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刻鐘後,我和翠菊扮作兩個年輕男子,從成衣鋪子裡走了出來。
這一路上都在逃命,我早有準備,銀票都包了油紙,貼身縫在衣服裡面。
現在被人找上門,我們租的院子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我當機立斷,帶著翠菊,又去找了一家鏢局。
翠菊兩腿發軟,眼睛通紅。
「我其實一路上都想著,這可能是個誤會,世子不是真的想殺你。」
「沒想到啊,他竟真的下此狠手,姑娘,要不是你反應快,我們兩個今日就要沒命了。」
我閉上眼睛。
「別說了。」
心裡哇涼哇涼的。
沈廷,你真夠狠的啊。
你就不能問問我嗎,我也不是非要占著世子夫人的位置啊。
你可以休掉我,給我一條活路不行嗎?
還是說,你不能背上休妻的名聲,不願讓自己的聲譽,受到半點影響,人命在你眼裡,猶如草芥一般。
又想哭了。
我按住眼角,爬上鏢局準備好的馬車。
一掀開車簾,眼淚登時就滾落下來。
沈廷大馬金刀,坐在馬車裡,沉著臉,勾唇嗤笑。
「柳綿綿,你還挺能跑啊!」
17
我被沈廷拎小雞一樣,提著脖子丟進房裡。
不只心涼,人也要涼啦。
我癱坐在床上,一臉絕望。
「將軍,你真的不肯放過我嗎?」
沈廷擰著劍眉,在我身側坐下,手指用力,捏住我的下巴。
「柳綿綿,這麼點事,值當你驚弓之鳥一般,跑這麼遠嗎?」
我簡直要被氣笑。
那是我的命啊,大哥,人命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東西?
什麼叫這麼點事,我的命就這麼賤,刀架我脖子上,我還不能跑?
我咬牙,死死瞪著沈廷,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砸在他的手背上。
沈廷仿佛被燙到,瞳孔震動,有些手足無措,用大拇指刮掉我臉頰上的淚痕。
「你——」
停頓片刻,嗓音里還帶了一絲委屈。
「你就真的這麼怕我?」
沈廷收回手,垂下眼眸,避開我的視線。
「這件事,咳咳,怪我沒有經驗。」
「以前是我太過粗魯,但你放心,我對你會溫柔一點。」
我聽得頭皮發麻,驚恐地往旁邊縮,抱住床柱。
溫柔一點?
怎麼個溫柔法,拿緞子勒死我?
溫柔地殺人,就不叫殺人了嗎?
沈廷這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狂,我絕對不能就這麼束手就擒。
我眼珠子四處亂轉,腦子裡拚命想逃脫的方法,一面跟他說話,拖延時間。
18
我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求情。
「將軍,不管溫柔還是粗魯,我都不喜歡。」
「能不這麼做嗎?」
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見沈廷的眸色瞬間轉暗,他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在我臉上掃動,像輕柔的羽毛,看得我渾身發毛。
我鬆開握著他袖子的手。
沈廷趁勢抓住我的手腕,欺身而上,我後背頂著床柱,退無可退,只能轉過頭,不敢跟他對視。
千萬不要再激起他的殺心啊!
沈廷喉結滾動,咽了下口水。
「綿綿——」
灼熱的氣息噴到我耳邊。
「可我——我真的忍不住。」
忍不住想殺我!
嗚嗚嗚,我命休矣,死腦子,快想,快點想想辦法啊。
我驚懼不已,身體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
沈廷握著我手腕的手,沿著我的手臂一寸寸向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壓在床上。
英俊的眉眼在我眼前放大。
沈廷呼吸沉沉,黑眸里墨色翻湧,眼神半是壓抑,半是嗜血的興奮。
「綿綿——」
沈廷啞聲喚我。
「就試一次好不好。」
「如果你不喜歡,我隨時可以停下來。」
19
就試這一次?
不是,我請問呢,我有幾條命給你試啊。
隨時停下來,怎麼聽起來,是要把殺人這個過程無限延長,這是想虐殺我啊。
沈廷好變態!
我更害怕了,被他壓著,兩手攤開,在床上一頓亂摸。
這一摸,正好撈到床頭的瓷枕。
我抓緊瓷枕,怕被沈廷發現,盯著他看了片刻,抬頭親上沈廷的薄唇。
沈廷很喜歡親我。
兩人獨處時,他總喜歡摟著我坐在腿上,也不愛聽我說話,我還沒開口,就把嘴堵上來了。
現在,我學著他的方式,熱烈回應,同他交纏。
沈廷呼吸急促,喉間逸出幾聲低喘,手也開始亂動,我挺起腰肢配合他。
趁他意亂情迷之際,我用力舉高瓷枕,狠狠砸在他後腦勺上。
沈廷渾身一僵,瞪大眼睛。
「柳綿綿!」
我嚇得丟開枕頭。
「我不是故意的,將軍。」
沈廷沒說話,眼睛一翻,暈了過去,身體癱軟下來,壓在我身上。
我用盡力氣把他推開,整理好衣袍,站在房門口,把耳朵貼在外面,靜靜聽了片刻。
四周一片寂靜。
外面好像沒人,我輕手輕腳,打開房門。
正好撞上一個穿著青袍的人影,鬼鬼祟祟在我門外偷聽。
我嚇得尖叫,急忙伸手捂嘴。
對面的人也跟我一模一樣的表情動作。
我鬆開手,壓低嗓音。
「翠菊,你怎麼來了?」
翠菊拉我。
「快走,路上說。」
20
翠菊說,沈廷這個人,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他的手下到現在,居然都不知道,他是來追殺我的。
反而一臉八卦,拉著她東問西問,說世子到底幹啥了,惹得少夫人生那麼大的氣,離家出走三百里。
他們對她並沒有半點防備,所以她趁機把迷藥下在飯菜里,把他們全都藥昏了。
說話間,我和翠菊已經騎在馬上,又跑出十幾里地。
我敏銳地感覺不對勁。
「不對吧,沈廷如果不肯讓手下知道,他是來殺我的。」
「那之前湖裡那幫船夫是咋回事?」
「嗯?」
翠菊愣了片刻,皺眉思考。
「可能是分兩批,一批明面上假裝找人,另外一批暗衛,才是真正辦事的。」
「這種豪門大族,真是陰險!」
我朝翠菊豎了個大拇指。
「翠菊,你跟我跑這幾個月,比以前機靈多啦。」
剛說完,胯下的馬匹忽然發出一聲悽厲的嘶鳴,前蹄猛地下彎,我整個人凌空飛了出去。在地上一連滾了好幾圈,摔得頭昏腦漲。
我定睛一看,只見兩旁的林子裡,陸陸續續走出幾個蒙著臉的黑衣大漢,道路中間,有一條長長的絆馬索。
白日見過的那個漁夫沒有蒙臉,提刀走在最前面。
「我追了你整整三個月。」
「他娘的,你一個大家閨秀,倒是比陰溝里的老鼠還機警。」
翠菊猜對了,沈廷的手下,果然是兩撥人!
21
我臉色慘白,手掌撐著地面,慢慢往後退。
翠菊摔在漁夫身前不遠處,兩眼緊閉,生死不知。
漁夫把長刀指向翠菊。
「你家丫鬟還在這兒,你有本事再跑啊?」
我看見翠菊的一根食指忽然彎了彎。
於是我二話不說,從地上彈起來,扭頭狂奔。
翠菊也跳起來,朝側面林子跑。
兩人動作出奇一致,倒把這群黑衣人嚇一跳。
漁夫傻眼。
「娘的!」
「這兩個丫頭是屬老鼠的嗎,還愣著幹什麼,追啊!」
所有人都朝我追過來,翠菊反而安全了。
我心中略鬆口氣,抄著手刀,跑得更快。
小時候犯錯總挨揍,我六歲時候,我娘舉著柳條,就追不上我了。
她說我跑得太快,丟臉,大家閨秀哪有跑那麼快的,叫我以後千萬不能讓別人發現。
我以前還覺得自卑,現在只有慶幸,果然,這世上就沒有丟臉的本事,任何東西都會有它的用武之地。
林子附近有一片茂密的蘆葦叢。
我鑽進蘆葦里,那些黑衣大漢跟著追了進來。
22
明月高懸,皎潔的月光,照在白褐色的蘆葦叢上,水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
我穿的正好是月白色的衣裳,和周圍環境融為一體,正適合藏身。
我貓腰蹲著,一邊小心翼翼,趁人不注意,往河面的方向靠近。
按我的水性,進到河裡,就有極大機率逃生。
衣擺擦過蘆葦葉,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我緊張極了,每走幾步,就停下來,豎起耳朵聽,看有沒有人發現我。
四米,三米,我離河面越來越近了。
就在這時,一柄長刀,忽然猛地從側面蘆葦叢里劈出來。
我嚇得尖叫一聲,身體猛然往後仰。
「她在這裡!」
四面八方都有腳步聲圍攏過來。
我嚇得無頭蒼蠅一般,隨意選了個方向就跑,跑了幾步,迎面撞上一道高大的身影。
沈廷穿著一身青色常服,衣衫下擺濕透,緊貼在褲腿上,勾勒出肌肉分明的線條。
他表情驚懼,怒道:「柳綿綿,快過來!」
我心頭冰涼一片。
死了,居然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難道就要死在這裡了嗎?
我才活了短短十九年啊,還沒有見識過大好河山,還沒有品嘗天下珍饈,我怎麼能甘心?
23
沈廷見我不動,劍眉擰起,眼中殺意凜然。
「找死!」
他手裡的長刀高高舉起。
刀光月華一般,落在我臉上。
我眼前不知道怎的,走馬燈似的,閃過無數畫面。
沈廷高坐在白馬之上,抬臂震碎木椅,雙目如電,抬頭看我。
兩人的視線碰撞,我腦中一片空白。
新婚夜,他穿著大紅喜袍,略帶害羞地朝我笑,俊朗的眉眼間,不知藏了多少風花雪月。
我臉上滾下兩行熱淚。
不是沒有過心動的。
只恨自己遇人不淑,碰上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負心男人。
哦,他只是負我,對周婉君倒是一往情深。
千里追殺我這個原配,只為給他的心上人騰出位置,好八抬大轎,光明正大迎娶她過門。
我算什麼啊,我的命也太苦了。
我心中酸楚恐懼,恨不得大哭一場。
「綿綿!」
一隻溫熱的大手忽然捂住我的眼睛。
「不要怕,我帶你回家。」
嗯?
啥玩意兒?
24
沈廷彎腰,抱小孩似的,左臂托住我的大腿,單手把我抱了起來。
另一隻手牽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掌蓋在眼睛上。
「自己捂著點,別看。」
說著腳尖一踢,地上的長刀飛起,沈廷隨手一抄,把長刀握在手中。
「有沒有哪裡傷著?」
沈廷抱著我,大步流星,穿過蘆葦叢,語氣也越來越著急。
「怎麼不說話?」
「先回客棧,我找個大夫給你開一服安神的藥。」
我挪開手,猛然瞪大眼睛。
只見原本潔白的蘆葦叢,到處都是飛濺的鮮血。
地上積水空明,橫七豎八,倒了許多屍體。
我腦子完全轉不過彎。
啥意思啊,他們起內訌了?
沈廷為什麼把手下全給殺了呢?
沈廷帶著我回到客棧,房裡已經準備好一隻極大的浴桶,冒著熱氣騰騰的白霧。
沈廷二話不說,房門一關,就開始扒我衣服。
我忙握緊領口。
「你幹什麼?」
沈廷輕柔地掰開我的手。
「我檢查一下你有沒有受傷,聽話。」
他三下五除二,把我的衣服脫光,從上到下掃了幾圈,見我身上沒有傷口,沈廷才長鬆一口氣,把我提溜進浴桶里。
然後自己也三兩下脫掉衣服,長腿一伸,跨進浴桶。
25
我腦子都是蒙的,張口結舌:「你——我——你,你——你什麼意思啊?」
沈廷握住我的手。
「我已經讓人去查了,很快就會有消息。」
「綿綿,你這一路上,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我傻眼,凝神思考片刻,問道:
「那些人不是你派來追殺我的嗎?」
沈廷詫異。
「我?我派人殺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說著還伸手探我額頭。
「你是不是嚇傻了?」
手在額頭上貼了幾下,又順勢摸我臉頰。
沈廷一臉心疼,拉過我,抱在懷中。
「傻綿綿,不要怕,夫君在這裡。」
蒸汽氤氳,奔逃半夜的恐懼和疲乏絲絲縷縷從四肢百骸中冒出。
溫熱的水流包裹我的全身,我坐在沈廷腿上,腦子逐漸清明。
「那些殺手是其他人派來的,你並沒有想殺我?」
一股劫後餘生的喜悅油然而生,不知道為什麼,心頭卻又瀰漫出巨大的委屈感。
那我遭的這些罪,到底算什麼啊?
我抱著沈廷大哭起來,邊哭邊控訴他,話講得顛三倒四,沈廷皺著眉頭聽了一會兒,總算明白過來。
「你以為我想殺你?」
沈廷神情複雜,啼笑皆非。
「柳綿綿,你腦子呢!」
26
沈廷給我還原了那日的對話。
謝淮川一臉幽怨:「我在羽林軍忙出個屁來,你倒好,溫香軟玉,嬌妻在懷,快活死了吧?」
沈廷嘆氣。
「快活什麼,我家娘子,唉,有些太嬌了,讓人無從下手。」
謝淮川一臉八卦。
「這有什麼無從下手的,我還以為你們夫妻蜜裡調油呢。」
說著鬼鬼祟祟,伸手捅他胳膊。
「哎,你該不是心裡還惦記著別人吧,我可是聽說,周婉君跟永昌伯爵府的親事已經黃了。」
「她為你做到這個份上,也算不容易,你呢,有什麼打算?」
沈廷皺眉。
「周婉君,誰啊?」
「提那等不相干的人作甚,謝兄,你有一妻兩妾,我正要向你討教,我總是捨不得她吃苦,我——」
「等等——」
謝淮川打斷沈廷,一臉震驚。
「你不認識周婉君?京中不是都在傳,說你們青梅竹馬,自幼鴻雁傳書,情比金堅嗎?」
沈廷也是一臉意外。
「這都是誰傳的謠言,我每日裡操練都來不及,哪有工夫寫信。」
「她姓周?我祖父倒確實提過,跟周家有那麼一樁婚事。不過前年,說是那姑娘親自跪下求我娘,光是聽見我名字就嚇壞了,死也要同我退婚。」
沈廷擺擺手。
「不提她,謝兄,我感覺我娘子有些怕我。」
27
沈廷和謝淮川是在西北軍認識的。
軍里大老爺們,說話難免糙了點,謝淮川又是有家室的,沈廷就沒藏著掖著,把我們倆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謝淮川聽得哈哈大笑。
「女人說不要就是要,你儘管放開手腳,她嘴上說不要,心裡不知道多快活。」
沈廷苦笑。
「那還不要了她的命。」
謝淮川又摟他肩膀。
「兄弟,也不能一味埋頭苦幹啊,你得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講些話,烘托氣氛。」
沈廷聽得皺眉。
「這種混不吝的糙話,她能喜歡聽?」
謝淮川一拍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