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聲音嘶啞。
「我可以昭告天下,當初死的是文松。這樣你就還是我的......」
「賀文柏!」我甩開他的手,冷笑一聲。
「你還記得我們成婚那夜我說過什麼嗎?」
他僵在原地。
「我說,若你有朝一日騙我,那便永遠失去我。」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你假死三年,看我為你瘋癲、為你尋死,如今我轉身離開,不是你應得的報應嗎?」
「若你心裡還有半分對我的情意,就請你,從我的世界裡消失。」
他緊繃的肩膀一點點垮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沉默良久,他啞著嗓子道:「.....對不起。」
我轉身欲走,突然一陣噁心湧上喉頭。
「嘔......」
陸允昭臉色大變,一把將我打橫抱起,直奔城中醫館。
賀文柏也慌了神,下意識跟上來。
醫館裡,老大夫捋著鬍子笑道。
「恭喜夫人,您這是有喜了,約莫一個多月。」
賀文柏如遭雷擊:「不可能......她明明......」
「我從未有過不孕之症。」
我撫著小腹,冷冷看向他。
「當年,我為了保全你的顏面,買通大夫,故意說是我的問題。」
「我那時多傻啊,竟以為你愛我愛到骨子裡,根本不會在意這些......」
「哪知?你為了所謂的子嗣傳承,竟能不惜假死拋棄我,甚至鐵石心腸地看我為你瘋魔三年!」
賀文柏踉蹌著後退一步,臉上血色盡褪,久久回不過神來。
陸允昭滿眼心疼地將我摟進懷裡,柔聲道:「語寧,我們回家。」
走出醫館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8
半晌。
賀文柏踉蹌著衝出醫館,翻身上馬,一路疾馳回府。
還沒到家,親衛趕來稟報。
「侯爺,不好了!夫人帶著小世子逃跑了!」
賀文柏猛地勒馬轉向,濺起一片泥水。
他想起阿月那雙總是含情的眼睛,想起她每次提及「我們的孩子」時得意的笑容,胃裡翻湧起一陣噁心。
破廟裡,阿月正慌張地往生哥兒懷裡塞銀票。
「記住娘的話,去找......」
「找誰?」
賀文柏的身影堵在廟門口,玄色大氅被雨水浸透。
阿月踉蹌著後退,將生哥兒護在身後。
「侯爺,您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
賀文柏冷笑一聲,一把掐住她的下巴。
「說!生哥兒到底是誰的種?」
阿月面如死灰,自知難逃一死。
竟主動伏地認罪,只求賀文柏能饒過生哥兒一命。
當年賀文柏在邊關打仗時,常與將士們去小酒館飲酒解悶。
阿月便是那酒館的老闆娘,生得嫵媚動人,又擅察言觀色。
一日,她無意間聽見賀文柏的副將醉醺醺地感嘆。
「咱們將軍什麼都好,就是夫人身子弱,至今沒能給侯府添個嫡子......」
阿月眸光一閃,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那時她正與城中一個綢緞商暗中往來,不慎有了身孕。
那商人懼內,早與她斷了關係。
她正愁無處依靠,如今見賀文柏出身顯赫,又子嗣艱難,便動了歪念。
幾日後,賀文柏獨自來飲酒。
阿月特意在酒中摻了催情的藥物。
酒過三巡,藥性發作。
賀文柏恍惚間將她錯認成了我,拉著她的手喃喃喚著「語寧」。
一夜荒唐後,阿月故作驚慌地裹緊衣衫,淚眼盈盈道:
「將軍放心,妾身絕不會說出去......」
她越是這般懂事,賀文柏越是愧疚。
此後,她總「偶然」出現在他必經之路,不是被地痞糾纏,就是被大雨所困。
直到那日,她蒼白著臉攔住賀文柏的馬。
「將軍......妾身,有了。」
賀文柏渾身一震,眼中閃過震驚、遲疑,最後竟隱隱透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欣喜。
他想要這個孩子。
太想要了。
這些年來,他眼看著同僚、好友一個個抱子弄孫,唯有他膝下空空。
說不羨慕是假,可當年對語寧許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之諾,字字猶在耳邊。
如今阿月腹中卻意外有了他的骨血,倒成了兩難之局。
「你且先安心養胎。」
他最終沉聲道,「此事,容我再想想。」
阿月低眉順眼地應了,卻在轉身時,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半月後,邊關急報。
賀文柏的孿生弟弟賀文松戰死沙場。
靈堂前,賀文柏握著弟弟染血的佩劍。
突然想起兒時文松玩笑般說過:「若有一日我死了,兄長便替我活著吧。」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心底滋生。
他連夜修書給母親,將弟弟戰死和阿月有孕之事和盤托出。
母親的回信很快送到,竟與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溫氏不孕,侯府不能絕嗣。你假死換身份,以文松之名歸來,阿月母子方能名正言順入府。」
信紙在燭火上燃成灰燼時,賀文柏想起語寧笑著為他系上平安符的模樣。
他閉了閉眼,將喉間的哽塞狠狠咽下。
語寧,就當我......真的戰死了吧。
9
後來,賀文柏以「賀文松」的身份歸來,承襲了爵位,阿月也如願以償地懷著生哥兒入了侯府。
起初,她滿心歡喜,以為從此就能富貴一生。
可漸漸地,她發現自己對賀文柏產生了真感情。
每當賀文柏遠遠望見語寧的身影,那雙總是冷峻的眸子便會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每當語寧割腕求死,賀文柏總會緊張地守在她的床前一晚又一晚;
甚至在她刻意提起要將語寧趕去偏院時,他竟當場摔了茶盞:「她永遠都是這侯府的主母!」
阿月嫉妒得發狂。
她迫切地想獨占這個尊貴俊朗的男人。
直到有一次她為了給賀文柏生個孩子去看大夫。
大夫告訴她,她是易孕體質,如果夫妻經常同房卻沒有子嗣,說明家中的男人可能有死精症。
窺見無子真相的阿月,心中陡生一計。
她深知賀文柏對子嗣的渴望依然如從前一般強烈,於是便故技重施,將侍衛勾引上床,順利懷上了孩子。
兩個月後,她故意激怒我,並順勢摔倒在地。
偽造流產的事故,企圖藉機將我趕出侯府。
......
賀文柏聽完,眼底迸發出滔天的恨意。
一腳狠狠地踹在了阿月身上。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阿月膝行向前,一把抱住賀文柏的小腿苦苦哀求。
「侯爺,我錯了,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饒了你?那你算計我,算計語寧的時候,可想過今日?」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失去語寧,語寧也不會白白承受那三年的痛苦折磨。」
「都是你!都是你!你去死,你去死!」
賀文柏暴怒之下抽出佩劍,一劍刺入阿月心口!
阿月吐出一口鮮血,卻突然笑得瘋癲:
「我的錯?假死的主意可是你和老太太自己想出來的。若你當真對語寧情深似海,又怎會......」
「閉嘴!」
賀文柏一劍一劍捅穿阿月的身體,鮮血濺在臉上,他恍若未覺,直到阿月徹底斷氣才作罷。
他冷冷地看了眼生哥兒,輕描淡寫的決定了他的一生。
「帶他去寺廟,這輩子,就讓他為他娘贖罪吧。」
此後,賀文柏便瘋了。
他整日抱著我的舊衣在府中遊蕩,時而哭時而笑,嘴裡反覆念叨著「語寧」。
婆母為了保住爵位,從旁支過繼了個孩子,將他徹底棄置在後院。
某個雪夜,有人發現他栽進了枯井裡。
等撈上來時,屍體已經僵了。
他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支玉簪。
那是我們成婚前,他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消息傳來時,我正在窗邊繡著小衣裳。
針尖驀地扎進指腹,血珠沁出,在素白的綢緞上洇開一點猩紅。我怔怔地望著,竟不覺得疼。
陸允昭從身後輕輕環住我,掌心覆在我隆起的肚腹上,溫聲道:「後日是他的葬禮,你若想......」
「不必了。」
我們之間,早在他選擇假死的那一日,便已緣盡。
屋外的雪還在下,掩蓋了世間的一切痕跡,也掩埋了那些曾經的愛與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