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工於心計,將我騙得團團轉,就因為他的一己之私,不惜毀去我的清白與聲譽。
哪怕他拚命將他的真心展露給我看,告訴我他對我有多喜歡。
我的心也絲毫不起波瀾。
宋頤川似乎猜到了我緣何如此,在我門前,長跪不起。
眼下正值寒冬,城內剛下過一場雪,寒風侵肌。
他就這麼直挺挺地跪著,大雪將他渾身掩埋,他也紋絲不動。
「姐姐我錯了,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氣,我不求你能原諒,若是可以,我絕不會再出現你的面前。」
「在一年前宮宴上,我見到姐姐第一眼後就再不能忘記,可你偏偏是太子妃,我們根本毫無可能,我也努力克制自己,可越想忘記卻越做不到,整整一年,我對姐姐早已種下心魔。」
「所以後來我生出邪念,我想將姐姐占為己有,哪怕你知道後會生氣,我也不能失去你。」
「姐姐,你恨我怨我吧,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只希望你不要氣壞身子,是我罪該萬死,我不值得姐姐生氣。」
我就在寢殿內坐著,從始至終不曾打開門。
可杏兒比我還要焦急。
「娘娘,殿下到底是三皇子,此事若是流傳出去,只怕——」
我終是擺擺手,「那你讓他回去吧,就說我不生氣,只是再不想看見他。他若真為我好,就別再跪著了。」
我不能改變自己已成他妻的事實,但我能決定往後的自尊與自由。
不動情愛,不交付真心。
只有無情無心,才能讓自己變得強大。
再也不被任何人傷害,再也不被世俗所囚困。
9
宋頤川當真不再出現,我一個人倒也悠閒自在。
儘管很多時候我能感覺他就在身邊,但也只是站在角落裡,最後悄然而去。
直到一個月後,我正在用晚膳時,莫名感到一陣乾嘔,隨即就吐出來。
杏兒立刻去請太醫,怎料太醫在給我把完脈後,竟道出一聲賀喜。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您這是有喜了!」
我猛地一愣,有些不知所措,身子都僵在那裡。
我——竟然有孕了?
宋頤川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神色比我還要震驚。
他再三詢問是否真的,直到太醫連連點頭後,他才瞪大眼睛看著我。
他的眸子亮亮的,眉目間是說不出的英姿俊朗,欣喜若狂。
「姐姐,咱們終於有孩子了!我真是太激動了!」
隨即又面露委屈,幾近懇求。
「姐姐,讓我來照顧你和孩子,好嗎?」
「我知道我該死,可孩子是無辜的,他需要我。所以姐姐,答應我,好嗎?」
杏兒也替他求情:「娘娘您就答應吧,殿下已經知道錯了,娘娘也不想讓小世子出生後沒有爹,不是嗎?」
我始終暈乎乎的,根本無法想像,腹中竟已孕有一個幼小的生命。
以至於不曾發覺,嘴角早已揚起的笑容。
最終為了孩子,我點點頭,宋頤川高興地一把將我抱起,要不是杏兒提醒小心些,他這才作罷。
自從有孕後,宋頤川更是對我百般呵護。
怕我走路摔著,他便讓十幾個丫鬟婆子跟著我;
怕我嘴裡沒味兒,他就找來各州最有名的廚子為我做膳;
怕我在府中無趣,他差人請來京中最好的戲班子給我解悶。
更多時候,他會陪在我身旁,將頭輕輕靠在我的小腹,靜靜聆聽胎兒的動靜。
那日他笑著問我,「姐姐,你說我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呢?真是太好奇了。」
我望向他的眼眸,片刻後,輕輕笑了笑。
「我不在乎她是男是女,我只求她一生喜樂,百歲無憂。」
「倒是殿下你呢,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呢?」
他微微一愣,而後也笑。
「我也自然都喜歡,若是女孩,定和姐姐一樣好看。若是男孩,我就親自教他讀書習武,姐姐覺得如何?」
「姐姐放心,我一定會用生命去守護他一生。」
九個月後,我分娩那日,一連下了三天暴雨。
許是我懷孕時期母體營養過盛,導致胎兒過大而生產困難。
儘管我用盡全力,但仍舊生不下來,產婆說,若是耗時太久,只怕我精力損耗,反倒有生命危險。
那時我尚清醒,只聽到太醫在問宋頤川是保大還是保小。
宋頤川怒吼:「若是保不住她們母子,本殿下要你們陪葬!」
我後來迷迷糊糊暈過去了,這些事是我後來知曉的。
那日,宋頤川冒著大雨去相國寺為我和孩子祈福。
寺前九十九級長階,他走一階拜一階。
頭上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注,可他不管不顧,整個身子都淹沒在大雨中。
滿目虔誠,一心求以平安。
不知是不是我福澤深厚,還是他真的感動上蒼。
半夜時分,一聲清脆的啼哭響徹天際。
母女平安。
10
寢殿內,溫暖如春。
宋頤川抱著孩子坐到床邊,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我的眼淚簌簌落下,忍不住伸手輕輕觸碰。
這就是我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續,是我此生所有的愛與光明。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姐姐謝謝你,是你將她帶給了我,今生今世能夠擁有你們,我什麼都不再求,我已無憾了。」
經過這次,我終於對他敞開心懷,或許他是真心悔過。
於是我說:「殿下給她取個名字吧。」
他看出我態度的轉變,立刻驚喜道:「就叫芷菡吧。澧蘭沅芷,有蒲菡萏。希望她能如姐姐這般,溫柔秀婉,一生順遂。」
百日後,宋頤川在府中為她舉辦百日宴,皇上也親臨。
皇上雖子嗣不少,但成家的只有三個,其餘都還是小皇子。
太子半年前雖娶了劉丞相之女為妻,但太子妃的小腹一直沒有動靜,倒是有個姬妾生了男孩,但因是庶子,皇上並不喜歡。
二皇子身體不好,是以子嗣無望。
因此皇上對芷涵喜歡得緊,將她抱在懷中,面容慈善。
他對我們道:「這孩子來之不易,多虧你們夫妻的誠心能感動上蒼,她以後必是福澤深厚啊,朕現在就封她為夙華郡主。」
我和宋頤川立刻跪下謝恩。
倒是太子有些陰陽怪氣。
「不過是個郡主而已,父皇您等著,兒臣不日定會給您生個嫡長孫!」
怎料皇上斜了他一眼,怒氣頓生。
「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整日不學無術,沉迷女色,還嫡長孫,朕看你是早不記得有個太子妃了!」
太子還想辯駁,皇上根本不理他,他只好識趣地閉上了嘴。
只是經過我們身邊時,低聲嘲諷。
「得意什麼啊!別白費力氣了,不論你們怎麼做,太子之位終究是孤的!」
臨了又對我添一句。
「沈玉婉啊沈玉婉,孤看你還是早些看清某人的真面目,別到時候被騙得團團轉!」
他走後,宋頤川焦急地同我解釋:「姐姐千萬別聽皇兄的話,他一直對我有怨恨,是我對不起他。」
我笑得溫婉:「殿下放心,殿下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
11
一個月後,朝堂發生大事,皇上竟廢了太子。
只因太子強搶民女之事被捅到聖前。
十日前,一對年邁的老夫婦當街攔下京兆尹的轎子,狀告太子強搶民女,並無辜致死。
京兆尹是不畏強權的好官,不顧前途阻攔,硬是將此事稟明皇上。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皇上只得給眾人交代,讓大理寺徹查。
怎料牽扯出太子賣官一事,隔日就被打入天牢,貶為庶人。
想比荒淫無度、碌碌無為的太子,宋頤川更深得眾朝臣信服。
他寬容仁厚,端正守禮,才華又是皇子中最出眾的。
最關鍵地,當初相國寺冒雨為我祈求平安,早已感動無數男女老少。
所有人都被他的至誠之心感染,如此重情重義的皇子,今後定能成為愛民如子的好帝王。
三個月後,宋頤川被立為新太子,我又重新成為太子妃。
命運真是愛和人開玩笑,兜兜轉轉,從前我失去的,現在又回到我手中。
當晚,宋頤川將我摟在懷中。
「姐姐,我終於將太子妃的位置又還給你了,姐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我真的太心悅於你了,姐姐放心,這一世,我決不負你。」
我笑得羞赧,將頭埋在他懷中。
然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意瞬間收起。
11
兩年後,皇上因長期操勞國事,身體終於支撐不住,沒過多久就駕崩了。
宋頤川登基為帝,我為皇后。
起初他怎麼都不肯廣納後宮,揚言此生只我一人足矣。
但架不住前朝多次以命勸諫,不少老臣跪在烈日下,仰天高喊:「一國之君豈能無後?請陛下三思啊!」
是,自從我上次生產後就徹底傷了身子,儘管一直用藥調理,但都無法根治,長久以往,身子愈發盈虧,太醫更說我再難有孕。
這些時日,我甚至有咳血症狀,那些人自然急了,這才以死相諫。
他們都是跟隨先帝的肱股之臣,德高望重,宋頤川沒有辦法,只得答應一個月後進行選秀。
他將我擁在懷中,低低長嘆,深情的眉目里填滿了對我的愧疚。
「姐姐,你怨我罵我吧。是我不好,是我食言了,若是早知要負你,這個帝王不做也罷!」
「你放心,不管他們如何逼我,我都不會讓他們如願,哪怕後宮妃嬪三千,只要我不碰,他們又能耐我何!」
說罷,他抱著我的力道又添幾分,似是珍寶般再不願放手。
「姐姐,你一定會沒事的,就算遍尋天下神醫,我也會找到能救你的人。什麼生死有命,朕才不信這個!」
「所以姐姐,你一定要等我!」
我點頭:「臣妾自然聽陛下的。」
很快就到了中秋,皇宮自有設宴的慣例,凡四品以上官員皆可攜家眷入宮,君臣同樂。
是以來了不少京中貴女,無一不想在宋頤川面前爭奇鬥豔,吸引他的注意。
可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我,根本不理會任何人。
只是我身子實在疲乏,才坐了一會兒就有些支撐不住。
於是告知他提前離開。
宋頤川很是擔憂,低聲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姐姐不在,什麼意思都沒有。」
我無奈地笑了,「陛下莫要任性,今晚是中秋宴,陛下若是不在,宴席還如何進行得下去?臣妾的身子不打緊,等宴席結束陛下再來陪臣妾便是。」
我離了席,但我並沒回去,而是一直在御花園裡閒逛。
杏兒不解:「娘娘,咱們來這裡做什麼?您身子弱,還是趕緊回去吧。」
我沒回答,而是凝視著她的眼,許久才開口。
「杏兒,你跟著我也有很多年了吧,我記得你來府上時才七八歲,之後就一直服侍我,我如今身子快不行了,只怕我離開後,你該怎麼辦?」
「我就想趁我還在,給你許配一門親事,你說說看,你喜歡哪家的俊年郎?」
杏兒身子一顫,隨即大聲哭起來。
「娘娘您胡說什麼呢,您的身子好好的,一定會長命百歲,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要跟著您一輩子!」
我笑了笑:「你就當真不想找個如意郎君?一輩子跟著我,有什麼志氣?」
杏兒搖頭:「奴婢才不要志氣,奴婢此生不求榮華富貴,不求有情郎,只求娘娘平安康健,福壽綿延!」
半晌,我才莞爾:「好!那就祈求上蒼如你所願吧。」
12
就在這時,一個宮女匆匆跑來,朝我行禮後說:「啟稟娘娘,人已經到了。」
杏兒不知所以,「娘娘,她在說什麼呀?奴婢怎麼不明白呢。」
我神色平淡:「咱們這就去看場好戲吧。」
我顧自朝前走去,杏兒緊隨其後,很快就到了太極殿的偏閣。
但我沒立刻過去,而是站在陰暗裡。
前殿正在設宴,觥籌交錯之聲一直傳到這裡,反倒襯得這裡寂靜無比。
此時,門口正守著好幾個太監,其餘什麼侍衛都沒有。
帶頭的警惕地查看四周,生怕有什麼人過來,厲聲吩咐。
「你們幾個給我仔細著點,要是出事,咱們幾個就都要沒命!」
我這才走出來。
幾個太監見到我後,臉色都白了,支支吾吾就要攔住我,怎料我身後的宮女以一敵五,很快就倒地一片。
杏兒驚得睜大雙眼,方要開口,我卻輕輕地說了聲「噓——」。
她只得把話咽下去。
我朝裡面走去,很快,屬於男女之間特有的纏綿歡愛聲傳來。
嘖嘖水聲,呼吸交纏。
聽得人面紅耳赤。
許久之後,一切歸於平靜。
緊接著,女子嬌滴滴地開口,語氣莫名嗔怨。
「阿川,她怎麼還不死啊,我可真是一天都等不及了!要不是讓你能做太子,我才捨不得將你讓給她!」
「三年了,整整三年,你知道我是如何熬過來的嗎?」
「莫不是你真喜歡上她了?你可別忘了,當初你母妃走後,是我經常去宮中探望照顧你,也是我用計廢了姐夫的太子之位,你難道要拋棄我嗎?」
我聽得出,這是劉丞相的庶女,劉新柔的聲音。
相比她姐姐,劉新柔更為嬌艷動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柔兒,朕的心意難道你還不知嗎?在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得上你。若不是你,朕也不會活到現在。」
「她沈玉婉算什麼東西,從前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樣,從未正眼瞧朕,真以為朕喜歡她嗎?要不是朕沒有母族支撐,朕又怎會對她笑臉相迎?」
「朕演了喜歡她三年,她能風光如此已是朕給她的回報,她應該對朕感恩戴德。不過快了,不超過兩個月,她就會死了,到時候柔兒你,才是朕真正的皇后。」
我就在門外聽著,神色如常。
反倒是杏兒,她比我還要震驚,訝異與憤恨之色堆滿整張臉。
我在心裡流過一絲冷笑,而後將門推開。
殿內兩人皆嚇得魂飛魄散,瞬間坐起。
宋頤川瞪著我的雙眼似要將我吃了,哪裡還是之前溫柔似水的深情模樣。
再看劉新柔,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眼尾泛紅,雙頰艷若桃花,白皙肩膀分外誘人。
此時正極力用被子遮住身軀。
宋頤川迅速整理衣著,走到我面前,再不屑於偽裝,對我怒吼。
「誰讓你進來的?沈玉婉,你這是在找死!」
我完全無視他眼中的殺機,逕自在殿中央坐下,唇角微勾,儼然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態。
「陛下這話當真是好笑。陛下在這裡,臣妾又為何不能來呢?」
「倒是陛下最好小聲一點,若是讓前殿的人聽見,這可是一出讓人難忘的戲啊!」
他氣得不行,眼眸通紅,如同兇猛異獸般要狠狠撕碎了我。
但他還是放低聲音。
「那又如何,朕哪個女人不能睡,他們就算瞧見了,反而更開心才是,這正是他們想看到的。」
我旁若無人地理了理鬢上的珠釵,閒閒開口。
「是嗎?那陛下為何不敢讓他們看見呢?」
「不錯,他們是希望陛下你雨露均沾,可劉小姐的名譽怕是毀了吧?」
「就像當初的我一樣,未出閣卻與人有染,女子的清白名譽於一夕間盡毀,哪怕陛下再次堵悠悠眾口,也難免不會有人大做文章。劉小姐一個庶女,只怕更當不上皇后了。」
「再者,陛下這些年演愛我演了這麼久,無非是想借我爹在前朝的威望和勢力,若是發現你對我都是假的,你這皇帝還能做得穩當嗎?」
他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拆穿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沈玉婉,你倒是聰慧。但那又如何,你已經活不久了,朕這兩年一直在給你下毒,本想讓你死得體面,可你太不聽話了,那就別怪朕了!」
只見杏兒突然拔下銀簪,猛地朝我衝過來。
原來她早就是他的人。
可我從容自若,唇邊的笑容不變。
正當宋頤川不明白時,杏兒已奔向劉新柔,銀簪直直刺入她胸口。
宋頤川驚得一腳將她踢開,抱住劉新柔,一個勁地大喊。
「柔兒!柔兒!」
我這才慢悠悠站起身,語似貼心地問:
「陛下還不傳太醫嗎?再拖下去,她可就會死了!」
劉新柔嘴裡早已湧出大口鮮血,床褥也被完全染紅,她的氣息逐漸微弱,若是再不搶救,必死無疑。
我在賭,他不敢。
果然宋頤川終究是眼睜睜看著她閉眼,不曾開口一句。
劉新柔死後,他目眥欲裂,青筋暴突,死死盯著地上的杏兒,而後一腳又一腳揣在她肚子上。
「賤人,是誰讓你殺了柔兒,朕要讓你死無葬生之地!」
杏兒冷冷地看著他,抹掉嘴角的鮮血後,狠狠啐了一口。
「陛下,奴婢是賤人,那她又是什麼!」
「是陛下您親口跟奴婢說的,您心裡只有奴婢,只要娘娘死了,您就會封奴婢為後。可怎麼又多出個她!」
「這些年,奴婢為您付出多少,難道您忘了嗎?」
「當初是奴婢將娘娘扶進偏殿,好讓娘娘能嫁給您;也是奴婢在娘娘碗中下了助孕藥,讓她很快懷孕,使你們重歸於好;更是您想讓奴婢掐死公主,因為您根本不想讓她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