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又是必然。
「說實話,本宮還得謝謝你護下了公主府的人。」
當年宋宛宛執意想殺了我公主府上所有人。
但褚岐卻念著一些恩情,留下了他們。
我看著褚岐,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淡去。
「所以你得活著。」
「褚岐,本宮後悔幫過你。所以,別讓本宮再更厭惡你了。」
褚岐懂了。
所以他冷靜了下來,回復了我一聲極輕的「好」。
26
宋宛宛在宮內的處境並不好。
昭帝也並沒有像她想像中的那般疼愛她,反而是因為她和將軍府牽扯甚多而對她心生不滿。
宋宛宛因著陰蠱發作夜夜號叫不止,可偏又查不出什麼來。
再加上有人刻意引導昭帝說,那是陰魂在復仇。
哪裡來的陰魂?
自然是原將軍府的,怨她護不住將軍府的血脈。
昭帝信這些,因此更不喜她。
大公公託人告訴我,昭帝有意想讓安康公主聯姻。
大秦皇室自來親緣淡薄。
我那好父皇更是如此。
若不是宋宛宛,如今去聯姻鞏固他政權的便是我了。
可宋宛宛不能去。
於是南邊叛亂暴起,一路向北直指京都。
為首的自然是我那親生父親李成康。
原本沒那麼快的,只是他認定了自己那麼多兒子都是死在了大秦皇帝的命令下。
那消息自然是我傳遞的。
如今李成康只信我這麼一個親生女兒。
尤其是我為表忠心,送了法子讓他連攻下好幾個城池。
叛軍正當勢頭。
而昭帝多年沉湎酒色,不理朝政。
國庫空虛,手下唯一能打的將軍前不久還因造反而滿門抄斬。
因此還沒等叛軍入京,昭帝就已經嚇破了膽子。
於是他找人去講和。
送自己的女兒去講和。
27
景夙上公主府的時候,我正在雕著木頭。
兩輩子加起來都沒什麼耐心的我如今倒是能靜下心來學習著木雕。
他又精心打扮了一番。
甚至還敷了粉。
我恍惚想起來,大秦國師好像也不算年輕了。
但他們這一脈的,總有點本事在身上。
若是想的話,永駐青春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可如今的景夙卻敷了粉。
但分明上一次見面時,他還顯年輕得很。
大概是我好奇的目光過於明顯,景夙難得有些侷促了些。
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殿下該收手了。」
他眸色沉沉地看著我,輕嘆:「繼續下去,受苦受難的是百姓。」
景夙知道我在做什麼。
「那你要攔本宮嗎?」
我笑著偏頭問景夙。
「我攔不住殿下。」
他站在我面前,垂眸看著我手上的木雕。
那塊木頭隱隱有了小馬的形狀。
景夙隱藏在寬大袖口裡的手動了動,嗓音有些艱澀:「我說過,我有了私心。」
「仙人也會有私心的嗎?」
這一次,我終於把那個問題問出了口。
手中的刻刀纏上了景夙的頭髮。
「我不是仙人。」
景夙任由著我的動作,喉結滾動了下:「仙人不能有七情六慾。」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
可我並不需要了。
於是我告訴景夙:「真要說起來,本宮曾經是真的很喜歡你。」
景夙死死地抿著唇,周身的氣息開始不穩。
「你想攔本宮?」我突然好奇了起來:「若本宮的要求是你留在公主府服侍本宮呢?」
「景夙,用你一人換大秦百姓,這並不虧。」
「我會留下來。」
半晌後,景夙啞著聲,又一錯不錯地看著我:「只是為了殿下。」
這句話很好笑,但讓我心情很好。
於是我又愉悅地告訴了景夙另外一個真相:
「那次本宮中了毒,半個時辰內不解便會暴斃而亡,而你正好在。其實如果不是你,換成其他人本宮也會這麼做的。本宮只想活著——」
我注意到景夙身體猛地僵硬,面無血色。
然後我笑著,一字一句:
「你們都想我死。那我偏要活著,還要活得好好的。」
——說到底,我還是對景夙生了怨。
28
景夙還是留在了公主府。
他似乎真把自己當面首看了,穿著不合適的衣裳,笨拙地學著如何討好我。
可這並不夠。
於是我讓最低賤的小倌去調教他,又想著各種方法羞辱。
但景夙都一一受著。
他將我照顧得極為精細。
凡事都親力親為,只說旁人照顧不好我。
甚至景夙來之後,公主府內的奢靡更甚先前。
「可本宮並不需要。」我好奇地歪頭看著他帶來的奇珍異寶,「若是先前的安陽,倒是會喜歡這些。可如今本宮只想要一口吃的,一口喝的。」
我曾住過最髒的地方,飲過最髒的水,吃過最髒的東西。
景夙聽懂了。
他調香的手顫抖得厲害,半晌也只有一句:「殿下值得如此。」
我注意到他手腕扭曲得厲害。
笑了笑。
他自己要斷了自己的手和腳,折了自己的骨,這和我又有何干係?
後來叛軍直逼,昭帝多次來請國師,卻都被景夙拒之門外。
只要景夙不願,沒人能強迫他。
他似乎真像剛來所說的那般。
這一次他不愛世人,只偏愛於我。
但挺沒趣的。
「現在外面都在罵是本宮勾著不讓你出去。」
我讓人學了民間那些罵我的話來說給景夙聽。
他的手倏然捏緊:「這和殿下沒關係。」
「但你現在在本宮的公主府上。」
於是景夙說不出話來,整個人看上去都頹然了許多。
「安陽。」
景夙看著我,眼底又露出少見的茫然:「為何會變成這樣?」
我沒法回答。
畢竟我是個做事向來都不顧後果的人。
我只是看著景夙,一字一句:
「你又騙我。」
他困著自己,亦困住了我。
大秦國師,心裡裝的還是只有大秦百姓。
景夙手中的茶盞落地,一聲清脆。
面色霎時慘白。
半晌後,他低語:「但我心悅你,這不曾騙過你。」
「可本宮不信你。」
我笑道。
29
我被昭帝送給叛軍議和。
臨走前,昭帝抓著我的手語氣焦急:「安陽,你是朕最為疼愛的女兒,你可千萬要安撫住他們啊!」
最疼愛的女兒。
如今跟最下賤的婢子一樣送了出去。
他不是不知道這個時候把我送出去可能會有什麼結果。
但他不在意。
他在乎的只有的自己的皇位。
我低下頭,遮住眼底的嘲諷:「是。」
送去的還有一個宋宛宛。
畢竟當初的安康公主會丟失,也和李成康有關。
他恨皇帝搶走自己心愛之人,於是設計帶走了皇帝最疼愛的女兒。
宋宛宛啞了。
異世之魂,曉未來之事。
我原本還想著宋宛宛為何沒告訴昭帝我是反賊之女,如今一看卻是被毒啞說不出話來了。
身邊跟著的也不是她的人。
「殿下放心,主子都安排好了。」
她身邊的侍女尋著機會輕聲告訴我。
是褚岐。
他並沒有回宋國,而是留在了大秦皇宮。
留在了,宋宛宛的身邊。
不是明智之舉。
宋國皇帝纏綿病榻,其他皇子蠢蠢欲動, 褚岐已經失了先機。
可我看著宋宛宛偶爾神志不清的模樣,到底什麼都沒說出來。
宋宛宛見到我時, 眼底露出了恨意和快感。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無非是覺得沒人知道我的身世,而我又生得比她好看,自然會被叛軍凌辱更甚。
然而等宋宛宛看到我被叛軍尊敬迎入, 反倒是她被不斷凌辱時,宋宛宛徹底瘋了。
但我依舊殺不了宋宛宛。
天命依舊在。
我垂眸摩挲著酒盞,最後仰頭一飲而盡。
30
無人能猜到,昔日的安陽公主是叛軍之首李成康的女兒。
更無人猜到, 大開城門迎接叛軍的, 會是昔日的大秦國師景夙。
大秦皇室內里早就是破爛不堪, 搖搖欲墜。
只一夕之間,改朝換代。
而對於城裡的百姓而言,不過是被迫待在家,又睡了一覺而已。
這是我和景夙的交易。
他護下了大秦百姓, 但也成為大秦的罪人。
日日受罵,夜夜不得安生。
宋宛宛也被帶了回來。
我讓人斷了她的手腳, 又把她溺在泥沙中,等只剩一口氣時將人拽了上來。
如此反覆。
「本宮其實不大看得起你。」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如同一灘爛泥的宋宛宛, 又笑:「你說, 如今誰才是天命?」
她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更何況前朝覆滅,所謂天命自然也不在她身上了。
只是在看到景夙時, 宋宛宛竟迸發出強大生機,抱著景夙的腿不斷「啊啊」求他救命。
可等來的卻是景夙的一劍。
我笑道:「她可是被你判有天凰之命的公主。」
「前朝已去, 」景夙垂眸,看不清神色:「如今殿下才是天命所歸。」
「可我從不信天命。」
我握住了景夙的劍。
長劍刺入身後偽裝成侍衛試圖刺殺景夙的前朝餘孽。
血濺到景夙的臉上,襯著他難得慌亂的神色。
我朝他笑了笑:「我只信人定勝天。」
「景夙,你得活著贖完你的罪。」
31
大秦覆滅, 李成康登基,建立東明王朝。
次年帝駕崩,其幼子登基,改年號安元。
因新帝年幼,故而由長公主安陽代管朝政。
自此,開新朝盛世。
(尾聲)
我把持朝政的第四年, 宋宛宛死在了一個破爛院子裡。
看守院子的是一個毀了容的瞎子。
據說那瞎子全身生瘡,面目駭人。
可唯獨只有他在時, 宋宛宛才會死不了。
就這樣拖了三年。
直到那瞎子某日出去, 給了宋宛宛尋死的機會。
那日,是我的生辰。
可我去時, 那瞎子躲著不肯見我。
我站在院子裡,叫他:
「褚岐。」
但無人應我。
等我離開時,背後隱約傳來絕望而又隱忍的哭聲。
我並沒有回頭。
然而宋宛宛死後,我的身體也每況愈下。
太醫院束手無策時, 有人送來了治病法子。
可我每次喝藥時總覺得有股血腥味。
而這幾人,曾經都是被我強迫入公主府的面首。
「後莫」這是以命換命的法子。
我去見景夙時, 他慌慌張張地掩面,但頭髮已然變得雪白。
我難得打趣:「莫非是今日沒敷粉?」
景夙沒吭聲。
只在我要離開時,他才放下掩面的袖子,朝我行了大禮:
「殿下, 前塵俱了,莫要回頭。」
前塵俱了。
莫要回頭。
後來,我再也不曾見過那些故人。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