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鄉行完整後續

2025-06-2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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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於紀山庭三十年,他從未給過我溫情。

甚至在我薨逝之後,只得到一塊無字碑。

他說與我生前都相看兩厭,哪有什麼未盡之言。

可他卻在摯愛的碑銘之上,親手刻下了數不清的愛語。

重來一世,我回到十八歲的瓜州渡口。

船夫催我:「曲江快上船,得趕在北境渡結冰之前,不然就尋不到你夫君啦。」

我衝著船夫搖了搖頭,轉身上了去南鄉的客船。

北境欺我淚如雨,自此當向南鄉行。

1

意識縹緲之前,我拽著阿蠻的手,眼有留戀。

阿蠻涕淚如雨,「王妃,你再等等,王爺馬上就回來了。」

可是誰都知道,紀山庭不會再回來了。

王府中派去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全是無功而返。

聽聞王妃病重的消息,王爺臉色都未變,依舊在北原上遊獵。

直到最後一次,紀山庭沉了臉色。

抽出佩劍,劈下一截旱柳枯枝,擲於來者面前。

他語氣森然,

「不是要死了嗎,本王賜她一塊碑,休得再擾。」

旱柳是賤木,除非無家之人,否則不會有人用它做墓碑。

說完紀山庭便載著新獵的雙雁,疾馳向宋瑤灼的墳塋。

自從宋瑤灼逝世後,每年紀山庭都會為她獵一雙新雁,從不缺席。

侍從抱著那塊旱柳木,流下一行清淚。

他回府後不敢來稟告。只好連著旁人哄我。

說紀山庭被大雪絆住了腳,困在山中一時回不來。

可如今北境才七月初,怎麼就會下雪。

我知他們的好意,也裝著不知道。

其實,我是真的不在意了。

2

回想經年,我與紀山庭竟沒有過好時候。

我是中原錢塘王的女兒,家世顯赫卻人煙單薄。

彼時朝廷黨派傾軋,父親彌留之際,怕我成為別人攀爬的棋子,為我求了一門婚約。

定的是北境侯世子紀山庭。

父親與老北境王交情密切,他道北境民風淳樸,又遠離中原,是個好歸宿。

可他沒有告訴我,北境的風雪這樣大。

也沒有告訴我,紀山庭根本不愛我。

當我帶著阿蠻千辛萬苦到了北境之後,一口南音惹得眾人嘲笑。

紀山庭冷冷看著我道 「說得什麼鳥語。」

便轉身離去。

我委屈又惆悵地望著他,心想不是鳥語,是詩句。

紀山庭生得太好,眉目英挺,身姿烈烈,像極了我夢中的北國兒郎。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那時不懂人心,只覺得我和紀山庭還有大把的時間。

足夠讓我把這詩句細細講給他聽。

可是三十年來,紀山庭嫌少與我說話。

每次目光觸及,他便不耐煩地回過頭去。

我以為他生性少言,直到那日他的舊識拜訪,

笑著打趣他轉了性。

「王妃不知,山庭兄以前最是話多,還被夫子賜名為【不張口】。」

紀庭山端坐一旁,聽著舊友談笑,眼色溫柔。

也絲毫沒有注意到我蒼白的臉色。

3

後來有侍從在我耳邊說漏了嘴。

他們說世子以前最是輕狂,縱馬遊街,采雪獵雁,是北境最逍遙的兒郎。

可是與宋姑娘訣別之後,他便換了一個人。

他們說,宋姑娘帶走了他的魂、他的心。

宋瑤灼是北境流民的女兒,自幼與他相識。

她跑得了馬,獵得了熊,是北境最絢麗的那朵雪蓮花。

可她是漢胡混血,阿母是匈奴人。

紀家世代忠烈,戍守北境,與匈奴不共戴天。

自然不可能放任世子娶一位流著胡人血的女子。

數不清紀山庭為她跪了多少次祠堂。

最兇險的那次,未及冠的他偷上戰場,血挑了敵方半個連營。

只為用這軍功,換娶宋瑤灼的機會。

紀家沒有鬆口,宋瑤灼失望離去,沒留下一點音訊。

憤怒苦恨之下,紀庭山娶了我。

紀庭山怨我,嫌我不會騎馬,嫌我不敢獵熊。

他說我是最無用的世家嬌小姐,雪風一吹就要倒三日的人,怎麼配做他的北境王妃。

可是他不知道。

我會醫術,會寫詩,會經商,會農耕,會算術,甚至會用兵。

洪烈二十年,北境遭遇叛亂。

老北境王被叛徒所殺,紀山庭和軍隊被設計圍困連鞍山。

我帶著滿城父老,苦心經營,用盡謀算,才保住了北境城。

大軍歸來時,對我皆動容。

紀山庭第一次認真地看著我,似想說些什麼,卻又無話可說。

第二日,他出現在我院中,臉色彆扭,

想了半日,他才笑道,「那日的詩句,可以再告我一遍嗎?」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北境的烈陽,好像能夠使得寒冰松裂,自此春暖花開。

可是,只是我以為。

因為宋瑤灼死了。

死在城外的疫民群里。

紀山庭像暴怒的雪狼,從床上擒起生病的我,又將我拽上宋瑤灼的靈堂。

他要我對她磕頭賠罪。

他恨我將她擋在城門外,讓他與她陰陽相隔。

老王妃驚慌趕來,直斥逆子,手持家鞭將紀山庭打得頭破血流。

她眼含熱淚,「曲江護了你滿城子民,你卻這般作踐她。」

紀山庭遙遙而立,「她害死了瑤灼。」

老王妃驚怒,

「她哪知那女子在城外流民之中!再說若開城門,今日還見得到你娘站在你面前嗎?你怎麼這般糊塗!」

紀山庭不糊塗,他知道。

可是他沒法接受命運的戲弄。

所以只好一如既往的怨我。

我從滿堂喧鬧中抬眼,看見了宋瑤灼的碑銘。

最好的和田玉上,刻滿了無盡的愛語與思念。

刻寫者恨不得為其欲死,只換她往生。

我看著那塊碑,

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

我從回憶里抽身,撫上了阿蠻的臉龐。

我說,「我不是想他。」

七月的北境的北境已然寒風過境。

可七月的錢塘是最好的時節。

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

「我只是想回到南鄉去,那裡從未下雪,燕子卻天天都會來。花也多,一開就是一個春天。」

「阿蠻啊,我好想回家啊。」

力氣在飛速的流走,我再也說不下去了。

最後的意識里,有一人凌亂的腳步響起,帶著寒甲相碰的驚響。

用並不熟練的南音,喊了一聲肝腸寸斷的「曲江」。

可是我,亦沒有任何未盡之言了啊。

4

七月的瓜州渡口上,駛來了最後一班前往北境的船。

船公熟練地招呼著旅人上船,又沖我招了招手。

「曲江快上船。錯過了就要等明年開春咯。」

北境的渡港入秋便結冰,渡期只有三個月。

船公是我父親水軍舊部,知我此行是北上嫁人。

見我呆在原地,調侃道 ,「晚了這船,就見不到夫君啦。」

阿蠻皺著小臉在一旁抱怨,「這北境世子也不派人來接,真是可惡。」

是啊,若是心愛之人,哪會等她千里迢迢奔赴於此,早就派人來迎了。

我拍拍阿蠻,「你怕冷嗎?」

她打了個哈欠,「怕啊。」

我綻開笑,「我也怕。聽說北境終年風雪,咱們就不去了吧。」

阿蠻瞠目結舌,等反應過來已經被我拽上了南下的渡船。

「小姐!你太胡鬧了。不去北境,你怎麼辦?」

我垂眸看著船下流水,「你看這江流,四通八達,去哪都是自由的。」

我本自由水,何必作困鷗。

阿蠻似懂非懂,又死死拽著我,「小姐可不能拋下我。」

我惱她肉麻,鬧作一團。

忽然船身傾斜,船腔內發出陣陣驚呼。

竟是有一人從岸邊躍起,縱上了渡船。

來人是一位綠衣公子,眉稍風流,一雙桃花眼如清江俊秀。

阿蠻看直了眼,

半天蹦出一句,「啊哈,色如春花啊。」

那公子聽見,回過身怒瞪阿蠻一眼。

我本就對他縱身上船頗有微詞,眼下又見他對阿蠻無禮,更是不滿。

我沖阿蠻說,「哪有什麼色如春花,我只瞧見一隻縱身一躍的綠螳螂!」

阿蠻笑得前仰後合。

那人聞聲看我,觸目卻眸光一閃,沒有言語。

直到我和阿蠻因貪玩戲水,被江浪打了個面濕時。

那清冷的聲音響起,「咿呀,船上怎麼還捎了兩隻落水花鴨?」

我抬眸冷冷看他,他亦目光沉沉。

良久,他沖我一拱手,「在下謝靈渡,敢問女娘姓名?」

眼前之人竟是謝靈渡,我有些驚詫。

謝家是中原世家,其中嫡派族子才能以靈字為名。

謝靈渡見我遲疑,揚起一個笑,「你知道我?」

我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我知道他,準確的來說知道是上一世他。

哪怕我遠在北境,也知道謝家出了位百年俊才。

行至不惑,就官拜太師。

有一年我跟著紀山庭回京奉禮。

為表恩待,宴席上全是北境菜式。

卻唯獨我桌子上擺了幾道江南點心和時令河鮮。

侍從說,謝大人知王妃離鄉已久,特意備的。

我疑惑抬眼,那高坐上的男人微微頷首,面容肅整。

第二次見時,是紀山庭執意要追封宋瑤灼為王妃,被謝靈渡斥退。

身姿挺拔的相臣立於金鑾殿中,不卑不亢,

「北境王欺人至此,真當我中原無人了嗎?」

可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將眼前人與那持重的謝太師聯繫在一起。

他見我不答,急的催我,

「我都告訴你,我的名字了。你快說你的姓名?」

我正要開口,又被他打斷 ,「不許說假名!」

我只好將先前的假名咽回,告訴他我叫曲江。

「曲江?」他喃喃重複一遍,

又道,「曲江水滿花千樹,翠陵雲擁月一鉤。你是翠陵人?」

我搖搖頭。

他又笑起來,「那你去過翠陵嗎?那裡可漂亮了。」

我還是搖搖頭。

他的話還是不歇 ,「那你想去翠陵嗎?我可以帶你去,剛好順路。」

阿蠻瞪他一眼,「 我們可不敢信你。」

謝靈渡挑眉一笑,掏出一本山水遊記遞向我。

「我去過很多地方,一定不會讓你迷路的。」

我看著那本遊記上的「星野羈客」四字,心如擂鼓。

上一世困於北境之中,唯有星野羈客的遊記能帶我看遍南國河山。

「你是星野先生?」

謝靈渡得意地笑了起來,有股山野般的風流。

他湊上前來,「曲江,一起去翠陵吧。」

5

謝靈渡身上仿佛有種魔力。

方才還對他橫眉豎眼的阿蠻,此刻正拜倒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下。

他說西塞有黃沙百丈,颳起風來便遮天蔽日,卻又有一洞窟,藏萬卷經文和瑰麗壁畫,如入崑崙仙境。

又道東萊有無邊碧海,有壯如樓舍般的鯤魚,偶然躍潛,便白浪滔天。

阿蠻纏著他問翠陵呢?

我亦悄悄豎起了耳朵。

謝靈渡輕掃我一眼,坐直身子,輕輕嗓道,「翠陵那更是不得了。」

「怎麼說?」

謝靈渡卻賣了關子,「反正你們去了就知道。」

阿蠻噓他,「說話留半截,當心如廁沒草紙!」

謝靈渡青眸一閃,壓低聲線,

「聽說這幾日運河不安生,淮東水寇流竄,也不知會不會遇上?」

我見他話了有話,便問,「所以呢?」

他眸光閃閃,「所以需要我這樣的英勇兒郎伴身。」

他未戴冠,只用綸巾纏發,眸光亮得像一隻靈狐。

我掩袖失笑,重來一次竟能見謝太師這幅模樣,倒是不虧。

可他謝靈渡的嘴不僅碎還靈!

船行半路,就遇上了禍事。

6

夜幕降臨,江面上唯余幾盞漁火。

前側分流處卻駛來一艘船。

起先船公沒在意,卻只見那船越來越快,直逼我們的渡船而來。

「不好,逆流橫渡,不豎旌旗,這是鬼船!」

鬼船是渡船行話,指的是水寇,劫犯一類。

船腔中騷動起來。

渡船所載之人大多為歸鄉的平頭百姓,更何況婦孺居多。

我還未動,就被謝靈渡叫下。

他提著佩劍,又用船上蓑衣罩住我和阿蠻。

「別出聲,也別出來。」

說完他便鑽出了船倉。

阿蠻握著我的手,閉著眼發抖,「謝靈渡這個烏鴉嘴。」

我心中暗度,若是一般水匪,繳納財物或直接武力斥退都可行,但若真是淮東水寇,那就難辦了。

淮東水寇作亂已有三年,雖已被朝廷搗毀大部,但亦有小部流竄。

因朝廷見之及殺的命令,餘下水寇全是亡命之徒。

不為財物,只為索命。

方才見那鬼船船腔閃著綠色熒火,想來便是淮東水寇無疑。

見我鑽出船腔,謝靈渡眉頭緊蹙。

「出來幹什麼,快回去。」

謝靈渡提劍而立,換了種氣勢。

謝家重門風,君子六藝缺一不可,劍道是必修之一。

我不懷疑他的功夫,畢竟我朝太師一職掌文職亦掌兵權。

只是將所有希望託付於一人身上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

我望著那逐漸逼近的船,冷靜道,「敵多我寡,與其肉搏不如用計。」

「何計?」

「火攻。」

我話音剛落,船夫就皺著臉嘲道,「姑娘你就別添亂了,咱們哪有這條件,何況等對面全燒起來,你我都成了刀下鬼了!」

其他人的抱怨紛紛響起,遇上水寇的惶恐與焦慮在此刻找到了宣洩口。

他們甚至抱怨船公就不該載我這樣的獨身女子。

「獨身一人還到處亂跑,能是什麼好貨色!」

有的人惡意更甚,「不如就將她們獻於水寇,咱們還能有點活路。」

夜風中,謝靈渡一劍削去了嚷得最大聲那人的髮髻。

「我看不如先送你去。」

四周噤了聲。

謝靈渡看著我,眼中並無絲毫懷疑神色,「你且說。」

「我觀船上所載大多為從蘇州歸家的繡娘,刺繡是手上活計,繡娘也最重手部護養,剛好瓜州渡口的蓖花油又好又便宜,繡娘們都有攜帶。而蓖花油最易燃,加上船上養護所用的桐油,應足夠了。」

船公一愣,隨即又問,「那如何保證對面鬼船都能燒起來,萬一他們……」

我打斷他,望著那隱約的熒熒綠光道,「沒有萬一。」

淮東水寇為了造勢,船頭畫赤尻馬猴像,船腔燃熒火。

而那熒火來自枯山焰蛾的磷粉,遇火即燃,水撲不滅。

船上眾人再沒了抱怨和嘲弄,紛紛行動起來,一邊去取桐油,一邊綁起了簡易的引火裝置。

那鬼船駛近,還沒來得及放話就在江中成了一艘熊熊燃燒的火船。

有匪寇跳水而走,可身上沾了那磷粉,不過成了水中翻滾的火球。

船公趁機調轉方向,向著最近的郡府駛去,遠遠將那鬼船甩在身後。

逃出生天的喜悅讓眾人振奮。

甲板上站滿人,伴著滿天星河和徐徐夜風,有人唱起了瓜州小調。

方才那心懷惡意的漢子被眾人推掇著來到我面前,他臊著臉,撲通一聲跪下了,

「姑娘有大義,是我對不住,要打要罰,我個人都認。」

他的碎發垂在一邊,粗狂的眼中有點點淚水。

阿蠻怒氣沖沖,「那我就將你這東西踹下江去。」

我觀他雙手老繭,衣著簡樸,卻系著一枚暗沉又做工精細的香囊。

又聽他言語中的蜀地方言,心中分明。

蜀地近年大旱,許多人家漢子北上討生,這人離家多年,好不容易攢夠一點銀錢回家,我能理解。

我擋住阿蠻,「沒必要,出門在外,誰都不易。」

若世道多能幾分理解,那被圍困之人在出逃時是不是也能多幾分底氣?

那漢子感激涕零,翻出自家藏的蜀酒,給每人都分了一杯。

我飲著美酒,看著夜色江水,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

忽然,有人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角,是謝靈渡。

他青衫飄飄,就著一張玉面好似快要羽化登仙。

眼卻可憐巴巴,「姑娘大義,我也說錯話了,認打認罰,絕不還口。」

我一頭霧水,「你說錯了什麼話?」

他捂嘴偷笑,「我先前錯了,應是這一路上不安生,就需要曲江這樣英勇的女娘相伴!」

脈脈一水間,他的眸光亮得出奇。

我避過頭去,心中亂了幾分。

此時,萬里外的北境,迎來了結冰期前的最後一班渡船。

北境王府來人望斷了脖子,也沒見有適齡姑娘的的影子。

王府內,老北境王手持一封書信,面目凝重。

王妃憂心忡忡,「早說就派人去接,何至於出了這岔子。」

老北境王長嘆一聲,沒有言語。

7

因水寇之事,渡船改航了,去了離運河最近的朔州縣。

我和謝靈渡本來打算將此事上報,畢竟不知其他渡河是否還有水寇流竄。

可上了衙門,方知此事艱難。

朔州縣是運河中段的一個小城,人口不多,但因地處航運要塞,歷來以富饒著稱。

可入了朔州城,卻見沿途城屋凋落,一片頹像。

唯有那縣衙建得氣派,門口有眾壯吏守聚,

我們還未走近就被惡聲斥退。

「哪來得刁民,不知府衙今日不理事嗎?」

船公搖頭,似已見怪不怪。

阿蠻疑惑,「今日又不值沐修,為何不理事?」

船公壓低聲線,「聽說自從這新縣令來了之後,這朔州府衙就有三不理。」

「哪三不理?」

「陰天不理,晴天不理,雨天不理。」

「那不就是根本不理嘛!這是縣官還是無賴?」

謝靈渡皺緊了眉,他理理衣擺,又重新上前,

遞上幾枚碎銀。

「麻煩幾位大人通報一聲,我等有急事要報於縣令。」

那人聽我們是瓜州來者,緩了幾分神色,卻依舊不鬆口。

阿蠻惱怒,想要硬闖,被謝靈渡攔住。

他拍拍腦袋,作出一副深感遺憾的模樣,拉著我們轉身欲走。

「罷了罷了,這生錢的法子今日是不能告於縣令聽了。」

我心領神會,也高聲道,「是呀是呀,枉費我等千里迢迢前來投誠。」

話音剛落,那府吏便道:「且慢且慢,諸位莫急著走,等我先回稟一聲。」

不多時,那壯吏滿臉堆笑地出來,引著我們進了縣衙。

縣衙內堂別有洞天,門廳樓閣堆砌,明明都是精工之物,卻顯得繁雜累贅。

庭下一邊種滿木蘭,一邊卻擺滿玉器。

阿蠻嘀咕,「這是什麼造型?」

那壯吏回身,看如鄉野之人,一副傲派,「我們大人出身謝氏世家,這叫芝蘭玉樹!」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解釋,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又聽他口中的「謝氏」,我好笑地打量了身邊的謝靈渡一眼。

謝靈渡眼裡帶著氣急敗壞,小聲說,「我才不會這樣!」

難得見他吃癟,我但笑不語。

「嘶」,他磨牙嚯嚯,「我不想裝了,直接刀了那縣令算了。」

我笑意更深,「知道了,知道了。」

謝靈渡惱得更深,雙眼幽怨。

8

走過幾方迴廊,終於到了那縣官堂前。

那縣令斜躺在椅上,聞身懶懶抬頭,可一張敷了鉛粉的白面差點將人送走。

「聽說你們有事要報?」

我上前一步,行了一禮,說道,

「大人,我等在運河之上遭遇水寇,那……」

我話沒說完,那縣令就叫道,「大膽!」

「本官治下哪有水寇!胡言亂語,還不快拿下!」

我心下一驚。

怪不得朔州破敗如此,有此蛀蟲般的掌權者,民眾何得安生。

謝靈渡橫眉冷對,「我朝哪來的曆法,不問緣由便定人罪過?」

那縣令哼笑兩聲,「本官就是法令。」

一旁的主簿搖頭晃腦,得意洋洋,「我們大人出身金陵謝氏,那可是歷代簪纓的朱門。」

縣令哈哈大笑,站起身來。

他人生得囊胖,卻又學名士喜穿寬大長衫,活像一隻裹著麻布的蛤蟆。

大抵謝靈渡也是這般以為,他冷言道,「我怎不知我謝家還有你這隻癩蛤蟆?」

縣官聞言怒氣衝天,直呼刁民。

正要叫府吏將我們一干人拿下時,卻被謝靈渡用劍釘在了原地。

劍鋒冷峭,謝靈渡的臉色更冷。

溯州離金陵不過千丈,竟有此等豬狗冒充謝氏子孫,為非作歹。

我看著謝靈渡憤怒的神色,想來謝氏百年世家,定也少不了一些齷齪。

果不其然,將那縣令扭送郡州府後第二日,便有謝氏來人尋到了朔州。

來人通身氣派,對著謝靈渡柔色道,「渡兒,該歸家了。你那日出走,老祖宗可是急得要命。」

原來那日謝靈渡竟如我一般,是起意出逃的。

謝靈渡臉色難看,「二叔不必再勸,我自有打算。」

謝家二叔不應,笑著轉向了我,「女娘可是錢塘王吳侯的千金?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

父親與謝家來往不多,不知他如何識得我。

我面上不顯,只回敬一禮。

他便又道,「不過聽聞錢塘王已為千金許下了北境的婚約,按理千金您應當北上,怎麼這渡船反倒越坐越下了?」

「二叔!」

謝靈渡眸色極冷,「我跟你歸家便是,何必再說其他。」

9

夜間時,有人推動了我的窗楞。

是一個失魂落魄的謝靈渡。

他垂著眼,「對不起,我失約了,不能陪你去翠陵了。」

我知被掣肘的滋味,安慰他,「來日定有機會。」

今夜月色融融,很適合吐露心事。

我告訴他我的困境,一個看似尊貴卻毫無庇護的孤女和一段受盡苦楚卻不能言說的「金玉良緣」。

他告訴我他的掙扎,原來逍遙山林的星野羈客,含著金湯匙的世家貴子,也不過是父輩手中的政治旗子。

謝靈渡仰著頭,

「小時候我得過麻風症,人人避我,唯有嫡姐護我。可西塞一亂,她就被送去和親了。五年前西塞挑釁,綁了我大姐做人質要挾我父退兵。可我那好父親卻直接一箭射死了她,狠厲到連那西塞蠻族生出了幾分錯愕。」

我出身大族,對世家陰私並不陌生。

但這樣慘烈的故事,還是讓我心顫。

父親的昔日話語在耳邊響起,

他說如今朝廷動亂不已,塞外蠻族虎視眈眈,而中原各派又斗做一團,行走在世如行薄冰,

北境王府是我最好的歸宿。

其實上一世,我是怨過他的。

可後面細細想來,在這樣的世道,這何嘗又不是一種保護。

自由永遠與危機叢生,不同的選擇背負著不同的代價。

人道無常,歷來如此。

我看著雙手掩面的謝靈渡 ,

在經歷這般慘痛後,上一世權傾朝野的他卻仍有一份赤子之心。

他開溝渠,減徵稅,了絕黨派之禍,又親自出使邊塞各族,平定四方。

這樣的人,是註定要被寫在史書里的。

此刻的月下躊躇,也終會成為他慷慨一生的那抹最濃重的伏筆。

我看著他,輕聲道,「莫見平君且失意——」

謝靈渡抬眼,認真地答道,「但期來日再逢時。」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曲江,等等我。」

「曲江!等等我——」

隨著淒列的呼聲,北境王府內亂做一團。

三日前世子追著負氣而去的宋姑娘,不小心摔下了陡崖,陷入了昏迷。

醒來時,嘴裡卻喊著不知是何人的姓名。

世子的語氣太過慘烈,一旁的侍從驚出一身冷汗。

他來自楚地,信奉巫鬼之說。

世子這樣子,竟有點像楚人所說的離魂之症。

因所念之人為亡者,不舍其死別,魂魄離體追尋而來。

他不敢再想,急忙將此事回稟給了王爺。

10

有了謝家的護送,我們很快便到了翠陵。

翠陵確如謝靈渡所言的那般名不虛傳。

一路上的經歷讓我長了經驗,要想安穩,得有個伴身的東西。

我盤下一間小鋪,打算開個醫館。

翠陵民風開放,卻依舊對女醫有著偏見。

開業一天,醫館門口聚滿了人,但無一人上前問津。

我打量著周圍人的神色,有好奇,有驚訝,但無傲慢和嘲諷。

這就好辦了。

阿蠻喪著張小臉,「小姐你怎麼不急?」

我刷刷寫了張單子,「別閒著了,快去把這藥方煎了。」

「杏仁、白通草、竹葉、赤小豆……小姐這是什麼方子?」

我揚起笑,「你猜?」

第二日,我攤位上擺滿了一杯杯開業茶。

阿蠻揚著嗓子,「纖體美顏茶免費送啦——」

有人試著上前詢問,「女娘,這茶喝了真的能纖體美顏嗎?」

「那是自然。」

我見眾人躊躇,親自端起一杯飲盡。

「各位鄉親走過路過,試試又何妨?」

有位大娘細細瞅了我的臉,又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人,「看這女娃子的臉蛋兒,水嫩嫩的,說不定真有效果。我來嘗嘗!」

眾人見此,也紛紛上前領取。

​‍‍‍​‍‍‍​‍‍‍‍​​​​‍‍​‍​​‍​‍‍​​‍​​​​‍‍‍​‍​​‍‍‍​‍‍‍​‍‍‍‍​​​​‍‍​‍​​‍​‍‍​​‍​​​‍​‍‍‍‍‍​​‍‍​​‍‍​‍‍‍​​​‍​​‍‍​​‍‍​​‍‍‍​​​​‍‍‍​​​​​‍‍‍​‍‍​​‍‍‍‍​​​​‍‍‍​​​​​​‍‍​‍‍‍​‍‍‍‍​‍​​​‍‍‍​​​​‍‍‍​‍​‍​​‍‍​​​‍​​‍‍​​‍​​​‍‍‍​‍‍​‍‍​​‍‍​​‍‍‍​​‍​​‍‍​‍‍‍‍​‍‍​‍‍​‍​‍​‍​‍‍‍​‍‍‍‍​​​​‍‍​‍​​‍​‍‍​​‍​​​​‍‍‍​‍​​​‍‍​‍​‍​​‍‍​​‍‍​​‍‍‍​​‍​​‍‍​‍​‍​​‍‍‍​​‍​​‍‍‍​​‍​​‍‍​​​​​​‍‍‍​​​​​‍‍​‍‍‍​​‍‍‍​​‍​​‍‍​​​​​‍​​​​​​​‍‍​​​‍‍​‍‍​‍​​​​‍‍​​​​‍​‍‍‍​‍​​​‍‍‍​​‍​​‍‍​‍‍‍‍​‍‍​‍‍‍‍​‍‍​‍‍​‍​​‍‍‍​‍‍​‍‍​​‍‍​​‍‍​‍​​‍​‍‍​‍‍‍​​‍‍​​​​‍​‍‍​‍‍​​​‍​​​‍‍​​‍‍‍​​‍​​‍‍​‍‍‍‍​‍‍​‍‍​‍​‍​‍​‍‍‍​‍‍‍‍​​​​‍‍​‍​​‍​‍‍​​‍​​​​‍‍‍​‍​​‍‍‍​‍‍‍​‍‍‍‍​​​​‍‍​‍​​‍​‍‍​​‍​​​‍​‍‍‍‍‍​​‍‍​‍​‍​‍‍​​‍‍​​‍‍​‍‍​‍​​‍‍​‍​​​‍‍‍​​​​​‍‍​‍​​‍​‍‍‍​​​​​‍‍​​​‍‍​​‍‍​​‍​​‍‍​‍‍​​​‍‍‍​‍​​​‍‍‍​​​‍​​‍‍​​‍​​​‍‍​​‍​一時間,攤位前熱鬧非凡。

幾日後,竟有不少人發現身體似有輕盈之感,膚色也略有提亮。

消息傳開,醫館的名聲漸漸打響,門口排起了長隊。

阿蠻捧著鏡子左瞧右瞧,「我也喝了不少那養顏茶,怎麼沒變好看?」

我失笑,「你濕氣又不重,自然是沒有改變。」

「什麼濕氣?」

「翠陵氣候溫潤,植被繁多,又傍江流。濕氣重,瘴氣多。你看本地人,大多體胖面浮油光重,皆為濕氣入體之症。」

「所謂的養顏茶,不過是祛濕降火的涼藥罷了。」

一道聲音響起,

「你這丫頭倒是聰慧,不知師從何人?」

說話者是一位白鬍子老道。

我拱手,「小女並無師者。」

「唔,竟是自學成才。」那老道捋捋鬍鬚,「鄙人張仲生,是名道醫,你若不嫌,可願與我為徒?」他目光中透著期許。

我猛然抬頭。

眼前老者竟是張仲生,那位名揚四海又來去無蹤的道醫。

前世中原曾爆發疫病,靠著張先生才得到了部分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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