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起來如廁,偷聽到夫君想殺我。
他的心上人退婚後,他是一天都不想等了。
我嚇得收拾包袱,連夜奔逃幾百里。
三個月後,夫君在揚州找到我。
他手握長刀,咬牙切齒。
「柳綿綿,你跑什麼?」
「凶話還是葷話,你都分不出來嗎?」
1
寒燈如豆,屋子裡那張結實的填漆拔步床,「嘎吱嘎吱」搖了大半夜。
我小腹抽搐,無助地蜷起身體,推開沈廷。
「將軍,我真的受不住了。」
我仰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眼尾通紅,臉頰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沈廷粗糙的手指在我唇畔撫過,他眼眸幽沉,深深嘆了一口氣。
「也罷,你早些休息。」
沈廷穿衣下床,片刻後,隔壁耳房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我緊繃的神情瞬間放鬆,渾身癱軟,只感覺四肢百骸,已經完全使不出力氣。
沈廷去洗澡了,那今晚便算結束。
天可憐見,我總算不用再受苦了。
早知道嫁人之後日子過得這麼艱難,當初不管我娘說啥,我都不能同意這樁婚事。
我娘那張嘴,慣會騙人。
我就說沈廷個子高大,那麼結實的凳子砸在他手臂上,他毫髮無損,木凳反倒被震得四分五裂,可怕得很。
我娘卻說,我啥也不懂,嫁過去有的我享福。
我享什麼福?
騙子,都是騙子,他們就是怕得罪沈廷,連親生女兒也不管了。
我越想越難過,心中後悔不已。
早知如此,當初沈廷回京時,我說什麼也不該去湊這個熱鬧啊。
2
沈廷是鎮國公的嫡子,他跟隨老國公,自幼在邊關長大,人雖然不在京城,滿京里卻都是他的傳說。
據說,他三歲就能握劍,四歲就能殺豬。
八歲那年,就長得跟成年人那般高大,要不然十四歲從軍,怎麼能打得過北方的匈奴?
我是見過匈奴的。
劍門關一役,我軍大捷,斬獲匈奴精兵三千餘人,還押送一個匈奴的小王子進京。
那個小王子站在囚車裡,起碼有八尺高,褐眉毛綠眼睛,滿臉絡腮鬍,臉上的線條硬得像石頭雕出來似的。
他一條手臂,比我的腦袋還粗。
聽大人們說,匈奴把我們漢人叫作兩腳羊,缺衣少糧的時候,抓到細皮嫩肉的漢人,就會烤來吃。
這個匈奴小王子長得實在兇惡,他猛地搖晃囚車,結實的木柵欄眼看著似乎要被他拆碎。
周圍人群里不少小孩和女人,被嚇得當場哭出來。
當然不包括我,我哪裡那麼沒出息,雖然嚇得兩股戰戰,但也不至於哭。
只不過回家後,一連做了幾夜的噩夢而已。
我娘也嚇得腿軟,拉著我的手臂,一直拍胸口。
「阿彌陀佛,我的老天爺哦,這人是吃什麼長的。」
丫鬟翠菊接話。
「夫人,聽說他們那邊的人,茹毛飲血,喜歡生啃牛羊肉,實在太可怕了。」
我娘倒吸一口冷氣。
「匈奴人長得這樣高大,那打敗他們的沈世子,得長什麼樣啊?」
翠菊臉色發白。
「沈世子今年才十六歲呢,怕不得有十尺高?比咱家院牆還高!」
3
翠菊這小丫頭真沒文化。
人怎麼可能長十尺高啊。
要我看,頂多八尺,和這個小王子一般高。但一樣高,怎麼能打敗小王子呢?
那定然是橫向發展了,沈廷,長得比這小王子還雄壯。
京城百姓大多是像我那麼想的。
只有鎮國公府上的下人,聽說之後,憤憤不平,幾次出來闢謠。
「我家世子長得才不像熊,也不像野豬,他很俊俏!」
沈廷,俊俏?誰會信啊。
沒人把他們的話當回事,鎮國公府的人氣壞了,但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也無可奈何。
直到三個月前,沈家軍班師回朝。
鎮國公夫人欣喜若狂,包了長安街兩邊的酒樓,遍邀京中豪門權貴,讓大家去給沈廷接風。
我父親只是一個正五品的禮部郎中,無權無勢,竟也接到了帖子,位置還在長安街最靠前的酒樓。
父親暗喜。
「莫非鎮國公有意示好,是要提拔我嗎?」
出去打聽一圈,才知道在京中散播謠言,說沈廷的相貌說得最起勁的,就是我娘。
鎮國公夫人,這是要我們去瞧個清楚。
她兒子長得到底像不像粗壯的熊羆。
4
明月樓就在長安街的街頭,雕檐碧瓦,亭台疊疊,是金陵最氣派的酒樓之一。
我們占了二樓雅間最好的位置,從窗戶看出去,整條長安街盡收眼底。
那一日,半個京城的百姓都來了。
長安街兩旁拉起繩子,府城衙役和羽林軍在街旁巡邏,大聲吆喝著,監管百姓不得距離街道太近。
我娘半個身子探在窗外,美滋滋地扭頭道:「多虧了我這張巧嘴,不然咱們在下面,只能看人家的後腦勺,能有這樣好的位置?」
我爹坐在椅子上,吹鬍子瞪眼睛。
「你還有臉說!」
「你這無知婦人,口無遮攔,幸好鎮國公一家寬宏大量,不跟咱一般見識,不然我這烏紗帽,還不戴到頭?」
我娘不屑地撇嘴:「多大點事,瞧你那點膽。」
樓下忽然有人喊起來:「來了來了,我聽見馬蹄聲啦!」
我娘立刻激動地伸長脖子,還朝我招手。
「綿綿,快來看!」
我坐在椅子上嗑瓜子,搖頭。
「我不看。」
上次看到那個小王子,就害我做好幾天噩夢,沈廷長得比小王子可怕,我才不看。
我娘:「你個廢物,跟你爹一樣慫,看一眼能把你怎麼樣?」
「連公主的雅間都在咱後頭,這麼好的位置,你不看,你暴殄天物,你——」
5
我娘嘰里呱啦一陣,忽然不說話了。
她的表情非常古怪,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張,手指甲還用力扣緊窗沿。
她旁邊的翠菊和趙嬤嬤,也跟她是一模一樣的表情。
不同的是,翠菊臉頰漲得通紅,鼻孔微微放大,喘著粗氣。
樓下好像也瞬間安靜了,那麼多百姓,兩旁酒樓上圍觀的那麼多小姐夫人,忽然都像被掐住脖子的雞,齊聲斷了音。
我不安地放下瓜子。
「娘,你咋了?」
我娘沒說話,兩眼發直,死死盯著樓下。
倒是對面窗戶上,不知哪家小姐,發出一聲尖叫。
「天吶!世間竟有長得如此俊俏的男人,那人是誰?」
另一扇窗子裡有人喊道:「還能是誰,二品繡蟒鎖子甲,他就是沈廷,沈世子!」
「沈將軍,看這邊,看我啊——」
隨著這幾聲叫嚷,人群瞬間又恢復熱鬧,眾人喧譁著,叫喊著,高呼沈廷的名字。
我們雅間裡,也跟瘋了似的,眾人一擁而上,擠到窗邊看熱鬧。
我爹,大伯,祖母,都一窩蜂湧到窗邊,根本沒有我的位置。
我急得在後排跳腳。
「讓一讓,讓我看看啊。」
沒人搭理我,大家紛紛伸長脖子,看得如痴如醉。
我朝周圍看了一圈,拎起一條梅形圓凳。
我原是想拿著凳子,站到他們身後看的。
可沒想到,因為太著急,跑了幾步,不小心踩到裙擺,手裡的凳子直直朝前飛了出去。
凳子直接砸向我爹的後腦勺。
原本砸也就砸了,偏偏他這人,別看相貌斯文,身手卻敏捷得很。
察覺到後腦勺有風聲,我爹立刻向下一蹲。
於是那凳子就越過窗沿,直奔大街。
我也踉蹌著往前沖了幾步,撲到窗邊。
6
我其實沒看清沈廷的臉。
只看到一人身穿銀甲,端坐在白馬之上。
凳子從天而降,沈廷抬手擋了一下。
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那麼結實的檀木圓凳,砸在他手臂上,瞬間四分五裂。
旁邊的副將厲喝。
「敵襲,有刺客!」
在我還沒搞清楚情況的時候,一群手握長槍長刀,殺氣騰騰的士兵已經把我們雅間給包圍了。
所有人都被押著跪到地上。
有一道清冽如冰霜的嗓音,冷聲質問:「誰砸的凳子?」
全家人伸手指向我。
那道聲音又命令:「抬起頭來。」
「你對本將軍有何不滿?」
我顫顫巍巍抬頭,對上一雙寒星般清俊的眉眼。
當時腦子就一片空白,翻來覆去,只有方才那些姑娘喊的話,好俊的郎君啊。
這就是沈廷嗎?
沈廷怎麼會長這樣,他不是個胖子,反而修竹般挺拔,丰姿如玉,天質自然。
見我直勾勾地盯著他,也不說話,沈廷劍眉一擰。
「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眼中殺氣凜然,嚇我一大跳。
我大伯情急地解釋:「我家綿綿,只是想引起將軍的注意。」
沈廷愣住。
耳尖閃過一抹可疑的紅暈。
他象徵性地盤問我爹一番,很快就帶兵離開。
全家都鬆口氣,讚嘆我大伯機智。
可沒想到,三日後,沈廷竟叫媒人上門提親。
7
我其實並不太理解,沈廷為什麼會娶我。
我家同國公府,門不當戶不對,我也沒有什麼才名,他怎麼會看中我呢?
直到今天下午,戶部尚書嫡女周婉君找上門來,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周婉君和沈廷,從小指腹為婚。
沈廷自幼在西北長大,兩人雖沒見過面,但一直有書信往來,感情甚篤。
可今年年初,周夫人卻忽然強硬地跟國公府退了親事。
周婉君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還不都怪你娘。」
「說沈廷長得五大三粗,整日裡茹毛飲血,一頓要吃一頭活牛,身上的毛髮比野人還長。」
「我娘愛女心切,無論如何也不肯再把我嫁給沈廷。」
「沒想到,你們柳家心思竟這樣陰險,我退婚後,你自己巴巴地湊上去,用這種下作手段,搶我夫婿。」
周婉君的手指直接戳到我腦門上。
我一臉尷尬。
「周姑娘,對不住,這都是誤會,我娘她,她也是聽別人瞎說的。」
「誤會?」
周婉君恨恨地絞著手裡的帕子。
「你輕飄飄一句誤會,卻誤了我的終身。」
她的丫鬟牙尖嘴利,罵道:
「你當沈廷為什麼會娶你?」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從頭到腳,你們柳家從上到下,哪一點配得上國公府。」
周家退了國公府的親事後,原本在跟永昌伯爵府議親。
沈廷知道後,跑去找周婉君,兩人大吵一架。
「沈世子為了氣我家姑娘,說要娶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子,作踐自己。」
那丫頭停頓片刻,咬牙瞪我。
「我家姑娘大病一場,今日終於跟伯爵府退了親事。」
「如今她跟沈世子,定然是要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你要是識相的,就該自請下堂。」
8
我聽得臉色慘白。
我早就知道,沈廷不喜歡我,可我也沒猜到,背後竟有這樣的彎彎繞繞。
他娶我,只是為了氣周婉君?
那我算什麼?
周婉君走後,我一個人在院子裡坐了許久,吹著冷風,心頭五味雜陳。
我和沈廷成親不過一個月,他得皇上器重,朝事繁多,整日忙忙碌碌,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唯一的交流,只有晚上。
沈廷精力旺盛,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我實在被他折騰得夠嗆。
第二日,他會叫人給我買天香樓的點心。
丫鬟翠菊每次都說,世子這樣的粗人,還特意打聽過我愛吃甜點,肯定是把我放在心上的。
我嘴上不說,心裡也有些暗戳戳的甜蜜,晚上他再折騰我時,也不嬌氣,強咬著牙配合。
沒想到,竟全是自作多情。
憑周婉君和沈廷的門第,他們要真想在一起,我根本沒有能力反對。
可我已經跟沈廷同房過,自請下堂,以後該怎麼辦呢?
就這麼灰溜溜回到家裡,娘會不會罵我?
我越想越沮喪,方才又被沈廷榨乾最後一絲力氣,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再醒過來時,房門大開,沈廷卻不知去向。
外面黑沉沉的,我躺在被窩裡,感覺腳心處有冷風漏進來。
我披衣下床,準備去關房門。
內心還在責怪沈廷,肯定是半夜被召進宮了,走之前也不知道關好門窗。他又不愛讓丫鬟伺候,每次同房時候都把人打發得遠遠的,想找個人使喚都找不到。
趿著繡鞋,我輕手輕腳走到門口,正要關門,忽然聽見院子裡傳來一陣說話聲。
我立刻停下動作,走到窗邊,豎起耳朵聽。
9
深秋的冷夜,院子裡風很大。
兩人的交談聲,被風聲扯得斷斷續續,另一人壓著嗓子,倒是沈廷的聲音大一些,基本能聽見。
「太嬌了……無處下手……」
「周婉君?她……捨不得她吃苦。」
「我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吞吃入腹。」
我臉都嚇白了。
什麼意思,沈廷捨不得周婉君吃苦,然後想殺了我?
他跟匈奴打交道久了,也染上吃人的毛病了嗎?
我身體緊貼窗格,全身的血都往耳朵上涌。
死耳朵,快聽啊,聽清楚啊!
有四個字格外清亮,直直炸響在我耳中。
「要她的命。」
我倒吸一口冷氣,慌得倒退一步,撞上旁邊矮几上的花瓶。
沈廷目光犀利,隔著窗戶,牢牢盯住我。
「誰在那裡!」
我嚇得六神無主,魂飛魄散,左右張望一圈,以最快的速度衝刺,跑回床上。
人在危急時刻,潛力是無窮的。
我也沒想過自己能跑這麼快,我脫掉鞋子躺回床上,蓋好被子,沈廷才回到房裡。
他先是試探性地喊了一聲:「綿綿?」
我閉眼裝睡。
沈廷在門口站了片刻,關上房門,慢慢朝我走來。
他該不會現在就要動手了吧?
我全身緊繃,心臟瘋狂跳動。
雖然閉著眼睛,我也能感受到,沈廷坐在床邊,視線一直在我臉上身上掃來掃去,似乎在琢磨著,從哪裡下手比較好。
10
我凝神屏息。
沈廷冰涼的指尖探到我臉頰上,輕輕戳了一下。
緊接著,指尖往下,沿著脖子,肩膀,在我鎖骨處流連。
沈廷湊近我的耳邊,啞聲喊我:
「綿綿——」
「真想——死你。」
中間還有一個字,沈廷頓住,仿佛難以啟齒,半咬著字,說得含糊其詞,我也沒聽清楚。
但是「死你」兩個字,聽得真真切切。
真想殺死我!
他不裝了!
他攤牌啦!
他要殺我啊!
我嚇得渾身發抖,再也裝不下去。
沈廷輕笑一聲:「你果然醒著。」
說著伸手來掀我被子。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小廝臨溪的喊聲。
「世子爺,宮裡有急召。」
沈廷收回手,嘆口氣,替我把被角掖好,用十分不甘,十分無奈的口氣說道:「乖乖在家等我。」
11
沈廷走後,我掀開被子,一躍而起。
等什麼,等死嗎?
現在不跑,更待何時。
我飛快收拾好行李,跑到隔壁抱廈,用力搖醒翠菊。
「翠菊,不好了,快醒醒!」
翠菊睡眼矇矓。
「姑娘,吃夜宵了?」
「還吃個屁,你家姑娘都要給人活吃了。」
我把翠菊拉起來,三言兩語,把事情經過解釋清楚。
翠菊嚇得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磕磕巴巴道:「殺,殺,世子爺要殺你?」
「這可怎麼辦啊!」
還能怎麼辦,總不能留在這裡給人家殺,當然是跑啊。
我跟翠菊收拾好包袱,趁著夜色偷溜到一處無人的牆角,我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可沒想到,在第三次翻牆失敗後,一個高大的侍衛走了過來,用一種十分困惑的眼神看著我。
「少夫人,要幫忙嗎?」
「啊——」
我和翠菊嚇得抱頭尖叫。
叫了一會兒,見這侍衛還愣在原地,我反應過來,是了,沈廷那人要面子,想殺我的事,肯定不會弄得盡人皆知。
手下沒收到通知,還當我是少夫人呢。
我吩咐他蹲在牆角,馱著我跟翠菊翻牆。
侍衛很不解。
「少夫人,你這是要幹啥,你跟世子吵架了?」
「對,我要離家出走,你別管,給我蹲下。」
侍衛老老實實點頭,蹲著馬步,兩手撐住牆壁。
我感覺他腦子不太好使。
就算我真跟沈廷吵架,他一個看家護院的侍衛,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少夫人半夜翻牆跑掉?
要在外面出點事咋辦?
這人腦子缺根筋。
皇天保佑,幸好他蠢,不然我還沒那麼容易跑。
12
離開鎮國公府後,我連夜找了京城最大的鏢局。
威遠鏢局生意紅火,每日車馬往來頻繁,而且聽說有官家背景,手眼通天,別人宵禁,他們半夜也能出城。
翠菊很不解。
「小姐,我們這是要去哪啊?你怎麼不回柳府,咱們去找老爺夫人啊。」
「傻翠菊,我爹娘都恨不得沈廷是他們的親兒子,你說他們會信我嗎?」
那日沈廷派人來提親,我第一反應是拒絕。
開玩笑,雖然他人長得確實很好看,但我從小到大,聽到的都是他的凶名。
好看也不能當飯吃啊,還是小命要緊。
我以為爹娘也站在我這一邊,沒想到,我娘卻一口答應下來。
我跟她吵架。
「我才不嫁,要嫁你自己嫁。」
我娘老臉一紅,扭扭捏捏。
「真的嗎?這樣不太好吧,你爹能同意嗎?」
我爹翻個白眼。
「綿綿,我看你是腦子有問題。」
「鎮國公這等家世,沈世子這副容貌氣度,滿京城的閨秀都要搶破頭,好不容易他眼睛有點毛病,你個死耗子能碰上他這瞎貓,這是我們柳家祖墳冒青煙,何等幸事,你敢不嫁?」
「他要是打我怎麼辦呢?」
「你好端端的,他憑什麼打你?」
爹娘苦口婆心勸我,我還是堅定地反對,我爹就嚇唬我,說那日我那一凳子下去,多虧大伯找的好藉口,說我是心悅沈廷,想吸引他的注意。
現在我不想嫁,這個藉口用不成了,那我當初砸那個凳子的動機,就很有嫌疑。
人家要是真往行刺上扯,該怎麼辦?
半哄半嚇,逼著我成親。
13
成親後,我爹娘臉上的笑就沒停下來過。
沈廷雖然朝政繁忙,但禮節確實周到,聖人賞賜的吃食衣料,都會讓人送一份去柳府。
每次上朝,沈廷碰見父親,都很周到地行禮,連帶著其他朝臣,也高看父親幾眼。
我娘就更歡喜了,收帖子收到手軟,什麼伯爵府,郡主府,以前攀不上的門第,都主動拋橄欖枝,邀請她去賞花喝酒。
夫妻二人一口一個廷兒,對沈廷比對我還親近幾分。
翠菊搖頭。
「姑娘,你想錯了,老爺夫人再看重這樁婚事帶來的好處,可跟你的性命比起來,這些身外之物,都算不得什麼的。」
我嘆氣。
「你忘了,我在他們跟前說話,有可信度嗎?」
我自幼嬌寵,小時候父母請了教習先生,對我的功課管得嚴,我就難免撒謊躲懶。
最嚴重的一次,還騙他們說夫子打我,我才不肯上學的。
從那之後,我說的話,他們兩人就半信半疑。
國公府家風清正,在京里口碑極好,沈廷又鎮守邊關多年,是所有人心中的大英雄。
我父母肯定不信,沈廷要殺我。
兩人十有八九,還得找沈廷當面對質,一來二去耽誤工夫,我還有什麼活路。
還是跑為上策。
14
我這一走,沈廷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一個失蹤的原配妻子,丟了的蘿蔔還占著坑,他沒法娶周婉君。
所以無論如何得找到我,把我的屍體帶回去,給我爹娘交差。
這一路上,我絞盡腦汁,每到一個城市,就換個鏢局。
一下讓翠菊扮成老太太去租車,一下自己扮成男人,或者兩人扮作一對夫妻,想方設法,讓沈廷追查不到。
就這麼足足跑了三個月,一直到揚州,我懸著的心才逐漸安定下來。
我在最熱鬧的東關街上,租了個小宅子,關起門來過日子。
今日聽戲,明日游湖,沒人管我,原本應該是無憂無慮,怡然自得的。
可我卻開心不起來。
這一路上,光顧著逃命,沒心思想其他東西。
現在心神一鬆懈,那些腦海里刻意壓制的片段,爭先恐後冒出來。
坐在遊船上,波光粼粼的水面,跳出來的不是錦鯉,而是沈廷的臉。
「綿綿,這是三千兩銀票,你拿著花。」
「等過段日子,府里上下人等都熟悉了,我就把之前攢的那些家業都交給你打理。」
「綿綿,外間涼,我抱你去床上睡。」
「綿綿,昨晚累壞了,今天不必起來,我娘那邊,沒那麼多規矩。」
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騙子。
還說把所有銀子都給我管,之前對我分明也挺好的,怎麼周婉君才剛退親,就要殺人呢。
男人的心怎麼變得這樣快啊!
越想越難過,我扒著船沿大哭。
翠菊原本正坐在船頭打瞌睡,聽見我的哭聲,驚得跳起來。
「世子追上來了?」
划槳的船夫驚訝地回頭看我。
「什麼世子?」
15
日光下,有什麼明晃晃的東西,閃著刺亮的光。
我渾身一震,心頭驟然縮緊。
巨大的恐懼,像一根冰錐,把我釘在地上,讓我動彈不得。
我手腳冰涼,面上卻強裝鎮定。
「翠菊,我坐得腿都麻了,你過來扶住我。」
「來了。」
翠菊走到我旁邊,剛伸出手,我立刻抱住她的手臂,腿上使力一跳,兩人同時躍進湖中。
船夫眉眼兇狠,握著匕首撲到船邊,朝空中猛地揮動,只沾到一片裙角。
旁邊的烏篷船里,也搶出幾個黑衣大漢,罵道:
「廢物,怎麼讓她們跑了!」
「還愣著幹什麼,追啊!」
「撲通,撲通!」
接二連三的落水聲傳來,我嚇得魂飛魄散,鬆開翠菊的手,沒命地划水。
我小時候在外祖家莊子上住過一段時間,那莊子臨河而建,我和翠菊一到夏天,就偷偷跑去玩水,兩人水性都算不錯。
現在性命攸關,我使出吃奶的勁,瘋狂揮動手臂,恨不得長出一條魚尾巴。
從岸上,只能遠遠地看見兩條水線,掀起波浪,急速往岸邊沖。
甚至有人鼓掌叫好。
「這是鳧水比賽嗎,游得真快啊!」
六月天,岸邊遊人如織,我和翠菊上岸後,立刻鑽進人群中,七彎八拐,又從旁邊巷子跑出去。
一口氣跑了半個時辰,直到身後再也看不見追兵,翠菊才把身體靠在牆上,大口喘息。
「姑娘,我是一步都跑不動了。」
我也跑不動,還累得說不出話來,扭頭一看,旁邊正好是間成衣鋪子。
我抬手指了指。