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間,我仿佛又看見了過去三年里,自己瘋魔般抱著這塊牌位喃喃自語的模樣。
那時的我,會一遍遍撫摸上面的刻字,會對著它訴說滿腔的愛意與思念,甚至會整夜整夜地蜷縮在牌位旁入睡,好像這樣就能離他近一些。
多麼可笑。
多麼可悲。
窗外天色漸暗,又漸漸轉亮。
整整一天一夜,祠堂的門始終緊閉,沒有一個人來看過我,連杯水都未曾送來。
膝蓋早已失去知覺,我卻笑出了聲。
笑聲在空蕩的祠堂里迴蕩,悽厲得像是厲鬼的哭嚎。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伸手取下那塊牌位。
突然狠狠將它摔在地上。
木牌裂開一道縫隙,如同我們之間永遠無法彌合的傷痕。
我從袖中取出火摺子,點燃了供桌上的經幡。
火苗躥起的那一刻,我終於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你既然已經死了......」
我看著火焰吞噬牌位,笑容愈發瘋狂。
「那就永遠死透吧。」
火勢越來越大,濃煙瀰漫了整個祠堂。
我站在火光中,看著「賀文柏」三個字漸漸化為灰燼。
就像我那可笑的愛意一樣,燒得乾乾淨淨。
門外終於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驚慌的呼喊。
「走水了!祠堂走水了!」
5
我理了理衣袖,從容地推開祠堂的後門。
哥哥安排的馬車早已等在那裡。
馬車駛離侯府後。
賀文柏匆匆趕到祠堂,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一邊瘋了般往火場裡沖。
可火勢實在太大,他還沒找到我的蹤跡。
就被幾個侍衛強行帶了出來。
「放開我!放開我!語寧還在裡面!」
老管家紅著眼眶勸道:「侯爺節哀,火太大了,大夫人她......」
老管家話還沒說完,賀文柏就一拳砸在他的鼻樑上。
「節哀?節什麼哀?你居然敢詛咒她!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說著他抽出身旁侍衛的佩劍,竟真的想殺管家。
可下一秒,他身體一僵,竟直直的暈了過去。
賀文柏醒來時,天已大亮。
他跌跌撞撞地衝進還在冒煙的廢墟,徒手翻找著每一塊焦黑的木頭。
指甲翻了,手掌被燙得血肉模糊,他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樣。
整整一天一夜,他將祠堂的廢墟翻了個底朝天,卻只找到了從前他送我的玉簪。
他頹然的坐在廢墟里,淚水一顆一顆地砸進灰塵。
阿月趕來,緊緊的抱住他。
「侯爺,姐姐沒了,你還有我,我會永遠陪著你。」
可賀文柏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只顧喃喃自語。
「我真該死啊,我真該死啊......」
直到下屬來報:「侯爺,有人看見大夫人被沈侍郎接走了......」
賀文柏死氣沉沉的眸子忽然亮了,半晌,他大笑出聲。
「她還活著......還活著......」
滿是血污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是我那天太兇了,她生氣回娘家也是應該的......」
「等她氣消了,我親自去將她接回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半個月後,賀文柏命人備好車馬,懷裡揣著剛花重金買下的三穀子名畫,那是我從前最渴望的一幅。
他翻身上馬,唇角帶著久違的笑意。
「去通州,接大夫人回家。」
然而剛到城門,便撞見一隊長長的迎親隊伍。
賀文柏勒馬望去,卻見陸允昭一襲大紅喜袍,騎在高頭大馬上,俊朗的面容上滿是掩不住的喜色。
「那是......陸允昭?」賀文柏皺眉。
身旁的侍衛小聲道:「侯爺,聽說陸太傅今日大婚,娶的是他苦戀多年的姑娘......」
賀文柏心頭突然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猛地抓住一個看熱鬧的路人:「新娘是誰?」
路人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結結巴巴道:「聽、聽說是溫家的大小姐,就是之前守寡的那個......」
6
賀文柏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眼前一陣發黑。
「不可能......」他喃喃道,隨即瘋了一般策馬沖向迎親隊伍。「讓開!都給我讓開!」
可圍觀的人太多,等他到達陸府,我和陸允昭已拜完堂。
賀文柏渾身是汗地衝進喜堂,雙目赤紅地質問我:「溫語寧,你怎麼能嫁人?!」
滿堂賓客譁然。
我透過蓋頭,平靜地看著他:「我的夫君已死,為什麼不可以改嫁?」
一瞬間,他的臉漲得通紅,像條離水的魚般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半晌,才艱難的吐出一句話。
「可你不是說過,此生只愛文柏一人,這輩子不會改嫁......」
我笑了:「之前是我想岔了,文柏在天之靈,肯定也希望我能找到一個好的歸宿。」
說著,我拉住陸允昭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賀文柏的目光落在我與陸允昭相扣的手上,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衝上前就想把我和陸允昭分開。
「不!我沒有死!語寧,你別離開我!"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他的話。
婆母帶著家丁匆匆趕來,厲聲喝道:「把這個瘋子拖出去!」
賀文柏掙扎著大喊:「語寧!當初戰死的是文松......」
話未說完,婆母一個眼色,家丁一棍打在他後頸。
賀文柏悶哼一聲,軟軟倒了下去。
婆母著人將賀文柏抬了下去,強笑著對賓客拱手,連連道歉。
我沒再分出心思注意她,挽著陸允昭的手步入洞房。
深夜,賀文柏頭痛欲裂地醒來。
他踉蹌著推開門,府中一片寂靜,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更夫的梆子響。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我曾經住過的院落。
推開門,屋內陳設依舊。
梳妝檯上還放著我的胭脂盒,床榻上鋪著我最愛的月白色錦被,就連窗前那盆蘭花,都還是我親手栽種的模樣。
他恍惚間又看見我坐在鏡前梳發的背影,聽見我輕聲喚他「夫君」的溫柔嗓音。
那時的我,眼裡心裡全是他,恨不得將整顆心都掏給他。
「為什麼......」他撫過梳妝檯上的雕花,「你的癔症怎麼會突然好了?」
「為什麼......你會突然改嫁他人?」
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閃過。
難道她知道了真相?
但知道這個秘密的,除了他和婆母,就只有......
「阿月!」
7
賀文柏眼中寒光乍現,轉身大步走向阿月的院子。
「侯爺?這麼晚了......啊!」
阿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賀文柏一把掐住脖子按在牆上。
「是不是你告訴語寧的?」
他聲音嘶啞,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說!」
阿月驚恐地瞪大眼睛,拚命搖頭:「我、我沒有......」
「啪嗒」一聲,她腰間的玉佩掉在地上,「月柏」二字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賀文柏冷笑:「還在狡辯?」
他一把拽過旁邊瑟瑟發抖的貼身丫鬟:「你說!那日夫人和大夫人說了什麼?」
丫鬟嚇得跪倒在地,抖著嗓子將阿月如何炫耀玉佩、如何辱罵我是「生不出蛋的老母雞」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阿月面如死灰,癱軟在地上哭求:「侯爺饒命!妾身只是太愛你了,才會一時糊塗......」
賀文柏看著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終究沒下狠手。
「從今日起,你禁足在此。」
他撿起玉佩,將其摔得粉碎。
「若再敢生事,休怪我不顧念骨肉親情!」
走出院子時,天已大亮。
賀文柏望著陸府的方向,眼中翻湧著瘋狂與悔恨。
自此之後,他日日守在陸府門前,風雨無阻。
他派人送來我最愛的三穀子的新畫、江南的絲綢、甚至是我幼時曾隨口提過的稀罕糕點。
可那些東西,連陸府的大門都沒進,就被我命人原封不動地丟了出去。
陸允昭曾冷著臉派人教訓過他幾次,可第二日,他依舊會出現在那裡,固執得像塊石頭。
兩個月過去,滿城已是風言風語。
有人說賀侯爺瘋魔了,有人說陸太傅強奪人妻,更有人揣測我水性楊花,周旋於兩個男人之間。
無法,我只得在陸允昭的陪伴下,約他在城外的柳亭相見。
那日細雨濛濛,賀文柏一身素袍站在亭中,眼下青黑,憔悴得不成樣子。
「賀侯爺,」我平靜地看著他,「我已改嫁,與賀家已無瓜葛,請你以後別再打擾我的生活。」
他表情痛苦,眼中密布血絲:「不!語寧,你是我的妻!跟我回家.....」
「我的夫君早就戰死了。」
我打斷他,從袖中取出放妻書。
「這是婆母親手所寫,白紙黑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