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意外她的回答:「但是你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你捐獻骨髓。」
「我知道,我都知道。」何歡的眼角滲出淚珠,「我就是——我要死了,我想在死前為他做最後一件事,我想讓他知道,是他為了何清悅推動我離死亡更近了一步,我想要他後悔,想要他像我一樣痛苦。」
我:「……」
病人的邏輯有些奇怪,但沒關係,我不需要理解。
我提出一個客觀事實:「你的死亡只會讓你自己,你的親人,你的朋友為你痛苦,好好活下去的人是不會比你痛苦的。」
「但是我不可能活下去了!」何歡終於忍不住爆發,嗚咽著說,「我不想做化療,我不想頭髮掉光,我想死得遠遠的,死得體面一點。」
「你的病我可以治癒,」我遞過一張紙,溫聲說,「晚期腦癌治癒的病例,我做過不止一台,只要你配合我的治療,我可以幫你徹底清除病灶。」
她呆住。
而我很認真,很專注地看著她:「你可以活下來,相信我。」
6
何歡和何清悅都決定配合我的治療方案。
唯一不滿的是宋煜廷:「既然沒經過臨床試驗,還是要你姐姐給你移植骨髓。」
何清悅溫溫柔柔地搖頭拒絕了,說了一堆好聽的話,把宋煜廷哄著出去繳費後,她和何歡面對面站著,表情立刻冷了下來:「我不欠你什麼。」
而重拾求生意志的何歡也冷淡地說:「我也不欠你什麼,要是早知道宋煜廷是你的前男友,我根本不會和他在一起。」
「你也得了病吧,看上去要死不活的,」何清悅盯著何歡看,「但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宋煜廷,你愛說就說。」
「我馬上和他離婚,這件事和他沒什麼關係。」何歡說,「也不是什麼大病,和你差不多。」
「那就看看我們誰能勝利吧,」何清悅轉身離開,「我會努力活下去的,希望你不要太沒出息。」
「我不是她的敵人。」何歡轉身對我說,「對不起,談醫生,要你看笑話了。」
我垂眼認真寫病歷:「病人的隱私我會當沒聽見。」
她對我笑了笑,轉身跟著護士前往自己的病房。
做醫生這麼多年,我當然也懂心理疏導。
我喜歡看他們尋到生的希望後,眼中一點一點亮起的光。
人活在世,除了生死無大事。
於是在她出門之前,我輕聲說:「何小姐,你們的敵人是疾病,而我會幫助你們戰勝它。」
我的語氣篤定而從容。
何歡的腳步頓了頓,再回頭時,我看見了比剛剛更明亮的光。
她說:「你說得對,我也會努力的。」
幾人離開後,醫院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囂。
新招的前台小護士撥來內線電話,語調有些怪異:「談醫生,是秦先生來了,他還……帶了一群記者團和一面錦旗。」
我:「……」
怎麼說呢——意料之中。
醫院外熙熙攘攘擠滿了人,我讓護士帶著他們停好車後,就從醫院後側的工作電梯上來,不要打擾了其他病人。
嘀嘀嘀——
猝不及防地,腦海里忽然響起熟悉的機械音。
【宿主,我回來啦。】燦爛的小光球重新浮現在我掌心,語氣驚喜,【任務完成度 100%!看來您已經完全治癒了秦珏,讓我看看——】
下一秒,門被推開。
健步如飛的秦珏拿著一面「妙手回春」的錦旗,意氣風發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群咔嚓咔嚓拍著照的記者。
小光球:【?】
它的存在只有我看得見,於是我欣賞到了它此刻劇烈顫抖的身體。
甚至具象化地在球體上擠出了一個「?」
這模樣把我逗笑了,我在腦海內回復它:【斷肢再生,怎麼不叫治癒呢?】
見它還是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我索性站起身,開始接受記者採訪。
並在採訪最後向世界發出邀請:「我會定期在醫院網站上公布診療記錄、實驗數據和相關成果,歡迎所有在醫學領域深耕的持燈者加入我們。」
說話的過程中,秦珏就一直看著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和愛慕。
採訪結束後,我們一同在休息室坐下,我為他倒了一杯溫開水。
「談醫生,你上次發布的,有關於斷肢再生技術的講學視頻在網站上已經有了破千萬的點擊量,上面也希望派人來你的醫院學習。」
這裡和我的時代不同,上面代指的應該就是國家。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很顯然,我在醫療領域提出的這些創新性成果已經引起了國家的注意。
但是能這麼快被注意到,應該是秦珏想辦法引薦了。
這是好事,畢竟我一個人的力量有限,要重現上輩子的醫療水平,舉國之力才能做到。
我點頭:「好,謝謝。」頓了頓,又補充道,「可以派其他領域的醫生過來,我剛接了一位腦癌患者和白血病患者,如果能跟著我一起完整經歷她們的治癒過程,應該對學習很有好處。」
聞言,秦珏錯愕了幾秒,很快又笑了起來:「談小姐真是太優秀了。」
他巧妙地轉換了稱呼,而我思忖片刻,還是決定和他把話說開:
「秦先生,我是一名醫生。」
「我知道,怎麼,不能喊你談小姐嗎?」
我直視著他那雙十分好看的眼睛:「稱呼請隨意。只是我想說,因為我是一名醫生,所以我治療過很多很多的病人。他們對我有感激,有尊敬,當然,偶爾也會透露好感。
「這些贈予給我的正面情緒,我會因此高興,但不會自傲。因為我知道,作為醫生,我和你們一起攻克難關,一起戰勝疾病,我讓你再次能站起來,我們曾經是並肩作戰的夥伴。
「可正因如此,你喜歡的是我這份職業,你喜歡的是『醫生』,而不是談商陸。
「作為醫生,我在你眼中十分優秀,十分敬業,十分值得喜歡,因為我能告訴你,那是我的職責。可作為談商陸,我只是一個很無趣的人。
「我的生命有許多要做的事情,但並不包括接受某個人的喜歡,成為某個人的妻子。我並不是鄙棄婚姻關係,也不是蔑視愛情,相反,我尊重一切與愛相關的東西,只是我志不在此,希望你能夠理解。」
說完,我站起身:「我還需要去看望新的病人,就不多留了,再次感謝你對我工作的認可。」
其實我一般不喜歡說這樣多的話,哪怕是我的心裡話。
那麼為什麼願意對秦珏說這些?
因為他那雙好看的眼睛,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一位再也見不到的故人。
7
系統的回歸讓我的生活變得輕鬆了許多。
我驚訝地發現,它會幫我做許多事情,包括替我交際,幫我打理衣食住行以及醫院的管理,甚至網站的視頻更新以及來探訪的學者分組還有網絡輿論導向這些雜事,它都一手包攬了。
也許一開始做得磕磕絆絆,但逐漸就熟練了起來。
我覺得不對勁,於是問它:「你這些……是跟誰學的?」
小系統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跟誰學。】
和我待久了,它沒有了一開始的膽怯,反而變得溫和從容了起來,做事情做得井井有條。
只是現在因為撒謊變得支支吾吾的樣子,還有幾分從前的影子。
見它不願意說,我就沒再多問。
人人都有秘密,我尊重它的秘密。
新醫院建好那天,我來到自己的辦公室,看到牆壁後愣住了。
整個醫院都是純白色,唯獨我的房間,一向都是可可蛋奶。
因為有人對我說:「你太冷了,網上說這種顏色看上去會更溫暖。」
我就隨他去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我一直由他安排。
小光團正一絲不苟地幫我製作值班表和管理條例,我垂眼看它:「溫斂?」
系統像是被嚇到了,抖了一下。
過去我曾經有一個搭檔。
我們一起進修醫學,我總是拿最高的分數,獲得不計其數的誇讚,他就不遠不近地跟在我身後,即便非常努力,對於那些知識的理解也總是不夠透徹。
他並不氣餒,只是聲音溫和地對我說:「我的天賦很一般,這輩子或許並不能擁有多高的成就。但是你和我不一樣,你能救更多的人,你是天才,也是天生的醫生。」
他說:「你不想做的事情,就由我來幫你做,你來成為最厲害的醫生,我來做你最能幹的助手,也算實現我的夢想。」
他的家人死於疾病,他的夢想是讓世間所有的病人都再無病痛。
於是他在我身邊待了很多很多年,久到離開後,我開始有些不習慣他不在的日子。
系統不說話了。
我問:「這些都是他教給你的嗎?」
聽出我沒有責備它的語氣,它才小心翼翼地說:【嗯……我一比一複製你的工作室的時候,被他發現了。】
溫斂向來細心。
我問:「溫斂除了教你這些,還說了什麼嗎?」
系統誠實地說:【他說,還要加一條,一定要帶你定時去做身體檢查,督促你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因為我是猝死的,積勞成疾。
我有些難以想像溫斂為我辦後事時臉上的表情。
他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是溫和的,平靜的,像是一潭清泉,總是帶著淺淺的微笑,偶爾才會有些無奈。
我安靜了許久:「你是不是告訴過我,你是攻略系統?」
【是的,】它的聲音有種和溫斂如出一轍的溫柔,【但是我覺得如果要你去攻略,太浪費了,你應該成為全世界最厲害的醫生。】
「那就來幫助我吧,」我終於毫無保留地說出了一直以來配合系統的目的,「我的醫術,可以由你延續下去。」
因為系統可以跨越時間、空間和生死,它就好像是世界的饋贈,擁有著讓無數人圓夢的力量。
那麼我就相信它一定能帶著這些無比重要的東西,繼續走下去。
【宿主你,還有溫斂先生,都要我記錄下所有的行醫記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系統說,【一開始我不懂,但是現在,我明白了。】
它聽起來很高興:【原來我也可以成為這麼厲害的系統。】
「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本來就很厲害。」我輕聲說,「最後一個問題。」
【嗯?】
「溫斂是不是給你取了名字。」
他是一個取名狂魔,我桌邊的綠蘿有名字,他開的車有名字,我的電腦有名字,他熱衷於為我和世界建立橋樑——名字就是最好的橋樑。
系統怎麼可能沒有名字。
【他說我可以有名字,所以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它非常驕傲地說,【我叫小醫。】
溫斂夸它的名字取得好。
那個眉眼清俊的年輕男人戴著口罩,站在它面前,因為它說了一句宿主在打算成立自己的醫院後就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笑容,他的眼睛彎著,滿頭白髮像極了消融的春雪。
「小醫,記得提醒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哪怕工作忙,也不要忽視了自己的身體。」溫斂說,「你是一個很厲害的系統,比我厲害,我相信你。」
它想:【那當然了,因為我是全世界最厲害的醫生的系統,我要帶著她的醫術,去不同的世界,救更多的人。】
它還在努力學習有關人類的一切。
當然也有很多新的疑問。
譬如它不明白,為什麼溫斂不要它告訴談商陸自己發現了這一切。
譬如它也不明白,為什麼當它和談商陸說溫斂的頭髮像雪一樣好看時,一向冷靜從容的年輕醫生愣了幾秒,沒有徵兆地落了一滴淚。
但她依舊還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指尖揩去眼淚,重新戴上口罩,轉身走向手術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