窗,說了最後一句。
「朱夏,你要記得,周家對你是有恩的。」
......
寫完最後一份試卷後,我揉了揉眼睛,在椅子上忽然就發起了愣。
手機有條未讀信息,是持之發來的——
【記得好好吃飯】
是一張狸奴的表情包。
我笑了下,心念一動,鬼神神差就撥通了電話,但又驚覺已經太晚了,手忙腳亂就要掛掉——
「喂?」
電話通了。
「怎麼了,」持之在那頭的聲音輕柔,問完後忽地輕咳了兩聲。
我眉頭微擰,有些著急:「你不舒服嗎?」
「沒事,前些天著了些涼,」持之一筆帶過,「你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手機貼在耳側,我有些訥訥:「呃......有道數學題不會。」
「課本上的嗎,」那邊傳來翻找的聲音,「那一頁?」
「56 頁吧。」我胡亂謅了個頁數。
那邊的人頓了下,又問:「圓錐曲線那題嗎?」
「嗯。」
「已知橢圓的焦點是 F(1,0)......」他念完題目,「這種類型題挺常見的,還記得公式嗎?」
「嗯。」
「那就先套用公式,求出 a......」聲音耐心,「......所以圓的標椎方程就出來了,明白了嗎?」
「嗯。」
聲音靜下來,那頭輕聲問:「還有嗎?」
「有,數學好煩。」
「嗯,我知道。」
「化學好煩。」
「嗯,我知道。」
「物理也很煩。」
「嗯,我知道。」
「......我想見你。」
「嗯,」電話那頭的人笑了聲,「我知道。」
像是怕我沒聽清,他認認真真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的。」
我忽的沒了言語,貼著電話就趴在了桌面上。
窗開了些,風透著,就這麼吹了進來,吹到臉上冰冰涼涼的。
「要不要開視頻,我看你著睡?」
我想了一下那個畫面,果斷搖頭:「不要,好詭異。」
電話那頭的人被逗笑。
「想不想吃花糕?」
「想吃就有嗎?」
「想吃就有。」
我看了眼時間,坐起身:「好,我要睡覺了。」
「嗯,」持之的聲音還是很輕柔,還帶著笑意,「去吧,睡個好覺。」
我掛了電話,準備上床。
忽然想到什麼,跑到桌子上找出了數學書,翻到了 56 頁——
那是一個單元的章節頁,除了標題,什麼題也沒有。
【三十八】
第二天要進校門的時候,有人叫住了我。
「朱夏。」
我轉頭,是那位在文化展時跟持之一起的叔叔,後來去岑家的時候,也見過好幾次。
「劉叔?」
他提著一盒花糕過來。
我探頭往他身後瞧了瞧。
「持之沒來,」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他讓我把這個給你送來。」
我接過,想了想,還是有些擔心地問道:「昨晚打電話的時候,我聽持之有些咳嗽,他還好嗎?」
劉叔:「持之的病根就是小時候在冬天落下的,所以每年到了冬天就會有點小毛病,喝了藥就好多了,你不用太擔心。」
許是見我還是有些擔憂,劉叔又道:「持之還讓我和你說,好好準備考試,考完了他有東西要送給你。」
「嗯?什麼東西?」
「這個你可要問他了。」
交代完,劉叔看了眼時間:「快進去吧,外邊冷。」
我點了點頭:「好。」
......
臨近期末考試那周,大概是因為有學生在學習時低血糖暈倒了,學校突然號召起各個年級去體育館放鬆鍛鍊,並且還安排了時間段。
「這學校怎麼想一出是一出啊。」同桌坐在我旁邊打了個哈欠。
來到體育館的學生除了運動的,大多數都在觀眾席的座位上閒聊。
還有一種,就是去圍觀打籃球的。
比如場邊聚了好大的一群人。
「學習要是有這個勁,主任做夢都得笑醒。」同桌還想著帶了本古詩來背,結果現在捲起那頁擱膝蓋上就沒翻動過。
我掃了眼場上,周野正跑著等著傳球。
又掃了眼場外,看熱鬧的除了自己班的,還有別班的女生。
同桌支著下巴,看著場上,忽然道:「那些人不是王浩他們班的麼,王浩在的時候他們跟著耀武揚威的,這會兒怎麼跟起周野打球了。」
我眉心一蹙,還沒來得及細想,場上忽然忽然傳來重重的聲響,像是有人摔了,還有場外的驚呼。
接著就看到有陸深扔了籃球,上前攥住了對方衣領,沒說幾句對方就動了手。
場面一度混亂起來。
「別打了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